《不完全暗恋关系[小甜饼]》作者:撒糖机 文案一: 小学毕业那年夏夜,童谣走在街道。 一步一步一不小心,在火花的轰鸣声中,她就那么突兀地躲进了陆知行的怀抱。 后来,童谣发现。 他跟着她进了一栋楼,去了同一层——而他就在她家隔壁。 #曾经,她躲藏在他怀里# #后来,她想住进他心里# 文案二: 大学升学那年夏夜,童谣赶赴饭局。 楼台背景烟火盛放,而男人身材颀长扶栏而立,淡色衣角在晚风翩跹。重重烟火,而他回眸。 有人为童谣引荐,“这是陆总,童谣。”那人视线逡巡在二人中间,试探,“你跟陆总认识吗?” 童谣偏转了脸,“……不认识。” #纵心中有雷霆万钧,到唇边只余云淡风轻# #而他是她不完全的暗恋# * 后来,每当星光陨落,男人将她逼近墙角,“谣谣,”他俯下身,眼眸如是带笑地问:“你说——我们不认识?” 他的吐息灼热喷洒在她的脸,声线轻却低得缠绵:“——我不介意跟你重新认识一遍。” 食用指南: 1.1V1,双初恋,前半段校园后半段都市,HE。 2.日更,周四下午六点更,其余时间零点更。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近水楼台 甜文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童谣,陆知行 一句话简介:五块一斤十块三斤,不甜不要钱。 第1章 《不完全暗恋关系[小甜饼]》 撒糖机/2019.11.18 2011年7月,鹿门市。 上午猝然一场暴雨,急匆匆而来又急匆匆而去,没能洗刷掉空气中窒闷的燥热。 隔着一扇窗,仍是不住的蝉鸣聒噪,声声入耳。 童谣望向窗外,薄如不可觉的整扇玻璃窗落在地面,将室外的一切热源隔绝。 只一眼,她又转过视线,专注地对着摊在眼前的书。 书页右上端写有书名:《应用微积分》。 电视上正在放《海贼王》的中译版,草帽在屏幕飘扬,而音量被调到了最低。任动画在放,童谣始终埋头看书,目不转睛。 客厅的空调打得很低,沈月明端着切片西瓜进来时打了个冷战,看一眼屏幕仍在播放的无声动画,又看一眼低着头专心于学,甚至没有察觉到她进来的女儿。 沈月明,“……” 沈月明清了清嗓,“谣谣。” 童谣嗯了一声,没有抬头。 沈月明,“……” 沈月明道:“不是让你看会儿电视吗?” 童谣抬头,与沈月明对视一眼,复又低头,“我正在看。” “……怎么看的。” 童谣指了指左胸口,“用心看的。” 沈月明,“……” 把西瓜放在茶几,沈月明顺手把那本微积分给合上了,一边无奈地道:“看书太久会把眼睛看坏的,谣谣。” 童谣淡定:“看电视太久也会把眼睛看坏。” “……”沈月明瞟她一眼,问:“你什么时候看电视看久过?” 童谣,“……” 见她无言,沈月明主动出言给了个台阶,“谣谣,厨房里料酒没了,你下去买一瓶。” 童谣点头,没有异议。从沈月明手中接过零钱,她起身走到玄关,换好凉鞋踩了踩。动手开门,迎面就是冲天的热浪。 跟室外的热空气亲密接触过,才发现手脚都是冰凉的。 动作略顿了顿,童谣带上了门。 出门,下楼,童谣三两步就走到了小区旁的便利店。 风扇悠悠地转着,女老板正坐在柜台后边,侧身对着店内的方向,边跟一个中年女人聊着天。 刚搬家不久,她对这附近谈不上熟悉,唯一相熟些的便是这间小店——因为常常来买东西的缘故。 “唉,你知道不啊,就那一家的,好像前几天过来了……” “谁?” “就是啊……”老板头凑过去,在中年女人耳边低语了几句。女人脸色变了变,不可置信,“你说那家?” “是啊。” 女人颇几分唏嘘地道:“说起来……那件事也有一阵了。” “是啊,”女老板轻飘飘地叹:“时间过得真快啊,这都一年过去了……我听说啊……” 童谣原本很有耐心地等着,闻及此,出声,“阿姨,我要一瓶料酒。” 一边说着,她一边把零钱放上了柜台。 “谣谣来了啊……真对不起,阿姨刚刚没看见,”老板眉开眼笑,收了钱转身:“阿姨这就去拿,啊?” “谢谢阿姨。” 拿了瓶料酒出来,老板还要去拿塑料袋,童谣已经把东西拿了过来,“不用了阿姨,我可以拿回去。” 老板的手便顿在了半空,说了声好,待童谣一走,又跟中年女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 “……这丫头哪家的,怎么以前没看到过?” “就新来的,大概是姑娘要读初中了,摇号方便才搬过来的……毕竟咱们这带是双学区,实验初中和一中都在。” 童谣手里拎着瓶料酒不敢松手,只留了只耳朵漫不经心地听着。 距离越远,原本明晰的交谈声就越是轻微。 “说起来,她家这次搬的就是他隔壁。” 只隐约听到这一句,原本混沌的神识瞬间回笼。也在同一刻,全世界的蝉如心有灵犀般的停下了嘶鸣。 搬的就是……他隔壁。 童谣微微停步。 童谣是小学毕业搬来的这里,到现在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也从来没看见隔壁有人进出。 话如炎夏聊胜于无的风声扫过耳膜—— 转瞬即逝飘飘渺渺,没留下半点痕迹,也全如不曾来过。 脚步踏进楼道,蝉鸣热烈后是收敛死寂。 电梯刚好停在一楼,有人下,童谣闪避,怔几秒,再抬眼才反应过来人已经走空。 手拿着料酒,童谣走进电梯。 ……但是,她家隔壁一直都是空着的。 买了料酒回来,沈月明接过,童谣作无意问:“妈妈,我们家隔壁有人住吗?” 沈月明闻言抬眸看她一眼,眉目间有些讶异,“应该没有吧,我从来没看见有人来啊。” 童谣哦了声,沈月明又问:“好好的,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怎么。” 她不说,沈月明也不欲在无关紧要的话题上多置喙。单手拿过料酒,沈月明折步走回厨房,一边道:“你这个暑假这么长,一天到晚在家里也不是办法……小霜呢?” 沈月明说的是童谣读小学时玩得最好的女孩子,方葭霜。 “跟她爸爸妈妈去拉萨了,”童谣道:“今天回来。” “那你约约小霜吧,去看看电影逛逛街。”说着,沈月明偏头朝童谣看一眼:“不满三个小时不准回来,否则我就没收一本《微积分应用》。” 童谣矫正,“是《应用微积分》,不是《微积分应用》。” 沈月明凉凉地瞥过来一眼,“再加一本。” 童谣,“……” 没有反对的余地,童谣点头同意,继而走回电梯。 客厅仍然凉快,热辣的阳光从窗落入,便被徒然地滤去了热意,只剩下一片璀璨近似于刺目的光明。 《海贼王》还在放着,童谣在地板坐定,拿起西瓜咬了一口。汁液迸开甜蜜,她却莫名有些食之无味。 于是她又把那片西瓜放回盘里。 动画播放到的剧情里,路飞正伸出长长的橡胶手臂。正对着屏幕,童谣的双目一瞬不瞬,思绪却渐渐在放空游离。 游离到海域与冒险之外, 那些未知的,也是未被探索的地方。 她家隔壁真的住着人吗。 ……会是谁呢。 她的好奇像被豢养在笼中的白兔,也像林深中时隐时见的鹿。 止不住地,要从心腔跃出。 - 天稍晚些,童谣依言约了方葭霜出门。 方葭霜送了童谣一些伴手礼,有整袋的风干耗牛肉,也有画着不知名图案的小书签小挂件。 童谣道过了谢,正要收起,又听方葭霜郑而重之地道:“这些是开过光的,可以保佑你和你家人平平安安的!” 童谣不甚解,“什么是开过光?” 方葭霜,“……” 方葭霜动了动眉梢,“大概是……在阳光下被开过?所以叫开光?” 是这个意思啊。童谣记下含义,收好了东西,对着朋友认真保证:“我一定会好好珍藏。” 方葭霜:“……”……也不用那么严肃吧。 吃了晚饭看了电影,九点前二人在十字路口的街道拐角分手。童谣向前走几步,身后方葭霜抬高几度音叫了声她的名字。 童谣转过身。 方葭霜已经过了斑马线,在街对面冲她挥挥手,声音朗朗,“回家记得给我打电话!” 童谣点头,答应下来。 跟方葭霜道别过后,童谣径直朝家的方向走去。晚风仍旧炎热,虫鸣声没有减弱的趋势。 她垂着头走着路,默默的。 却猝不及防的,一声轰鸣击在耳鼓,绚丽的色彩跟着落下,洒亮了眼前一段道路。 童谣抬起眼眸——而烟花在天边一颗颗地绽开,有蜷曲如睡莲一朵,盛放在无边的墨池;也有笔直如光箭无数道,刺破头顶这深沉的乌云与夜空。 ……焰色反应。 再看几眼,童谣发觉有些不对。 颜色有些单调,可能不是焰色反应,而是烟花投影仪。 只是视野局限,部分烟火的位置又有些低矮,童谣想要再观察清楚一些,就只能往后退步。 退了一点,又退了一点。 再退一点点。 还要再退,就极其猝不及防的,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仰起脸。 烟火怒放,轰鸣了她的耳,也轻易将她的视线点亮。 便见那映入眼帘的男人,长身立定在风行也立定在烟花背景。 那光耀目,映照出他明晰的脸部线条,菲薄的唇——与下垂眼的温和弧度。 不知是不是因为夜色的遮蔽与掩映,衬托得他的身材显得极其的高。 极其的高,极其的颀长,极其的挺拔和俊逸。 也……极其的清淡。 清淡,至于冷淡。 一眼过去,不过短短的分秒。 童谣从他身前退出,而此刻轰鸣声止,烟火安静,夜色幢幢的,正巧又在坏了的一盏路灯下,勾勒得对方脸容益发模糊。 不温不火地打量她一眼,年轻的男人挪开视线,两条被包裹在平整休闲裤里的两条长腿迈开,将要往前。 然而, 他抬脚要往左走,她无意往左让了让。 继而他转向右边,童谣又无意往右让了让。 童谣,“……” 他到底是想往左,还是想往右。 下一刻,男声却落了下来,薄薄淡淡的,“让一让。” 对着童谣,三个字从他唇间撂下来:“向右。” 这个表述很清楚,童谣不作声地让路。 擦肩而过,不过是世间最寻常。 然而—— 他跟她进了一个小区。 他跟她进了一栋楼。 他跟她进了一台电梯……未果。 楼道灯暗,男人高大身躯阻在眼前,手落在兜,人倚着墙,站姿挺拔随意,却又颀长如同玉立。 狭长的眸微敛,而他在看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文,豪门世家娱乐圈隐婚:《全世界独钟意她》求预收qwq 文案一: 作为新晋顶级流量,钟意是全娱乐圈公认的完美爱豆。 颜值能打,科班毕业,主唱担当,宠粉敬业,演技……嗯,虽然不完美,但诸多合作前辈均表示其态度谦逊好学,前途无量。 娱媒很头疼:过分完美,导致没话题炒热度,令人头秃。 直到某月黑风高夜,某知名狗仔拍到钟意神秘潜入七星酒店总统套房,一夜未出。 而据狗仔掌握信息,该套房的预订人是盛世集团CEO,也是华国最年轻最英俊的商业传奇——顾禹深。 …… 次日,七星酒店大楼下,娱媒如云,直接将钟意的车包围。 记者,“钟意小姐,据传您昨晚进入总统套房一夜未出,与疑似盛世CEO的神秘男子共度一夜,请问属实吗?” 下一刻,车窗徐徐地降落,露出男人英俊而冷淡的一张脸,薄唇轻启,顾禹深道:“属实。” 文案二: 七星酒店事件曝光后,钟意的完美多了一样。 ……老公完美。 娱媒:…… 娱媒不头疼了,娱媒柠檬,谢谢。 直到某个品牌秀场,顾太太对着顾总满脸谄媚邀功,而顾总全程爱答不理。 咔擦一声——照片被抓拍。 次日头条:“感情疑破裂!秀场顾禹深冷面对娇妻”,“离婚疑云再现:钟意顾禹深秀场全程无交流” …… 然而,事实上—— 在秀场,顾太太凝视着男人俊颜。 顾总偏首,“?” 顾太太眨眨眼睛,“顾先生,你真好看。” “……” “顾先生,我好想亲你啊。” 薄唇微掀,顾总撂下两个字,“憋着。” 顾太太,“……” 顾太太又眨了眨眼睛,“憋坏了怎么办啊” 睨了她一眼,男人撩起唇角,声线低沉地道: “——回家给你治。” * 三五年后,钟意终于封顶音乐圈,成功从完美的爱豆转业成为爆红出圈的歌手。 颁奖台上,盛装华服,钟意被簇拥在鲜花与掌声的中央,收获全亚洲最高音乐奖项,被世人誉为“被天使亲吻过的歌喉。” 台上台下漫长花路,而那路的尽头,身姿英俊西装笔挺的男人在等待着她。 等待着她,拥抱着她,而她在他怀,眸若落满璀璨星光,眷眷地问:“我唱得好听吗,顾先生?” 喉结微动,顾禹深低眸瞧她,薄唇间撂下两个字,“还行。” 钟意,“……” 男人俯下身,墨眸逼视,呼吸也若灼烫着她的脸,声音低而缠绵, “晚上唱给我听。” 第2章 童谣的手原落在身侧,此时不觉地收拢和握紧。 ……这个人在跟着她。 却见他眸凝在她脸,投来不偏不倚的视线,继而掀唇,悠然地问:“你在跟着我?” 童谣,“……” 这话应该她问的,却被他先发制人了。 “我没跟着你,”童谣说:“是你跟着我。” “我也没跟着你,”对方慢悠悠地打量她一眼,半晌,“我就住这里。” “概率太低,”童谣,“约十万分之一。” 她是用这栋楼住户数和鹿门市2011年常住人口算的概率。 “……” “不巧,”他狭长凤眸眯着,目光幽深狭长落在她身上,吐息悠然地道:“——我就是那十万分之一。” “……” 静了几秒,一时对峙。 反倒是他主动开腔,“你还要上去吗?” 没有回答,童谣从他身侧径直走进,摁亮了七层。继而他抬脚走进,瞥一眼电梯按键,手没动静。 门徐徐地合拢了。 半晌他仍无动静,童谣抬眸看他,“……你为什么不按。” 视线偏转,男人薄唇微动,“因为你按过了。” 童谣,“……” 他的意思是,他跟她不只在同一个小区,同一栋楼——甚至还在同一层。 概率比十万分之一又小了几分。 从概率论而言,可能性过小。 而从心地说,童谣也并不相信会有这样的巧合。 心中有悔意,然而身已在电梯。 童谣抿了抿唇,往与他相背的方向靠了靠。 又靠了靠。 再靠了靠。 ——直至完全靠近了边际一角。 数字层层上跳,她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目光停定在电子屏。 3,4,5…… 7。 终于到7,“叮”的一声,门缓慢地打开了。 几乎在瞬间,童谣冲了出去。留下身后的男人微怔了怔,眼中隐有笑意蓄积。 小孩子。 动脑筋想想就该知道,他全程都走在前面,背后又没开天眼,怎么可能是跟的她? 正巧沈月明把垃圾拿出,童谣一口气便冲进了母亲的怀抱,一边道:“妈妈,”跑得快,她轻微气喘,顿了顿道:“……仿佛有变态。” 倏然被女儿这么一抱,沈月明吓了一跳,抬眸,却见是个身形颀长的年轻人站在跟前,斯斯文文的——沈月明琢磨着,这看长相也不像是变态啊。 男声在童谣身后响起,仍是冷清的,此时却又多了几分客气,“阿姨您好,我住在701,就在您家隔壁。” 他说:“我叫陆知行。” 莫说童谣,搬来这些日子,连沈月明都没瞧见过隔壁有人来往。倏然撞见这情况,沈月明也有些不明,她先是看了怀里的女儿一眼,“‘仿佛有变态’?” 童谣,“疑罪从无。” 沈月明,“……” 略想了想,沈月明猜测约是弄错了情况。于是忙笑着打过圆场,“不好意思,我家孩子闹笑话了。”又说:“不过,隔壁一直是空着的……从我们搬过来到现在,就没有见人出入过。” 沈月明话分两句说得精巧,前半句是替童谣道歉,后半句是为童谣辩解。 不知者无罪,对着陌生人,就是警惕防备些也正常——这点一般人都能理解。 陆知行也不温不火地说了几句。 空气燥热,粘滞,楼道光线昏昏,童谣躲在沈月明身前,人声被滤去一层,也显得影影绰绰的,模糊。 犹豫了会儿,她转眸。 便见在那昏暗光线里,他眼眸微垂,视线也是微微地收敛。 如一只白鸟,途径长久的飞行后再度落地,继而缓缓地,缓缓地收拢了一双羽翼。 那是童谣第一次见陆知行。 - 童谣的父亲童春江在大学任职,这天晚上有公开课要上,更晚些时候才回家,听到这件事不由好笑。沈月明似瞪非瞪看了他一眼,才轻声道:“你别笑,谣谣有防范意识是好事。” 沈月明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今天这事儿虽然是出乌龙,但是社会上人模狗样的人还少吗?” 童春江忙应下,把外套脱了搁椅子上,又问:“谣谣呢?” “睡了,你小点声。”沈月明问:“冰箱里给你留了饭,要吃我就热一下。” “我自己来吧。” 隔了片刻。 童春江,“隔壁是做什么的?” 沈月明沉吟,“我瞧着年纪挺轻,应该还在读书,不是高三就是大学……具体什么学校我就没问了。” 毕竟第一次见,客套为先,问太多并不合适,也确不方便。 交谈声隐隐约约地落在童谣的耳。 她裹着被子,想着晚上发生的种种,感到些许的失眠。 风揭起窗帘的一角,也如人衣角飘扬,颜色淡极,在那光线晦暗处却益发白得耀目。 今晚月圆,光芒皎洁。 透过窗,童谣看着月亮——月也看着她。 两相对视几秒,童谣闭上了双眼。 - 然而接下来一连几天,童谣都没能再撞见隔壁的邻居。 几次出门,等电梯的时候,童谣双眸无意扫过隔壁家门口。 目光便很自然地顿了顿。 门口旁没有放垃圾,鞋柜上有几双鞋,有球鞋也有板鞋,都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 顺着童谣的视线,沈月明也跟着望过去,略微赞许地道:“难得见到这么爱干净的男孩子。” 视线停顿几秒,收回,童谣没发表任何意见。 每月9号超市全场九折,那也是童谣一家去集中采购的日子。 童春江要是在,沈月明东西就会买得多些;童春江不在,主要劳动力缺失,这种情况下,沈月明则会买得少些。 这时才晚七点,正是不少人吃完饭出来散步的时间,超市里人头攒动的,蔬菜生鲜区更是人山人海。 见实在是人多,沈月明回头,对着童谣道:“谣谣,你去看看有什么要买的零食饮料,一起买了先结账,在收银台外面等我。” 童谣应好。 离开蔬菜生鲜区,人也跟着少了不少。 童谣缓步走到零食的货架旁,一行一行地找着——直到巧克力的条装映入了眼帘。 找到了。 黑巧白巧牛奶巧克力榛子巧克力杏仁巧克力……总之都是巧克力。 她对零食没有特别的需要,只是思考问题时有吃巧克力的爱好。 拿过了前几种巧克力,到了杏仁巧克力时,只剩下了最后一条——在最高的货架上。 踮起脚尖,童谣伸手要去拿,奈何位置摆得有点高,没够上。 脚步完全落地,她有些些的沮丧。 却在下一秒,见一只手摘下了那条杏仁巧克力。 指指分明,修长,却也宽大——那是男人的手。 下意识的,童谣转过眼眸, 便猝然地对上了陆知行的双眼。 见到是她,他表情也顿了下,继而很自然地把巧克力递过去,“给,你要的。” 童谣没接。 “你先拿的。”她说。 他一边眉抬,“一条巧克力而已。” 童谣也附和,“一条巧克力而已,你就别跟我谦让了。” 陆知行,“……” 他薄唇微掀,意味深长地道:“那行,谢了。” 只这一回,不知是谁跟的谁,二人很有默契地走到了一起,又一同走向收银台的方向。童谣无意地一瞥,余光便轻易落在他拎着的购物篮里面。 方便面,啤酒…… 营养结构单一,盐分过重,对肝脏负担很大——童谣无意识地皱了皱眉。 “你一个人出来的?” 思绪被一道浅淡的男声打断,童谣收回视线,摇摇头,“没有,我跟我妈妈一起出来的。” 陆知行停步,童谣也停步。 童谣抬起头,陆知行朝她看过来,“那你不去找她?” “她又不会跑丢,”顿了顿,童谣解释:“卖菜的那里人太多了,我在外面等她。” 陆知行,“……” 他没反对,只抬脚径直地朝前走,童谣跟上。 收银台也是要排队,正在结账的是一对带孩子的夫妻,后面则是一个中年男人,很瘦,买了零零碎碎的一堆东西。 地方拥挤逼仄,那男人的东西被挤掉了一包下来。 童谣拾起,往上瞥了一眼:花花绿绿的,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她递过去,那男人朝她看来,他人瘦,五官也如拼在一起般的,明明没什么表情,却莫名就显得很凶。 童谣往收银台上指了指,声音小下去,“叔叔,你东西掉了。” 男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转脸,脸挤出笑意油腻,“小妹妹,那不是东西,那是……” “麻烦让让,”陆知行手臂把那些东西往前推了推,眉目清淡至于寡淡:“前面的账已经结好了。” 男人悻悻,又转过头去。 ……那是什么? 童谣有些不明所以。 转眼间陆知行却冲她伸出一只手,“东西给我。” 被他这么一说,童谣下意识就要递过去。 而后蓦然反应过来,她想收回巧克力,却已经被他长手先行抽走了。陆知行并不瞧她,只低垂了眉目悠悠然道:“几条巧克力而已,你就别跟我谦让了。” 童谣,“……” 走出收银台,陆知行把一只小塑料袋交给童谣。 童谣接过,而重量随着塑料袋亦落在了她的指节,莫名的沉甸甸的。 ——明明也只装着几条巧克力而已。 她低声道了谢。 陆知行只是呵笑了声,修长笔直的腿停住,低眸去看她:“下次不要跟陌生人说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文案一出现qwq 第3章 童谣朝他看过去,“那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话?” 陆知行瞥她,“我是陌生人吗?” 看一眼手中装满巧克力的塑料袋,童谣再出口便有些犹豫:“……你不是吗?” 抿了抿唇,童谣也觉不妥。 拿人的手短——所以,为防止落人口实,要么别拿了还说话,要么,就从一开始的时候就干脆别拿。 陆知行,“……” 轻笑了声,那粗糙喉结在颈间滑动,他眸亦止不住地弯起。末了偏头瞥她,笑意在眸光散漫不经,薄唇掀了掀,两个字轻之又轻地撂下,“我是。” 童谣,“……” 是就是,笑什么笑。 眸收敛了笑,他问:“你叫什么?” “童谣。”童谣说:“童年的童,歌谣的谣。” 他便读了遍她的名字,轻而有声的。 童谣,TONG YAO,两个字,二十四划。 被她写过无数次,也被别人叫过多少次。 可在这一时,从这个人口中读出,就不知为何多了一分陌生出来。 静两秒,陆知行道:“童谣,这个世界上大多数陌生人很正常,比如我;也有少数不那么正常的,比如刚才那个人。” 童谣抿抿唇,“那我第一次见人家,怎么看得出谁正常,谁不正常呢。” 陆知行眼风淡淡瞟过,“用眼睛看。” 童谣“……” 她步伐暂缓,盯着瞧了他几秒,没动静没表情。 身后却有人在叫,“谣谣。” 是沈月明。 童谣忙把脸上表情收好。 瞧见她这副模样,陆知行了然,好笑却也不戳穿。 沈月明提着两塑料袋的东西,走来亦看见陆知行,客气地笑了笑,“真巧,小陆也在。”又往他身后探了探,见无人,笑意不减:“一个人来逛超市?” 陆知行颔首,见沈月明提着两只塑料袋,样子又都沉甸甸的,于是很自然地接了过来,“阿姨,我帮您。” 沈月明客气推诿,“那怎么好意思……” 然而毕竟是让人拿了。 回去的路上,沈月明跟童谣在一侧走,陆知行则在另一侧走。 从同一个超市出来,又是回的同一个小区,同一栋楼——甚至还是同一层。 说顺路,也没有比这更顺路的了。 沈月明随意问几句,“小陆去的是哪个学校?” 童谣走在旁边,耳朵竖起。 “鹿大。” 沈月明微怔:那是童春江工作的学校。 童春江就在鹿门大学的经管学院任职,今年刚评上正高。 短暂诧异后,沈月明又是赞许,“那可是好学校啊,你高考肯定考得很不错了。” 继而她便半是客套半作真地转头教育童谣,“哥哥这么优秀,肯定有他优秀的原因。谣谣,你要跟哥哥多学学,知道吗?” “他不是哥哥,他是邻居。”童谣说。 沈月明,“……” 沈月明看了她一眼,略带几分不赞同的责备。 陆知行没说话,唇微勾扯几分。 清风与明月同行,乌云减退,天空星芒清朗。晚霞行千里,注定今天是个温柔的夜晚。 有风来,如无形大手轻抚而过成片的行道树簌簌,月如微光在云层渐隐。 略抬起眼,童谣朝另一侧分出些许视线。 便见他淡色上衣亦随风动,在风行中色调模糊,若白鸟自眼前掠,捕捉不到身形,只能瞧见那朦胧的剪影。 看了看,童谣又低下了眼眸。 回了家,沈月明洗了新买的草莓,端出来两盘子,转首对童谣道:“你端一盘给小陆哥哥送去。” 童谣看了眼草莓,又看了眼摆在茶几的巧克力。没说话,端着盘子转身走了。 抬抬手,她敲响了隔壁的房门。隔几秒钟,陆知行的声音从里面响起,有种朦朦胧胧的不分明,“谁?” “我。” 静了静,他的问句里似有笑,声线上挑,“你谁?” 童谣态度坦然,“送东西的。” “等一下。” 他让她等,她便等了。只是等的时间有点小长——整一百二十五秒后,那扇门终在她身后咔哒一声开了,而她闻声转过身来。 童谣微微怔了下。 入目是他湿漉漉的短发,部分仍往下滴着水珠,上身套着件宽松的白色T恤,配着条休闲的长裤,倚门站着,姿态挺拔随意。 童谣,“你刚刚是在洗澡吗?” “没,”陆知行气定神闲:“我刚刚是在潜水。” 童谣,“……” 她把沈月明叮嘱的那盘草莓递过去,说:“给你的。” 想了想,童谣追加,“我妈给你的。” 陆知行瞧她一眼,没多说什么,接过了,道:“谢谢。” 童谣无意识的,“不客气。” 他弯着眉眼,低眸,看着童谣悠然地道:“——谢谢阿姨。” 童谣,“……” 她不作声,转身一言不发地走回,背对着陆知行,门关得有点响。 陆知行笑了笑,不以为意的,收回眼,视线落在那一整盘的草莓,饱满颗粒,颜色鲜艳欲滴。 随意拈起一颗,便露出纸张洁白的底色。 略微有些诧异,陆知行拿出那张纸,三两下地拆开,纸张里包裹的是折叠整齐的零钱及硬币。 69块5。 正对应收银条上的价格。 怔了怔,陆知行把钱折起,又按原样放好。 到客厅后,沈月明问:“给了你小陆哥哥吗?” 童谣点头。 “说了谢谢吗?”沈月明正从洗衣机里拿衣服,一边说,动作一边就停住,侧过身去看童谣。 “说了。” 沈月明仍是盯着她,“真的说了吗?” “……嗯。” 沈月明显然不太信,却也不再细问。于是她低头,手又去拿衣服,一件件捋顺放进盆里,弯腰欲端,盆却先一步被端走了。 童谣脚步不停,只给她留了个背影。 沈月明便转而欣慰:虽然不善社交,但谣谣其实是很体贴的。 也是,她宽慰自己,为父母尚且做不到十全十美,又何必要强求自己的儿女完美无缺。 谣谣像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童谣家的阳台是全开放式,装修时没有封起。端着一盆衣服出去,没走两步,童谣一抬头,无意就瞥见了另一端颀长的身影。 在夜空下,也在大半是圆的月下。 他身着白颜色的短T,栏杆边站立,身形挺直。风动,月在云中渐隐渐现,而无尽的长夜游荡在身前。 如向前一步,人就将落入不可测的深渊里去。 脚步只停顿一下,童谣若无其事地端着衣服走出,继而一件件地挂着衣服,旁若无人般的专注。 陆知行侧身去看她,眸狭长而微眯,喉结在颈间上下动了一圈,他清了清嗓子。 童谣扭头看他,“你是嗓子不好还是想说话。” 陆知行,“……” “我在草莓下面看到的。”他唇掀了掀说着话,一边朝童谣晃了晃手里的纸包,眼尾微微上挑:“这个是你的?” 童谣嗯了一声。声落,而盆里最后一件衣服也晾完了。一手提着盆,一手空荡荡,静了静,她说:“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 而且她和他不怎么熟,只能算是见过两面——到阳台才第四面。 陆知行眯了眯眼:这年头小孩心思还挺多的。 一边眉梢挑起,陆知行悠然出声,“童谣——你的盆怎么不见了?” “在这里。” “在哪里?” 童谣不再答,把盆举起示意。 陆知行作势往她的方向探了探:“我怎么没看见?” “……”童谣又把盆举高一些。 “啪”的一声,是物体击在盆底的声音。童谣定睛去看:是先前她放在草莓下面的钱,用纸张包得好好的。 童谣,“……” 支着栏杆,陆知行不疾不徐地道:“人情是有往有来,不是欠一块就还一块——明白?” 说最后两个字的时候,男人的声线是徐徐的上挑,轻而华丽,如羽管键琴平坦音调。 落在耳中,耳便莫名有些痒意。 童谣晃了晃脑袋,驱散痒意,淡定回复,“不明白。” 陆知行,“……” 呵笑了声,陆知行转过视线,而眸光微眯,融入身前无边际的黑夜里。 ……跟小孩子说什么大道理。 脚步如黏在地面,他没话要说,童谣却没走。 童谣掂量了下彼此间的距离,又联想了下自己的臂力,觉得她如果把钱再丢过去,不一定能够精准地丢到目的地。 万一没丢给他,反倒丢到了楼下,那还要下楼去捡,很麻烦。 于是童谣默默地把钱收下,回到房间,她用中性笔把账写在一张粉色便利贴,接着把便利贴贴在书桌的醒目位置。 做完了这一切,童谣凝视着那数字。 ——69块5。 这是,她欠陆知行的钱。 - 没过几天,方葭霜到童谣家里来玩。沈月明做了一手拿手的好菜招待,吃完饭,方葭霜跟童谣窝进了卧室。原本是由方葭霜调动画看,然而不知怎么回事,调着调着,忽然就错调到了恐怖片的频道。 平时被三令五申不准看,方葭霜此时不免生出几分好奇,叫一旁的童谣,“谣谣你看。” 童谣闻声抬眸,入目是小孩被放大无数倍的颜色青白的脸。 “……《咒怨》。”童谣读出声来。 方葭霜看一眼封面,奇道:“这小孩皮肤好白。” 童谣赞同。 方葭霜,“看起来就像是我熬夜写暑假作业的样子。” 童谣,“……” 童谣想了下,否认了,“你熬夜写暑假作业不是这个样子。” 在赶寒暑假作业这件事上,方葭霜跟童谣有革命友谊,一般都是方葭霜在假期的最后两三天躲到童谣家里披星戴月地赶作业。正因如此,方葭霜赶作业是什么样子,童谣还是很清楚的。 方葭霜看向她,追问,“那我熬夜写暑假作业是什么样子。” 童谣沉吟片刻,看一眼屏幕,收回目光再看一眼方葭霜,缓缓开口:“反正比这要好。” 方葭霜不满地道:“你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童谣,“……” 方葭霜征求她的意见,“那我们就看这个吧?” 童谣没意见,“可以。” 拉帘关灯,音量调高,轻灵音乐在封闭卧室内不断盘旋,清冷的光线彻底主宰了整个空间。 第4章 …… 一个半小时后。 沈月明推门进来,“小霜,你妈妈来接你了。” 视线触及室内景象的瞬间,沈月明停顿了下,些微困惑,“……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齐齐朝沈月明瞥过来的,是两团被棉被裹得严严实实的毛毛虫。 方葭霜勉强地笑了下,“阿姨……我们有点冷。” 沈月明闻言更是不解:“冷吗?” 因为台风过境,午后下了几小时的暴雨,到傍晚雨停,然大风不止。鹿门市今天达到入夏以来最低温,体感温度很凉快,但绝对还不到冷的地步。 “心冷。”方葭霜说。 童谣点头表示赞同。 沈月明,“……” 然而方妈妈并未来楼上,只是一如既往地在楼下等着她。 童谣送方葭霜出门,摁亮了向下。而电梯徐徐上升,叮一声,门开了。 不知从何而来的凉风涌灌而入,楼道光线昏昏,而电梯停在七楼,一张一合的明晃,如蛰伏在暗处的洪水巨兽,张开了满是獠牙的口。 童谣,“……” 方葭霜,“……” 童谣与方葭霜齐齐沉默了三秒。 方葭霜退步回童谣家的玄关,对沈月明道:“阿姨,我想借一下电话。” 沈月明自然是答应。 而后方葭霜在电话里跟方妈妈胶着了一分钟,再出门时脸中带苦。 见她那样,童谣心下了然,道:“不然我去叫我妈妈陪你吧。” 方葭霜看她一眼,犹豫地启齿:“那你不就是一个人了吗……” 童谣,“……” 分头行动——这种时候分谁的头,那都是分头。 想了想,童谣拿出壮士断腕的决心,“……我陪你下去吧。” 方葭霜一怔,泪眼朦胧,“你真好,谣谣!” 二人走进电梯,光线逐渐地收拢。 当下谁都没心情说话,空间逼仄,气压低得可怕。 数字逐渐地下跳,时间却如凝固在这一秒。沉默胶着,而恐惧似昆虫此刻在琥珀中被浇筑。 往童谣身边靠了靠,方葭霜忽觉脖子微痒。她无意地一瞥,视线落定在脖颈。 呼吸凝滞了几秒——继而是一声尖叫。方葭霜躲到童谣身后,手指指点点,“有头发!” 童谣本来就无意识地微屏了呼吸,被她突然这一声更是叫得直接僵住。心如停跳,隔三秒复原归位仍是剧烈,一下一下,如分秒钟将要跃出胸腔。 顺着方葭霜手指的方向,犹豫再犹豫,童谣终是偏眸,顿几秒望过去。 童谣,“……” 童谣扭头看向方葭霜,“那是我的头发,小霜。” 童谣的头发齐肩,属于散着也可绑起也可的长度,此时披在肩膀,大约是因刚才方葭霜靠得太紧,碎发才落到了她颈间。 方葭霜动了动唇,仍有些过度恐慌,“……你为什么有头发。” “……”童谣:“我为什么没有头发。” 方葭霜,“……” 交谈声中至一楼,电梯停下。 而后门开,二人从对话中回神,纷纷无意抬眸。 入目是一道白影,在灯下虚虚晃晃。 又一声惊叫,方葭霜迅速抱紧童谣。 童谣也是惊魂未定,余光瞥见白影停在原地不动,一时间不敢抬头再去看。 下一秒,却是陆知行的声音清淡地响起,“你们在做什么?” 这一声熟悉,在平时听来虽冷淡,此时却让童谣感到舒心如前所未有。松口气,童谣拍了拍方葭霜的肩,道:“是我邻居。” 方葭霜颤巍巍地抬头,见到人,一颗心落回去,“……是邻居哥哥啊。” 陆知行瞥着童谣,话却是对着方葭霜在说:“我是邻居,不是哥哥。” 童谣,“……” 方妈妈早在楼道口等着了,遥遥听到女儿的声音,忙喊方葭霜出去。 方葭霜道了声别,匆匆地跑出去了。 留下陆知行与童谣两个人。 他一进电梯,灯光都像是明亮了不少。 门合拢,把呼啸的风隔绝在外,童谣原本七上八下的心率也跟着稳定了下来。 陆知行按过楼层,低着眸去看她,“刚刚是以为看到什么了?反应那么大。” 童谣,“以为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陆知行,“……” 他薄唇挑了挑,正要说话,忽然一声细微爆裂,继而电梯灯灭,猛一下停了下来。 他怔了一下,对着童谣的方向道:“我现在找人来修电梯,你站在原地别动。” 她没作声,形似是默认。于是陆知行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粗略扫一眼表盘,按下紧急求救的按钮。 那边很快接通,监控中心客服女声甜美,“您好,请问有什么能为您服务的?” 陆知行淡然地交待,“御景东方3单元2号楼电梯出故障了,电梯里一共两个人,现在停在三楼到四楼中间。” “好的先生,”客服道:“维修人员会尽快赶到,请您保持冷静请不要慌张,不要强行扒门,不要乱踢乱按,耐心等待维修人员到来。” “麻烦请尽快,”陆知行道:“我这边还有个小女孩。” 客服顿了顿,“好的,我们会尽量在三十分钟内赶到。” 结束通话,陆知行转向童谣,出声询问,“你怎么样?” 她那里还是静悄悄的,没有声息。 “童谣?” 他到这时才觉不对,手机灯光转过,照往她的方向。 便见她惶惑的一张脸,表情木木的,近似于没有表情。 ……像是被吓懵了。 陆知行愣了一下。 他走到她身边,蹲下,抬眼看她,不确定地问,“你害怕?” “不,”童谣摇摇头,想说话,喉咙却噎着了,咳了好几声,磕磕绊绊地说话,“不怕。” 她不怕,因为她学习过唯物辩证法,知道世界是物质的,电影是拍出来的——所以,电影里的剧情也绝对不是真的。 ……只是刚看过电影,对剧情印象较为深刻而已。 尤其是对女鬼蹲墙角,女鬼躲衣柜,女鬼下楼梯等一系列剧情。 皱了皱眉,陆知行长手落进口袋,摸遍全身却只找到一条口香糖,塞进她手里,“给你。”在微暗的光线中,他的声音轻却有力:“等你吃完糖,我们就能出去了。” 手接过那条糖,童谣道了声谢,继而拆开包装,包装纸则随意揉成一团攥在了手心。她握得有些紧,掌心亦渗出了些许的汗意。 嚼了两口口中的糖,她视线下移,看了几眼他垂落在裤线的手。过后两秒,她把空出来的手伸出,握在他的腕骨间,松松的。 陆知行微怔,继而反手握住了她。 肌肤的相贴中,传来令人安心的暖意。 “……不怕了。”童谣说。 维修人员实际只花了二十分钟就到了,继而二人很顺利地走出电梯。 电梯维修自然不能使用,于是改走楼梯——安全通道的绿灯亮着,楼道里却是黑黢黢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迈出一步,童谣折身退回两步。 她偏首,迎上他俊逸眉目,低垂散漫而温和。视线相撞,也如畅饮时相碰的玻璃杯脆响,而他眼眸对上她,意味分明有征询。 童谣侧身让一让,“男士优先。” 陆知行,“……” 陆知行不温不火瞟她眼,没反对,修长双腿向前径直迈开。 腿长走楼梯就是快,他一秒跨上的台阶抵得上她的三秒。 被撂下就是落单,童谣跟得勉强。等他走完了一整层,她才刚刚走到半层,速度过快有些吃力,童谣想要停一停。 然而余光甫一分出,就是深暗楼道回旋如漩涡,略盯几秒,就如能将人卷入。 又或者,也将有什么东西从中爬出。 ……女鬼。 有冷风吹拂,童谣抿了抿唇,视线转回,抬脚想要继续跟上。 眸光偏转,心的节律猛然地快了一拍。 是陆知行颀长身躯站定在她眼前,楼道光线寡淡月色亦暗,唯他短T淡色立定清风明月,白得惹目与耀眼。 瞧了眼童谣,他复转身,脚步未动,只嗓音清淡地撂下字来,“走吧。” 童谣点头。 她以为他是嫌她太慢,特意折步反悔去催,于是做好了快步赶上的准备。 他的脚步却突然就慢了下来,像是电视剧播放倍速突然成了0.5倍。她一步,他也正好是一步。 不多不少,是正正好。 不是她加快速度,也不需她加快速度。 现在这样,是正正好。 因为他等着她, 所以是正正好。 悄悄地,童谣侧过脸,偏转的视线凝在他的侧颜。 浸溺在那一方的暗影里,俊逸的轮廓亦显得模糊与不甚明朗。 在暴雨后的晚间,风温柔,月温柔,夜也温柔。 温柔的是,眼前的一切。 到七楼,看见童谣上来,沈月明一愣,冲上来抱住了自己的女儿,“没事吧,谣谣?” 本来看童谣出去十来分钟还没回来,沈月明早发现不对,出了门发现是电梯的问题,也打电话给物业和电梯公司过了。只是对方答复与先前给陆知行的一致,都是要耐心等待。 口中还嚼着糖,只是那糖此刻已接近无味,童谣回抱住沈月明,说:“妈妈,我没事,” 余光瞟见身侧长身立定的男人,童谣停顿了下,小声地道:“——他也在的。” 第5章 这话说得小声,除了沈月明跟童谣自己,谁也听不到。 沈月明往后瞧,果真就看到了人,于是不免真情实感地感谢了一番。 一边招呼童谣道谢,“谣谣,快来谢谢你小陆哥哥。” “谢谢,”童谣一抿唇,话卡在了半路,后面的称谓像鱼刺刺入了取不出。 沈月明在旁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复转眸抱歉地对陆知行笑笑。 而陆知行长身玉立,凤眸眯了眯,目光垂落,而童谣无意仰眸,视线便在半空轻易地交接。 她迅速撇开脸。 触及那细微动作,陆知行唇一勾,眼尾上挑宛如在笑。 薄唇掀了掀,而后入耳是男人声线,三个字的轻而有力: “不客气。” - 然而恐怖片的余震仍在持续。 过后几天,童谣出行都挨着沈月明和童春江,晚上睡觉也不敢关灯,更不敢关门。沈月明初时瞥见还不解,估计童谣已经熟睡时要去关她房间的灯,只是前脚灯刚灭,后脚灯又亮了起来。 沈月明敲了两下房门,“谣谣?” “到。” 沈月明,“……” 沈月明问:“不关灯睡觉吗?” “关了灯睡不着。” “……” 虽然心存疑虑,但见她坚持,沈月明便也没有再多干预。只在次日早饭时提起了这茬,“怎么睡觉还要开着灯?” 童谣喝着牛奶答得淡定,“关了灯我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 “眼睛不舒服。” 沈月明追根究底,“怎么不舒服?” “太暗了刺眼,所以不舒服。” 沈月明,“……” 看她一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样子,显然是不想多说,沈月明便也不再多问了。 - 不久后一号台风刚刚过境,隔几天二号台风又擦鹿门而过,因为只是擦边,所以影响时间不长,根据气象预报入夜后会有暴雨。童谣一边看预报,一边转过脸看了窗外一眼。 乌云堆积,天色阴沉得可怕,雨未落,却隐有闪亮的光电如蛇般蜿蜒穿过云层。 訇然落雷。 电闪而后雷鸣,光打亮了整个空间,闪烁后寂灭,客厅的灯光也跟着闪了一下。 光暗灭的瞬间,童谣僵住。 半秒光亮,室内空间被明亮填满,安全感亦随着光线回笼。往左边右边各看一遍,没有异常,她这才稍稍定了心。 ……只是,人怎么还没回来。 这天是工作日,这会儿早到了下班的点上,沈月明和童春江却还没回家。 只猝不及防的,童谣正这样想着,茶几上手机铃声响起——童谣又是一僵。 人未动,腾出一分余光去看来电提示。 ——是沈月明。 童谣不觉松了口气。 手伸出接了电话,沈月明那头人声嘈杂,在她接听后也并未立刻说话,童谣主动地道:“妈妈。” “谣谣啊,”沈月明声音有几分急促:“你爸爸他突然阑尾炎,正在市立医院开刀,妈妈今晚可能回不去了……你晚上随便吃点什么,打雷的时候把电脑电视插头拔掉,睡觉前把门窗关好锁好,我明天一早就回去。” 愣了愣,童谣问:“……爸爸怎么样了?” “没大事,阑尾是小毛病,”千叮咛万嘱咐,沈月明还是不放心,又重复了一遍:“妈妈明早就会回家,晚上有暴雨,你别一个人跑过来,知不知道?” “嗯,”童谣应道:“我知道了。” “睡觉前一定记得把门窗锁好。”沈月明说:“我已经跟隔壁小陆哥哥打过招呼了,你有急事就去找他,知道吗?” 童谣边听着,即刻答应下来,“好。” 电话放下,几乎同时,雨就哗啦啦地落了下来。 童谣起身去把窗户关好,顺手把电脑和电视的插头给拔掉,检查过防盗门和燃气管道,她折步返回客厅。落地窗外是轰隆有声的雷雨,她一个人窝在沙发里。 一道闪电忽而劈落,室内灯跟着一闪,童谣僵住。 环视四周并无动静。紧接又一声雷落,继而是咔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断开了。童谣无意识退进沙发,眼珠转动四处去寻声源。未果,周围声响又安静下来。 下一秒,室内的光亮就被齐刷刷地切断。 一室黑暗。 童谣,“……” 情况很显然:停电了。 灯亮着的时候,有什么没什么,人眼能瞧得一目了然,因而也就不会多惧怕。 而此刻黑暗如海将一切淹没,不见形影,没有声息,却像是有什么暗地里在蛰伏在窥伺。 比如说——女鬼。 蹲墙角的女鬼,躲衣柜的女鬼,下楼梯的女鬼…… 在此时都历历在目的清晰。 恐惧源于未知,而黑暗与想象将未知无限地放大。 睁大了眼,童谣紧张抿唇。 “啪!” 什么东西被风吹动,又撞上了什么东西。 光线缺失,听觉便分外的敏锐起来。 “咚,咚,咚。” 静默中,连心跳都愈加的分明。 童谣活动了一下腿,从沙发上跳下,拿着手机快步往门的方向走去。 开门,乍见眼前一双鞋,没有一点点防备,童谣往后连退三步。 男声温和地说:“是我,童谣。” 视野由暗转明,看清楚了人的面孔,她才缓慢而彻底地松了口气。 ——来的人是陆知行。 陆知行眼眸无意瞥来,不温不火地道:“小区停电,我刚刚问过物业,是附近电缆出问题了。供电局正在抢修,大概到十一点会来电。” 童谣想起先前沈月明说的话,心知他是按沈月明说的在帮着照应她。于是她低着头,小声地道:“谢谢。” 话说完了,陆知行问:“有事要我帮忙吗?” “……”童谣抬起头,飞快瞥他一眼,又更快地低下头:“有。” 他挑起一边眉目,俊逸的脸是温和表情,“什么事?” “我爸爸生病了在市立医院,我想去看他,”目光盯着地面,童谣尝试着请求:“……你可以送我过去吗?” “不可以。” “……” 利落的反驳后,陆知行言简意赅地解释,“外面雨太大。” 童谣抿了抿唇,“我不怕被淋湿。” 陆知行幽幽地看她一眼,唇动了下,“你不怕,我怕。” “……”童谣又动动唇:“我……” “反对无效。” 童谣,“……” “别的事?” 犹豫了下,童谣摇摇头。 陆知行拿过她的手机,快速输入了什么,递到她手中,口吻淡然地交待:“门窗关好锁好,有事找我。” 他说完,也不及去看她是什么反应,折步往回走。走两步,脚下顿住。 是衣摆被人扯住。 他回头,而她低着头。 童谣张张唇,“我……” 欲言终止。 停电了,连楼道的灯都是暗的。这半秒在昏天暗地,体感却如是有很久的时间过去。 过了很久,等她开口。 “你怕,我也怕。”她轻轻地说。 陆知行,“……” …… 最后陆知行搬了小桌子过来,童谣拿了两把小椅子,两个人一人一把地相对坐着。 气氛有些尴尬,相对也是静默。除了穿堂呼啸的风,就是哗然的雨,卷着凉意偶尔打进地面。 一有动静,童谣就往他身后望。只是望一眼,又心虚般地立时收回视线。 陆知行莫名,也偏过头去看——除了开得很高的窗,什么也没有。 起身欲走,童谣见他动作连忙地问:“你去哪里。” 陆知行看着她,“关窗。” “……哦。” 他却没动,忽然问:“上周六那次,还有刚刚那一次,你是以为看到什么了?”他的声音清淡,条理层次却明晰:“跟见了鬼一样。” 片刻的死寂。 见是这样,陆知行了然,眉毛微挑,“还真是?” 童谣抿抿唇,“……难道你不怕吗?” 陆知行不以为意地笑了下,又笑了下,像是听到了多好笑的事情般的,如雾的暗中他眉目俊逸,五官带笑时,如一只轻展翅翼的白鸟。 眸微眯成狭长弧线,陆知行目光转向她,“世界上本没有鬼,信的人多了,就有了鬼。” 唇微抿,童谣昂起眸,不解,“那不还是有鬼吗。” “……”陆知行笑意微收,吐息悠然地道:“信的人多了,也没有鬼。” 童谣默然。 片刻,她问:“——这话是鲁迅说的吗?” “……”如有轻笑从喉管逸出,陆知行转过视线,薄唇微掀:“是我说的。” 童谣不作声。 陆知行瞥她眼:垂着脑袋低着双目,仍是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小孩,”收回目光,陆知行清淡开腔:“如果鬼真的存在,那么,不管外面是什么天气,不管你是一个人还是跟我在一起,不管你在什么地方,” 顿了下,陆知行看向童谣:“——它都会找到你。” 他问她:“既然这样,又有什么好怕的?” 童谣,“……” 他这话说的宛如破罐子破摔,不过仔细想一想,事情好像也确实是这样。 既然做什么都于事无补——不如就什么都不做了,也什么都不想了。 童谣隐约豁然开朗。 只是,她抬眼,“第一,我不叫小孩,我叫童谣。” “……” 陆知行转眸,“第二?” “同上。” “……” 说话思考列一二三四或分门别类是童谣的习惯,只是今天恐怖片余震过大,她的逻辑跟着就有些失灵。 音落,肚子却突然咕咕地叫了两声。 童谣,“……” 陆知行恍如未觉般的,只唇微掀,一句话悠然撂下,“我饿了。” 边说着,他颀长身躯一边站起,眼眸低垂去问她:“——你饿吗?” 第6章 “……”童谣:“我觉得我不饿。” 陆知行身形未动,只垂着眼眸,目光如无意般散落在她身上,意味深长,“是吗?” “嗯,”童谣淡定道:“不过我的胃大概觉得饿了,已经开始进行收缩运动了。” “……” 说完话,她没看他,只听声响落耳——是他往前走几步又停驻,语气清淡:“害怕可以跟着我。” “我不害怕。”童谣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跟了过去。 伸手是一片黑暗,拿手机照着能瞧见室内的陈设与装修,很简单也很干净。童谣跟在陆知行身后亦步亦趋,同时也腾出余光去打量他的房间,还要往前走,额头就忽然遇上柔软的触感。 是陆知行的手掌抵在了她的前额,温言,“前面有椅子,注意点。” 童谣哦了一声,辩称:“我一直看着前面。” 陆知行挪开手,像是轻笑了声,不予置评。 走到厨房的位置,陆知行去拿东西,响动窸窣。等他站在洗手台边,童谣一眼就看见了被他捏在手中的东西——方便面。 “这个不健康。”童谣评价。 “是不健康。”陆知行转眸,语气悠长地问:“——那你要吗?” “要。” “……”他悠然地道:“那就行了。” 童谣看着他拆开包装,撕开调料包,放入开水泡面,拿碗碟压好——接着就是等待的时间。 她没话找话,“虽然不健康,偶尔吃一次也没关系。” 陆知行不接话。 童谣,“……但我看你好像经常吃。” 先前在超市遇到的时候,她扫了一眼他手中的塑料袋,就算不多说,里面也至少有七八.九十袋方便面了。 陆知行看她一眼,唇微勾,眸眯起,“不吃这个,那吃什么?” “你可以自己做饭。”童谣建议。 “不会做。” “那你可以学。” 陆知行眸眯成狭长弧度,吐息悠然地道:“学不来。” “……”顿了顿,童谣评价:“说来说去,你就是怕麻烦。” 陆知行笑了声,转过头,不再言语。 而在暗处,连相处也是静静的。 挂钟的秒针枯燥地响着,一下,又接着一下。童谣侧耳倾听,只觉得那秒针走得太慢,像比龟兔赛跑里的乌龟要慢,一声一声,在这无声的夜间听来格外清晰。 不知是多久,陆知行出声,“好了。” 他揭开盖放到一边,把一碗推到童谣跟前,“小心烫。” “谢谢。”童谣小声说。 面很烫,还有点辣——却也特别的香。 一碗热热的,四散着调料的辛香气味。从鼻尖的嗅,到舌尖的尝,如手落在琴键般的落在味蕾,刺激着每一分秒的呼吸,滑入食道,接着落进胃——是微微发烫的熨帖。 坐在小椅子上,童谣吃着面,分出视线去看身侧的人。 朦胧到接近于无的光线勾勒出他鲜明的侧影,他的鼻梁挺拔,目光淡极了,坐在黑暗中慢条斯理地吃着面,吃相极优雅斯文,如日日做惯了一般。 吃完面,童谣把碗筷放好,很主动地要去洗碗,被陆知行打断,“就放那。” “我会洗碗。”童谣说。 “我也会。” 童谣,“……” 听他这样说,她也就没有再坚持了。 离来电还有一段时间,童谣问:“接下来做什么。” 陆知行朝她的方向瞥去,不答反问,“你想做什么?” 童谣想了下,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想做。她只是不想一个人呆着而已。 于是她问:“我可以留在你家吗。” “不可以。” 转了转眼珠,她又建议:“那你到我家来。” “也不行。” “……” 陆知行悠悠地问:“你平时玩什么?” - 阑尾是小手术,等童春江从手术室出来,夜还未深,暴雨也停了。一切安置妥当,沈月明想着童谣一个人在家,心里委实是放心不下,于是开车回了家。 “我赢了。”童谣把手里的牌打出去,往陆知行的方向看一眼:“你又输了。” “恭喜。”陆知行道,他唇边有浅淡笑意:“再来一牌?” 童谣不答话,盯着他看,“……你仿佛无所谓。” “反正又不输钱,我为什么要有所谓?” 童谣,“……” 童谣正要说什么,电梯到这一层停下。门一开,沈月明从中疾步地走出,乍一瞥见楼道的两个人——还有一张摆满扑克的小方桌,不觉怔了下。 童谣从座位上站起,叫沈月明,“妈妈。” 沈月明一把拥过女儿,转身对着陆知行略微躬身,不好意思地道:“今晚谣谣她爸突然就发了阑尾炎……一点征兆也没有,吓了我一跳。真不好意思,又麻烦你了,小陆。” 陆知行,“举手之劳,不麻烦。” 沈月明拖着童谣,低语,“快谢谢你小陆哥哥。” “谢谢你——”童谣话说一半,卡住,后面那四个字的称谓是无论如何也冒不出来了。 陆知行好笑,唇勾起,“不客气。” 见童谣这样,沈月明也是无奈,只好冲陆知行抱歉地笑笑。客套过了一番,沈月明领着童谣回家,把室内充电式的小台灯扭亮,想起什么,她问:“谣谣,你晚上吃过了吗?” “吃过了。” “吃的什么?” “方便面。” 沈月明一顿,“我们家有方便面吗?” “不是我们家的,”童谣说:“是他家的。” 沈月明,“……” 沈月明朝她看了一眼,些许不满,“……人家不是有名有姓吗?” 童谣从善如流,“是陆知行家的。” 沈月明,“……” - 折回家中,洗过了澡,陆知行从浴室走出,打湿的发仍往下往下沥着水,手随意挑了条毛巾擦拭着,短发下的脸露出,轮廓分明而俊逸。 手机震动了下,亮起,是微信消息。 眼风淡淡地扫过,指指分明的手落下,拿起了手机。 屏幕解锁,入目是一条好友申请,来源手机通讯录。 “为了学习不择手段”请求添加你为朋友。 陆知行,“……” 验证消息在下一行,两个字清晰明了:童谣。 他点了通过,在个人信息页打备注,下意识再顺手不过,小孩两个字就输进了备注栏。 ……第一,我不叫小孩,我叫童谣。 言犹在耳,陆知行的指顿了下。 唇角勾扯些微,他把那两个字删去,重新再输入是姓名工整——童谣。 几乎同时,就在备注确定的下一秒,对方就发来了一个红包。 “对方正在输入……” 童谣,“69.5+3.9=73.4” 陆知行,“……” 前面的他尚还知道是来路——后面的是什么? 他随手输,“3.9是什么?” “对方正在输入……”且输入得很快,半秒,一个字撂过来, “钱。” 陆知行,“……” 菲薄的唇扯出弧度,陆知行一边眉挑起,手没点。 那头童谣坐在书桌,眼前摊着微积分课本,而手机就搁在一边。 屏幕一黑就是半天,毫无动静。 半晌,仿佛是很久,童谣从书页前偏眸瞧手机一眼。 仍无声息。 她伸手去摁亮,一看时间——离她发红包不过才过去了五分钟。 没忍住地解锁,两只手捧起手机,童谣飞快地输入。 “收红包。” 发完消息,她甫一锁屏,一条新消息跳出——于是她又迅速地解锁。 他的回复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看完甚至不需要一秒。 陆知行,“算我请你。” “……”童谣继续输入:“那我什么时候请回去。” 落过了一场暴雨,天气凉爽,积雨云散去,月渐放皎洁光芒。 扶栏而立,男人颀长身形站定,落地是长而散漫的影。指间夹着烟,快要燃到了尾而红光明灭,他俊逸眉眼匿在那晦暗的光线,神情是薄淡的不明。 忽而手机微震,他长手落进兜里,扫一眼过去,唇角勾了勾。 那若有还无的薄笑,却如破冰。 手指微动,一条消息已经发了过去。 先前那红包隔了那么久他都没收,同理可推,童谣认为他这一次不会再回复了。 却不意她刚放下手机,提示音就跟着响起。 微怔,而后童谣拿起了手机。 短之又短,不能更短的—— 是他回复的消息。 “下次。” ……下次。 说了等于没说的含糊不清。 下次,下次是什么时候。 她想问清,但下意识感觉他不会说清。 视线从聊天页面收回,重新又落在了书页。 却如无意,手仍攥着手机在掌心。 - 翌日大早,沈月明带着童谣去医院看童春江。对着沈月明,童春江不乏惋惜地道:“这个小学期看样子我是没法带了,可惜了,这届学生我从大一带到大三,就没缺过一次课。” 沈月明正在给他倒洗脸水,闻言视线转过,“身体要紧,彻底好全之前你就别想什么课不课的了。” 童谣也道:“钱什么时候都可以再挣,不急于这一时。” 听到女儿的话,童春江心里有几分好笑,面上不动声色地问:“那爸爸没收入了,谁来赚钱养爸爸?谣谣你行吗?” “我才小学毕业,赚不了几个钱,”童谣说:“只能让妈妈来养你了。” 童春江,“……” 沈月明,“……” 回来得晚,又是一早过来,沈月明当然没有时间做饭,中午也叫是叫的外卖。 趁着童谣去拿订餐的工夫,沈月明一边调整了床的斜度,一边颇有所感地道:“隔壁的小陆是真不错。你昨天做手术,谣谣一个人在家又害怕,我后来打了个电话请他帮着照应一下——其实我也就是个字面上的意思。” “我懂,”童春江给了个眼神:“就是失窃了帮忙打个110,失火了帮忙打个120的意思。” “……”沈月明睨了他一眼,手一甩凉凉地道:“下次你阑尾再发炎,我也帮你叫个120怎么样。” 第7章 童春江,“……” 顿了顿,沈月明又说了下去:“……结果我回家的时候,看到他带着谣谣,两个人就坐在楼道里。”沈月明道:“你别看人小陆年纪小,说话做事可不是很有分寸?” “那种情况下黑灯瞎火的,家里就谣谣一个人在又是个姑娘,领着她回自己家固然是不合适,去咱们家也不妥当,所以人家把谣谣领到楼道里一起等着——什么叫有分寸?这就是。” 言及此,沈月明往童春江的方向瞥了一眼:“老童你说说,是不是这个理?” 童春江,“……谣谣在咱家呆得好好的,他为什么要把谣谣拖出来放楼道呆着?” 沈月明,“还不是听到你做手术女儿着急,想快点出来看你。加上那天晚上电缆好像出了问题,停电停到十点多快十一点,谣谣一个人在家也害怕。” 沈月明说了许多,童春江却只听进了前半句,欣慰地道:“雨那么大都急着赶过来看我,谣谣心里果然有我这个爸爸。” 沈月明温凉地瞥来一眼,没说话。 童春江,“……” 童春江话锋闪电一转,“小陆有分寸,小陆好,小陆不错。” 哼了一声,沈月明收回视线。 “不过,”静了静,童春江复而开腔道:“这个隔壁小陆确实帮了谣谣不少,改天有时间我们也该找个由头,请人家来家里吃个饭。” 沈月明看童春江一眼,不温不火地道:“……这话说得还像是那么回事。” “由头就交给你来想了,老婆。” “……” 想起了什么,沈月明道:“还有,小陆先前说,他也是鹿大的……可惜没问清楚是什么院系。”她托着腮,想了几秒:“等回头合适的时候我再问一下吧。” 对这话里藏着的另一层意思,童春江也无反对。毕竟为人处世,愿意对你好那是情分,若不愿意那也是本分。生而为人,没谁该应的欠着谁,也没谁就与生俱来就该有对谁好的义务——父母除外。 这个道理,童春江虽不如沈月明挑明了,心里却未尝不跟明镜儿似的清明着。 隔壁床的老大爷一直躺着不响动,童春江夫妻一心以为人家是睡着,交谈起来虽然小声却也无甚顾忌。只这时老大爷忽然从帘后探了个头出来,“小陆谁哇?恁家女婿啊?” 童春江,“……” 沈月明,“……” - 而后的数天风平浪静,生活似无起伏,唯一的小波澜是摇号去初中。沈月明为此紧张了一阵子,到结果公布才安定下一颗心来。 童谣被摇到了鹿门实验初中,离家还算近,步行二十分钟的距离。 方葭霜跟童谣同一个学校。 第一天去学校报到,穿好了鞋,童谣开门。 咔哒一声,是同时两扇门被打开。 童谣抬眸,陆知行敛眸,视线不偏不倚地相撞。 “……”童谣主动打了个招呼:“你好。” 陆知行嗯了一声,唇角勾起。站在晨时朦胧的光线里,他站得笔直,短衬衫衣角下垂服帖,洁白而干净。 一眼瞥见他手中行李箱,童谣快步走上前,按住向下的按钮。 到了楼层,门打开,陆知行身形未动。 童谣看向他,眼神示意他先进去。陆知行眉梢挑了挑,手伸出把按键按住,对着童谣语气悠然,“来,女士优先。” 童谣看了一眼他的行李箱,疑惑,“坐电梯还分男女吗?” 陆知行,“……” 二人一先一后地走进,陆知行先开的口,“去报到?” 童谣点头,“你呢?” “我也是。” 他不复言,她亦不语。 一时间,沉默横亘在彼此中间,如海浪般地涌动。 从七到一,数字一格格地下跳变小。也如空气一点点被抽走,逼仄空间内气压陡升,压迫着心脏微微窒闷。 童谣开腔,“……开学了。” 童谣,“……” 没话找话。 陆知行闻声偏首,眸光踱上她的脸,那细微到几不可查的恼意便无端被他瞥见。 勾了勾唇,他应了声,很自然地问:“分班了吗?” “没。” “那今天是去分班?” “嗯。” “要开学了,感觉好不好?” “挺好。” “哪方面挺好?” “学习挺好。” “……” 莫名念及“为了学习不择手段”,陆知行勾唇,近乎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循着声,童谣抬首,觑见他唇边笑意,有些闷,“你笑什么。” 收回视线,他掀了掀唇,轻描淡写,“我感觉也挺好的。” 童谣赞同地道:“看出来了。” 他都笑出来了,还笑得那么开心——看得出来,他感觉是挺好的。 电梯门开,童谣跟陆知行一前一后地走出。 童春江本正在车门旁站着等待,见人出来——还是两个,略微怔了下,接着朝陆知行点了个头。 两个男人用眼神打过了招呼。 不免说几句客气话,童春江问:“小陆这是去大学?” 童谣猜出童春江的意思,视线转过,眸凝上了陆知行的脸。 毕竟……在送她去报到之后,童春江也是要去鹿大的。 然而陆知行淡声否认了,“我还有点事,先不去大学。” 听他如是说,童春江颔首,便上了车,童谣走过副驾边上,把车门开了,半边身子跨进,想了想,她收回脚。一抿唇,对着走了没几步的背影,“……喂。” 不点名没带姓,声音还比较小。 童谣以为,他大概是听不到了。 谁知下一秒,那挺拔玉立的身影转过,对视着她的眼睛,陆知行唇微掀,声线清淡,也是一字一句的掷地分明, “第一,我不叫喂,我叫陆知行。” 童谣,“……” 此时天光是冷淡的蟹壳青,有初生的阳如破壳鸡子般从浓雾般的天色挣出;而他眼眸微敛,形容如一只白鸟,在冗长而疲惫的飞行之后落地,而后缓慢地,缓慢地收回了一双洁白翅翼。 “一路顺风,好好学习。”童谣卡顿了好几秒,稳如电脑磁盘被破坏:“……陆知行。” 有点不太适应——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当面叫他的名字。 他却还是应了声,凤眸微眯着,陆知行薄唇微勾:“你也是,童谣。” 童谣点头表示听到。 陆知行走远,日头已渐渐地爬高了。当天是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日出没多久便光芒四散,童谣站在向着光的方向,只觉那光刺目微微,温度亦然渐升。 落在她脸上,也自然就晒热了三分。 - 报到的当天分班,极其凑巧的,童谣跟方葭霜分在了一个班:都是6班。 其实方葭霜跟童谣虽然小学是同校,但并不在同一个班级,眼下到了初中,却不只被摇到了同一所初中,甚至还被分到了同一个班上。 运气也是很难言的东西。 报到过后很快就是开学,新班主任姓吴,约是七零年代人,是个气质很温和儒雅的中年人,教的科目是主科语文。 做事情亦是中规中矩的,不出挑亦不出错的风格。新开班的第一天没干别的,就定了座位和班委会成员。 定座位很简单,由学生自选——反正以后调整换座还是由班主任说了算。 方葭霜当然是跟童谣坐在了一起。 方葭霜背着一只硕大书包,教室里课桌跟课桌间间距又过窄,一路过来难免就擦擦碰碰。然而现场混乱,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谁挤了谁,也根本就没人计较这些细枝末节事情。 只是,方葭霜走过来时,座位前的女生正站着收拾东西,方葭霜甫一走进,包就碰到了女生的肩背。 女生立时扭头瞪了她一眼。 方葭霜也觉察到她视线,只以为是自己踩到了对方,于是主动给台阶下,笑了笑道:“不好意思啊……碰到你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那女生脸色却更不悦,“你还知道碰到我了……那你就不能小心点吗?我身上这条裙子是过生日的时候我妈给我买的,很贵的,要是被你碰坏了怎么办?” 方葭霜愣了下,脱口而出,“……我赔啊。” “这是赔的事情吗,”女生见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更来气了,却是她身边的同桌拉了拉她,好言好语:“好了梦醒,等会老师还要布置事情,我们先坐吧。” 如是那个叫梦醒的女生才不再多言,悻悻剜方葭霜一眼,遂转头正对着黑板坐得笔直。 方葭霜,“……” 童谣过来时这幕刚结束,她没看见先前的冲突。 座位坐定,而后便是选班委。 选班委也是相近规则,自荐自选,先后选出了班长和副班长。到学习委员时,吴老师停了一停,在讲台上清了嗓道:“学习委员嘛,学习学习,我的想法是,学习好的来当才能服众,大家有没有什么想法?” ——大家当然是没有想法的。 就是真的有想法,第一天接触彼此陌生,也不会在这时候肆无忌惮地说出来。 童谣前座,刚刚出言阻止纷争的女生就偏了头去看邻座,“梦醒,你成绩那么好,应该又是我们班上第一名了。” 女生头一抬,原本就笔直的坐姿坐得更直了,出言语气很淡然,却满当当是自得意味,“那不是很正常吗?” 小升初虽靠摇号,但入学也是有摸底考试的——只是考试成绩仅有老师知晓,严禁对外发布或者是泄密,否则一旦成绩流出,被查明是谁所为后,则会扣除该教师当年全部绩效。 也因此,童谣前座的女生才会说“应该”。 因为真正的成绩与排名,她们并不知晓。 作者有话要说: 第8章 见下坐乌压压一片学生均无言,没有表示有意见的,吴老师笑了笑,转身,手拿粉笔在黑板学习委员那一栏唰唰写了起来。 讲台下目光亦随着老师动作变得专注,一时间,教室内静如能闻针落。 最后一划写定,吴老师侧身走开几步,适才粉笔写下的几个字便彻底地落入了众人眼帘。 “童谣。”吴老师微微笑,“站起来,大家认识一下。” 动作顿了顿,童谣从座位站起,向前工整鞠躬,掌声配合地响起。 吴老师微微颔首:这小孩不只是班级第一,还是年级第一,入校摸底考试全科满分——就算是在教学质量最高的实验初中,她也是多少年难得一见的好苗子。 而后童谣向后又一鞠躬,在众人视线触及她转过脸的瞬间,掌声明显地顿了一下。 童谣皮肤白皙,发是齐肩长度,柔顺润滑散在耳侧,荷瓣般收拢一张巴掌大小的脸。 五官虽未完全长开,但很显然——她是东方审美里典型的美人胚子。 后排有男生趁乱吹了声流氓哨,童谣犹无表情,吴老师清了清嗓,现场又肃静下来。 童谣复坐定。 方葭霜朝她看过来,声音压低,“……我就知道是你。” 毕竟方葭霜跟童谣在同一所小学,自然知道童谣斤两水平——一次两次年级第一已经是不容易,何况是稳坐了六年第一。 然而她的声音再低,前后桌那点距离也仍是入耳清晰。先前跟方葭霜发生冲突的女生原本在老师公布人选前尚还眉目高展,至此脸色彻底地阴了下去。 她身侧的女生撇头瞧她眼,欲言而又止,表情有些微胆怯。 上午是主科,下午则是体育和边缘学科。大半天课程结束,班级内部彼此虽还是一团浆糊,前后左右间却基本混了个脸熟。 坐童谣前面两个女生一个叫冯梦醒,另一个叫夏小满。这两个人的情况像是与童谣她们类似,应该是之前就认识。 到体育课,夏小满谁也不跟,就专注地跟在冯梦醒一个人后面。 谁都不熟悉谁,老师组织项目时便按前后排的顺序来。 眼看着被分到了童谣这边,冯梦醒倏然走开,道:“我跟小满两个人就行。” 童谣,“好。” 冯梦醒,“……” 老师组织的第一项就是团队跳绳,两个人甩绳子两个人跳,单这一项至少得有四个人。冯梦醒之所以会这样说,无非就是想故意为难童谣跟方葭霜,再让她们反过来求着自己。 却不意童谣这么利落没带半点犹豫地答应下来——冯梦醒被噎了一下,然而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也收不回,一时间她走也不是,站着杵那里也不是。 “你不是说你们两个人就行了吗,那你走吧。”方葭霜眼光扫了冯梦醒一眼,无语道:“我看你们两个人也不用跳绳,直接甩绳子就是了。” 冯梦醒不服软地瞪了回去,反问,“我们是两个人,你们不也是两个人?” “我们再去找两个人就行了啊,”方葭霜瞟她,轻描淡写:“就算找不到人,老师问起来,我也可以说是你先撂挑子不干的。” 冯梦醒被噎得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果然这间隙看到童谣和方葭霜这边没跳起来,已经有女生很主动地走过来童谣:“你们怎么还没跳?要不要跟我们一组一起跳?” 童谣没答话,只朝方葭霜的方向看了眼。 方葭霜比了个OK,于是童谣收回视线,“好的。” 眼看着几个人并着肩要走,冯梦醒有些急,忙插了句,“……老师不是说四个人是一组吗?你把她们拉过去人数就超了!” 过来拉人的女生循声望去,有些莫名,“我问过老师了,老师说的是至少四个人一组,五个人六个人也没关系啊……刚刚老师说话的时候你没仔细听吧?” 冯梦醒,“……” 夏小满站在冯梦醒身侧,拉了拉她的手,小声道:“梦醒……这样不好吧。” 冯梦醒哼了一声,沉着张脸,没说话。 夏小满看了看童谣和方葭霜,抬脚正要追上去,却被冯梦醒叫住了,“夏小满!”冯梦醒尖眉蹙起,低声:“你要去哪里?” 夏小满回头,为自己解释道:“我……我去拉她们回来,不然待会老师来问的话……” “你别去,”没等夏小满说完,冯梦醒不耐地打断她:“老师来问的话我答。” 夏小满张了张唇,欲言终止,“……那好吧。” 那边女生把童谣跟方葭霜拉了过去,却没急着跳绳,只是你一言我一语地问起来,“你就是我们班的第一名对吧?你好厉害啊。” 说到底,跳绳不过是个幌子,无论年龄,无论年代,女人间的友情都是从没有目的的闲聊开始。 又有女生围上来,“你的发质也很好,很有垂坠感——你头发烫过吗?” 童谣否认,“没有。” 对方便小小地啊了一声,又仔细地打量了童谣的头发一眼,语带羡慕地道:“而且你的发量也很多。” 旁边有人跟着道:“我爸爸说,头发多的话,以后不容易秃顶。” “多是多,”童谣道:“该秃还是要秃的。” 众人,“……” - 第一天结束,方葭霜和童谣一并往校门方向走去。走了一半,方葭霜忽然一拍脑袋,“我语文书没带。” 童谣,“……” 于是方葭霜又折回教室去拿书,童谣则在校门口等她。这时候天色将晚,晚霞降落后温度倏然便凉了下来。 拿好了书,方葭霜复又从教室走出。 披着渐暗暮色,实验初中的学生三五并行地走出学校,散散落落如棋局结束后盘上棋子,并无秩序。 只那晚风如手过分温柔,便反衬得风中一线斥责女声益发的尖刻与刺耳。 “你是怎么回事?幸好我问了熟人,不然还不知道……你这次摸底考在你们年级成绩竟然前二十都排不上!” “……是不是暑假太长,你什么书都没看,学的东西也全还给老师了?” “我看书了……” 那女人听得此言却愈加来气,“你看了——你看了就这个成绩?” …… 秋分后天黑得早,那声音亦随着人的行走而忽近忽远的不确定。只是那声音隐约有几分耳熟,像是今天在哪里听过。方葭霜略思索了下,转眸却见童谣仍在校门等她,思绪被打断,她快步朝童谣走了过去。 华灯初上,中年女人着驼色连衣裙,头发后梳成高马尾的一丝不苟,方跟鞋踩在地面,一边走一边不忘训斥,“我对你的要求不高,又不是让你考年级一二三名——可你年纪十几名总该有吧?” 女人说着,扭头看向身边,“……别人是人,你也是人。为什么人家可以考十几名甚至是第一名,你就不行?” 在她身边低着头走路的女孩,不是别人,正是冯梦醒。 路灯落下光也一并投下暗影,而她的脸藏在黯淡无光处,表情晦暗而不明。 - 不过是一些小小波折,开学后的大多数时候是平淡而无波澜。到九月底是第一次小测,数学出得很难,卷子交上去,方葭霜探头来问童谣,“谣谣,最后一题用什么做啊?” “用布朗定理做。” “??不老定理?”方葭霜一头雾水:“那是什么定理?” 交了数学试卷,冯梦醒脸色初时还是好的——最后一道题明显是严重超纲,她已经尽力用高中的知识来做了,冯梦醒自信没有人可以完全做出。 然而身后方葭霜的问询入耳,紧接着是童谣的回复:……布朗定理。 冯梦醒的妈妈在鹿门一中当老师,教的就是数学,也在家里教过冯梦醒这个定理。 略想了想,冯梦醒还是有些不明。 ——这道题怎么用布朗定理? 数学试卷由小组第一排收,冯梦醒收方葭霜那一组,夏小满则收童谣的。 收到前面都还很配合,等冯梦醒收到最后一个人却出了点岔子——那男生既不看表,更不顾及冯梦醒就等着他一个就收齐了,催三赶四才终于交卷。 收齐,冯梦醒正准备把卷子交给数学课代表,然而座位上无人,再抬眸去看:数学课代表正朝着她的方向走过来,边走边瞟了眼冯梦醒,道:“我刚刚已经送到办公室了,现在才回来,你自己交给老师吧。” 冯梦醒固然是不悦,然而也无可奈何,只能按课代表说的做了。走廊才到一半,上课铃却忽而地作响了,小测后又还有课,冯梦醒惯性加快脚步。 喊过报告,她推门走入办公室。 空无一人——显然老师都去上课了。 冯梦醒抬脚走入,到数学老师的办公桌前,那桌上已经堆了一堆的试卷。 冯梦醒伸手,把手中的试卷放了上去。 脚步却如停滞在原地,眸垂落在第一张试卷上,卷封侧写着簪花小楷的三个字——冯梦醒。 她知道,这一张试卷的最后一道题,她没有写全; 也知道,在她自己试卷的下一张试卷,也是同样的一道题,被人用布朗定理解出来了。 言犹在耳。 ……别人是人,你也是人。为什么人家可以考十几名甚至是第一名,你就不行? 低垂着眼眸,冯梦醒无意识地咬住了下唇。 是啊。 为什么人家可以?为什么她不行? 为什么。 鬼使神差,也如真的有鬼神在暗中驱使, 冯梦醒的手终于落在了试卷一角。 第9章 小测时间在周五,当周周日鹿门市全市范围内的初中及小学开展了一次教学实践活动,鹿门实验初中固然也在其列。然而说是教学实践活动,其实本质跟春游秋游没什么两样,被老师领着一路热热闹闹,除了不允许自带零食,全程宛如出行郊游踏青。 实验初中敲定的活动地点在市郊的星空中心,因为做的是教学实践活动,所以中途是一边组队参观,一边有中心内工作人员科普相应的场景。 排队等候区域人头攒动,等待的时间有些长。校方安排的是活动持续两个周日,每周日上午下午各三个班级,童谣所在的6班是第一批次里的最后一个班,等排到已经是一个多小时后。前一批的学生一出来,工作人员打开入口,引导下一批人进入。 从入口到第一个场景要走过长长的一条甬道,冯梦醒在童谣身前交谈抱怨,“还要等多久啊?我腿都站酸了。” 夏小满语气却是不加掩饰的期待:“但是,我听刚刚出来的人说场景很漂亮,就像是真的宇宙一样!” 冯梦醒便嗤笑了一声,“她又没见过真的宇宙,怎么知道跟真的宇宙一样?” “……” “你不懂,现在的可多景点都是照骗了。”冯梦醒不以为然地道:“今年暑假我爸带我去了十几个市玩,也去了不少网红景点吧,好多美景都是靠滤镜和ps弄出来的,去了现场才知道根本不是那样——照片和实地是两个样子。” 正说着,门被推开,窒闷的暗中隐有光芒点点闪烁,弱如萤火。冯梦醒更是如自己的话得到验证般的隐约自得,“你看我说对了吧,也不过……” 她一边说着,一边单只脚踏了进去。 话说到了一半,便忽然地顿住,再继续说下去时气势已经弱下去,“……也不过这么回事嘛。” 没有更多的声音,一时间,除了她,便全是寂静。 童谣跟在人群后进入,视线初初触及。 光束瑰丽,云却暗得诡谲,有不知为何的暗雾席卷缠绕笼罩,却合不拢那无尽的星光。 无数的星,大的小的,碎钻般地点缀在天空,也如万家灯火在人间游走,闪闪又烁烁。 穹顶忽而暗沉,现场是深而静的黑暗。 直至耀目如火焰的光从成团的黑暗炸裂——无限地膨胀,炸开,继而坠落,散落成一颗颗的星芒——渐散成云海星河,星辰宇宙。 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 逼真几近于统摄一切的真实,以至于在那光焰燃烧到极致的刹那,现场唯有沉默。 半晌,才有人小声地叹:“哇……” 那一声叹如开始的按钮,也如被火点过的引子让讨论燃烧。 “真漂亮。” “好看……我的手机呢?” 方葭霜有些惊叹,“真漂亮。”又转头去看童谣:“谣谣,你是不是也这么觉得。” 童谣赞同,“这个LED灯是很漂亮。” 方葭霜,“……” 等这幕结束,工作人员才很有耐心地开始讲解,“我们刚才看到的是宇宙大爆炸模拟场景,大爆炸论是现代宇宙学中最有影响的一种学说,它认为宇宙是在137亿年前一次大爆炸后膨胀形成的……” 等讲解过几个主要的场景,后面就是自由活动的时间。 初时方葭霜还跟童谣一起,等绕过“星空迷宫”场景,方葭霜人就不知所踪了,于是童谣便一个人七绕八绕地漫步过星罗棋布的场景。 星空中心的占地面积很大,号称是亚洲第一。绕了近二十分钟,童谣无意瞥见“宇宙大爆炸”的场景名——起点到了。 这里是他们进来的第一个场景,也是离入口最近的场景。找到了这,也就意味着可以顺利地出去了。 没有犹豫,童谣走入。 入目是银河光带璀璨,夜如幕低垂,而星光自她脚下开始流延,向前。 幕布的暗色像被浓雾裹住的深海,似无边际般的窒闷。 万籁阒寂,此刻无声。 忽然的,有光焰在夜空炸开,而后是星辰散落团团如火,两颗,三颗,四五六七八.九十……无数无数,不可尽数。 刚才跟全班同学在一起还不觉得,在这一时刻才发现,大爆炸到来的那瞬间,原本暗而静的室内,竟被点亮如白昼一般。 场景过后,一片黯淡。 ——便重又开始循环。 复现一条银河如璀璨光带,在童谣的眼前铺陈开来。 星光自她脚下开始流延,向前。 她亦向前。 只忽而的,眼眸不经意抬起,童谣怔了怔。 便猝然撞见了那一道的身影,长身立在光带尽头。在光线昏暗的地方,他浅色的衬衫白得惹眼。 星光重重中,隐有窸窣声响传来,落在耳中,男人转过眸。 他朝着她的方向望过,无声无息,却很有存在感。 蓦然地,童谣顿住了脚步。 时候光暗,忽而宇宙撞击爆炸强烈,一颗到无数颗的星散落在这背景的无边夜空。 无论云海星河,抑或星辰宇宙。 此刻都仿佛消散而荡然不存。 只余他与她视线相对,在宇宙大爆炸的这一刻。 除了星火在背景图涌现热烈,这一刻就只剩下沉默。 只剩下沉默, ——与星动。 还是陆知行先开的口,“……你在5班,还是6班?” “6班,”童谣回过神,问:“你怎么知道的?” 还有,他怎么会在这里? 陆知行眼眸淡然,却如看穿了她的全副心思,“鹿大配合这次实践活动,分了不少学生出来做志愿者。” 童谣点头,表示明白。 静了半晌,陆知行瞥向她,如无意的,“新学校好不好?” “还行。”童谣答。 谈不上多好,也谈不上不好,就一般般。 他未置可否地嗯了一声,领着童谣到了大厅等候。 因为先前走得有些快,6班这一批次的学生里,除了童谣以外,还没有一个人出来。 除了陆知行,外面还有几个鹿大的学生,胸口处统一挂着鹿大的工牌。总共是二男一女,两个男生一高一矮一瘦一胖,女生皮肤白皙眉清目秀,听闻有动静,三人便一齐地朝陆知行的方向望过来。 见陆知行人出来了,身后还跟着个初中女孩,三人中的女生立刻很主动热情地走过来,伸手要去挽童谣的手臂,被童谣下意识地往后避过,女生有些尴尬,却仍是笑意不减,“小妹妹,你是迷路了吗?” “不是。” “她不是。”陆知行帮童谣答过:“她是我邻居家的小孩。” “邻居?”女生看着陆知行,微怔了下,继而扬起笑:“陆知行,你在鹿门还租了房?” 陆知行一句带过,“是家里的房子。” 话头到这里就断下了,女生哦了一声,讪讪地笑了下,“……是这样啊。” 另两个男生原都在旁边站着不作声,至此高胖的男生搡了矮个一把,眉毛冲着女生挑挑,童谣瞧见了有些莫名。 那高胖的男生而后朝女生开了口,“云锦,你中午去哪儿吃?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被称作云锦的女生温婉笑笑,“我随你们,你们在外面吃就在外面吃吧。” 那男生又转而向陆知行的方向看过来。 “老陆你呢?” 陆知行未答,目光转向童谣,悠然是征询意味。视线触及,童谣淡然自若,“我随便。” “……”陆知行眉微抬,淡眸里笑意深了几许,他掀了掀唇,吐息悠然地道:“那行,待会我给沈阿姨打个电话。” 隔了十来分钟,陆续有学生从出馆,带队的班主任统计好人数后原路返回。 陆知行跟童谣班上班主任打过了招呼,童谣不必跟着队伍走,方葭霜不知情,见过来找童谣,童谣道:“我碰到家旁边的熟人了,就不回学校了。” 方葭霜目光朝她身边挺拔玉立的男人瞥了一眼,对上对方不咸不淡的视线,清淡温和,没有情绪。 方葭霜凑过童谣的耳,小声,“……是上次我们在电梯见到的那个哦?” 上次方葭霜跟童谣一并看完《咒怨》,被吓得几乎魂不附体,在电梯的时候虽然是看到了陆知行,但并没怎么看清。 到今天看清了,方葭霜表情顿了一下,转而看童谣,表情是少有的正经,声音小小,“不要影响学习。” 童谣,“?”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言及此,方葭霜甚至还朝她意味深长地wink了一下。 然而方葭霜却没有多言的意思,话说完了,她一转身就走了。 童谣不明所以,无意识朝陆知行看了眼,却见陆知行微眯着眸,眼光望着方葭霜的方向。 “跟我说话的是我同学,方葭霜。”童谣说:“你上次看到过的。” 收回视线,陆知行低眸看向童谣,薄唇微掀,声音偏轻而磁性,“我没问。” “嗯,”童谣很自然地道:“我也不是跟你说的,我是在自言自语。” 陆知行,“……” 陆知行唇勾扯着,像是在笑,声线却仍是平淡的悠然,“——刚刚都跟你说什么了?” 童谣,“……” 不是说不问吗。 于是她学着他的样子,脸色淡定而吐息悠然地道:“——秘密。” 陆知行,“……” 作者有话要说:预收文求收藏qwq2020年咕咕专项写作娱乐圈惹 ----------------------------------------------- 预收文,豪门世家半养成甜宠文:《盛宠凌人[娱乐圈]》 【宠宠宠苏苏苏,双初恋,天才影后X面冷霸总】 文案一: 出道即巅峰,十四岁时,凌婳凭借孤女一角问鼎桂冠,成为华国最年轻影后。 鲜花掌声不断,谣言诽谤也随之而来。有好事者拿到偷拍照片:凌婳出入均是豪车接送,车窗降落露出男人侧脸,冷清而矜贵。 仅一张侧脸已可窥见身份:那是安城首富,傅司南。 而后凌婳工作室给出长图说明,称对方是家属,并决定对造谣营销号发律师函起诉。 文案二: 五年后,凌婳拿奖几乎满贯,在华国影视界一时无两。 某次对家有意放黑料,拿数年前照片旧事重提,凌婳回应:只是家属。 关掉微博,男人的长手将她圈揽在怀,亦在她耳畔咬字,低低淡淡,“哪种家属?” 凌婳:“唔……晚上一起睡觉的家属。” * 白布经幡,他曾在大雨如瓢泼的浓夜向她走来。 这一来,便是一生。 初时她叫他,亲切的天真的单纯的……爱慕的,“司南,司南。” 后来她不再这样叫,他却将她箍紧在了怀抱,“婳儿,”他俊颜绷紧,声线低沉缠绵,若情人的喁喁私语般引诱着她: “叫一声老公,我就考虑放过你。” 凌婳,“……” 抿着唇红着面,女人还是依言,只是—— 她睁着眸:他怎么还在抱着她? 对上她怔愣表情,唇一勾,男人低低笑出了声,致命得性感,“——我说了,只是考虑。” #你是我自甘痛饮的毒# #亦是我无可救药的解# 第10章 其实倒也不是童谣不想告诉他,只是连她自己都不清楚方葭霜刚才是什么意思;再者方葭霜说话时那么小声,想来大概也是不想她告诉别人。 沈月明叮嘱过童谣:在自己不知道该不该说,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不如不说来得稳妥。 毕竟言多必失,多说就会多错。 不过,沈月明开始说这些话时童谣尚小,大约才幼儿园中班大班的岁数。等童谣岁数稍长,沈月明就不说这些了——因为她发现,童谣本身就是不善社交的性格,甚至,在同一个年龄段的孩子中而言,她算得上是沉默寡言。 沈月明让她不懂的场合少说话,但事实是懂或不懂,童谣几乎都不主动发言。 于是沈月明话锋一转,从此教诲变成了鼓励。 …… 声音窸窸窣窣动作鬼鬼祟祟——那多半不是什么好秘密。 半晌,陆知行眼光静静地从她面上扫过,淡声撂下,“不要影响学习。” 童谣,“?” 为什么陆知行跟方葭霜会说一样的话。 细思十数秒,童谣仍未想出答案,却有轻之又轻的力道敲上了她的脑袋。 她昂眸——是他的食指点在她的额头,陆知行的眼风亦跟着不温不火地扫过来,薄唇掀动,三个字从唇间搁下,“去吃饭。” 睁着眼,她未反应,他修长而分明的指跟着又要落下了。 一秒,两秒,三秒,如鱼瞧着钩,她目光怔怔地凝在他的手。 而后几乎是出于惯性,她亦抬手去挡。 陆知行俊颜怔了下,手终在半空凝固成不尴不尬的姿势。薄唇一勾,他手复落进裤兜,包裹在休闲裤里的两条长腿径直向前走去。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童谣:“……” 吃饭的地点是鹿门知名的肥牛火锅,就在星空馆外几步路的距离。 中国风的装修,地板是深红色漆,红灯笼高高挂,座椅也是仿木质地。 到店,另两个男生坐在了一边,其中那高胖男生几乎占满了七成的座位,矮个一落座,整个位置就完全满了。云锦从另一边走进,招呼着陆知行,“你们来这边坐吧。” 陆知行没接话,看了一眼身边的童谣,“你坐她旁边。” 童谣依言坐下,陆知行则在最外面坐下了。云锦面上瞬间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很快又缓和过来,把菜单推到童谣面前,“来,小妹妹,你点吧。” 童谣道了声谢,不觉抬眸去看陆知行。 陆知行下颌微敛,“你看你喜欢吃什么,随便选,我来买单。” 童谣抬眸,“……不是我来买单吗?” 她还记得,他答应了下次换她请的。 要翻菜单的修长指节一顿,陆知行眸微转,薄唇未动,视线是征询意味。 她友情提示他,“下次。” 凤眸微眯着,他轻笑了声,忽而抬手,那宽大修长的手掌在她头顶停留,如要落,最终却是未落。 手落了下来,陆知行吐息悠然地道:“那就——再下次。” 童谣,“……” 对座高胖的男生没弄清状况,见势不对却也咦了一声,转移话题顺带调停地对着童谣笑眯眯道:“好了小妹妹,老陆有钱任性,不花钱就浑身难受,他要买你的单,你就让他买呗。”边说着,他边冲着童谣使了个眼色,刻意低而有声:“多点一点菜——老陆只说买你的单,可没说买我们的单啊!” 云锦笑,“陆知行怎么会是那个意思,要买肯定是一块儿买的啊。” 隐约觉得氛围奇怪,可又说不出是哪里奇怪。 童谣思绪略微地停顿了一下,而陆知行靠过来一些,阴影洒在她的脸,气息亦落在她鼻尖,深深浅浅。 再自然不过地,童谣幅度微微地仰起脸,入目便是他下颌线条分明,纵被那灯笼红光模糊了三分轮廓,也仍是难掩的过人英俊。 浮光幢幢,无声无息的,她低下眼眸。 而香味仍游离在她鼻尖。 那是说不出的水果淡香,像柑橘也像柠檬……或者,是二者的混合体。 ——明明无形,却也胜似有形的真切。 而他眸光淡静落在菜单,并未发觉这动作细微,只另一只手在同时很自然地拿过铅笔,偏首,微暗的光线勾勒出俊脸柔和弧度:“想吃什么荤菜?” “都行。”童谣说。 他挑了挑眉梢,“肥牛还是肥羊?” 童谣,“鱼丸。” “……” 云锦瞧着他们点菜,半晌插不进去话,有些着急,她往童谣边上坐了坐,抬眼对着陆知行,“顺便也帮我的点了吧,陆知行。” “从你那看不清楚,不好点。”陆知行眉目未动,语气温然:“我去多拿一份菜单过来。” 云锦,“……” 云锦不意他是这个反应,有些窘迫地道:“那就不用了……我等你们都点好了我再点好了。” 陆知行没有异议,“也行。” 默默地,云锦又坐了回去。 对座两个男生互相看一眼,对着彼此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单点好,服务员很快端了菜上来。锅子不多时便烧热了,白雾腾起,无声息地盖住了一层尴尬。 童谣吃着东西,余光见陆知行面前的碟子里鸭肠鸭胗之类几乎未被动过,于是抬眼转而去看他:男人俊逸的脸匿在蒸腾白雾里面隐现不定,本就清淡的表情便更一时更淡去了三分。 未及她问,也未及他答。 反而是云锦察觉童谣视线,先好脾气地笑笑着开了口,“小妹妹,陆知行他不吃动物内脏的。我跟他一起吃了不少次饭所以知道,这些东西他沾都不沾的。” 云锦道:“大概是因为不喜欢吧。”边说着,她边朝陆知行转过了视线,明眸善睐:“陆知行,我说的对不对?” 陆知行看了她一眼,薄唇微掀,“我过敏。” 云锦没反应过来,“……啊?” “我对内脏过敏,”并不去看她的眼睛,陆知行的语气温和而疏离:“所以不吃。” …… 话音落下不过几秒,几乎是肉眼可见的,云锦面上笑意瞬时僵了一分。 白雾蒸腾裹挟着调味料的辛香,安静如大雪的空茫,没有一丝的声响,却将一切掩下。 到结束,一行人从卡座走到前厅,陆知行抬脚往收银方向走,云锦也亦步亦趋地跟着走了过去。 落下童谣跟另两人站定在厅。 童谣站在原地,看着云锦走到他身边去,像是和陆知行说了些什么,手在动作,而云锦弯着眼眸在笑着。 隔着一段距离,声音被滤去。 她如身置在被抽走空气的瓶里,透过玻璃透明的壁,遥遥地朝他的方向望过去。 而后收银台的服务员从身后位置拿了花朵状的玩偶出来,颜色粉嫩嫩娇滴滴,云锦自然而然地接过,巧笑嫣然,年轻而姣好的脸庞上是比花朵还要鲜妍的笑意。 不知出于何种心态的,她的视线不觉地停顿了几秒。 醒神,童谣侧过眸,便与另一道目光突如其来地交缠在一起。 那眼神的交汇仿佛在真空里碰杯,没有声音,却是此时无声胜似有声。 他双眸中有征询。 若无其事地,童谣转过了脸。 ——也就这么直接地避开了他投来的视线。 再度跟着陆知行过来,云锦的脸色明显不错,手中还扬着那只花朵娃娃,语笑嫣然地道:“这家店说开店一周年,只要顾客里有女生都送娃娃……还挺好看的。”边说着,云锦边晃了下手中的娃娃,笑意在眼眶积聚,她偏眸去征求另两个男生的意见:“是不是?” 矮个的男生一笑,“不就是做营销吗,现在到处都是火锅店,没点新意怎么能吸引人。” 那又高又壮的男生把矮个肩膀一撞,面露嫌弃,“行了你少说几句吧,唐飞跃,是嫌母胎单身的时间还不够长还是不想找女朋友?” 云锦也不在意他们说什么,只是唇角始终衔着笑,不经意地瞥到了童谣,视线又是径直地一顿。 她弯下腰,有香风跟着抚上童谣的面。 与那柠檬柑橘不同,此时是花香甜味浓烈。 云锦精致妆后的脸放大数倍后依旧不见瑕疵,尤其她此刻脸色温婉带着笑意,更显得整个人亲切温和,“……这个我送你了,好不好?” 童谣停半秒,看她,道:“谢谢你,不过不用了。你自己的东西,你自己拿着就好。” 云锦,“……” 一时间的尴尬,云锦亦不知该怎么说怎么做。高高壮壮的男生面上若无意般地一哂,转头去瞧陆知行,“老陆,我们走吧?” 陆知行的眼光在那玩偶略一顿,此时视线收回,动了动唇,“你们先走,我送她回家。” 谁都知道,她指的不是云锦。 男生便应了声,又去看云锦。 云锦笑意有半秒停滞,半秒过去又是如常地婉婉地挂在唇边,她站直了身体,手交叠合拢在身前,姿态得体而无一丝破绽。正对着陆知行,云锦笑了笑,“那我们就先走了。” 陆知行颔首,“路上注意安全。” 云锦再去看童谣,“小妹妹,再见。” 童谣一点头,“再见。” 她眼睛凝在三人渐行渐远的背影,火锅店内服务员端着装满各色底料的锅子来回不停地走动。锅里白雾蒸腾微微,那背影也被烘托得不分明。 只那朵粉嫩嫩娇滴滴的花形玩偶在云锦手中招摇不断,随着动作摇来晃去格外的惹眼。 童谣不觉,莫名便多看了几眼。 忽而有柔软触感贴上脸颊,是棉质材料的软绵——下意识地,她偏过了脸。 眼珠也跟着偏转,而后停顿。 正贴着她腮边的,也是一只玩偶。 ……牛的玩偶。 她的目光在上面微停几秒钟。 牛角旁边还带着汗,这只牛看起来格外的辛苦。 童谣抬眸,不偏不倚,正遇上陆知行投来的视线。俯身时他凤眸中是清淡凝视,停在她脸颊与眼,一瞬也不瞬。 第11章 “……这是什么?”童谣问。 一个字言简意赅从男人薄唇间撂下来,“牛。” 童谣,“……” 陆知行往她手里放了放,那柔软熨帖的触感便跟着抵进了原本空荡的掌心。 忽而满当当的充斥成棉织物的温软。 保持着俯身姿态,陆知行眸微垂着,唇轻启,声线是羽管键琴般的轻与平缓,不见起伏。 “送你了。”他说。 手接着那只牛,童谣又低头去看,头未抬,她低声,“谢谢。” 陆知行挺拔身躯站直,一句话风般地飘下来,“自己的东西,自己收好。” 言罢他折步向门外笔直走去,童谣脚步微顿,转而跟了过去。 背对着他,纵然他是看不见,她仍点了点头。 最后是陆知行打车送童谣回家。 向晚时分,环道车流不息。晚霞灿灿遍洒在天,而车窗外是人间烟火灯红酒绿,映在透明却蒙尘的玻璃上光斑点点,璀璨陆离。 窗玻璃上倒映着男人线条俊逸的脸孔,两条长腿交叠折起,他双眸微阖,抱臂,模样极清淡而独立。 似那窗外无垠的万家灯火,皆与己无关。 坐在后排,并着肩,几乎是无意识间的动作,童谣幅度微微地侧首,用余光去打量。 ——反应过来又收回。 一个缓慢刹车,棉织物的柔软触感在环抱它的手中横冲直撞。 低下头,童谣专注地看着那只辛苦的,角边甚至还流着汗珠的牛。 脸微垂,女孩小巧眉目被掩映在无光的黯淡处。 ……这是,她的。 - 带着那只辛苦的牛玩偶,童谣回了家。 回到卧室,她背着的包没放下,脚步也未动,只目光在室内环顾了一圈。 继而又低头看了牛玩偶一眼。 ……放在哪里比较合适。 童谣首先望向了陈列柜——摆设模型还有其他一般都放在那里面。 其中有童春江夫妻给她买的高达模型,有小学时候学校发的奖状证书,还有旅游带回来的纪念品等等。 她抬脚走过去,把牛放进陈列柜,把玻璃门拉上,隔着一扇透明的墙壁,童谣与牛玩偶面面相觑。 它流着汗,看着她。 童谣,“……” 把玻璃门打开,她把牛玩偶拿起来,提走。 放桌上,它流着汗,看着她。 放床上,它流着汗,看着她。 童谣,“……” 童谣把它的身体转了个边,玩偶的脸跟着被压进了被褥。 打量了牛的背影一眼,童谣用手比了个OK。 当日晚间,沈月明收好被单放到童谣房间,无意瞥见放在床上的玩偶,随口问了句,“……那是什么东西?” 童谣言简意赅,“牛。” 沈月明,“……” 多看了她几眼,沈月明忽而发现了什么,“谣谣,你脖子上的项链呢?” “?” 见童谣没有反应过来,沈月明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提示,“就脖子上的那个项链,你爸爸送你的。” 童谣隔两秒回了神,伸手去摸脖颈,果然是不见了。 想了想,今天早上她还戴过——那就只能是掉在了星空中心,或者是火锅店。 “大概是掉了。”童谣说。 “掉了就掉了吧,”沈月明反过来安慰她道:“下次让你爸再给你买一条。” 童春江本正在客厅坐着看电视,听闻自己被cue便走过来,问:“怎么了?” “没什么,”沈月明也不在意:“就是你送给谣谣那条项链我没看见,随口问一声。” “……那个啊,没事没事,”童春江爽朗道:“反正那条是给你妈买了买一送一的,不值钱。” 童谣,“……” 沈月明,“……” 沈月明闻言便瞪了童春江一眼,“你还说,别人爸爸都是送佛送菩萨,再不然就是平安锁,你倒好,送什么粉水晶——是急着谣谣嫁不出去还是谈不上恋爱?” “……”童春江打着马虎眼:“我又不是别人爸爸,我是谣谣爸爸。” 沈月明,“……” 童春江搂过妻子,温言哄劝,“老婆,我没想那么多,就看到了觉得漂亮,想着你肯定喜欢所以买的;至于谣谣,那都是顺便送的,我没怎么在意。” 童谣,“……” 出于下意识地,童谣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原本放着项链的地方空落落的,像是拼图骤然缺失了一块,让人一时间不是很能适应。 ……不知道是丢在哪里了。 到了晚上,童谣写作业,语文的作业是一张试卷。做完了客观题,童谣开始做主观题——阅读理解是小说选节。 她从第一行开始看起:主人公去叔叔家的第一晚,叔叔在做晚饭,主人公则在餐桌边等待,一边想:叔叔会做什么呢?会有榛子蛋糕吗?如果是那样,可就太糟糕了,因为他不吃榛子蛋糕。 目光下扫,到了后面一行。 仍是主人公的心理活动:他之所以不吃榛子蛋糕,不是因为他挑食,也不是因为他不喜欢,而是因为过敏。 ……过敏。 童谣支着下颌,对着字微微地出神。 摆在桌上的手机却突然一震,童谣一醒神,从桌上拿起手机,低头看一眼来电显示——陆知行。 童谣,“……” 她按下了接听,“你好,陆知行。” “……”没有客套,陆知行开门见山:“你知道——你的项链在哪里吗?” 陆知行声线懒懒,像秋日里午后洒落的阳光,是漫不经心的疏散。贸贸然这一句入耳,童谣顺着他的话回答,“我不知道。” 陆知行像是笑了声,不答,悠然地反问:“你的东西在哪里,你自己都不知道?” 童谣,“……” 童谣终于后知后觉,“你怎么知道的……我项链不见了。” “因为就在我这里。”他语气轻飘:“掉车上被我捡到了。” 言罢,陆知行问:“我什么时候还你?” 手心微发着薄汗,有些滑,童谣换了只手拿着,停顿了一下,“你想什么时候还我?” 他在电话那头轻笑了声,不疾不徐:“那当然是,你要我什么时候还,我就什么时候还。” 童谣,“……” 她说:“那你尽快。” “可以。”陆知行利落地答应,再自然不过地嘱咐:“明天下午放学,我在学校正门等你。” 童谣如没听清般的,“……你说明天?” 他的口吻淡淡的,似有笑意:“不然现在?” 童谣,“……” “早点睡觉。”陆知行轻描淡写地道:“熬夜会长不高。” 童谣握着手机,不知是握得太紧抑或通话太久,只觉手心出汗,手机的机身也微微地发烫:“你也是。” “我无所谓,反正身高够了。” “再高一点也不是坏事。”童谣说。 “那就——”顿了顿,他仿佛轻笑了声,吐息悠然地道:“承你吉言了。” 挂断电话,童谣看了眼通话时长:三分十五秒。 ……竟然有这么长时间。 明明也没说几句话。 童谣托着腮,眼睛对着书页,却觉那一个个的方格字漂浮起来。她就势枕在书桌,把灯调灭,整间小房间就浸没在近于无光的昏暗中。 窗外薄纱撩起月明,秋后天气转凉,入夜后北风起则更甚。窗只开了一道缝,隐约风动,掀动薄纱微微。 那被风吹起的弧度,仿佛人的衣角,整洁,干净,一尘不染。 从窗纱收回视线,童谣把脸埋进了手臂。 在深秋的夜晚,童谣做了个盛夏的梦。 梦见烟火轰鸣在夜空,两侧人行道空旷无人,而她一步一步地身后退去。 一步一步一不小心,她就那么突兀地躲进了一个年轻男人的怀抱。 洁白上衣在晚风中微动,也像是白鸟的羽翼缓缓地在收拢。 梦中光芒极盛,他脸部线条敛在刺目的光中,模糊而柔和。童谣看不清他的脸,只知他身极高,俯下身便是一片的暗影;而当她看他时,几乎能算作是仰望。 怔怔地,童谣问:“你是谁?” 薄唇动了动,他像是在说什么,可声音却如被滤过一层,落在童谣耳中便模糊得影影绰绰。 那耀目至于刺眼的光慢慢地暗了下去,如魔术幻影般地,男人的侧颜自上而下地缓慢浮现:唇,挺拔的鼻梁……再是,温润而俊逸的眉眼。 一时哑然,从他的脸庞完全露出在眼前。 ——那是她熟悉的模样。 也是,陆知行的模样。 - 次日清晨,起床后洗漱完,童谣走到衣橱边挑衣服,准备还穿日常的卫衣和牛仔裤。视线无意一转,她蓦地瞥见了眼前挂着的羊毛呢长裙。 童谣,“……” 心态莫名,童谣放下手中的裤子,把裙子从晾衣架上取下,对着镜子比了比。 镜子里她仿佛外罩裙子笔直站着,看起来有种陌生的文静与温柔,连原本冷淡而少表情的五官像是都多了一分的柔和。 换好衣服,童谣朝玄关的方向走去。沈月明听到动静,从厨房里走出,身上系着的围裙还未脱,目光触及童谣身上,一怔,再出口换了句话,“……你怎么穿了这身?” “看到了就穿了。” “……”沈月明又好气又好笑,戳穿她:“挂在衣柜里两年才看到?” “眼神不好。” 沈月明,“……” 她像是有心事,且还是不怎么愿意说的心事——她不愿意说,沈月明也就不怎么追问了。 她家这个女儿,性格就是偏内向,独立,这是与生俱来的,也强求不得。沈月明从前总担心她以后会变得过于孤僻。但时间久了,看她跟方葭霜,跟别的人相处,虽然冷淡了些,但是礼貌和条理还是讲的——沈月明一颗心才放下来。 再说谁不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有点小心事小秘密也都很正常。 开了门,沈月明佯作倒垃圾,眼光却在打量着童谣的背影。 叮的一声,电梯停在了七楼。 童谣平时穿裤子居多,见门一开,抬脚惯性就要大踏步往前迈。却不意裙幅偏窄,结果就被绊了一下,还是手及时扶住了墙才没摔倒。 而后她左右看了眼,确认没人发现后松手站定,态度坦然地走进了电梯。 目睹这一切的沈月明,“……” 在她身后的沈月明动静小,此时又偷偷掩了门,童谣自然就没发现。 等电梯门阖上了,沈月明也带上了自家的门,一边就摇了摇头。 ……早知今日,以前怎么不多穿穿裙子? 秋晨微冷,裙子并不挡风,行走在晨时的人行道上,风像是无孔不入,凉飕飕。 凉风灌入,很顺其自然地,童谣的视线落在了羊毛呢的裙上。 看起来厚实,但其实一点都不挡风——很华而不实的衣服。 这条裙子是她前年过生日的时候沈月明买的,挂在衣橱里差不多整两年。每天.衣橱开开关关,门一拉,她就能看见。 童谣视线垂落,在半身裙上停滞了几秒。 虽然每天都能看见,但是—— 注意到它,是今天才开始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有点像单机【托腮】 第12章 周一按例要穿校服,不过实验初中在这方面其实很宽松,只要套上身就可以,裤子也是非强制,不是必须要穿。 背着双肩包,童谣走到座位,方葭霜很自然地抬头看她一眼,“……” 视线触及,方葭霜的话蓦然卡顿,而后两秒,她上下打量了童谣一圈,“你今天仿佛跟平时不太一样的样子。” “……”童谣坐定,把双肩包塞进桌肚:“那是什么样子。” “比平时更美的样子。” “……” 方葭霜正色,“虽然,你本来就很美。” “……” 当天上午后两堂是数学课,数学老师发了小测的试卷下来。 数学老师是个有些上岁数的中年男人,姓谭,身材微发福,戴黑框眼镜,发量仍然茂密——算是不太标准的那类中年人。 边发着试卷,谭老师边道:“这次测验我们用的是湖北省中考题库里的题,确实是有点小难。不过大部分题目还是基础题型,属于送分题的范畴。” 底下一片怨声载道的,“这是小难啊?” “就这还送分题,我看不送命就很好了。” 谭老师清了清嗓,眼神肃穆扫过现场——台下又转而安静。 谭老师把试卷一组组地发下去,一边道:“你们也别总嚷嚷着难,虽然个别题目难,但我们班还是有高分的。” 发到最后一组,谭老师撂下试卷,眼风若无意般地扫了过去,淡淡道:“起码这次,满分就有两个人。” 被那镜片后的目光扫到,冯梦醒脊背不觉微凛,而后又若无其事坐得笔直。 ——这么难的题,满分居然还有两个人。 一时间班级如水煮沸,又哗然地热闹起来。 有好事者问:“是哪两个人啊老师?别吊人胃口啊,报个名字呗。” 谭老师朝他方向瞟了眼,冷冷,“反正不是你。” “……” 哄堂大笑,而后没人再去计较这个问题。 试卷发下,也不需要怎么仔细地去看,毕竟那鲜红的一百五已经足够惹眼。夏小满余光瞥到,不乏艳羡地道:“梦醒,你真厉害,最后一题都能解出来,我最后一题都没怎么看懂。”说着,夏小满凑过头来:“最后一题怎么做啊?” 冯梦醒把自己试卷遮了遮,道:“老师开始讲了,你听老师的吧。” 夏小满哦了一声,脸有失望微微,却也没有多想。台上老师开始讲题了,她便也跟着做起笔记来。 后排方葭霜想起了什么,人也跟着凑过来,对童谣卷上偌大的满分是司空见惯的视而不见。她问:“对了谣谣,你说那个定理叫什么来着——不老定理?” “……”童谣道:“布朗定理。” 两堂课后就是放学,铃一打,众人纷纷整理书包。谭老师没收东西,只缓步走下讲台,到冯梦醒身边俯了身,“你等下再走。” 冯梦醒脸色僵半秒,继而低头,应了声好。 谭老师手又敲了敲童谣的书桌,“你也是。” 童谣点头,方葭霜犹豫伫足:“……那我在校门口等你。” “……不用了。”想起陆知行和项链的事情,童谣跟方葭霜打了招呼,“我还有点事,你先走吧,小霜。” 等人走空,谭老师仍是站在距二人三尺之外的地方,只面上比先前的严肃正色要温和些许。对着冯梦醒跟童谣,他清清喉咙,甚至是带着微笑般地道:“这次试卷的最后一道题其实超纲了,要想完全做对就必须要用布朗定理。” 顿了顿,他道:“不过,因为这道题超纲,所以哪怕没用布朗定理,只是用现学知识做出来的,我也给全分了。” 言及此,后是一段沉默。本就只余三人的教室更是静能闻针落。 童谣犹未有反应,冯梦醒垂落在身侧的手却无声地握成拳紧了紧。 “所以,”停顿半晌,数学老师的目光转向冯梦醒与童谣:“不管这一次是谁抄的谁——我希望,都不要有下一次了。” “……抄什么?” 几乎是前面数学老师的话音甫落,女人的质询就紧接着响起来。棕色风衣收拢,中年女人从几米外朝老师的方向走来,发在脑后挽成髻,梳得一丝不苟。 女人走到三人跟前,对着谭老师微微笑了笑,伸出手来,“你好,有阵子没见了,谭老师。听说之前你的公开课拿了市一等奖,恭喜你。” 谭老师脸色微变,跟着也伸出手去,面上的笑不觉便带了几分的恭谨,“……胡老师怎么来了?” 女人笑了笑,眼神示意冯梦醒,“……还不是因为我家孩子,她就在这个班。过了放学的时间,我看她人还没出来,这不就过来了吗?” 她目光淡淡瞧向谭老师,又是笑:“本来梦醒在你班上,我应该早点来拜访的,不过前几次找你,谭老师好像人都不在。” ——这话就说得假了。 一个是在实验初中教书,一个是女儿在实验初中读书——真要有心来拜访,还能拜访不上? 只是托辞罢了,且还是不怎么走心,也不怎么拿别人当回事的托辞。 到底是多少年从事教学,对行政事务甚少关心——至此时,谭老师脸不由得僵了僵。 这位胡老师是数学特级教师,算是有两把刷子。但厉害的与其说是她本人,倒不如说是她丈夫——也是鹿门市教学系统的一把手。 谭老师不甚自然地客气了几句,“大概是前段时间班主任吴老师游学去了,我帮他带了好几天课,胡老师你才没见着我。” 中年女人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伸手把冯梦醒往身边搡了搡,唇边衔着笑若不经意地问:“对了谭老师,刚才我好像听你说抄——”她转眸,视线扫去:“是抄什么?” 本来按谭老师本人的想法,两个孩子成绩都很好,不管是谁抄谁,又不管是批评谁——最后势必都是要挫伤一个人的积极性。 抄袭是原则性问题,但有的事情不能过分讲原则。 是而他原本打算用和稀泥的方式解决这件事情,此刻被当事家长问起,谭老师一板一眼的正经又上了身,他道:“是这样的……这次数学,这两个小孩都考了满分。最后一题呢比较难,班上只有她们两个用布朗定理做出来了……” “这个我教过梦醒,”中年女人微微颦眉,言语冷淡,字里行间却都是针锋相对:“——她会做,这有什么问题吗?” 谭老师是标准的知识分子,属于骨子里清高,认理不认人的那种人。此前虽然想用和事老的方式解决问题,那也只是为了学生,不是为了偏帮谁。 此时乍一听冯母说话明显带出了一波指向性,谭老师就明显面露不满了,“胡老师,不是我说——如果只是会用布朗定理那倒没什么,只是这两个小孩最后一题是一模一样啊!连错别字都一模一样——那不是抄还能是什么?” 冯母淡淡瞟过来一眼,“谭老师的意思是说,抄人试卷的是我家梦醒?” 谭老师被这话噎了噎,“也不是这话……” “谭老师,”冯母淡笑着道:“梦醒是我的小孩,也是被我从小教育到大的学生,她是什么品行我很清楚——” 言及此,她眼光淡静自童谣面上扫过,声音不大,但却字字分明,“只有别人抄梦醒,我家梦醒不可能抄别人。” 谭老师,“……” 眼看着冯母要把小事化大,谭老师很头疼。然而此刻顺着冯母的话讲下去固然不对,跟她杠起来又像是在无缘故地偏袒另个人——然而连谭老师自己也不能十分地断定,谁就一定是抄人谁是被抄的。 忽而一道声音轻轻落下,“抄的人是冯梦醒。” 循着那声望去——女孩黑发柔顺披散在肩,肤白,眸黑,脸颊娇小只巴掌大,身量未高形容也未完全长开,但却已经透着小荷才露尖尖角的美丽。 以及,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坚定。 冯母一听就冷笑,“小同学,你说是就是?——无凭无据,你说我家梦醒抄的你,说不定是你贼喊捉贼呢?” “因为我没有抄袭,”童谣面色坦然:“所以如果我和冯梦醒中间有一个人作弊,那个人就只能是冯梦醒。” 这般的笃定,倒是让谭老师侧目多看了几眼。面上虽未有表示,心里天平却不自禁地倾斜了三分。 这个年龄的孩子,若真有心虚,多半是不可能演得出这样态度的。 冯母听了一笑,也不多跟童谣争辩,只是道:“这事就麻烦谭老师你来处理了。”她说着,一边朝谭老师的方向瞟了眼,不疾不徐地道:“反正梦醒的品行我了解,她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谭老师,“……” 谭老师心里也感到燥郁:本来为了学生自尊,他是极不愿意表态——然而她这字字句句摆明了是在逼着他表态。 冯梦醒眸微垂,下唇紧咬,仿佛不经意,只那唇色浮出的白反映她动作间的用力。 一时安静。 于是下一刻入耳悠然的男声便也显得分外的清晰, “谣谣的品行我也了解,”晚风中,男人的声线清淡却也有力,一字一句若玻璃珠般跳跃击打在耳鼓:“所以我知道——她不会做这种事情。” 在那温凉风里,童谣回眸。 便见男人颀长身躯扶栏而立,晚霞散落如粉紫烟雾,而他立定在那重重霞光中,薄唇微勾,眼眸不偏不倚地瞧向她。 那说话的人——是陆知行。 第13章 童谣不觉的微怔,然而陆知行很快挪开眉目,两条长腿迈开走到童谣身边,对着谭老师道:“老师你好,我是谣谣的哥哥。” 童谣,“……” 张口就来。 谭老师略微颔首,偏了头去看童谣。 “……”童谣点头,补充:“我大表哥。” 陆知行,“……” 冯母在旁冷眼看着,至此一径地笑出来,“抄没抄,是你一句话说了就算数的吗?” 陆知行闻声眼风瞟过去,不温不火,“我说了不算,你说了就算?” 冯母,“……” 转眸向谭老师的方向,陆知行薄唇轻启,声线淡定,“据我所知,贵校刚刚才做完智慧校园建设。” 冯母犹然不解其中三昧,却是谭老师恍然大悟,作势道:“……也对,调一下监控不就知道抄没抄了?” 冯母正欲再说话,手腕却倏然地被人拉住了。 视线垂落,她便自然地循着拉在腕上的手望了过去。 冯梦醒低着头,只手拉着母亲,声音很轻,“算了吧……妈妈。” “……” 瞬时的安静,无需证据,而事实已经分明。 其实实验初中才做过智慧校园建设是真,然而那些电子设备只是在校园公共场所投放使用——教师办公室里自然是没有的。 冯梦醒不过是心虚才露了马脚。 从学校走出,天色彻底地暗下来。黑天无光,穹庐般的笼罩在大地。 陆知行在前方走,童谣在后方不疾不徐地跟着。 步伐漫不经心,眼珠转了转,而后停在了他颀长背影。 人行道是红灯,他停下脚步,童谣亦随之停下。 她昂眸,风起时鬓边碎发缭乱,而她看往他的方向。 秋水区在市中心,夜幕才初降,而灯火业已成辉煌。那灯耀交织成光斑在眼底斑斓,掩映他俊逸眉目是些微朦胧与模糊。 “……” 脸转向红绿灯,童谣道:“谢谢你。” 陆知行循声望,而此时她已经不动声色地收了视线。 如若不曾瞧他一眼。 唇微勾扯,陆知行声线清淡地道:“不客气。” 童谣:“……大表哥。” 陆知行,“……” 灯跳到绿色的那一格,二人并肩向前地走着。 想了想,童谣问:“你怎么会来的?” “时间到了你没到,”陆知行唇微动,言及此,垂眸瞧向身侧,声音悠然:“所以我就去找你了。” 形同没有问,也形同没有答。 ——这是有效信息为0的对话。 童谣又问:“智慧校园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陆知行步伐停顿一秒,挑挑唇笑了下,“那个就是我负责做的。” 童谣,“……” 鹿大在全国高校系统里属于理科实力第一,计科专业在教育部新一轮学科评估中也是A+,实验初中的智慧校园项目归鹿大的计科院来做也说得过去。 寥寥数语,仿佛也在转瞬之间,到了街对面,童谣一伫足,抬眸,“那,我没有抄袭的事情,” 微顿,她问:“——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陆知行不言语,眼风在她面上逡巡了一圈,眉眼平展而无波澜。 童谣看着他,两秒,身后有卡车訇然行过,密压压的暗影投落下来,那分秒间巨大的轰鸣声淹没了一切。 片刻,庞然的车携来的风卷落行道树枯叶,在半空悠悠然地打着旋转,继而落地,悄无声息。 他瞧她,凤眸眯成狭长一道弧线,而后唇轻启,三个字撂下来,“第六感。” 童谣,“……” 彼此间始终间隔有一段距离,他走在前,而她走在后。一边走,一边就任他背影盯在她的眼眸。长身行走在风里,也收敛在暗地,身后有都市灯光深深浅浅的晕轮浮现。 到小区,到楼道,陆知行不再走。 童谣亦停步,征询地向他望过去,便见他长手抬起,不知何时已经挂了一条项链。 在朦胧月下也在昏黄灯下,粉晶粒粒如微型草莓,搁在男人指骨清晰的手间,也如鲜艳欲滴的莓被他擎在了手掌里面。 身形未动,陆知行的手悬在半空。对着她投来视线,他并未出言,只是挑了挑眉。 童谣伸手,摊开——下一刻,冰凉的触感便蓦地落进了掌心。 她自然低眉去瞧那条项链,珠联颗颗色泽鲜丽的粉晶缀在一起,也如一抔的草莓被她捧在了手心。 轻声地,童谣道谢。 陆知行只是瞥一眼她攥紧项链的手心,语气不温不火地嘱咐:“东西拿好,再丢我就不送了。” “好,”童谣说:“那我就去你那里拿。” 陆知行,“……” 陆知行淡淡瞟她,唇角微勾:真实诚的小孩。 “你上楼吧。”他侧身站着,只薄唇动了动,丢了一句话在风里。 童谣如是视线才从手心转出,眉目朝着他抬起,“你呢?” 陆知行眯了眸,眼光悠然瞧她眼,“回学校。” “……”嗯,她跟他道别:“那我走了,你路上慢点。” “恐怕很难,”陆知行眉目上挑:“我晚上还有课,七点前得回去。” 童谣:“……我跟你说的是客气话。” 陆知行扬了扬唇,“我跟你说的是实在话。” 童谣,“……” - 而后到十月,沈月明所在外企组织管理层去德国本公司培训,时长十天,于是家中这一时只余下童春江与童谣父女。 前五天童春江带着童谣随便下下馆子点点外卖算是应付过去,正逢周六日是鹿门大学办运动会,童春江又是院系最年轻正高,少不得教学行政两手挑——运动会自然是要去的。 童春江叹了句,“要么就没事,要么事情一来就是全来。” “别抱怨了,工作要紧。”童谣劝童春江:“没有工作,哪来工资。没有工资,你要怎么生活。” 童春江,“……” 为什么是他女儿反过来劝他,还劝得这么现实主义。 - 次日上午九点,鹿门大学北体育场。 鹿大体育场有二,分南体和北体。南体主要就是供学生上体育课,北体则面积更大,基础设施也更完善,用途就是举办大型体育活动。 童谣到场地时暖阳正好,甚至微晒,洒落在操场就是成片的金光。现场四处彩旗飘飘,半封闭的环状体育场体积庞大,此时却乌压压地坐满了学生。一个学院的学生聚集地坐成一片,中间还有男生在敲锣打鼓,有模有样声音轰隆,杂乱而又热闹。 童春江人才刚到体育场,甚至不及回办公室一趟,很快就被经管学院辅导员老师学生等各路人等团团围住水泄不通,好容易忙里偷闲抬头看一眼童谣,嘱咐,“爸爸还有点事情,谣谣你先去办公室等……或者自己逛逛也可以。” 想了想,他又补充:“手机记得带上。” 童谣点头,表示理解,“工作重要,你忙你的吧。” 童春江,“……” 应过童春江,童谣背着包,抬脚随意往出口的方向走。塑胶跑道冗长,人群扎堆在跑道起点,看装束有运动员也有志愿者——像是一会儿有田径项目,童谣加快了脚步。 走出跑道边沿,只一抬眸,童谣便触及落座在近处的院系。 ……文学院。 一边走,她一边就顺其自然地扫下了目光。 法学院……外语学院……计算机科学与技术学院。 脚步停顿,她的视线也跟着停顿。 自上而下地,目光逡巡了一遍。 映入眼帘的是数张陌生脸孔,学生的老师的,男生的女生的,嬉笑的冷静的漠然的,带妆的很朴素的——很多张的。 ……只是没有她熟悉的脸孔。 童谣低下头,不再向上仰视,只平视着前方径直走去。 不过才走几步的距离,忽而便有温热触感贴上了脸庞。 她惯性地走了两步才驻足,循着那微热温度去瞧:那是一杯草莓味道的乳饮料。 童谣昂起眸。 说不清是意料之外还是之中,但确如她所想象所猜测——她的目光就这么唐突地撞进了男人俯视的眼眸。 唇将动而未动,童谣,“……你怎么在这里。” 他闻言近乎好笑,眼尾微微上挑,“今天是鹿大运动会,后面是计科院——不在这里,我还能在哪里?” “……”那刚才怎么不在呢。 这么想,她却没这么问。 还是陆知行主动地开腔问了,“你一个人来的?” “不是,”童谣说:“是两个人。” “还有谁?” “我爸爸。”童谣道:“他在这里当老师。” 陆知行嗯了一声,未曾再多言,只拿着饮料的长手往她眼前凑了凑。 童谣伸手接过了,余光蓦地一转,她无意瞥见他外套后的数字编号,便自然而然地问:“你也要参加运动会吗?” 陆知行言简意赅,“五千米长跑。” 秋光灿烂,日头高高地升起来了,那光如细箭般,洒落在双眼是刺目微微,连带着她的话也不觉地停滞了半秒,“……什么时候跑?” “刚刚。” “……?” 陆知行偏眸瞧她眼,唇微勾扯,宛如在笑,一字一句不疾不徐:“——刚刚,跟你说话之前。” 第14章 童谣,“……” 没说话,童谣把手里的饮料递送回他面前,眼抬起看他,“你刚跑完,你喝吧。” 他初时唇掀了掀,如要说什么,猝然被一道女声利落地打断,“……陆知行。” 那伸手递送的动作亦随之被打断。 如被人按下暂停,她的手悬在了半空,未动,只兀自凝成了不尴不尬的手势。 在视线触及来人的瞬间,陆知行唇微勾的弧度便无意回落。 循着陆知行的眼,童谣也一并看了过去。 ——朝他们走过来的女生,是云锦。 瞧见陆知行身旁的童谣,云锦也是微愣,只顷刻间脸色又如常。她快步走到陆知行身边,许是跑得快,呼吸还带着轻微的喘意。她笑,带着几分的示好,“你跑完人就走了……统分的地方也没看见你,原来是又回班上了。” 陆知行嗯了一声,不温不火。 角度原因,童谣却在瞬间看到了她背在身后的双手——以及,被她紧紧合握在手心的东西。 一瓶电解质水。 一目了然,她是要给谁。 云锦也不尴尬,落落大方地出手递到陆知行眼前,态度自然,“给你。” 指骨微动而蜷曲,童谣想要收回手。 一厘米,一毫米,一微米—— 瓶身却在下一刻被人捉住,而塑料的质感缓缓从手中滑走。 循着瓶身望去,便见一分分地,一寸寸地——落入她眼帘如慢动作重播,而实际上不过转眼之间,原先她拿着的东西便被他收拢在了掌中。 童谣抬眸,看他面上是云淡风轻。 “不用,”陆知行把那瓶乳饮料把玩在掌心,声线清淡至于寡淡:“我已经有了。” 云锦唇边笑意微滞,“……但是,你才刚跑完,喝那种饮料补充不了水分的。” 陆知行垂眸,并不看她,声线清淡地开腔:“饮料而已,我喜欢就行。” 云锦,“……” 手仍未垂下,云锦眼眸犹自凝在陆知行侧脸,线条温润,气质似是风度翩翩的温和至极。 初见,总觉得那是温和温柔的人,应该是像此时此刻此地的秋阳,晒在身上是熨帖,留在身边是暖洋。 可原来,那些宛若温和或温柔的印象也全都是假象。 那温润的皮下,其实不入水火与刀枪。 云锦上了西柚红的唇渐抿成一道直线。 - 头天比赛安排得满,整整持续了一早上,等童春江这边结束已经是十二点。 忙完手上的事情,童春江拨了通电话给童谣,童春江人仍在体育场,身边围满了教职工。人来人往,也人声嘈杂,童春江只能手微抬起挡住一边耳一边对着手机说话,“谣谣,你吃了没?要没吃的话爸爸这边马上要去莲花湖那家酒店……” “我吃过了。”童谣言简意赅。 童春江,“……” “你忙你的吧,爸爸。”童谣道:“下午结束了给我发信息,我再去办公室找你。” 童春江,“……好。” 这宛如领导安排工作的说话方式,而诡异的是他才像是那个下级。 挂断了电话,童谣视线转过,正对着身侧长身站立的男人。比赛结束院系学生亦散去,童春江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她正与她并排地走过体育馆宽展如鸟翼的檐下,也穿行在支撑建筑的巨大廊柱。通话结束,童谣拿手机的手亦无意在身侧垂落。 她抬眸,顺口而自然地去问:“你中午在哪里吃?” 陆知行眸微眯,唇一勾,“我吃过了。” “……”童谣:“你什么时候吃过的。” 整整一个上午她都坐在计科院的场地,低头看书,偶尔顺手拿起搁在腿边的草莓味乳饮料,拧开瓶盖喝一口。 全是人工香精的味道。 她平时其实不常喝这种饮料,虽然商品名称里明目张胆写着乳饮料,但多半蛋白质的含量严重不足,还有大量的添加糖。 总而言之就是非常的不健康。 一上午,她边抿一口,边去瞧坐在她身畔,陆知行坐姿亦如松柏笔直而一丝不苟,长手间擎着瓶同款草莓饮料。 童谣,“……” 念及此前的方便面酒精制品,童谣无意识地皱了皱眉。 好像他兴趣爱好都不怎么健康。 …… 总之在仍晒的日头下,也在微燥的热风里,她就在他身边这么坐了一上午。 ……也没看他吃饭,就更别提吃过了。 陆知行闻声偏眸,狭长凤眸略眯起,不温不火地瞧了她一眼。半秒,他薄唇微掀,悠然地道:“你什么时候吃的,我就什么时候吃的。” 童谣,“……” “那刚好,”默了默,童谣道:“我还没吃,你跟我一起吃。” 陆知行,“……” 他轻笑了声,视线微敛如合拢翅膀的白鸟,轻飘飘的一道,继而一个字从唇间撂下:“好。” “我请你。” 那俊逸至于惹目的眉眼微怔了下,陆知行唇微动,正欲开腔,童谣先一步地抢答:“反对无效。” 她看着他,认真道:“你答应我的,下次。” 下次复下次,下次何其多。这样下去,她欠他的只会越来越多——积重难返,到最后债台高筑会很麻烦。 陆知行,“……” 三言两语的时间里,也在不知不觉之间,他们已经走到了体育馆的最边沿。 再往前踏一步,就是秋日午后的璀璨阳光。 缠绵悱恻的雨未落下前,鹿门的天气仍然是万里无云的晴朗,温度熨帖舒适。自体育馆半封闭的环形檐下走出,视野也蓦然由暗转明,触及那日光是微微刺目。 举眸去望,只觉那大面积的光轮晕染他脸庞模糊,却仍能瞧出难掩英俊。在她被光遮挡几分的逼仄视域里,童谣只见男人菲薄的唇形动了动,是他应声而答。 “好。” 步伐明显地停顿了下:她没料到他会答应,当然也更没料到他会答应得这么干脆和爽快。 然而陆知行却已转身,包裹在黑色运动裤里两条修长笔直的腿径直向前迈开,反应过来,童谣亦很快地跟了上去。 交谈声便于和风里散落,隐隐约约的。 童谣,“……你想吃什么。” 陆知行并不看她,平视前方,语气清淡地答:“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听他的语气,仿佛是很贵的地方。 不过这样也好,她先前欠他的五条巧克力一包方便面一顿饭终于可以还回去了。 童谣默,不再问。 ——十分钟后。 眼看着他长腿跨进食堂门槛,也跨进饭点走动不息的鹿大学生中间,童谣,“……” 陆知行走几步,见她人未跟上,自然转过头,视线不温不火地瞟过来,“不是说要请我吃饭?”他眉一挑:“现在后悔了?” “……” 没作声,童谣抬脚走入食堂。 他果然很不客气地让她付了钱。 朝鲜族窗口卖的石锅拌饭两份,一共二十五块。 ——还没她两条巧克力贵。 卖石锅拌饭的是个中年阿姨,看起来脾气很好。见着童谣脸色板正的样子,又瞧了眼她身侧长身立定的陆知行,只当对方是兄妹,其中哥哥趁运动会把妹妹带到大学里玩,于是闲聊出言道:“小伙子,你妹妹请吃饭啊?” 童谣从钱包拿钱的手便一顿,继而如常递给窗口阿姨。 窗口阿姨接了钱,瞥了眼童谣脸色,一笑,“小女孩看着很不愿意啊。” 童谣,“……” 言毕,窗口阿姨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调侃陆知行,“你也是的,小伙子,都是做哥哥的人了,当然只有哥哥请妹妹吃饭的道理,哪有让妹妹请客吃饭的道理——你说是不是?” 薄唇上扬如带着轻笑,陆知行吐息悠然地应下,“阿姨说得是。” 童谣,“……” 时间过了十二点,这时间已经不算是用餐高峰,三三两两的座位开始空出。陆知行在靠窗位置坐定,童谣亦随之落座。 刚做好的石锅饭热气蒸腾滚烫,而热气在彼此中间升起若白雾。童谣尚未动筷,男声便在耳侧落了下来,尾音上挑着,他道:“刚才那个阿姨的话听见了没?” 童谣抬起双眼。 陆知行的眸光亦不偏不倚地望来,唇微掀,他道:“只有我请你的道理,没有你请我的道理——明不明白?” 垂眸,童谣淡定反驳:“她说的是哥哥,你是吗。” “我不是——”陆知行将尾字拖得极长,凤眸眯起狭长弧度,清淡口吻中千回百转地道:“大表哥?” 童谣,“……” 有点难应付,这个人不怎么讲道理,还一抓到她小辫子就狂拽。 不能顺利反驳,童谣遂沉默。 一餐饭在沉默中开始,也在沉默中行进。 只是她的小腹隐隐地作疼,莫名生出垂坠胀痛。饭吃了大半,她也忍耐了大半的时间,只到了后来那垂坠感实在强烈,童谣从座位站起身来。 “我去趟洗手间。”她小声道。 陆知行嗯了一声,只是眼眸微抬,在她折身往洗手间方向走后也没有收回。 不到半秒,他眸光不经意下沉了一寸。 “等一下。” 那掷地有力的,是陆知行清淡的声。 第15章 童谣驻足,转眸向陆知行的方向。没有问,却不解。 而后见他直接抬腿朝她走来,食堂灯照明亮,映在他同运动裤成套的深色薄外套上,益发衬得整个人身长而沉稳。 沉稳,内敛,可靠。 这般情态下,童谣看着他。 他拦住她,不说原因,只抬手便脱了外套,又蹲下,将外套环在她腰上,长袖随手在她腰间打了个结。 随之他起身,如没事人般清淡开腔,“好了。” 童谣,“?” 童谣低眸瞥一眼自己腰上的装束,不解缘由。然陆知行敛眸望过来,不解释更多,只是道:“进了洗手间别急着出来,我让人给你送东西。” “……?” 可看他只在原地笔直站立,不去看她,也丝毫不像是会再解释的模样——童谣便也没有追问了。 到了洗手间,锁好门,她才瞧见落在裤子上的斑斑点点。因为她穿着的是米色的裤子,颜色落在上面,大概是一眼就能看见的明显。 童谣,“……” 她当然知道生理期的概念。 抿着唇,童谣把衣服重新穿好。扣子刚扣上,隔间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那个,姑娘啊,”门外是中年女人的声音:“我是刚才食堂窗口那个阿姨,你哥哥让我给你带点东西——我给你放门外面的把手上了啊。” 说完这句话,脚步声很快远去。童谣拧开门去看,果然就见把手上挂着只塑料袋,里面是成包的卫生巾。 低着头,洗手间偏暗的灯掩住了她的脸色。 换好过后,童谣从洗手间走出。从洗手间到食堂正厅是一道笔直廊道,透着小格窗日色晦暗,陆知行倚靠在墙,一条长腿微曲,他低眉,眸收敛。 光线昏暗而朦胧,可他的脸并五官隐在那半明半暗的地方,无端端的,竟比廊道的光还要黯淡几分。 更遑论是指间的烟腾起成团的青雾,他过人俊逸的脸笼罩在其中,若隐若现的不分明——也平白无故的,多了些冷漠阴戾的意味。 那是,跟在她眼前截然不同的样子。 那是另一个陆知行。 暗暗的,悄悄的——固然也是不动声色的。 童谣步伐停顿原地,手垂落在身侧,透着盘旋燎烧青雾,她凝着他。 下意识地,想要看得更清。 却只觉那一线光昏,那烟又燎烧缠绵——越是看得仔细,便越是看不清晰。 不意他忽而偏转过眼眸,向她看来。 如隔着重重的光阴,那目光也如不属于当下,而是来自更久远的地方。 青烟无形弥散在这逼仄空间,也如有实质般地填满了她的全部视线。 注意到她,他唇微勾扯,笑意却总似透着些微敷衍。 顷刻间如白鸟收拢羽翼,所有的光阴与距离被通通地拢起。 有什么东西在心中落下,无意屏住的呼吸松开,童谣抬脚朝他走去。几乎是走到他身边的瞬间,余光便瞥见陆知行长指微动,继而掐熄了手中明灭红光。 唇微掀,陆知行开腔清淡而无波澜,“好了?” 童谣点头,“好了。” 于是他眸光收敛,自然而然地道:“走吧。” 话音落下,他没瞧她,迈开了长腿径直向前走去。童谣没动,两秒便是一长段的间距。 童谣亦脚步跟上,叫他,“陆……”顿了下,她自然而又不自然地矫正,“知行哥。” 那声音轻轻,比适才腾空弥漫的烟雾还要轻去几分,入耳是不甚真实的轻飘。 俊美脸容浮现刹那微怔,而后薄唇微动,男人温着嗓子应了一声。 她斟酌,出声,“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陆知行停下步,瞥她,带着几分好笑,“你这不是已经问了吗。” 童谣,“……” 说是这么说,他却还是缓了脚步,姿态明显,是在等她开口问话。 “你刚刚,”顿了顿,童谣问:“……在抽烟?” 他俊逸的脸明显地僵了一秒,而后撇开视线,“没有,”他不急不缓地否认:“你看错了。” “……”她倒觉得她没看错,只是他不承认罢了。 不过,抽烟喝酒还吃速食食品——动了动唇,童谣道:“你要保重身体。” 陆知行,“……” 眼风淡淡往她脸上扫了眼,视线转回,陆知行吐息悠然地应,“好的,谣谣。” 童谣,“光说不做假把式。” 瞥了她一眼,男人俊颜上近似好笑,眉目亦微微上挑着去反问:“你怎么知道的,我是光说不做?” 童谣学着他的回复风格,唇间撂下三个字:“第六感。” 陆知行,“……” 不温不火地嗯了一声,陆知行口吻清淡评价,“你的第六感很精准。” 童谣,“……” - 校运会第一天结束。洗漱结束,陆知行从洗手间走出,发梢仍湿漉地往下滴着水,他伸手去拿毛巾,毛巾松软干燥的触感才落进手心,桌上手机震了震,一条消息发了过来。 出于习惯性地,长手拿着毛巾随意擦了两把,这才往桌上的方向探去。 手机又是一震。 陆知行,“……” 继而他拿起手机,顺手将充电插头拔掉,意外而又不意外的,震动后屏幕亮起:又是一条微信新消息。 胖子从床位探了个脑袋下来,眼眯着直笑,“哟老陆,又在哪里撩了什么新妹妹,这大晚上的还在给你接二连三地发消息。” 鹿大宿舍都是上床下桌格局,自下而上地,陆知行淡睨了他一眼,没说话。 寝室本是四个人的容量,不过分到陆知行这间最初就是少了一个——后来也一直没补齐,于是就一直是三个人。 既高且壮的叫任意,偏瘦又偏矮的叫唐飞跃——此前去星空中心时也是这两个。 同去的云锦亦是计科院同一批进来的,只是跟陆知行不在一个班,因为外形出众声音又甜,刚军训没几天桃花就是朵朵开。后来军训结束进了校广播站,趋势更是愈演愈烈,就前几天个人写真被传上了鹿大官博,云锦还在新浪校园上火了一波。 据传那之后甚至有导演找上了云锦,道是她五官外形乃至身份都适合校园剧女性角色——只是被云锦婉拒了。 云锦出身不差,甚至可以说是很好,这点单看她吃穿用几乎可一目了然。何况是凭本事考入的鹿大,各方面条件都不差,尤其是不缺钱的情况下,对这种学业之外的事情,自然是想接受就接受,想拒绝就拒绝了。 有人羡慕有人嫉妒亦有人不解,但如之奈何?这个offer接或不接,在彼时,云锦都是众人眼中的人生赢家。 唐飞跃正在下面的桌位敲代码,闻声扭头瞧过来,道:“……应该不能吧。”他道:“这阵子不是云锦一直跟着陆知行吗?” 那明晃晃的一朵在身边招摇,纵然关系未定,纵然连云锦自己对外也只说是同学是学生会成员——但是足够让其余有心思的人打退堂鼓甚至于退避三舍。 已经有珠玉在前,后面的便只能被衬得如砖头一块。 任意笑了声,没言语,却是陆知行言辞清淡却干脆地打断了,“八字没一撇的事情,别瞎说。” 唐飞跃在唇间比划了个拉拉链的手势,复又转头对着电脑去了。任意眉梢一挑,也跟着收了脑袋,心里却无声摇头。 从军训到现在,云锦一直跟着老陆那是板上钉钉,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冷眼瞧着,老陆对云锦没意思也是板上钉钉——所以真正八字没一撇的,怕只是他们之间的发展走向。 妾有意,但郎无情啊。 任意也不是喜欢多嘴多舌的人,何况彼此都是同学,有些东西不说清是给对方留脸面也给自己留余地——挑明了就没意思了。 如玩笑也如闲聊,几句话就这么被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 三言两语的时间里,陆知行解锁了手机,继而点开微信。 童谣:“[链接]烟草‘减害降焦’真面目揭秘:科学外衣下的骗局” 陆知行,“……” 消息栏里的数字是三,而这只是一眼能看见的那条。 指尖略动,陆知行点进对话框。 果不其然是两条链接。 “为什么经常食用方便食品对人体健康有害?” “酒对人体危害有多大?大数据:每喝一杯酒寿命缩短30分钟” 陆知行,“……” 双眸低垂定定在那屏幕几秒,而后竟是忍不住的,菲薄的唇扬起弧度,男人轻笑了一声。 ……小孩。 - 次日上午,校运会的其他项目陆陆续续地结束,到了下午开始颁奖。童春江是颁奖组的组员,童谣便也跟着整理起奖牌和证书,翻着翻着,一个名字忽然跳落在了眼帘里去。 簪花小楷的三个字,娟秀干净。 陆知行。 左边右边都是运动会志愿者,正在忙碌于整理,并无人注意。于是童谣把那张证书拿起,一板一眼地看下去。 第一名。 忽而有负责颁奖的两个志愿者小跑到后台,出声询问,因为跑得太急,还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田径组的证书在哪里?” 童谣忙整理起来——点清数量需要一点时间,那两个女生等得无聊,便在旁交谈了起来。 交谈细碎,但入耳有声,“接下来就要颁长跑了吧?” “说起来,五千长跑的第一名,是不是就是计科的那个陆知行啊?我听我同学说,连大名鼎鼎的刘博导都想带着他做项目?” “对的,就是他。”女生声音琐琐碎碎的:“就云锦你知道吗,广播台的主持人,长得漂亮性格也好,听说就是对他有意思啊!” 第16章 “对他,对她?”另个女生没听仔细,追问:“是女的对男的有意思,还是男的对女的有意思?你倒是说清楚点啊。” 主动爆料的女生无奈叹气:“男的喜欢云锦那还是新闻吗?……当然是女的对男的有意思啊。” ……嗯。 把证书收拾好在桌上并齐,童谣把手里的证书请点毕,递到了女生跟前,“给。” 两个志愿者很客气地道了谢,“谢谢你啊,小妹妹。” 田径是颁奖的最后一个项目,证书被取走,现场的志愿工作也算是结束。结束了颁奖的预备工作,童春江先去了前台位置,跟一侧其余老师沟通事宜。 童谣亦随之从后台转出,走到前台旁边。 正颁布到五千长跑的环节,在台上,陆知行身形笔直如玉立,唇微勾起,凤眸是温和弧度。 那笑意很客气,也很疏离。 秋阳如金如锦衣如冠顶地洒落,而他身披那云影天光,也如披锦绣斑斓万丈。 仿佛近在咫尺,也如不可触及。 而她在台下,仰视着台上的他。 见陆续有礼仪小姐捧着奖章和证书上台,台步轻而稳地迈过来,在一二三名身边站定。 继而是校领导鱼贯而来,一一握手,合影,闪光灯频频亮起。 台前有人扛着长.枪短炮在拍照,有本校本市还有高校联盟的媒体记者。随着分管副校长上台,快门按得益发频繁。 童谣原站在边沿位置,却还是被人推搡了一把——那男生大概是急着抢好位置,一时下手没了克制,童谣便被搡在了地上。 察觉到自己推了人,那男生也只是回头看了一眼,皱眉低声:“前面在拍照,没看到吗?” 不及起身,童谣仰眸看向对方,反问,“你推了人,没看到吗?” 搡她的男生嘁了一声,“小朋友,你家长没教你说话要讲证据吗?刚刚是你挤得太靠前了,我们这边都在拍照,你自己长了眼睛不注意看,怪谁?” 童谣犹未说话,已经有同样扛着摄像机的女生朝这边看过来,不满的目光投在男生身上,“你这人怎么说话的呢?我刚可看着那小妹妹好好站在边上,不是你推她她自己能倒?” 又有男生上前,蹲身去看童谣,“小妹妹,你怎么样?要不要我带你去校医院看看?” 童谣摇头,“我没事,”顿了顿,她说:“谢谢。” 于是众人的眼光忽略了童谣,接二连三指责起先前搡人的男生,“跟着小女孩逞嘴皮子,还觉得自己很威风,是觉得说赢了她很有成就感是吧?” 那搡人的男生涨红了脸孔,一时却也不肯认输,“我说谁跟你有关系?” “哟,瞧你这话说的,就许你欺负人,不许人站出来主持正义?” 火.药味浓厚,双方一触即发,几乎要从动口转到了动手的层面。 于是又有人去调停和拉架,“好了好了,都冷静点。” “……副校长还在上面看着呢。” 此语一出,双方脸色均是一僵:这种场合闹事情,怕不是想被做典型被通报批评。 遂偃旗息鼓,各自背过身去,谁也不见谁落了个清净。 几步之遥的距离,陆知行从副校长手中接过证书,余光便恰恰好就瞥见了台下发生的一幕。 轻言了句什么,一步一步地,陆知行抬脚朝角落走去。 闪光灯停,现场一时安静。 除风起叶落有声,余下便是如海寂静,无声胜似有声地将一切淹没。 拍了拍手,童谣正要起身,忽见有人伸手到眼前。 修长的,漂亮的,宽大的——那是男人的手。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她抬起头。 男人垂下眼,五官在日照下英挺精致,气质俊逸几乎出尘。而他投来视线清浅,落在她面上是温和微敛,“谣谣。”他温着嗓子叫她的名字:“手给我。” “……”童谣睁着眸,指尖动了动,手却如被定住了动作。 他亦没有再说话,把手彻底递到她眼前。 童谣举眸,视线落定在朝她伸出的手上,那指骨分明,在微晒而灿如金的光照下如有光泽散射。 万物若静止,在这一刻。 连轻风抚叶的细微响动也一并被耳鼓滤去,没有喧嚣,没有心跳,世界形同失去声音。 而她视线落在他的手,继而举起眸。 日光在他身后闪耀成光斑交织,映衬男人容颜俊逸逼人,俊脸自那些微刺眼的日光缓慢浮现,只在刹那间,也如神明降临在了她的眼前。 无意识地,仿佛手不是自己的手,不自觉便搭了上去。 瞬间的肌肤相贴,而热度自他手背传递到她掌心,温柔妥帖。 一秒的扶起不过是本能想亲近,全场静了半时,忽而咔的一声——是响亮快门声落下。 那一声如爆竹引子,瞬间点燃而噼啪有声,快门声从四下响起,如潮水将站在中央的童谣包围。 如触了低伏的电压,而漏电的地方就是与他相贴的手心——她抽回了手。 眼眸垂落在地,因而她的视域范围也无法捕捉陆知行偏首动作——在她无法触及的地方,他转眸,眼风冷冷淡淡扫过了刚才推搡童谣的男生。 只那一眼,却让原本俊逸的脸渗出了沉沉的阴郁与戾气。那郁郁情绪凉薄如雾也寡淡如雾,仿佛无形,却又是无处不在的沉闷。 与自始至终示外的温和相背,触及男人凛冽目光的时刻,适才与童谣起纷争的人近乎是惯性地退了一步。 再转眼去看,台上男人的脸色又复淡然。 是接近温冷的温和,也是近似冷漠的冷淡。 仿佛适才的阴戾脸色,全然的与己无关。 虽然台下发生了不太愉快又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但这件事情还是被圆满漂亮地解决了。副校长微微眯笑,走几步到台前来,弥勒佛般眯眼笑:“反正是要拍照,小朋友到台上来拍一张吧。” 童谣:……? 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看着通往台上的方向,童谣有些茫然。 自然而然地,她去看陆知行。 背着光影,陆知行仍是微微躬身,下颌线条收敛,望过来的眼神是一如既往的清淡。 对着她,陆知行颔首。 于是童谣点头,顺着那条被人让出的小径走过去,一步步地走上台来。 拾级而上,阳光洒落在身是柔暖温度,是暖洋洋的惫懒,也是刺目的微晒。 高度差让人轻而易举地居高临下,一眼俯视下去,下方是乌压压的人群与镜头——要发现一个人并不容易。 ——他却那么快就看见了她。 什么东西在胸腔里动了动,击打着肋骨位置。动作其实不算重,却很有存在感地在痛。 脚步停了停,童谣跨过了最后一级台阶。 只觉那日色薄晒,那阳光刺目,那风在动,那叶在响。 台上是人,台下也是人。下方人群密压压堆累如黑影,头顶是午后耀目至于刺目的日光。 她终于走上了红毯铺就的舞台, 也终于,走到了男人的眼前来。 万人如海的场合,她的世界却静能闻见针落。 微缩成针尖的瞳仁里,只倒映着一个人。 垂眸与她相对,陆知行掀了掀唇,声音不大,落地却有力,“到我这里来。” 那敲打肋骨的声响亦随之猝然地密集了起来。 如雨点,如擂鼓,震动在胸腔无缘无故,让人不安。 静了静,忽然的,掌声雷动。 副校长亦微微笑着,只用手势示意不必鼓掌,语气平缓而和蔼地道:“再拍几张合影吧。” 童谣想要往右侧站,副校长却已经站定在了中央。 于是她转而向左,然而另一个得奖的男生更快地站了过来。 童谣,“……” 瞥见她略无措的表情,陆知行薄唇一弯,伸手捏住她连帽衫肩侧衣角,往自己身前的位置牵了牵,声线清淡悠然,“你就站我前面。” 落在身侧的手攥成拳,对着接连而至的闪光灯,童谣觉得脸有些发僵。 男声在她耳侧飘飘落下,声音不大,“别板着脸。”陆知行说:“笑一笑。” 童谣抬首,表情过分严肃,“笑不出来。” 陆知行,“……” 相互对视的瞬间,有人眼疾手快,快门被按了下来。 女孩昂起的脸,与年轻男人收敛而清淡的视线。 随着咔的一声,通通被定格在了此刻。 那心腔莫名震动,亦在此刻随之被定格。 拍照只密集在那一时刻,半分后人群散去,童谣亦跟在陆知行身后走下了舞台。 无需仰视,他走在她身前,颀长挺拔的背影也便轻而易举地落进了眼帘。 亦步亦趋跟在身后,随着他的步伐去走。 那胸腔里的东西仍然在不止跳动。 感觉突如其来,陌生至极,是她从未有过的经历。 脚步停顿,童谣缓慢地抬起手来,摊开,轻抚上心口位置。 咚的一声, 咚咚——的两声。 是一声比一声的清晰,也是一声比一声的剧烈。 此时此刻,分分秒秒,宛如要在下一秒跃出嗓子眼。 她手停在心,垂眸细思,却被清淡的一道男声阻断,“有事情?” 童谣抬眼,触及陆知行征询视线,比言语更快否定的是动作——她摇头,“没有,” 对着他微敛双眸,她恍若无事,轻声地答:“……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在这一时这一刻。 ……除了心跳。 作者有话要说:qwq文扑了也要坚持填坑!呜呜呜又扑一本 第17章 转眼就到了寒假。 现今鹿门推行素质教育,考完后成绩与位次不张贴布告,只是私下里短信发给家长。 期末考考完,童谣回家什么没说,沈月明也就什么都没问。而后收到成绩,沈月明也没太大反应,倒是童春江瞧着那排名位次上醒目的“1”调侃了句:“不愧是我的女儿,像我,学习就是这么优秀。” 沈月明闻言,凉凉地瞟了他一眼。 童春江,“……也像你,老婆。” 一家人坐在一起,说着说着便闲聊起来。童春江动着筷,想起什么,手上动作又是一停,道:“老婆,说起来,隔壁小陆还真挺有两把刷子——你知道2011年鹿门的理科状元是谁不?” 沈月明微怔,“你是说——” 童谣伸出的筷子一顿,亦无意般虚悬在了半空。 “嗯,”童春江道:“开学后新生的课都归我带,还是碰到教导处的我才想起这事。不问不知道,一问他们教导处的人查都没查,直说人家是理科状元……去年那时候不少学校抢着要,还有的直接承诺入学就送房。” 沈月明,“……” 凡是人,被多打量几轮言行举止便可猜出三分内在里子。固然有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那类人,只时间一长,难免就要露馅。 此前童春江夫妻亦大概知晓陆知行品性,大概知晓是芝兰玉树——只不曾预料优秀突出如是。 “长江后浪推前浪啊,”童春江感慨道:“这个小陆长得是一表人才,各方面能力也突出,简直跟当年的我有得一拼。” 沈月明,“……” 童春江看一眼沈月明,“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像我一样找到这么优秀漂亮的老婆了。” 沈月明,“……” 沈月明似瞪非瞪,好气又好笑,“……你也是的,平常没事说谣谣也就算了,毕竟谣谣是咱们女儿。人小陆谁啊,只是住在旁边,又不是家里人,你也好意思拿人家往自己脸上贴金?” 童春江哈哈大笑。 对话终止,筷亦落下,童谣夹下一筷的茼蒿,落在碗里与洁白瓷色相衬,那绿叶蔬菜益发显得色泽碧绿喜人。 垂着眸,她没有动筷。 ……好厉害。 陆知行,好厉害。 - 一晃就是过年,童谣跟着童春江夫妻回了爷爷奶奶家,童春江在童家这边是独子,因而人不多,但还是很热闹。大年夜,电视里放着春晚,童春江跟沈月明陪着爷爷奶奶聊天,童谣也在旁边坐着,一边给亲戚,老师和同学分别群发祝福消息的模板。 也是发消息的时候,童谣才发现——她还没有给陆知行设标签。 应该把他放到哪个标签里呢?亲戚老师显然不是,同学也不是,朋友…… 不是。 都不合适,于是她重新添加了一个标签,想了想,输入两个字。 “其他。” 非常适合他的标签——亲戚老师同学朋友之外的,其他人士。 童谣把先前群发的信息模板复制过来,正要点发送,指尖略微地停顿,重新点了编辑,在开头加了三个字:知行哥。 顿了下,又删掉。 删掉,又输入。 输入,再删掉。 反复了三次。 童谣,“……” 算了。 ……反正是普通的消息模板,加称呼不加称呼都是一回事。 手指挪到发送键上,还是停了下来,窸窣再删除,重新编辑完,童谣点了发送。 不是什么模板,就是简简单单一句话,标点符号算在内一共九个字。 “知行哥,新年快乐。” 发完这条消息,正好是午夜零点。鞭炮声满世界地炸开,噼里啪啦吵成了一片。 消息发出半晌,微信页面不断地弹出新消息的“+1”,只有陆知行头像边一直静悄悄的。童谣低头看着手机,沈月明忽然走过来,“准备睡觉了 ,谣谣。” 猝不及防,童谣当即把手机翻了过来。 沈月明看见了没说什么,只向童春江投去探询的视线。 童春江耸耸肩,若无其事地挪开眼。 沈月明,“……” 洗漱完,童谣又看了眼手机,还是静静的没个声响。 换好了睡衣,童谣上了床。隔着扇明净的窗户,今晚夜静月圆,爆竹声中一岁除,外面应该也是万家灯火人间热闹。只是,在这一室之间,新年的夜晚是十足的安静,而无太多的声息。 她睁着眼,不禁地想。 就在现在,就在这一秒——他在做什么。 手机被握在手中,手放在被子里,震动传来,应该是方葭霜给她回复了。就在刚刚,她们还在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过了两秒,童谣把手挪出被子,摁亮屏幕,怔了下。 不是方葭霜。 ——是陆知行。 她的消息已经很简短,但他的回复更简短。 “新年快乐,谣谣。” 陆知行这样说。 虽然很简短,但是多了一个名字一个称呼,不经意就避开了群发的嫌疑。 抿了抿唇,童谣侧过身,把脸埋进枕头里。室内仍是年夜喧嚣后独一份的安静,可也只在蓦然之间,仿佛就没有先前那样的冷清了。 - 真正的麻烦来自于年后。 沈月明还有个小妹,叫沈月白,比沈月明要小上十岁,年后来童谣家短住两天——也顺便带着自己七岁的儿子过来了。 童谣的这个小姨常年旅居在温哥华,并结婚在一起,这七年总共就回来了三次。上一次童谣亲见到沈月白还是六年多前,那时她的这个表弟也才刚回走路,是个需要人时刻看着的半大婴儿。对于他,童谣并没有太多的印象。 沈月白个儿高,身量苗条,大衣裹着纤细的身形,踩着高跟就上了童谣家的门。她素妆淡雅,波浪大卷显得知性,手里大包小包提着。童谣叫过了人,又帮着童春江一起把东西给拿了进去,泡茶待客。 落座,沈月明看着那些就不好意思,挽着妹妹的手笑道:“人都来了,还用带这些东西?” 沈月白一笑,气质爽朗大方,“我的好姐姐,就是因为来了才要带。平时我不回国,哪有机会给你带东西?” 话一提此节,沈月明就不自觉地红了眼,“你也真是的……忙归忙,咱们这都多久没见面了……” 沈月白见状就慌神,“好了好了……这不是见上了嘛!”她也感慨:“先前是战云他刚被外派过去,我跟着去了人生地不熟的……又怀了小克。现在小克大了,我在那边也有了正式工作,算是稳定下来了。以后半年一年总能回来两次的。” 战云是沈月白的丈夫,也是童谣的姨夫;至于后面言及的小克则是沈月白的儿子,童谣的表弟,战克。 沈月明问:“这次战云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他倒是要跟我回来,”沈月白小声说:“不过,他手里一个项目到了结尾的阶段,最近半个月都在加班加点……” 沈月白没有说下去,只是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啊姐,还得你和姐夫多体谅一下。” “体谅什么体谅,”沈月明作势道:“那是你老公,你自己选的,你能体谅就行了,管我们做什么?” 沈月白不好意思,“爸妈那边,可不还得靠姐和姐夫多美言几句……” “说的什么话,”沈月明道:“老头老太太是最讲理的人了,就你俩常年不着家见不着,他们也都知道是工作辛苦,心疼都来不及,怎么会怪你们呢?” 言及此,沈月白默然片刻,“……还是我去得太远,让爸妈不省心了。” 沈月明开解道:“话也不能这么说,你看你姐夫,整天就在老头老太太面前晃来晃去,他们不也操心得很。” 儿行千里固然是母担忧,在身边也未必就是不愁。 尽管如此,什么都没做也一句话都没说却被cue到的童春江还是,“……” 三言两语,还是沈月白主动转开了话题,“这几年没回来,谣谣都长成大姑娘啦!”她拉过童谣的手,唇边挽着笑:“手机里看你看得不太真,还是这一下到眼前才真切。” “可不,”沈月明也眼弯起笑:“别说谣谣,连小克都这么大了……总感觉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 沈月白笑笑,那笑容没来由有点勉强,“……是啊。” 他们在说话,战克就在把玩着手里的一枚魔方,全程低着头不说话。沈月白看了儿子一眼,转过头对着沈月明颇为歉意地道:“姐,我家小克性子拗,其实来之前我还犹豫要不要带着他……” “就我你还客气,”沈月明一边说,一边瞥了眼战克:“我看着小克挺斯文的,不像是你,倒和战云有点像。” 沈月白抿抿唇,笑着掩过了。 饭后沈月明姐妹出去逛街,童春江则和童谣战克留在家中。 童谣陈列柜里有不少积木和模型,还有变形金刚和高达,战克看的第一眼就挪不开了。童谣看他驻足原地久久不走,猜测大概是喜欢,于是建议,“可以拿出来看。” 战克小心地拿出,放在桌上仔细地打量,一件用了良久的时间。童谣又建议,“其他的也可以拿出来。” 他像是才回过神来,抬眸看童谣一眼,小声地道:“谢谢。” 童谣觉得他还挺好相处的。而且对着别人的东西,他的动作都很轻柔很谨慎——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真的喜爱,所以才小心翼翼。 “……厉害。”看了又看,他这才不舍地挪开眼睛,问童谣:“这些都是你自己买的吗?” “这个,还有这个,”童谣手指出其中两件:“这两个是我自己买的。” 战克不解,“其他呢?” “其他都是我爸爸买的。”童谣说:“我爸知道我喜欢,所以每年我过生日的时候都会买一件送给我。” 战克眸微垂,“……” 童谣目光转过来,道:“、除了我妈妈过生日或者是结婚纪念日,我爸爸不会花心思去想礼物。所以知道我喜欢模型之后,他就每年送一件了。” 她从一堆的模型上扫过,眼眸一亮,手指上其中一件高达模型,“这个是我妈妈买的。”也是最贵的,因为童春江的私房钱无力负担,所以才是沈月明出钱买的。 战克全程只是不语,原本抚摸过模型的手暗自垂落在侧,攥成了拳头。 童谣却犹然未觉般的,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向外走,“你要喝水吗?我家有果汁……” “啪”的清脆一声,打断了她的话。 童谣转眸:所有模型中最贵的那一件高达,也是唯一由沈月明买的那一件——此刻落在了地上,个别的零件被摔了出来。 战克的手保持着摔出的姿势,头颅昂着,看过来的视线不偏不倚,没有半分的心虚。 定定地,童谣看着他,问:“你在做什么,战克?” 作者有话要说:想写一个不那么惹人讨厌的熊孩子【托腮】 第18章 战克笑了下,“没做什么,就是不小心把你的东西给摔了。”他的语气吊儿郎当的:“对不起。” 童谣仿佛没听见,只把原话重复了一遍,抬高几度声音,她脸色平静,只是重复地问:“你在做什么?” 气氛凝结,战克像个没事人般的,抬起脚就要从童谣身侧走过——被童谣拦在了前头,她看着他,“你解释一下。” “我都跟你说过对不起了,你还要我解释什么?”战克也没有退让的意思,纵然身高比童谣矮,头却昂得很高:“行,那我再说一遍,对不起。” 童谣不语,双方僵持,而气氛凝滞。 动静闹大了,传到客厅童春江的耳里。童春江几步走过来,了解到了情况,先是和了一通稀泥,再把童谣拉到了一旁。 对着童春江,童谣唇抿了抿,“是战克把我的东西给摔了。” 她没惹战克,甚至全程都是很好言好语地在说话。战克却莫名其妙地就把她的东西摔了——要是一般的就算了,但那是她最喜欢的模型。而且,战克是明知道这一点才去摔的。 “谣谣,”童春江道:“我知道,是战克摔了你的东西,也知道你很委屈。” 童谣抬头看了看童春江,低下头,没说话。 伤心不至于,有点不舒服是真的,不只是因为心爱的东西被摔,也因为在刚才,明显是她受委屈的场合,童春江却选择了调停的办法。 “模型……”童春江沉吟片刻:“爸爸会给你再买一个,如果买不到的话,爸爸就尽全力给你修好。” 童谣说:“战克是故意要摔我东西的。” 童春江看着女儿,目光是温和与少有认真,“我相信你,谣谣。” 他说:“但是,你沈阿姨她这么多年才过来一次,现在又是新年,你妈妈难得和她见一次面——这种时候,我们计较这些不合适。” 童谣直视着童春江,“不合适,所以就不计较了吗?” “当然不是。”童春江略笑了笑,抬手摸了摸童谣的头:“我会告诉你妈妈这件事情,然后由她挑个合适的时间告诉你沈阿姨,再让战克给你道歉。”看着女儿的眼睛,童春江问:“这个解决办法你满意吗,谣谣?” 童谣本想点头,想了想刚才战克道歉时的态度,皱皱眉,道:“道歉就不用了。” 不是真心实意的道歉,她不需要。 童春江不明就里,却也因为童谣的配合而松了一口气。 无论童春江,沈月明,抑或是沈月白,都绝非是不讲道理的人。只是,中国毕竟是人情社会,在某些时刻,在某些场合,情面比道理更要紧。 二人在客厅说着话,卧室的门虚掩着缝,战克背靠着墙,不作声地听着。 听到了末尾,外面没了声,他挑了挑眉,顺手把门给带上了。 等沈月白晚间回来,她原是跟沈月明二人提着满手的购物袋,一脸喜气洋洋的。等吃过了饭,两个孩子都睡下了,沈月白才从沈月明口中辗转听到这件事情,怒意当即就上了脸,“……我这就找战克去!” 沈月白是气极了,站起身来就要往战克睡觉的房间走,却被沈月明拉住了手。沈月明看着她说:“我等小克睡觉才告诉你,就是为了给孩子留个脸面……月白,你现在去找他,我这么做不就没意义了吗?” 沈月白摁住脾性坐下了,脸色仍是涨红的恼怒,转而对着沈月明歉疚地道:“对不起啊姐,我没教好孩子……让谣谣受委屈了。”她从刚才的愤怒中微微醒转,恍然大悟一般:“谣谣被摔的东西值多少钱?我来赔给谣谣……” “钱是小事,”沈月明打断她:“月白,比起那几个钱——小克怎么会这么做?” 沈月白脸色一变,“小克……小克他……” 她的唇动了动,话停在唇上,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了。 半晌,沈月白捂住自己的脸,手背后是啜泣微微,“是我没教好小克……” 大灯关了,客厅小夜灯颜色幽蓝昏昏,光线温柔。在昏淡的光中,沈月白断断续续说出了这几年战克的遭遇。 原来前几年战克入幼儿园,沈月白也尝试着开始重新工作。沈月白本职是医生,在温哥华也拿到了行医资格。况且读书时成绩优秀,虽然已婚已育,但也不甘心从此就洗手做羹汤,退化成围着厨房三尺之地的家庭妇女。 彼时沈月白准备在当地开个诊所,正在筹备期,也是最忙碌的时候——至于战云呢,行程完全跟着工程走,工程不忙的时候朝九晚五双休是没问题,工程忙起来了则也是日夜连轴说走就走。 战云那时也忙。 那几天沈月白把战克托给邻居夫妻帮忙照看一下——他们住的那一带是华人聚居区,对方也是住了几年的老邻居,双方都熟悉,倒没什么不放心的。 开始邻居夫妻亦向沈月白提了提,说是见战克脸上有些刮伤,蹭伤。然邻居夫妻没认真当回事,沈月白亦只当作是小孩子的小打小闹。 只是等那筹备开业的一周过去,沈月白再回家,蓦然就瞥见儿子脱下的换洗衣物——上头是斑驳的血迹。 言及此,沈月白愈是泣不成声。沈月明也是哑然——沈月白从没对她提起过这些。 只因战云工作优越,在加拿大也算是中产里的高薪,沈月白后来又回归工作顺风顺水。沈月明只当她一家人旅居在加平安顺遂,并不知晓还有这些。 事有不可对人言,何况是成年人的世界,摆在台面的是鲜花与嘉奖;至于个中辛酸,往往只是三言两句一笔带过,不需多说,也不必多说。 沈月白抽噎着道:“那些幼儿园小孩欺生……小克他岁数又比他们都小一点,那些孩子凑成伙来打他。”她断续地说着,泪语模糊:“而且他们还都很坏……就挑着身上看不到的地方打。” 这事可轻可重,往重了说是欺凌,往轻了说是嬉闹。 不过,一般而言,人们选择的往往是后一种说法。 沈月明闻言也是呐呐,半晌,“……那没给小克换学校吗?” “换了,”沈月白低头,精致的妆容微花,在暗灯下透着模糊的狼狈:“后来这件事情我也跟战云说了,我们已经尽力地抽时间出来陪小克了……但是,” 她顿了下,像是在深呼吸,鼻翼微抽了两下,才说出口:“但是姐你也看到了,小克他……” 说着说着,沈月白又是一番哽咽。 沈月明叹了一声,轻声安慰,“没事,没事……月白,咱不急,慢慢来,会好的。” 沈月白嗯了一声。 - 第二天一早,童谣还在睡着,半梦半醒听见有人声吵闹。推了门出去,那声音益发的尖锐与刺耳。 沈月白个性爽朗,与人争执更是得理不饶人,“……你把你谣谣姐姐的东西摔坏了,你还不跟她赔礼道歉!妈妈这么多年才回来几次,大过年的,你就不能消停点吗?” 战克声音很闷,仍是吊儿郎当的口吻,“我昨天已经跟她道过歉了。” “你待会再去跟谣谣说声对不起。”沈月白容不得商量地道:“当着我的面说。” “我不去。”战克也不退让。 气氛僵持了几秒,沈月白的声音忽而扬高了几度,细细的声线如刀割在玻璃上的刺耳,“你是存心要气死我是吗?我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你就跟我闹这些……早知道我就不带你回来了!” 战克不作声,重重地甩了门出去。沈月白在他身后叫,“你去哪里?!” 回答她的是一阵凛冽的北风,横扫在走廊内呜呜地响。沈月白气极,对着那背影尖声地叫,“你有本事走,你有本事别回来啊!” 沈月白一通火发过,转眼瞥见一旁不知站了多久也不知看了多久的童谣,“……” “谣谣啊,”沈月白不好意思地笑笑:“谣谣怎么起来了?对了,谣谣早饭想吃什么?小姨给你做蝴蝶面好不好?” 童谣睡衣未换,脚踩进拖鞋里,扭开门把手,“我等会再吃。” 沈月白隐约知道她的意思,阻拦,“你别去找他,谣谣。战克他就是该,做错了事情还认识不到,现在去找他就是由着他的意思来了。” 她说话的工夫,童谣已经按了下楼的键了。 “谣谣……” 沈月白还要说什么,却被童谣打断了,“阿姨,战克是第二次来鹿门,他对这里很不熟悉。” 童谣淡声,却很认真地说:“如果他走丢了,那就可能真的回不来了。” 战克惹了她是真的,让她觉得不舒服也是真的——不过,事有轻重缓急,她再怎么不舒服,也绝不希望有这样的意外发生。 沈月白微怔,脚步微动,想跟过来。下一刻,电梯的门却已然缓缓地拢起。 下楼出单元,远远地,童谣一眼瞧见了战克。他就坐在小区的水池旁边,一个人托着腮,显然是出神得厉害,没看见童谣,直至她走近了才反应过来,一抬眼,“你来干什么?” “回家吧。”童谣说。 战克不语,童谣也不多说什么,只在他身边坐下了。过半分钟,战克闷闷地发言,“你就不生气吗?” “?” “昨天的事……你就不生气吗?” 童谣眼风扫他一眼,“生气啊。” 战克,“……那你还出来找我。” “这是两回事。”童谣口吻平静:“虽然生气,但是你一个人出来了,阿姨也好,我爸妈也好,都会担心你。” 战克一张脸沉了下去,站起身又要走。童谣也跟着站起,在他身后叫他,“战克,你要去哪里?” 战克只往前走,不回答她的话,童谣无奈,转而去拉他的手,却被他用力地一挣——虽然战克个子不高,那一下下来手劲却是不小。没有防备,童谣被狠狠摔在了地上。 脚踝疼得钻心。童谣想要站起来,疼意却如钻头在骨髓里不断钻开钻深。听到动静,战克回头,慌乱在眼底一闪而过,他抿了抿唇,手从身后伸出,刚有了动作,却有长臂已经把童谣圈了过来。 落在有力怀抱,指尖不经意触在她的脸,温暖,又透着男人冷淡清冽的气味。 仰起脸,便不偏不倚地对上陆知行的视线。 作者有话要说:推一下基友的文,双重生宠宠宠苏苏苏古言 人不高《重生后渣夫也重生了》 苏菀青出身尊贵,将门之女,父兄捧在心尖上的人。容貌迤逦,未及笄前求娶之人便多如过江之鲫。 谁料,苏菀青及笄后竟是不顾父兄的反对,执意嫁给皇上最厌恶的天煞孤星——先后嫡子秦修。 可惜,苏菀青所托非良人。秦修对苏菀青淡漠,冷情至极。父兄出事后,苏菀青更是被秦修以养病的名义禁足在后院内,最后落得被堂妹毒害而死的下场。 一朝醒来,苏菀青竟回到了及笄前,她发誓这辈子定要向堂!妹讨个说法,最重要的是:远离秦修,且觅得一个如意郎君。 而一向淡漠冷情的秦修听到苏菀青不愿意嫁给他的时候,竟将苏菀青逼到墙角,粗粝指腹摸着苏菀青微微肿的唇,猩红眸,颤声:“不嫁我,嫁谁?” 苏菀青头一次看见清冷秦修这般失控发狂,弱弱:“嫁谁都行,反正…不嫁…唔” 秦修不待苏菀青说完,侵略性极强的攫取她的唇,又一次将呼之欲出的话堵回去。 第19章 “……”童谣略怔了片刻, 自然道:“知行哥。” 陆知行嗯了一声, 眸敛着, 低声, “伤到哪里了?” “脚。”顿了顿, 童谣补充:“左脚。” 他视线往下停了停,抬眸朝她看过来, “还能走路吗?” 童谣试着稍稍使了些力,感觉上只是扭伤, 刚刚那一阵痛意已经过去了。她想说话,对上男人征询视线, 话在唇边一转, “……似乎不能。”童谣皱眉。 似乎, 好像,大概,也许——程度副词,通通表示推测。 表示推测,但未必就是事实。 毕竟, 即使是说明可能性非常大的“绝大多数”或者“极有可能”也有不包含其中的1%。 “嗯,”陆知行不温不火地应:“你等一下。” 然后就见他径直站起, 脊背挺直,朝战克的方向走去。 童谣,“……” 陆知行三两步走到了战克眼前,战克亦不服输地拼命抬头——奈何彼此间身高悬殊过大,身高差让陆知行轻而易举地居高临下。 “小孩, ”睨着战克,陆知行悠悠然地道:“你要是再大十岁,明天走不了路的人,” 他弯唇笑了下,眸敛起,宛如在笑,幽深的弧光落在人面上却又是无甚温度的: “——就是你了。” 末了,陆知行走回,手扶起童谣,眸光微垂,他在她跟前蹲下身,“上来。” 是很温和的命令式。 很快地,童谣伸出手臂攀住他的脖颈,中途脚有些崴,侧边胳膊被人扶了扶——战克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 背着童谣起身,陆知行瞟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三人一并走了回去。童谣伏在他的脊背,鼻尖隐约浮来不知名的水果香味。 如柑橘的如柠檬的,也如成堆柑橘与柠檬的混合物。 是水果的气味。 也是,她熟悉的气味。 童谣微微地怔。 而诸多问题竞相弹跳,如客观题的选项般在眼前跃动,让她想要去问他。 比如,他过年的时候在哪里过的。 陆知行淡淡地开腔,“你过年在哪里过的?” 童谣,“……” “我爷爷奶奶家。”说完,童谣很自然地问了下去:“你呢?” 默两秒,在她视线无法触及的地方,陆知行眼眸微敛,“我在鹿门。” ……嗯。 也对,他家里的房子在鹿门,家多半也在鹿门——所以,过年在鹿门也很正常。 只是因为童春江跟沈月明都非本省人,还是在约十年前鹿门大学做人才引进计划时才举家搬迁过来,这么多年过年都在另一个省份。出于惯性,她就这样问了。 两只手落在他身前,有些空荡荡的没着落。于是转而在他身前交叠,握住,手掌松松地合着,掌心如渗出了汗意,只是些微的,所以也不分明。 在电梯前,陆知行抬手要去按向上,战克却先一步抢着按着了。 眼光往战克身上一扫,陆知行偏首去看童谣,“他跟你什么关系?” 他这么一回头动作太仓促,几乎是没有一点的准备,视线便猝不及防地触及上了他近在咫尺的脸。 那张俊颜微侧,眼睫弧度安静,此刻一道眉挑起,对上她的视线时,却又是不偏不倚。 很快地移开视线,若无其事地,童谣抿了抿唇,没听清楚他的问就快速地答,“一般的关系。” 陆知行,“……” 还是战克默然地答了句,“她是我表姐。” 陆知行瞥他眼,温温然地问:“是你表姐,你还这么欺负她?” 战克涨红了一张脸,像是想解释什么,半天却只是憋出了一句风牛马不相及的话,“……那你跟她又是什么关系。” 下垂了眼帘,童谣未去瞧陆知行的脸。 只如有一道细线在拉扯,心却被微微地提了上去。 门开了,陆知行走进去,语气不咸不淡,“我跟她是什么关系,用得着告诉你?” 战克,“……” 三人在电梯里,一时安静。 蓦然地,战克说:“我……我其实不想欺负她的。” 陆知行低眸去瞧战克:到底是年幼,他的脸上还残着无法作伪的天真。 像是很艰难,战克动了动唇,欲言又止几次,最后也没能说出更多。 陆知行从他身上收回视线,语气和缓而不疾不徐地道:“但你已经这么做了。” 想怎么做,想做什么,归根结底都是自己的事情;做了什么,做法如何,那才是别人关心的重点。 怎么想不重要,怎么做才重要。 - 这件事的最后结果是,沈月白拉着战克母子间交流了半天,到了晚间,战克跟童谣道了歉。 对着童谣鞠了一躬,战克认真地说:“对不起。” 童谣递过去一张纸巾,战克没接,红着眼哑着声音说:“……我没哭。” “我知道你没哭,”童谣的手没收回去,只是道:“你拿去擦擦脸吧。” 这次战克没再拒绝,拿起纸巾,用力地抹了两把眼睛——整张纸都湿了,于是童谣默默又递去一张。 擦好了眼,战克说:“来你家之后这几天……我做了一些让你讨厌的事情,对不起。” “你做的那些事情是挺让人讨厌的。”童谣看着他道:“战克,如果你不是小姨的儿子,不是我的表弟,我大概会跟你老死不相往来。” 战克,“……” 虽说年少无知,但也不会是真的一无所知。 何况以战克的年龄,大部分事情他也都明了,只是知不知道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那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两相静了会儿,战克在童谣身边坐了下来。他年岁还小,身量都矮了童谣一大截,脸也尚带着孩童的稚嫩,只在沉思时透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早熟。 “我挺嫉妒你的。”战克说:“你爸爸妈妈很关心你。” “你爸爸妈妈也很关心你。” “……不一样,”战克垂着头,闷闷地说:“叔叔阿姨会送你喜欢的东西给你,但我爸爸妈妈不会,他们不知道、也从来就不会问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童谣闻言看他:“你可以主动告诉他们啊。” “……主动告诉?” 童谣嗯了一声,“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你可以主动告诉他们,这样他们不就知道了吗。” 战克仍是闷闷的,“他们不会记这些的。” 童谣瞥他一眼,未置可否,“你试过了吗。” 战克不答,童谣便下了定论,“实践出真知,没尝试过的人没有发言权。” 战克,“……” 没过几天,沈月白带着战克飞了回去,这件事也随之告一段落。虽然过程波折,但结局还是很好的。临行前,童谣把被摔了的高达送给了战克,战克没接,视线撇开,“……这个不是你最喜欢的吗?” “是,”童谣把他的手拽过来,又把东西塞进去:“不过被你摔坏了。” 战克,“……” “你自己摔坏的,自己负责修好。” 战克低眸,凝着手心良久,短短的手指缓缓地合拢。而他抬眸,“谢谢。” 童谣点头,沈月白与沈月明交换了个眼神,手落在儿子肩膀,满目欣慰。 一行人在机场告别,跟着童春江夫妻,童谣转身欲走,忽而听战克在她身后喊,“……谣谣姐!” 遥遥地,童谣回眸。 另一侧,战克手抱着高达,冲她幅度很大地摆了摆手,朗声,“我会试试的!” 愣了下,对着战克,童谣单手比了个OK。 “实践出真知。”童谣说。 - 在那之后,有很长的时间,陆知行都没有再出现。 这样说也不确切,毕竟他不是真的消失不见,而仅仅是消失在了童谣眼前。 户口本上身份证上他仍旧有名有姓,他的同学,师长,朋友,亲人——跟他熟知的其他人也仍能天天,或者至少隔三差五地与他见一次面。 他只是消失在了她的世界。 无声无息,无知无觉。 无人发现,也无人知觉。 寒假短暂,不多时就到了下学期。冬去春来,藤本植物纷纷地回绿与抽蕊,是人间漫漫的三月天。 春生,夏长,秋收。 四季在轮换与更迭,不管谁走或是谁来,不管谁回头抑或是离开。 从一楼到七楼,再从七楼到一楼,一天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好几次,日积月累是千次进而万次。鞋子踏进家门前,无意或有意,童谣往侧边瞥。 ——没有动静,空空如也。 有分秒,她的目光停栖在锁眼位置。 继而沈月明的声音在几步之遥的地方响起,“……谣谣?” 侧过脸,童谣走进玄关,轻轻的“咔”的一声,门锁与锁眼相互齿合,锁落了进去。 夜间入睡,灯关了而窗帘未拉,入目便是映在透明玻璃中的婵娟明月。 月光皎洁,过了重重都市灯光过滤再落到榻上只余薄雾般的寡淡白光,冷白,隐晦,而不甚的分明。 童谣保持着仰睡姿势,眼睛没闭,定定地对着天花板的方向。 片刻后反应过来,她转过头。 映入眼帘的是头埋在被褥里的牛玩偶。虽然头部深深地埋进了床褥,但牛角边的汗珠仍然清晰可辨。 她伸手出被子,把牛的身体翻了过来。侧着身体,牛玩偶的脸正对着她的脸。 童谣手指戳戳玩偶脸颊——是很绵软的很温柔的触感。反复戳着戳着,那动作在指间忽然就停了下来。 她的指腹轻触在玩偶棉材料构成的柔软脸颊。 唇微动,童谣轻声地道:“你在……这里。” 手指往脸颊戳,半秒陷落在那棉花般的绵软中。 顿了顿,她出声,极轻极轻地问: “你在……哪里?” 第20章 酷暑至, 酷暑走。 初中的第一年如流水般地行走, 从指间无声息地漫过。 当金风如手抚过漫山遍野, 初二下学期也亦步亦趋地到来了。 初二下开学后不久, 童春江在晚饭的时候无意地提了句嘴, 道:“前几天我在学校看到小陆了……在他们院一个博导带的团队里。问了下才知道,原来那个博导最近在做虚拟现实系统的研发项目, 准备申报国家科技奖。” 沈月明闻言微愣了下,“……你这么一提, 确实是有一阵子没看到人了。” 童谣落座在童春江夫妻身边,下颌小巧收敛在羊羔色的薄款针织衫里, 只听不言, 闻及此, 筷子便略不自然地停了一停。 ……不是有一阵子; 是差两天就要八个月整。 没太留心,因而其后童春江再说了什么,便都只如雾般地落入耳中,隐约而不明。 “……大概是忙着做项目加班加点吧。话又说回来,博导一般不带本科生……特别那位姓刘的博导还准备靠这个奖去申请长江学者。”顿一顿, 童春江面上是少有的认真,悠悠一叹:“年轻有为, 后生可畏啊。” - 入秋后不久,鹿门市步入多雨的季节。 缠绵,悱恻,细密而湿凉——这是秋天的雨,是与春雨的润物无声截然不同的质感与迹象。 一场秋雨一场凉, 气温亦随之骤降。 楼道的地板砖满是湿滑水渍与人的脚印,痕迹深深浅浅,在浅色的地面显得格外清晰。童谣走入楼道,伞如花瓣在手中收拢。 收好了伞,很自然地,她把伞对着地面甩了甩,到自家门口又甩了下。 回家,正厅无人,隐有声响自客厅传来。童谣往里走时,童春江夫妻正并肩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到童谣走近也未有动静。 经意或者不经意,童谣偏过视线。 便蓦然撞进了镜头的特写:是男人俊逸过人的一张脸,眸微垂而收敛,显得那般清淡而不经心,恍若是白鸟历经了久远的飞行,终于停下了它洁白的羽翼。 视线触及屏幕的这刻起,步伐迈开又如无意般地收回,若冗长雨季黏在了城市的上空,她的脚步黏在了地面。 在大屏幕里,现场是那样热闹的场合。 张灯挂彩,那是独属于成功者的快乐。 连标题亦是大红色,喜悦分明而不加遮掩: “虚拟现实步入新时代:鹿门大学‘星云’系统摘得国家科技进步特等奖” 镜头剪影是一瞬,而后是整个团队一个个地扫过去,有礼仪小姐献证书,镜头转过每一格,均是盎然的笑意。 童谣定定瞧着大屏。 沈月明恰在此刻转了头,道:“……谣谣回来了啊。”她道:“我跟你爸正在看电视呢——你小陆哥哥的项目拿奖了,还是国家级的特等奖。” 童春江亦道:“没想到这个小陆年纪轻轻的,本事确实是不小……我本来还以为他就是进了刘博导的团队,结果他在团队里还是领队,是真挺难得的。” 闻言沈月明便瞟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地吐槽:“这优秀的程度可以跟当年的你比肩了,老童。” 童春江笑了下,把妻子的肩搂过来,语带深沉,“不愧是我老婆,说话评价都是这么的一针见血。” 沈月明,“……” 童谣,“……” 童春江夫妻正闲闲碎语着,先前的镜头退出,到了后台记者采访的一幕。 正装筒裙的女记者絮絮地问了些问题,陆知行薄唇掀了掀一一地答来。字字句句追随着声线落在耳畔,隔着一层薄屏两台音响,隔着约千来公里的距离—— 也隔着差两天就八个月的间隔,再一次地,在她耳畔响起。 是熟悉的清淡,不温不火的悠然。 采访到一半,却是一道纤盈的身影小碎步地跑到了镜头跟前来。 明艳,鲜妍,原就极姣好的脸在细腻妆饰后愈显美丽而无懈可击。 何况手里还捧着美丽花束,与那张年轻美好的脸相映衬,一时间也分不清究竟是花比人娇,还是人比花美。 ……云锦。 童谣看着屏幕里喜悦难以加以掩饰的笑脸,对应的名字便跃然而出现。 许是真的欣悦过了头,云锦捧花过来一路匆匆,甚至还绊到了什么险些摔倒。到陆知行跟前来时,云锦才瞧见一边正在采访的记者,于是很乖觉地避开了几分。 然而镜头精准捕捉,云锦的脸便被放大了数倍展现在屏幕前。柔光镀过的一轮,益发显得整张脸美丽而带着羞赧天然,舒服而不招人厌恶。 镜头至此戛然而止,而片段切换,剪辑拼接的是对其他团队成员和业内行家的采访,再接下来是女记者同主持人关于先前VCR内容的现场连线互动。 男主持道:“我注意到了,刚刚采访领队那位同学的时候,有个姑娘送了很大一束花过来啊。朝霞,你说——” 男主持作势欲言又止状,而名叫朝霞的女记者笑笑,并不接梗,反倒把梗丢了回去,“我说什么,朗云?” 男主持,“就是,这两个人是不是——” 女记者连线互动的地点在颁奖后台,这会儿正有其他项目团队的成员三两走过,有看完了全程的好事者便看热闹不嫌事大地亮嗓子,“是男女朋友!” “送花的是女朋友!” 朝霞,“……” 朝霞转而对着镜头,笑了笑,语意深长,“这可不是我说的。” …… 后面仍有连线互动,交谈声明亮一如此刻客厅灯光,落在童谣耳中却如隔着浓白雾境的景物如隔着重峦叠嶂的山谷——隐隐约约,也模模糊糊。 屏幕切换到广告之前,画面转换,亮光渐暗。 连带着洒在童谣面上的光也一并暗了下去。 站在宽大的屏幕前,也如身置在昏昏的暗影里面。 送花的是女朋友。 送花的人,是他的女朋友吗。 - 节目播出的三小时前,首都电视台后台。 西装筒裙的女记者正在采访。而男人掀唇不疾不徐地回答,语气清淡而逻辑清晰,明明是高精尖的科技,被他轻描淡写道来却也似不再曲高和寡。 ——与年龄截然不同的风度与沉稳。 初时女记者心头微微诧异,而后便是说不出的赞叹:毕竟是特等奖团队的领队,没有真本事在身要拿什么服人。 而后便是遥遥地,有年轻美丽的女孩手捧着花束一径小步地跑来,因为步伐匆匆,还差点绊着了什么而摔倒。原本兴致冲冲的,最终瞧见了一旁正在采访的记者,她却自动地闪避到了一边。 还是女记者主动笑问:“这么一大束花啊——真有心了。”她特意拖长了尾调,语有所指地问:“所以你是陆同学的——” 男人微不可查地蹙了眉结,薄唇欲动,然而云锦却又是极快地抢白,若无意般的模棱两可,“……还不是呢。” 女记者便打蛇随棍上地追问:“还不是?是说现在不是,但将来会是的意思吗?” 云锦垂眸不言,只明眸闪烁星点笑意,如桃花灼灼般的嫣然欲醉。 半吊子总有种异常魔力:在有些事情上,态度坦荡便如山间清风江上明月,让人一览无余因而也无法起疑;反而是越遮遮掩掩躲躲藏藏,就越惹人好奇,也越引人猜忌。 女记者亦摆出一副“过来人很懂”的模样,正欲说些什么,忽而被清清淡淡的男声打断了。 “不是。” 落在人耳中,那声音若羽管键琴的平滑,轻而没有情绪上的起伏,却亦清晰有力。 薄唇微掀,陆知行寡淡地否定,“没有其他关系,我们只是一般同学而已。” 简单明了,干脆利落,果断而不留白——若说明确,也不会有比这更加明确的了。 一时间,女记者愣在了原地,云锦亦然,只是双方的反应都很快。女记者走到执行导演身边,小声耳语交流把刚才的段落剪掉,云锦则咬了咬唇,想说什么,仿佛也要说些什么——最终却还是欲言终止了。 陆知行亦抬起两条长腿从她身侧走过,灯照一时暗下,云锦抿唇,终在那英挺身影渐行渐远时出声,“……陆知行。” 他脚步微顿,身形未动。 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如烈酒般的上头,云锦开腔时尚有气力,几个字后却又是疲软态度,“其实记者刚才也就是开个玩笑而已……没别的意思。” 温温淡淡的,温和却也更如无情绪般的,陆知行转眸,视线不温不火落在云锦身上,注视着她,他问:“她用的是你的私事,开的是她的玩笑,博的是观众的噱头——自己的事情被拿来当做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你也觉得无所谓吗,云锦?” 云锦,“……” 云锦呐呐地张着唇,却是徒然,就在她斟酌酝酿的这一刻,他却没再看她,只折身径直地朝前走去,背影是挺拔的,高大的。 ——也是,头也不回的。 - 有序的生活逐渐挤占回忆的空间,那些记忆的印象便如水彩颜色,被水流不断地洗刷过后越冲越淡。 只在间或,当童谣听到他的名字被提起,那些散失的色彩就又通通流了回来。 夜色深沉而无边,没有烟花,却有男人俊逸而玉立的身形在回忆中慢慢地浮现。 站在逆光的方向,他的眸微微地收敛,薄唇微掀,字句清淡却语调的无起伏,因而也就显得格外的淡漠。 “小朋友,”对着她,他说:“让一让。” 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回忆的频次也越来越少了。 起初或许是一天几次,而后就成了几天一次,再往后是一个月,几个月——再往后的再往后,就是遗忘。 那些回忆像流沙,被握在掌心,又缓慢地从指缝间流泻。 攥得再紧,也是有去无回。 初一下学期结束,初二上学期过后,又是一年的寒假。 童谣照例随童春江夫妻回爷爷奶奶家过的年,这年战云夫妻也回来了,一并带着童谣的表弟战克。因为战云夫妻的缘故,这个年过得又比往年格外融洽喜乐些。 年夜发信息的时候,童谣不再记得,还有那一个其他。 不是亲戚朋友,也不是同学朋友,而是,其他。 这一次,童谣的新年祝福都是群发。 不多时,相似的复制粘贴一一回复过来,消息声不断响起。童谣用手指滑过屏幕,视线触及其中一条时,她的目光停顿了一下。 陆知行。 明明是很熟悉的姓名,可是时隔太久没有见,也没有其他交集,她看着看着,便觉得几分陌生得莫名。 视线下移,是很简单的一句话。 “新年快乐,谣谣。” 再简单不过的祝福消息,加标点符号在一起也才八个字而已。 指尖停了停,童谣伸手去点返回,却不意手滑,指尖滑过屏幕的下一刻,手机就砸上了脸。 童谣,“……” 再把手机拿起时,她发现,刚刚手滑点到了发起通话——还是视频通话。 第21章 怔了半秒, 反应过来, 童谣伸手要去摁断。 ——嘟的一声却抢先地响了起来。 接通了。 一时宕机, 然而手上动作却更快。几乎是瞬时, 手机翻过来抵在床褥, 前置摄像头也被遮住。而她坐起身,目光四散几秒, 顷刻间脑内是完全的空白。 该不该说, 如果不该, 那要怎么解释怎么挂断; 如果应该,她又该对他说些什么呢。 问题无限地发散而寻不到答案, 时间却不曾停下分秒。余光无意瞥见摆放在床头的梳子, 很自然地, 她拿起了梳子。 然后又更自然而然地,顺手梳了一把头发。 童谣,“……” 无缘无故,她为什么要梳头发。 梳子是童春江出差在外带回来的纪念品,做工是木质, 尾端吊着面小镜子,很精巧也很精细。 随着手上的动作, 那镜面亦反射着不时的光泽,一轮明亮。 放下镜子的瞬间,她的视线初初擦过那明亮镜面。 鬓发散落在耳畔,柔软服帖,脸色干净整洁——没有异常。 不过是瞬间。 不知出于何种心态, 将梳子物归原位后,童谣重新拿起了手机。 这时距离视频接通已经过去了三十秒,隔着手机的屏幕,年轻男人的眉宇仍然淡然,见了她才蓦然添了情绪,眉梢上挑,“刚刚干什么去了?” “什么都没干,”对着陆知行,童谣气定神闲地道:“网络延迟。” 陆知行瞟了她眼,眼底如有笑意浮现,“刚接通的时候,网络还是好的。” “……接通之后就延迟了。” 陆知行眸微眯,悠然地道:“那还真巧。” “嗯,”童谣点头表示认同:“确实很巧。” 陆知行,“……” 很久没见,也更久没有交谈。 但时隔近一年之久再说话,竟然也没有任何违和感。 就好像,日日都是这样说,也日日都是这样做的一般。 此刻他在鹿门而她不在,她与他之间间隔着一层薄屏,也隔着几个省份,十几座城市的距离。 而此前她在,他也在——但也宛如是不在。 不知是谁先安静,只是声息在突然间静止,仿佛手机陡然失声,而大雪落下深深,将一切声息掩盖。 他在的环境昏暗,瞧不清室内的陈设与布局,益发衬得那双眸微敛,如白鸟收了翅翼般的温和,几至于冷清。 此刻笑意收敛,那冷清便更深浓了几分。 如从指间被弹落的烟灰青白,是曲终人散的寥落。 杯盘狼藉,却无人去收。 落座在光线之中,陆知行的脸部轮廓明朗,是男人特有的分明线条,被半明半暗的光芒滤过,又镀上了层柔和颜色,影影绰绰。 “好久不见。”轻轻地,童谣说。 陆知行唇边扯出一个笑,反问,“这是客套话?” “……不是,”童谣纠正:“是实在话。” 他轻笑了声,片刻后又是笑意收敛,吐息深而长地道:“是好久不见了。” 顿了顿,陆知行目光停在她的脸,薄唇掀了掀,“新年快乐,谣谣。” 童谣嗯了一声,低声,“你也是。”她顺着话问他:“你在家吗?” 陆知行唇微动,“我在鹿门。” ……那就是在家的意思了。 默然的两秒,其实想说的话有很多。 动了动唇,那日颁奖后台云锦与怀抱花束相映红的鲜妍美丽的一张脸忽而浮现,原先想说的话便如鱼刺般地卡在了喉。 一并在徘徊的,还有那些调侃的笑语欢声。 ……送花的是女朋友。 她抿了唇。 送花的人是云锦。 ……所以,云锦是他的女朋友。 欲言终止,对着男人在屏幕中放大数倍仍然俊逸至无可挑剔的五官,童谣口吻平淡地解释,“刚才是我手滑。” 陆知行不温不火地嗯了一声。 童谣又道:“现在我手不滑了。” 陆知行,“……” 又默然了数秒,沉默如在僵持在拉锯,半晌,童谣开腔,“……你为什么不挂。” 眼尾微微地上扬,他挑了挑唇,声线清淡,却也是掷地有声地道:“在等你。” 脸色淡定,握着手机的手却已悄无声息地攥紧。紧了紧,又紧了紧——直至与机身相贴的手心渗出稀薄的汗意,抿了抿唇,童谣若无其事地道:“那我挂电话了。” 言罢,她垂眸,指尖并实现一同悬在那鲜红挂断键上空,整整一秒,而后手指摁下,宛如一个没有感情的聊天杀手。 挂断通话后整整半分钟,屏幕仍然持续地亮着,童谣坐姿未动,垂着头,而那光次第地暗下了一寸。 再一寸,又一寸—— 直至完全地暗下去。 玻璃镜面倒映出她低垂脸孔,无声而寂寂。 - 挂断了视频通话,室内又复归于一片暗静。 零点时爆竹喧嚣已过,此刻窗外夜深静而明月圆,人间灯火安静而没有声息,不时响起的只有手机的提示音。 镜头拉远,可清晰瞧出房间轮廓及陈设:工位电脑文件夹成堆……很显然,这里是办公室。 而今晚是除夕夜。 陆知行坐定在旋转椅上,眸微阖,俊容收敛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表情在暗地,因而也不甚分明。 却又在挂断通话的下一刻,微勾扯起了薄唇。 又是一声微信消息,唇勾的弧度未褪,男人的长手随意拿起桌上手机。 是任意发了消息过来,语气嘻嘻哈哈的,“新年快乐啊,老陆。” 陆知行道:“同乐。” “哟,”任意消息回得很快:“少见啊你,回复这么快,是不是一边跟我聊天一边还撩妹啊。” “你女的?” 任意,“……” 任意打了个哈哈过去,认真几分,“老陆,你应该没在办公室了吧?别这大过年的还在值班,刘博导人虽然是好,但那是个工作狂啊,开着公司上着课paper还发个不停。老跟着他后头混容易找不到老婆的。”任意道:“刘博导跟你又不一样,人家在外面加班到再晚回去都有老婆孩子热炕头……” 眼眸微垂,陆知行指间的动作只停顿了一下,很快一行字发了过去。 “没有。” 任意便又调侃了几句,寥寥数句即结语,“行了,我就不打扰你回家这点时间了。拜。” 任意:“【撒花】” 眸光落在那行字上数秒,陆知行食指按在锁屏,轻响过后,如若被掐断电源般,屏幕的光源在瞬间归于熄灭。 唇角扯开笑弧,只那笑意是慵懒的,若不经心的——也如落着薄薄阴翳的。 ——家? - 时间流逝,新年的小波澜过去以后,时间就滑到了初二的下学期。 这中间通往童谣家的大路做路面整修,正在实行交通管制,于是童谣只能走另一条小道回家。童谣对那条路不熟悉,方葭霜却是很熟的,因为方母每次开车送方葭霜抄的就是这条近路。 名字很好听,桔梗路。只是开春时节,天仍然黑得晚,方葭霜是很热心的性格,于是很主动地建议陪童谣一起走。为此特地跟方妈妈打了招呼,那几天都是跟童谣走路回家的。 走了几次,童谣觉得没什么问题——只是桔梗路那一带是老城区中的老城区,正要拆迁,好几栋楼已经搬空了。还存留下来的建筑物不少都开着棋牌室,网吧等等娱乐经营场所。 方葭霜跟童谣边走边聊天,二人分工明确:方葭霜负责说,童谣负责听。童谣一边听着,一边视线就无意地扫过街边建筑物。 倏然地瞥见网吧前干站着的一群女孩,头发是染过的浮夸的黄,遥遥看过去像是干枯的稻草,穿着偏成熟——但看得稍仔细些,她们的年龄应该比童谣她们大不了多少。 视线对上,下一秒,童谣挪开了视线。 这只能算生活中的一则小插曲,平心而论,童谣并没有把它当作一回事。 隔两天路走熟了,童谣跟方葭霜提出不用再陪,方葭霜还很有些不舍。于是童谣友情提醒她:“你放学还要上辅导班。” 方葭霜,“……” 童谣又道:“你周末还有两个兴趣班。” “……”方葭霜转眸,语气幽幽:“从你身上我仿佛看到了魔鬼的样子。” 方父方母均在一方领域做得很成功,对方葭霜的期望值自然是只会多不会少。不过自家自有自家经,方葭霜跟方爸爸方妈妈间关系不错,多数时候也是愿意听话的。 听话的结果,就是辅导班培训班越来越多。 虽然想继续跟童谣一阵走,但方葭霜也知道童谣说的是实情,遂不甘心地妥协。 等第二天放了学,童谣收拾好书包,独自从桔梗路走。拆迁的老城区是成栋成栋的空房,走过棋牌室网吧的那一片才有了人气,童谣目不斜视地向前走着,很突然的,面前有阴影洒落,她抬起头。 是昨天网吧前枯站着的那群女孩。 有染黄头发的,也有染酒红色头发的,虽然发色不同,但穿着打扮都是同样的成熟。 略微地怔了一下,童谣抬脚准备从侧边走——路却被人先一步地阻住了。 有扎着高马尾的女孩从中跃然而出,步伐不疾不徐地走到童谣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次写谣谣这么高冷的硬妹【托腮】 第22章 (1) 在那群女生中, 梳高马尾的女生身量显然是最高, 脸上化着过浓的妆, 却与眉目间残存的稚嫩相冲, 看起来并不搭调。睫毛也是刷过的根根分明, 唇红,到童谣跟前,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 “昨天跟你一起的女孩子呢?今天怎么没来?” 童谣没退步, 想往边上走,未果, 于是抬眸直视过去, “我又不是她, 她怎么没来,我怎么会知道?” 女生挑了挑眉,“那你把她也叫过来吧。” “没带手机。” “号码呢?” “也没有。” 女生往前走一步,逼近童谣,眼光斜睨着她, 显然是不信,“你们关系那么好, 天天在一起放学,你连她的电话都没有?” “有啊,”童谣自然而然地应下:“电话存手机里,又不会随身带着。” “……” 她的回答刀枪不入,逻辑上来说没什么漏洞。那女生自个儿面上便有几分讪讪的, 回眸跟身后几个女孩打了个照面,那几个女孩便上前,伸手去搜童谣的包。童谣初时把书包往怀里护了护,目光无意触及她们手中的水果刀,手一松,她便很配合地交出了书包。 搜完了,负责搜包的几个女孩子回过头,对着先前说话的女生道:“没带手机,身上就五十块钱。” 那女生闻言眉皱起,接了五十块的纸钞,一边道:“……你怎么就这么点钱?” 童谣,“我应该有多少钱?” “……”染黄色发梳高马尾的女生看她一眼,嘴角一撇,带着几分嘲讽地道:“我是说,你背着的包都两千块,怎么身上就带这么几十块钱?” “……”她背着的包两千块啊。 明明童春江说是给沈月明买一送一顺带买的。 于是童谣建议,“钱只有这么多,包你们要吗。” 梳马尾的女生看她一眼:“……” 看成色,包倒是新的,转手也未尝不可——只是东西毕竟存了使用过的痕迹,再弄出去二手买卖容易留下把柄。是而对这群女生而言,抢东西不如抢钱来得安全。 领头的女生丢了个眼神给搜包的人,双方心领神会。于是等搜完了东西,那书包便又被抛到了童谣手中,童谣接过书包,背上,举眸去看那群女生,“还有事情吗,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对方,“……” 明明是她被拦被抢,怎么却跟个没事人似的,弄得好像彼此身份换过来似的。 她们没说话,童谣当是默认,背着包转身就要走,先前的黄发高马尾便又叫住了她,“等等。” 她让她等,童谣就真的等了。 当然如果她手里没有水果刀的话,童谣应该也是不会等的。 女生悠悠然几步走到她眼前来,声音扬起,“你是鹿门实验初中的,对吧?” 童谣没回答。她便笑了笑,了然地道:“前几天星期一,我看见你们穿校服了。” 童谣点头,“是。” “哪个年级哪个班?” “初三五班。” 对方闻言抬眸,目光上下打量了童谣一眼,“……你看起来不像是初三的。” “提前一年上学的。”童谣说着,落在身侧的手便无意识地收拢攥成一团,其中渗出冷汗的微微。 高马尾的女生却没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结,话锋一转,问:“你家里人的号码呢?”边说着,她俯身,脸逼近,而目光落下来:“不要告诉我你也忘了。” 童谣报出一串数字。女生拿着手机打过去,没人接。 她看向童谣。 童谣淡然解释,“我爸妈工作忙,可能还没到家。” “……行吧。”那女生左右也是拿她没办法,一挑眉,说:“明天我到你们学校去找你……”顿了顿,她笑:“和你朋友。” 是跟手中水果刀般的威胁,赤.裸裸而明晃晃。 童谣默两秒,提醒:“明天是周六,学校放假。” “……”对方瞄了童谣一眼:“那就周一。” 回家,童春江跟沈月明也才刚回来没多久,童谣把这件事情跟他们说过了。说这话的时候正在饭桌上,童春江撂下筷子,看向沈月明,“我那个侄子你还记得吗,老婆?” 到底是夫妻一条心,童春江这才开了个头,沈月明就立刻知道了下文,“……你说在秋水区公安分局的那个?” 童春江嗯了一声,“早年他还在上学的时候,我帮他办过走读,现在……”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沈月明轻声说着:“但是老童,就算他肯帮忙,也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帮你盯着。” 顿了下,沈月明继续道:“再说了,那些小孩子……谣谣说跟她和小霜差不多大,很有可能也是未成年。” 沈月明的话是点到为止,意思却很明白:法律法规搁那里,未成年公安也管不了,没出事是交给父母教导训斥,出了事也只是收容教育——这都是有法可循的。 童春江也知这个道理,遂道:“……谣谣上下学我来接送。” 沈月明一笑,手拿着块大羊腿殷勤递过去,“还是我家老童够意思。” 童春江瞥她眼,作势道:“你家老童够意思,你是第一天知道?” “知道是早知道,”沈月明不住莞尔:“不过今天又深化了这一认识。” 童谣,“……” 童春江偏首去看童谣,“这阵子除了看到我来接你,否则别出班上。” 童谣点头表示明白。 沈月明扶起筷子,略想了想,“跟谣谣学校的胡校长也可以说一声,毕竟关系孩子们的安全,要么不出事,一出就是大事。” 童春江颔首同意,“老婆说得对。” 童春江夫妻还专门跟方母特意提了这事。而后的两周,童春江负责接送,偶尔童春江学校有事,则由沈月明代之。 - 入春,鹿门开始落雨。铅灰的云阴沉,密布下蛛网般的低气压。白天上课的时候还是细雨绵绵,到了三四点开始落雷,五点钟雨渐大,而后如瓢泼下。 正轮到童谣的组做值日,童春江发了消息说外环道出了车祸,正在堵车,过会儿会来接她,让她在教室里好好地等着。 方葭霜跟童谣同班不同组,今天不值日。放学了方妈妈在外廊等着,见方葭霜正慢吞吞收着书包便出声催促,方葭霜应了声,收拾好书包,侧首看童谣还未走,她走到童谣的课桌前,“谣谣,童叔叔没来接你吗?” “堵车,他说要晚点来。”童谣抬眸,一眼看见在窗外等候的方母:“你先走吧,小霜。” 方葭霜想了想,开口,“不然你跟我走,我让我妈妈送你。” “我还要做值日啊。” “那我等你。” “你今天还有辅导班。”童谣提醒。 此语一出,方葭霜果然是犹豫了下。过两秒,她低头小声建议,“……干脆你逃掉值日吧,谣谣。” 童谣,“……” 童谣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于是开解道:“有一个组的人跟我一起值日。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吧。” 方葭霜想了下,好像也是这么回事,又嘱咐,“那童叔叔没有来,你可不能一个人出去啊。” 童谣答应下来。 方葭霜放心,走几步又转身,“回家记得给我报平安。” “……”童谣:“你辅导班要迟到了。” 方葭霜,“……” 方葭霜摆摆手,“友尽。” 有值日就有分工,做小组长的女孩把任务布置下去,童谣负责拖前面两组的地。 过水的拖把有些重,夏小满陪着童谣一起去洗拖把,又一起把拖把你一手我一手地抬回教室。 班级的位置在走廊尽头,手里抬着拖把,童谣往前看去。 便见走廊尽头站着的女孩,身量比她们要略高一节,仍扎着高高的马尾,手臂环抱着姿势不羁。遥遥地,见童谣人过来了,她眉毛一挑,语气带着笑,“……今天你爸爸没来接你啊?” 略微地停顿,她抬头看一眼班级,施施然地道:“初二六班,是吧?” 童谣没作声,手里的拖把却径自地一沉——是原本跟她一起抬拖把的夏小满松了手,人退几步到童谣身后,有些怯怯地问:“童谣,她是来找你的吗?” “夏小满,”童谣回眸瞧一眼:“你先走吧。” 夏小满声线微颤着,“这,这不好吧……她看起来是混混……” “你先走,”童谣低声地道:“你去找吴老师,吴老师今天值班,现在肯定还在办公室。” “……”夏小满还在犹疑,童谣道:“你不去,倒霉的就是我们两个人。” 夏小满重重地点了头,拔腿就跑。高马尾的女生也不以为意,抬腿径直地朝童谣的方向走来,笑了笑,“去搬救兵啊?”她看着童谣,笑意轻佻:“你以为,今天就我一个人来了?” “你要的无非就是钱而已。”童谣说:“只是要钱,我可以回家拿给你。但你要是在学校闹出什么事情,不只钱拿不到,你还会惹麻烦上身。” 对方不意她说这些,脸色怔了下,片刻后仍如常,“闹事情?” 她走到童谣跟前,轻飘地笑着,“我没想闹事情,”她说着,手臂忽然地抬起:“——我就是想教训教训你!” 下意识的反应,童谣闭上了眼。等了几秒钟,预感中的疼痛没有发生。 懵懵怔怔地,她睁开眸。 入目是男人线条明晰的下颌,以及修长的一只手。 那手擎在将要落下的腕上,陆知行薄唇勾起,如同在笑,声音却是悠然的冷淡,“——你说,你要教训谁?” (2) 到底是成年男人,陆知行只是站在那里,落在那女生的面上就是一片的暗影。 脸色明显是僵了下,女生犹然强自镇定,“你,你是什么人?”她挣了两把手,没挣开,于是转而瞪着双眼向陆知行:“手放开。” “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男人俊颜冷淡,俯下身,此时正值黄昏雨后,晚霞光辉璀璨,打落在他面上是半明半暗的不明朗。陆知行眼尾微挑,如若在笑,幽深的眼光里却只是冷意,声息悠然地反问:“你说,你要教训谁?” 陆知行声音轻轻,童谣在旁听着尚且不觉得有什么。可那落在腕上的力气越来越大,女生不觉吃痛,咬了咬牙,只觉整根腕骨都要生生被他捏碎。他脸色清清淡淡,没有多余的情绪,声音不大却清晰,是两个字的命令式,“说话。” 腕骨被捏得生疼,女生咬着牙道:“你放手。” 从童谣的角度看,只见男人侧影表情平淡,手劲也如极轻巧——与女生脸上勉力忍耐的表情似乎不怎么能对得上号。 绑高马尾而妆容过分扮熟的女生用力挣了挣,未果,却只觉腕间如被钢铁钳制,而痛楚便从骨髓间肆意地钻出。脸色发着白,她一张脸上是轻微的扭曲,下唇咬了再咬,她唇间吐出轻声来,“……我下次不惹她了行了吧。” 在她腕上力度未松,陆知行俊脸平静,两个字撂下,“道歉。” 她干巴巴地道:“对不起。” 陆知行眸光转向童谣,话却是对着绑高马尾的女生在说:“对她本人道歉。” 女生咬了咬下唇,转身朝童谣,态度磨磨蹭蹭也透着些不情不愿,终于还是开了口,“对不起。” 童谣,“……” 没理会她,童谣转头去看陆知行,“可以报警吗。” 男人俊脸微怔了下,而后如常,声线清淡而未有犹豫,“可以。” 童谣嗯了一声,继而一支手机被长手递过。她说了声谢,指尖敲击在键盘,不过是短短的一秒,三个数字已经落在了键盘面。 “你,你要报警?”没反应过来,女生初时还有几分怔怔然,待见这架势并非玩笑,而是认真,当即叫嚷了起来,声音尖利若刀尖的刃,“我都已经道歉了!你还想我怎么样?” 手一顿,童谣抬起眼眸看她,没有说话。 其实在刚才,女生之所以会道歉,不过是力量对比过于悬殊前的示弱。嘴上服软,心里却未必就是服气。 到此刻童谣言及要报警,她才真正是慌了手脚。然而纵然如此,她仍是纸老虎般地撑着架子,“你以为我怕吗?我是未成年,就算警察来了也拿我没办法……你报警就报警吧。” 童谣,“嗯。” “……” 见童谣仍然未有退阻之意,女生平和的皮子略崩坏,本色模样自然流露出三分来,“你现在报警,就不怕我出来了再来找……” 声息戛然而止,是男人视线不温不火地朝她扫了一眼。 撇了撇嘴,女生终于还是噤声。 此前她意欲阻挠童谣,童谣全程都还只是低眸视线落在手机屏,闻及此才抬头瞧了她一眼,“我不报警,你就不找我了吗?” “……” 畏首畏尾从来就不是解决问题的好方法,何况既然梁子已经结下,又何必介意结得更大。 报警电话拨通没多久,几秒钟的工夫电话接通,童谣跟那头的接线员交待清楚基本情况。那边陆知行掣肘已松,绑高马尾的女生却显然知是今天跑不脱这一劫,因此也不跑,只是闷着张脸站在了一边。 三五分钟的时间,辖区民警出警,而班主任吴老师在那之前已经赶了过来。而后是去秋水分局做记录——彼时童春江夫妻接到陆知行消息,人亦赶了过来。 结果在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那女生已经成年,只是早早就辍学不读书了。进警局前她还多少有些吊儿郎当的,叛逆得收都收不起来。一进了所里,面前几个警官制服的大人往哪儿一站,她径直就怂了。 怂了,继而哀求,哀求未果竟然还哭闹了起来——总之是一团混乱。 童春江的侄子在秋水分局工作,亲戚见面难免要说上几句,何况又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父母在处理事情,一时间童谣偏头去看给她做记录的女警,“你好。” 女警看着年纪不大,约莫也就二十来岁,看起来才工作不久。这边记录做好了,那边中性笔未放下,却托起了腮,对着长身立定在办事大厅中央的男人出神微微。 一声过去,对方没有反应,于是童谣又叫了一声,“你好。” 女警这才回过神来,对着童谣又是笑意满脸,“小同学,有事吗?” “嗯,”童谣指了指搁在她手下的笔记本,问:“你写好了吗?” “啊……”年轻女警闻言下意识地看了眼笔记本,道:“好了。” 童谣点点头,站起身,“那我就先走了。” 女警,“……” 女民警虽然未必认识童谣,但见眼下童春江夫妻与他们分局副所长的架势,便是猜也能猜出他们之间的亲戚关系。 这会儿一见童谣起身要走,女民警便也自然地随之站起,一边出言留童谣,“小同学,你还不能走。你爸爸妈妈还在这里呢……” “他们知道怎么回家,”童谣道:“不会迷路。” 女警,“……” 秋水分局,实验初中,御景东方,这三个地方同处于秋水区,坐落在区内几条干道上,彼此间相隔都不远。 出了警局,天已暗了个透彻,雨后空气清新,春日的夜有虫声此起彼伏在鸣唱,声声地入耳。 乌云涌动,天空不见星与月。取而代之的是路灯昏黄,将童谣的影子拖拽得很长。 身侧的男人也同样。 她在前而他在后,未曾出言,陆知行只是抬脚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面。 走着走着,蓦然地,童谣伫足。 继而回头,彼此间隔有一定距离,她影子的末端才初初触及他的鞋面。 如近在毫厘,也如遥不可及。 眼眸微抬,然后是四目相对,童谣轻声开腔:“谢谢你,” 句子说了一半猝然间被顿号隔开,如织到一半的围巾被织针岔开,也如谱曲未完,乐章却只书写到一半。 动了动唇,童谣没再说下去,“……嗯。” 相隔有一道影子的距离,晦暗而暖调的光打落在陆知行俊逸的脸上,那光便越显朦胧而不分明。 隐隐约约的,如白鸟掠过天空的影。 唇掀了掀,陆知行眸微眯,悠然地答:“不客气,” 他亦顿,而后话在唇边未转,只是笑在眼底深了些许,“——谣谣。” 童谣,“……” 想起一事,童谣抬头瞧他,“今天是我妈妈让你来的吗?” “不是,”陆知行如无意般地否认:“是你爸爸。” 童谣,“……” 无话可说,童谣转过身继续往前走,中间经过人行道,而对面红灯正大亮——于是很自然地,原本一前一后的人终于并肩在了同一水平线上。 落在裤子中线的手无意地合拢在一起,攥紧,松开,又再度地攥紧,童谣抬眸,目光停在红绿灯的时间上。 六十秒。 仿佛很长,却也很快。 很忽然的,柠檬混着柑橘的香味就蓦然落在了鼻尖。 童谣昂起双目,却见他往她身畔站了站,视线在她发顶与他中间逡巡了一圈,而后眸光淡淡地洒落在了她的脸。 “你好像长高了。”对着童谣,陆知行道。 “……”童谣偏过脸,下意识地:“你仿佛变老了。” 陆知行,“……” 打量着童谣的脸,陆知行眉一挑,语带反问地道:“你就不能实话实说?” 默半秒,童谣冷不丁开腔,“你青春貌美,永远十八。” 他笑,初是无声,而后是有声而悠然的笑,挺阔肩线亦随之微颤。 童谣脸色未变,挪开视线,无意地放空在了几米开外一辆卖棉花糖的流动车上。 见她面朝前,目光专注安静,陆知行亦循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 半秒钟,男人的薄唇勾起轻微弧度。 灯在这时跳到了绿色圆点,童谣要走,反被清淡的一道男声打断了,“等一下。” 她回眸瞧他,见都市街道灯光明暗不均地分布,而他折身径直朝一个方向走去,深色外套包裹颀长身影,行走到光暗而人流密集的地方,也如能没有缝隙地融入进去。 红灯,绿灯,红灯…… 他说的等一下,却让她等了整整两分钟。 再到绿灯时,陆知行迈开两条长腿走回,手中还擎着一支棉花糖。 也像粉红色的云朵,被他擎在了修长指节。 他递给她。 童谣看一眼,没接,道:“我没想要。” 陆知行嗯了一声,微挑的眉梢如渗着笑,而他吐息悠然地道:“你没想要,是我想给。” (3) 童谣手未动,陆知行亦然。 氛围僵持如拉锯战。 直至身后有一道略显苍老的女声响起来,“小女孩耍什么性子,哥哥给你东西你就拿着呗,别在这儿挡道啊。” 偏头去看——原来身后还站着一个约莫五六十的中老年阿姨,阿姨手里还推着婴儿车,位置刚好就卡在二人中间。 视线收回,童谣跟陆知行不偏不倚地对视了一眼。而他持着棉花糖的手自然而然地递过来一些。 更自然地,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大脑犹然混沌,手却先行地接过了。 手拿粉红色的棉花糖,彼此间拉开间距,那位中年阿姨便趁着那道空隙走了出去,一边走一边发表评论,“这就对了嘛……小女孩跟哥哥闹什么脾气。” 陆知行瞟童谣一眼,身姿笔挺玉立在雨夜清新晚风,亦随其后吐息悠然地重复:“跟哥哥闹什么脾气。”他凤眸微眯着,笑又不笑地凝在她的脸,薄唇间撂下清晰三个字,掷地有声的:“小女孩。” 童谣,“……” 对着陆知行双眸,童谣脸色平静,张口咬下一大块棉花糖。 然后腮帮动了动,机械咀嚼。 陆知行,“……” 他抬手轻笑一声,眸微眯,目光便散漫无度地落在她动作。 小孩。 一路到楼下,童谣转眸去瞧他,“你还不走吗?” 陆知行偏眸,视线与她相对,而他气定神闲地道:“往哪走?”他俯身微微,淡睨着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住在这里。” 童谣有些语结。 的确是知道,他就住在这里。 只是—— 只是离上一次见面相隔太久,久到这个事实几乎要被彻底遗忘在脑后。 默默地,童谣垂眸,看小区路灯将彼此的影子重叠交并在一起,她亦轻声地出言:“……所以,你今天回家吗。” 时有风动,而她眼帘微抬,仰视角度分出些许余光。余光里能扫见他微微侧身,颀长身形在那冷白模糊灯光下站定,侧影俊逸英挺,下颌线条分明,纵姿态随意站立,也不减去半分的过人英俊。 眉梢挑了挑,他眼尾是散漫弧度,唇一掀,两个字清清楚楚,“不回。” 童谣,“……” “学校晚上还有课,”陆知行眸收敛,口风清淡若无意般地道:“我今天回家是有事,把你送到了就回去。” “好,”童谣,“拜拜。” 陆知行,“……” 说过了再见,她却见他未动,于是问:“你怎么还不走。” 眼眸微眯着,陆知行眼风自童谣悠悠扫过,顿了顿,他薄唇微掀,吐字淡然:“我等你回家再走。” 童谣点头表示明白,“那我现在回家了,你走吧。” 陆知行,“……” “走什么走,”却是一道声音先抢了白,循声望去,是童春江夫妻并肩在小区寡淡光线里,不紧不慢地朝着童谣的方向走来——大抵是已经在所里处理好了事情,跟着就回来了。童春江边走边爽朗道:“来都来了,小陆就顺便吃个便饭再走吧。” “不了,”童谣先行接话:“他晚上还有课。” 陆知行偏首瞧她一眼,“……” 转眸,陆知行对着童春江重复了遍,“童叔叔,我晚上是还有课。” “我知道,”说话的这阵工夫,童春江并沈月明已经走了过来,摆了摆手,童春江道:“我刚跟你们系主任打了招呼,晚上的课他帮你请假了。” 陆知行,“……” 童谣,“……” 于是再自然而然不过地,陆知行当晚就被留在童家吃了晚饭。 童春江夫妻原就有心要请陆知行吃饭,只是先前大多是时间错开了,到后来陆知行跟着博导做项目,算起来又有一年多甚至连面都没见着——这么阴差阳错,于是就一拖再拖。 沈月明掌勺多年,手艺固然是极好,当晚菜色更是极丰盛,整只的烧鸡是最后压轴。从端出厨房始,那烧鸡浓香裹挟在腾空白雾扑面而来,弥漫至于四溢,几乎是才端上桌,而沈月明坐定,童春江立时便劝道:“来小陆,尝尝鸡胗入不入味——我夫人做荤菜是最在行了。” 沈月明看丈夫一眼,半是客气半认真地道:“也没那么好,就一般般吧。” “嗯,一般般,”童春江哈哈笑了两声:“平平无奇古天乐,我懂。” 沈月明,“……” 童春江夫妻在自如调侃,交谈声其实清晰,落进分心的耳里却也是隐隐约约的不分明。 ……过敏。 对内脏过敏……所以不吃。 低垂着眉目,童谣手执筷子的动作也随之一顿。 却在下一刻,听男声淡而有声地洒落耳畔,一个字的清晰干脆。 “好。” 她听见陆知行这样应道。 ……不行。 童谣抿了抿唇。 陆知行甫要动筷,那盘烧整鸡里的鸡胗却三两下地被另双筷子给夹走了,动作干净利落且快速,不见一分一毫的拖泥带水。 于是他转首去看:女孩小巧的脸微垂,自始至终平视着眼前的菜肴,视线无半分的偏转。 对着面前一整盘的烧鸡,她目光专注而淡然。 ——她就对这道菜这么情有独钟? 陆知行一道眉挑了挑。 那厢这幕落在沈月明眼里,沈月明心也觉些微诧异:……虽然性格偏内向,日常少言寡语,但谣谣并非不通人情。 ——更不至于这样的莽撞。 然而毕竟当下家中有客,有些话也不便明说,沈月明便也没有出言。 童春江却未注意这些细节,只是对陆知行笑道:“下午那车堵了整整一个半小时,要不是小陆你去接谣谣,我到学校天都该黑了。” 三言两语,童谣总算是听清了陆知行今天出现在实验初中的原因——原来是童春江近两天下班偶然见过两次陆知行,今天原要来校接童谣却正碰上环道车祸,从下午堵到了傍晚,恰好那时候沈月明人在开会,电话打不通。 原本童春江想着一次不去大约也没什么关系,然而想了想,蓦然就想着前一天在电梯口碰到的陆知行——也是本着保险起见的想法,童春江才拨了电话过去。 好巧不巧,墨菲定律永不失效。 饭菜热香蒸腾弥漫,厅堂光线充足明亮。 吃饭的时间,童谣的筷子陆陆续续在动,如常得不见半分的反常。 闻及此也不过是微微停滞了半秒。 饭局终了,陆知行亦告别,童谣亦站起收拾碗筷,是背对着他的姿态,因而他离开的样子不会被眼睛瞧见。 耳朵却如面临十级听力考试,细微谈话亦入耳清晰。 先是童春江夫妻常规客套,末了,沈月明道:“谣谣。” 名字被点到,童谣身形定了定,头没回,她平淡应,“嗯。” 沈月明,“……” 沈月明自认自己的表意已经够明确:喊她过来道声谢道个别而已。 是沉默,也是阻挡; 是消极,也是抵抗。 因为那句话仍言犹在耳地盘旋。 ……送花的人是女朋友。 送花的人…… 不是她。 背对着众人方向,童谣平视着前方窗外夜色,无边黑夜也宛如坠落在了她的双眼之中。脸色淡若无其事,只是拿着抹布的手反复而机械地擦拭着桌上固定区域,无形中出卖情绪。 直至男声如雾降落在耳侧,薄薄淡淡,却也如有实质。 “谣谣,”陆知行的声音在她身后落下,清淡的悠然的,熟悉的陌生的,他说:“我走了。” 如被定格,手上动作卡顿了半秒, 手在收拢,骨节亦绷紧无声。 ——只在半秒。 半秒后,五指展开,如无踪迹,而一切正常。 嗯了一声,童谣道:“再见。” 咔的一声,是门与锁彻底齿合上的声音。 胸腔似也有声响动,随着那一声锁合,轻而有声地碎开。 像玻璃裂在真空,没有空气亦无其余介质,那声息传递不到耳朵。 因而也无法佐证,那碎裂是否是真实存在。 童谣亦下意识地抬手抚上了心口位置。 玻璃在这里碎开的事,她知道。 而,除了她之外, ——这件事,没有旁人知晓。 关上门,沈月明走到童谣身边,打量着她好气又好笑,“怎么对你小陆哥哥那个态度?”她道:“人家可帮了你不少忙的。” 特别是今天。 默了默,童谣问:“……我对他什么态度。” “很冷漠的态度。” 童谣道:“我不是一直都很冷漠吗?” 沈月明,“……”她倒是也知道啊。 肃了脸色,沈月明道:“谣谣,无缘无故,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人家是这个态度。如果你有你的理由,也可以跟我说,但是,如果你没有理由,” 停顿了一下,沈月明看向童谣,一字一句:“妈妈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这样做了。” 半晌的安静无声,客厅光线仍然是明晃而冷白的一团,若巨兽的味蕾将人通身结实包裹住。 严严实实,无孔不入。 在那如能闻针落的静谧中,童春江朝自家女儿走了过来,初初站定,沈月明手一抬拦在了前头,“你先别说话。” 童春江,“……” 默然的一秒钟,观感也漫长如一个世纪。 “好,”童谣答应下来,言简意赅。顿了一下,她说:“我以后不会了。” 无声又如有声的,也在心里重复了一遍。 ……以后都不会了。 因为没有以后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更新迟了半天,因为今天入Vqwq抱歉哦。 第23章 那之后很久一段时间, 童谣都没有再见到陆知行。 他的消息亦断断续续的, 未曾完全中断, 只是像行船在风浪里的电波, 时强而又时弱, 在她耳里若薄霜与淡雪一般地落。 他终于成了活在众人交谈中的那个人。 从别人口中,她知他科研成果变现, 作为专利卖出。 也知他披奖在身,光环不暗——在各地各级各类电视台与节目采访的屏幕中, 她瞧见他的所在永远是鲜花掌声闪光灯交错闪烁。 那是胜利者的标识。 而那灯耀明媚洒落在男人俊逸过人的身形,亦然照亮他清淡至于寡淡的表情。话筒接二连三地递来, 记者或主持人的提问也如灯般明晃而全角度地将他环绕。 华灯之下, 原是那般的热闹, 也是那般的荣耀。 可他颀长身形立定在宽阔台上,任璀璨光华自上空而落,外形是无一丝可挑剔的英俊笔挺,双眸微敛,一如她第一眼的见。 宛如是白鸟途径良久飞行后的降落, 一双羽翼在碧蓝天际划出平直弧线,继而降速, 不再振翅,只是随着风的方向,缓慢地,缓慢地滑行。 收拢,然后停栖在地。 他一双清淡眼眸亦掩映在灯光偏暗里。 明明是人声喧闹鼎沸的场合, 却仿佛鲜花掌声俱与己无关。 就仿佛, 万人如海,他一身藏。 但那鲜花与掌声,又怎么会真的与他无关。 起码偶尔与间或,送花的那同一张的年轻的姣好的脸,就与他有关。 云锦。 云锦的五官是着实的出众,纵然放在娱乐圈一众去比较也不输上几分。逢上这么美的素人,有意或无意,真巧或是人为制造的巧,每每逢云锦送花,总能被摄像机好巧不巧地拍个正着。 指尖在红色的小叉落下,童谣将视频关掉。 侧身,脸便压进了柔软的枕头。 今夜无月,卧室的灯也被关掉。只余都市残余明灭灯火入室模糊,她视线亦随之而散落,全无意识地,眼光便堪堪地落在了枕边的牛玩偶上。 牛角边流着汗——这是一只单看外表就非常辛苦的牛。 ……也是,她的牛。 视线无声,童谣从床上坐直,手拿起牛玩偶仔细端详。 是牛,不是花。 因为是牛,也因为不是花。 所以很自然而然地,它不会开花。 手降落而未落,视线跃过手中玩偶,便是摆放在床头柜上的照片。 ——那是午后的秋晨,颁奖台上是灿灿如金的暖阳。一行人并肩其上,而她身后挺拔正立的是身姿挺拔的男人,长身定在那日照中央,如发光体般的耀目至于夺目。 风骨清淡,却也似天生狂妄。 恍若更无须别的光,只因为他便是光。 她在他身前,黑发微乱却仍服帖柔软,落在耳侧显出乖巧模样。只是脸上表情过于正经与严肃,因此也显得不怎么和谐与搭调。 眸微垂,没有修剪而快要过肩的发亦跟着垂落,温软如道帘,挡住了脸,也一并遮住了其余光线。 坐落在暗影里,脸颊拢于黑暗中。 那暗如巨兽齿关,张,合,上唇抵及下唇,齿腭微动间,便也于无声息处吞并了一切。 一切被掩藏在暗中,一切都无人瞧见。 ——因而也就更无人发觉,这一切。 只是她目光定格在照片数秒,也许是十几秒,甚至是几十秒——只是在暗处时间流动也无声,时间失去了刻度,而直觉并不能精准读出。 半晌,而唇终抿成一道直线。 终于,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又恢复了播放,童谣揭开被子,踩上拖鞋,动作三下五除二的干脆利落。她把玩偶和照片一起抱在胳膊,三两步走到陈列柜前,拉开玻璃门,又将玩偶和照片放了进去,才再把门拉上。 然而,在那淡色朦胧的夜光中,隔着一扇薄若不存在的玻璃门,童谣与牛玩偶面面相觑。 它流着汗,看着她。 童谣,“……” 动作很快,她再度把门拉开,把玩偶的身体调了个边,转变成背对着她的姿态。 余光触及那照片与照片上的人,童谣的手微顿了下,继而没有犹豫地一并转过去。 眼不见为净。 - 岁月轮舞,从不为谁等待,更不为谁而停留。 初二下学期结束,再过一个暑假,初三就要到来。 童谣在实验初中上了两年学,年级第一便也整整两年未动过。童春江跟沈月明更不是担心孩子学业的性格——更何况,女儿情况如此,也实在是没有必要多担心。 但方葭霜就不同了。 方父方母俱是生意场中胜手,严于律己,自然也严于甚至是苛求于自己的女儿。 方葭霜自入初中时起便是白加黑五加二的补习,越到后便是越演越烈。眼下又是初二升初三的暑假,情况当然只会更坏,不会更好。 于是破天荒地,那一年,方葭霜头一回没来童谣家里披星戴月赶作业。 等到补习结束,暑假末尾正好是方葭霜过生日,约了童谣去鹿门的乐园谷玩。 正值热夏,学生纷纷放了假,时候是旅游服务业的旺季。乐园谷里也正在做烟火节的专场,夜间票价通通五折。 约好的时间到了,方葭霜却久久的没来,背着包,童谣站在入口处等人,侧眸看人来人往,灯火辉煌。 忽然肩被拍了下,童谣转眸,却见一张全然陌生的男生的脸,模样清秀。童谣微怔了下,方葭霜却笑笑地从旁边闪出,“等很久了吗?” “没有很久,”童谣看了眼腕表:“九分钟三十七秒而已。” 方葭霜:“……” 童谣抬起脸,向方葭霜投去征询的视线。 方葭霜了然,指了指高高瘦瘦的少年,道:“这是我堂哥,方鹤鸣,跟我同年。” 虽然有些不明所以,童谣还是对方鹤鸣示意,“你好。” 于是方葭霜手一指童谣,“哥,这是我朋友,童谣。” 方鹤鸣笑了笑,礼貌而谦和,“你好,童谣。” 方葭霜上前一步挽住童谣手臂,压低声,耳语极低,“……我哥最近几天在我家,我妈知道咱俩要出去玩,非要我把他一起带上,不然就不让我出门。”言及此,方葭霜悠悠一叹:“我太难了。” 童谣点头表示明白。 不过,反正都是出来玩,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也是无所谓的事情——两个人或三个人并无本质区别。 何况方葭霜的这个堂哥全程表现得斯文而少言,不是主动去买水就是帮着方葭霜跟童谣拎包——在极速漂移的排队口前,童谣拒绝了。 “你去坐过山车吧,”方鹤鸣语气很温和地建议:“包我帮你们收着就行。” “我拿就行了,”童谣说:“我不坐过山车。” 方鹤鸣继续跟她客气,“没事的,包我来拿,你安心去就行。” “……”童谣道:“我去不了,我头晕。” 方鹤鸣,“……” 方鹤鸣在她身侧坐定,偏首去瞧她:“你恐高?” 其实也不是恐高,就是刚才被方葭霜拉着项目玩多了,彼此间时间间距又短,一时头有点生理性的昏沉。 但对着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童谣不想解释这么多,便只化繁为简地嗯了一声。 “真巧,”方鹤鸣一笑:“其实我也有点恐高。” 童谣,“……” 方葭霜早早就坐进了那一班次的极速漂移,外头便只剩方鹤鸣跟童谣两个人坐在外面长椅,场面沉默。 方鹤鸣倒是淡然自若处之泰然,“你现在在哪里上学?” “实验初中。” “那跟方葭霜一个学校了。”方鹤鸣问:“在几班?” “六班。” 方鹤鸣面上是微微诧异:“……那么巧,还在一个班?” 在这个堂哥前提及童谣,方葭霜只说是她小学时的朋友,没说太多。 童谣应了一声,低头看自己的脚尖。 彼此陌生,童谣又是不善交际的性格,于是一时间就只有静默在徘徊。后面方鹤鸣眼光扫过来,发现了什么,主动出言去问:“你的水呢?” 童谣下意识伸手一摸,手边是空的。愣了下,她说:“……好像放在前面了。” 二话没说,方鹤鸣起身,“我再去买一瓶回来。” 见他动身要走,童谣忙出言阻止,“不用。” 方鹤鸣旋即停步,扭头,“我记得是草莓味吧?” 童谣还要说什么,方鹤鸣却不等她开口就径直向前走了。童谣想跟过去,想了想方葭霜人还在里面,于是又坐回去,静静地等待。 有风过,有蝉鸣,童谣昂起眸子,见天空浓云遮蔽星月模糊,而彩灯闪烁颗颗如碎星。 看久了眼睛花,童谣抬手揉了揉眼皮。 再度睁开眸,眼前就多了杯草莓味的罐装软饮。 童谣有些茫然:……这么快? 在她印象里,卖饮料的地方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走路来回一趟也要五分钟了。 然而他递到她跟前,她便也只能接下。 “谢谢你,”童谣道:“方鹤鸣。” 默然的几秒过去,而后男人清淡的声线响起,却也是掷地有声的,字字又句句地落进耳朵里, “方鹤鸣——是谁?” 闻声时的怔忡,下一秒,童谣抬起头。 便极突兀而又不及防备地,她就这么撞进了男人带笑的眼眸。 第24章 童谣, “……” 童谣揉揉眼, 睁开, 半秒, 略不确定地开口:“……陆知行。”仰眸看他, 她问:“你怎么在这里。” “还知道我是谁,”一边的眉挑起, 陆知行狭长凤眸眯了眯,唇微勾扯, 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语意不明地评价, “记忆力不错。” “我记忆力一直很好。” “嗯, ”他眼眸淡淡睨过来, “认出我要花十几秒。” 童谣,“……” 若有暗涌流动,一时间只有静默在错落。 远方天空亮起烟火,像星,怦然地跃动进她眼眸。 耀眼亮光只在一时, 于刹那点燃一切若白昼光明。 也点燃映在眼中的长影,而他身后游荡着夜色无边。此时此刻此地, 除了他们,这里没有别的人。 除了他们。 那光只亮了一瞬,只一瞬,却足以令他的轮廓与外形在她的瞳孔清晰倒映。 而后转瞬即逝。 模糊淡光勾勒出彼此身影,相对轮廓俱清晰如从纸上剪出。 望着他的眼睛, 半秒,童谣出声:“你怎么会来的。” 此时男人长手随意支在路边扶栏,光的晕轮洒落在颀长身形。光影斑驳,益发衬得他姿容是过人的笔挺与俊逸。 朦胧微光下,他是清淡温润。 陆知行闻言却自然挑眉,玩味在目,“我怎么就不能来了?”他反问:“这里你家开的?” 童谣,“……” 想起了什么,他微微敛眸,视线偏转,在童谣脸上停了一停,“还是方鹤鸣开的?” 童谣,“……” 薄唇勾扯向上弧度,陆知行敛了眸,语气不温不火,“这里的大股东对我们学校的一项专利感兴趣,我今天过来也是因为这个。” 嗯。童谣看他,“是‘星云’吗?” 不意她知,陆知行俊颜上流露些微诧异,只转瞬即逝,他应她:“嗯。” 童谣了然。 “星云”就是他此前带队一年做的AR项目,主攻时下最热门新潮的虚拟现实技术。周期是一整年,在动辄两三年起步的科研项目里面,其实时间并不算长,甚至可以说是很短。 ——但就是在这算得上短的时间内做出来的项目,拿到了国家科技领域的最高奖项,由三位中科院院士亲自提名。 他没说他自己,甚至也没有提他的团队或者是学院——只轻描淡写说是他们学校的一项专利。 该问的似乎都问了,该说的似乎也都说了。 对话终止,原该沉默的。 男人却干脆利落地打断了那默然的一秒,眸光淡淡下落在她的脸孔,温度也随之冷了一分,他不紧不慢地开腔,“我今天过来是因为要谈专利合作,” 顿了下,他看向她:“你跟方鹤鸣过来——是因为什么?” 童谣,“……” 来这种地方,还能是为了什么。 她判定他这个问题的价值为0。 童谣一个字言简意赅,“玩。” 陆知行,“……” 几分好笑地,陆知行瞟她一眼,形状漂亮的眸微眯起弧度。 过了一年,大了一岁,这小孩还是这么的擅长聊天。 如无意般,薄唇掀了掀,他问:“方鹤鸣是你同学?” 另一边,方葭霜下了过山车,正要排队从出口走出,眼光瞥见童谣,正要去叫,便倏而又瞧着了她身侧静站而风姿如玉的男人。 方葭霜,“……” 方葭霜赶忙凑到工作人员身边藏好,并暗中观察。 听见他问,童谣否认了,“不是。” 要解释,人声却先行地响起和阻断,是成长期男生特有的清澈嗓音,“我买好了。” ——这回是真的方鹤鸣。 陆知行眼眸瞥过去,浅浅淡淡的,“你就是方鹤鸣?” 方鹤鸣戒备地看着他,没接话,只问童谣,称呼亦自然而然地切换了,“谣谣,你跟他认识?” 谣谣? 陆知行眸光敛成幽深狭长:现在的小孩是真不得了。 童谣应声,“认识。”她说:“他住我家隔壁。” 闻言,方鹤鸣上下扫了陆知行一眼,越是看越是不放心:这人跟童谣和方葭霜的年龄明显相差几岁,不能算是同一个年龄层。万一是什么不正常的人…… “住隔壁算什么认识,”方鹤鸣皱皱眉,小声对童谣说:“最多也就是脸熟吧。” 他声音放得很轻,从陆知行的距离听不到内容,只能瞧见男孩和女孩彼此亲密的姿态。落在那地面,便是几乎交叠的身影。 看着看着,目光无声下沉了一寸。 方鹤鸣往前一步拉过了童谣手腕,也不知是对着陆知行还是对着童谣再说,“行了,后面还有其他项目……我们先走吧,谣谣。” 虽然同是一个年纪,岁数相差也并不大,但男女毕竟天生体力有别。方鹤鸣这么一拽,直接就把童谣拽得向前了两步。童谣抿了抿唇,开口要说话,一道男声先落在了前头,“先别走,” 那声线里如沾薄笑,男人的声音轻而华丽,如羽管键琴的黑白键按下在指尖,情绪平滑而无一分的起伏。 而他掷地有声地叫她,一字一顿的:“谣谣。” 心在恍然,童谣回眸。 下意识甚或是无意识,左手也跟着覆在了被方鹤鸣擎住手腕的右手。 左手拂落,她收回了被男生握住的右手。 说起来,那动作其实很轻,几乎形同于没有动作。 但已经摆明是拒绝。 方鹤鸣脸色是明显一怔,手便随之一松,看着原本单只手落在自己掌中的女孩从自己身侧走开,步伐轻快的沉稳的,她向着站立在前的身形翩翩然的男人走过去。 没有分毫犹豫。 对着陆知行,童谣站定,自然又平淡:“这是方葭霜的哥哥,我是和方葭霜一起出来的。” 陆知行玉立在静默夜色,颀长的身落地成影。没有开口,他挑挑眉,姿态是未置可否。 童谣便又道:“方葭霜是,” “你同学,”陆知行接过话,敛眉看她:“我知道。” 言及方葭霜,童谣便不觉往前方看过去。此时前一班次的项目已经结束,下一班次还在排队,但不见方葭霜踪影。 ……人呢。 方葭霜不在,童谣便侧身转向方鹤鸣:“方鹤鸣,这是住我隔壁的哥哥,跟我……我们家关系很好。” 方鹤鸣多少有些不情愿,但童谣这样说了,他也少不得给个面子,微微地点头,“你好。” 陆知行嗯了一声。 像鸣蝉声黏在了夏日午后,氛围一时亦停滞。 看局面不太对,方葭霜这才恰到好处地出现。她佯装刚刚发现,走过来叫过了陆知行,又落落大方地把先前对童谣解释方鹤鸣的部分重复了一遍。 陆知行颔首,没多说什么,只偏首去看童谣,眸淡淡,“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童谣,“好。” 方葭霜,“……”好什么好。 方葭霜作势去翻背着的斜挎包,忽然道:“咦?” 她找了找,仿佛一头雾水:“……我的钱包不见了。” 方鹤鸣不解:“刚刚你都没付过钱,钱包怎么会不见?” “……”方葭霜脸不红心不跳地道:“可能是拿手机的时候带出来了,我没发现。” 说着,方葭霜一边就挽住了方鹤鸣的手腕:“哥你陪我去前面找找吧。”她又看向童谣:“谣谣,你在这个区找,我跟我哥去上一个区找。” 说到做到,话音刚落,方葭霜就拐着方鹤鸣飞快地走人了。 童谣,“?” 方葭霜刚才翻包的时候她也跟着看过去了:一目了然,她钱包就在她包里。 想出声去叫,但那两个人已经走远了。于是童谣抬脚欲走,却被人叫住了,“谣谣。” 她转身,站立在风行处,陆知行的衣角被风的手揭起。凤眸收敛些些,他俯首瞧向她。 薄唇微掀,他的语气清淡而笃定,“我陪你找。” 童谣,“不用。” 东西本来就没掉,她给方葭霜打个电话对方就能找到。 陆知行瞧她眼,被包裹在深色裤装中的两条长腿径直迈开自她身侧擦过,两个字撂下来,不由分辩的:“走吧。” 童谣,“……” 其实她知道的,钱包没有掉。 正如她也知道,没有掉的东西,自然也没有去找的必要。 对着他背影,童谣呐呐,张了张唇。 结果却是无声。 他身形渐远,而她醒过神,加快脚步跟了过去。 如她不是她,如她是旁人。 这一刻,亦不知出于何种心态。 明知钱包并没有掉,她还是应了好。 - 不远处,方葭霜一边走,一边装着跟方鹤鸣四处找钱包。目测走了有那么远,她才忽然一拍包,“竟然就在包里!”她去叫方鹤鸣:“不用找了,哥。” 收回视线,方鹤鸣意味深长地瞥她一眼,“……” 方葭霜撇开眼,不与他对视。 方鹤鸣,“在包里?” 方葭霜点头。 方鹤鸣又问:“刚刚你怎么没发现?” 方葭霜,“……刚刚我没翻包嘛。” 方鹤鸣长长地哦了一声,忽而站定,偏首,专注看她:“既然没翻包——你是怎么知道钱包不见了的?” 方葭霜,“……” 方葭霜瞠目结舌几秒,磕磕巴巴地,“大,大概是心电感应吧。” 方鹤鸣,“……” - 没有任何意义的,童谣跟着陆知行找了二十来分钟,手机来电,是方葭霜打过来的。 方葭霜说:“谣谣,我忽然发现钱包就在我包里!” 童谣,“……嗯。” 方葭霜试探问,“你现在是一个人吗?” 童谣看了陆知行一眼,唇抿了抿,“不是。” “哦哦。”方葭霜语气立时松快:“我妈来接我和我哥了,我就先走了啊。” “嘟嘟嘟……”几乎是话音刚落,方葭霜就挂断了电话,而忙音紧随其后地响起。 童谣握着手机,微怔。夜风抚来,透着些微燥热,而男声不及防地响起在耳侧,“怎么了?” 一抬眸,便是身高差决定的仰视。 本可轻易地居高临下,却因他语调过分温和而减去了威压,只剩那微温的嗓音拂落在耳鼓,如春风一道将她环绕。 童谣实话实说,“钱包找到了。” 陆知行应声,表示听到,眉一抬,“然后?” 四目相对,她的话顿了一下,才道:“她妈妈来接他们回去了。” 陆知行呵笑了一声,俊逸的眉宇间情绪流淌,声线微扬,“你这个朋友——” 停了下,他悠悠然地道:“不够仗义啊。” 作者有话要说:周四的一更在下午六点qwq 第25章 童谣, “……” 童谣对此不予置评。侧过眼眸, 她说:“我一个人回去就行。” 给方葭霜打电话的时候, 她看了眼时间, 才九点过一刻, 并不算是很晚。何况乐园谷做烟火节主题活动期间,晚上的折扣力度极大, 客流量更是陡增——这会儿出园游客渐渐多了起来,三三两两成群结队从他们身旁走过, 脸在时明时暗的光线里显得模糊,欢悦情绪却几乎掩藏不住。 而他与她对立, 在这三五成群的人之间。 闻及她回答, 陆知行眼风淡淡扫了她一个来回。 “我还有点事, ”收回视线,他掀唇,吐字清淡有声,“跟我去趟行政楼,然后我送你回家。” “不用。” 垂着头, 童谣唇抿起。 她没忘记那些鲜艳花束,被同样拥有鲜妍笑脸的人双手奉上。 也没忘记, 她的牛开不了花。 动物不是植物,不能开花,也不应该开花。 所以她已经把它收起来了,在她的陈列柜。 它不开花。 她不怪它。 薄唇微动,他像是要说些什么。 却被一声干脆明朗的声打断在了欲说未说的时刻, “……你人在这儿呢,老陆。” 陆知行略偏身,童谣亦循声望过去。 视线初初触及,而后停顿—— 是之前在星空中心的时候,跟陆知行同路的两个男生中的一个,身材很高,亦明显过胖。因而走来时呼吸也起伏而不定,边说话边在喘着气。 任意瞧着陆知行,又瞧了童谣一眼,面上有几分了然颜色,嗨了一声问:“你让你隔壁小妹妹找你玩的?” 陆知行勾勾唇,正要回话,被利落两个字抢白,“不是,”童谣道:“是偶然碰到。” 陆知行,“……” 这种随口一问的话,其实并无十分解释的必要。 详细解释的结果就是互相尴尬。 好在任意也并不在意这些,只是偏首去觑陆知行,调侃了句:“老陆,合同才谈完你跟我说抽根烟去去就回,结果一根烟一抽就是半小时。这时间长的,我还以为你去跟女朋友约会去了。” ……女朋友。 三个字,喉管振动而后发声,空气是传递介质,从酝酿到出口,也许只有一两秒,甚至还不到。 轻轻巧巧。 不过是说者无意,而听者有心。 垂落在裤线的手无声拢起,攥紧了手,手能握住的却只是空无一物。 只是忽然而然的,在下一刻,男人的声线便跟着清清淡淡地落在了耳膜,是陆知行吐息悠然地道:“活了二十年,我这还是头一次知道我有女朋友。” ……? 童谣抬眸,仰视时,视线不偏不倚落在男人一张俊颜。 侧对着她,甫一入目便是他下颌弧度,硬朗的分明的,眼睫微垂,收敛时是温润颜色,只抬眼瞧着别人时,又是清晰冷淡的质感。 清晰冷淡,不涉烟火。 任意道:“你要想有还能没有吗?我看得透透的,你就是不想有女朋友。” 陆知行挑挑眉,俊容是未置可否。 余光一转,任意捕捉到童谣对着陆知行神色,转而对着陆知行又是笑,“老陆,你瞧瞧,知道你这么大个人连女朋友都没有,你隔壁小妹妹一脸都写满了同情。” 陆知行闻声转眸,眼风亦随之朝她扫过。 “……”童谣:“我没有。” 陆知行,“……” “小妹妹,你这就不厚道了。”任意嬉笑道:“老陆活二十年没有女朋友已经很难了,你还不赶快同情同情——那跟幸灾乐祸有什么区别。” 陆知行瞥了任意一眼,目光无声。 “成,我不说了,我闭嘴。”任意作势划拉了下嘴,却还是又问:“那现在怎么走?” “我先送人回家再回校,”陆知行口风平淡道:“你先回去。” “得嘞,”任意应,又去跟童谣打招呼:“那小妹妹,哥哥我就先走了啊。” 童谣点头,“拜。” 任意说着要走,那两秒间他却一时未动,只视线在童谣身上略一打量,道:“……好像你长高了不少?”任意琢磨着:“我记得上回见你,你好像还不到我胳膊肘高?” 他说着,手伸出就要来摸童谣的头,手将落而未落,那动作却猝然悬停在了中间——是陆知行的手不动声地拦在了前面。 “说话就说话,”陆知行道:“没事别动手动脚。” 顿了下,他道:“有事也别动手动脚。” 任意,“……” 任意骑电瓶车来的,跟陆知行打过了招呼便也骑着车走人了。发动机轰鸣而去,留下二人在原地。 自觉或者不自觉地,童谣抬眸去看身侧的人。 他亦垂下眼眸瞧她,四目相对,陆知行掀唇,“我送你。” 视线相触,她低下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唇微勾扯,如是不温不火地嘱咐她,“给沈阿姨打个电话。” 童谣依言做了——对方是陆知行,沈月明自然极放心,只一径叮嘱童谣不要给陆知行添麻烦。她边听边应着,眸却不自主地转过了方向。 便见那路灯如淡色的衣,时候久了,灯罩亦蒙着薄尘与污,冷白的光穿过也被滤过,便是一层雾般的寡淡,凄凄又清清。 在那雾下,他站立原地,颀长的身形立定成如剪的影。只那灯色过分淡薄,落在他俊逸侧脸便也是隐约的不分明。 身在灯下,他如幻影。 眸光微滞,童谣是一时的晃神,直至沈月明接连唤了两声,“……谣谣?” “……”她这才回过神来,小声地答:“我在。” 无意识地,声音放轻。 因而也不会惊动那灯下的影。 - 在回家之前,童谣随着陆知行去了一趟行政楼。 乐园谷的行政办公区在后门的僻静处。几栋楼林立,外观做成与谷内风格一致的模样,不高,内部空间却很宽敞。 其中回廊曲折转弯,若非陆知行脚步引导在前,迷路几乎是必然。 夜偏深,晚间办公室暗了大半。廊灯也是一味的冷白颜色,极致冷清。 蓦然地,他停步。 童谣习惯性趋前,又收回脚步。 昂起脸,在偏暗的光线里,她看向陆知行的脸。 光暗,他脸庞的线条收敛其间些微模糊,低垂眼眸与她视线相对时,眼色里的温和意味却又是清清楚楚。 “到了。”陆知行说。 她乖觉站定,看他手拿起钥匙,看手上骨节折起分明,看钥匙插进锁孔。 喀拉的一声,拧动两圈后,门向内退去。 黑暗如巨兽蛰伏,随着一声的轻响张开了齿腭。 它的味蕾,是黑色。 陆知行抬脚走进,先将灯拧亮,顷刻间光芒如昼。短暂几秒刺目,同时迅疾填满了整个空间。 一间办公室有隔间若干,他径直走到一间之后,眼神示意她过来。 童谣便走到他身边来,方向微转,到对面的位置坐下。 刚坐定,几本书被放到眼前来。 童谣低眸,粗略地扫过一眼:是零零散散的几本杂志,有时尚明星,也有国家地理,文化财经。 朝上面扫了一眼,童谣朝男人的所在看过去,“这是你的办公室吗,知行哥。” 陆知行不温不火地答:“从今天开始是。” 她睁眸,“你一个暑假都在这里吗。” “嗯。”他掀唇:“晚上刚签过合同,到开学前应该都在这里。” 低着头,童谣哦了一声。 ……那他这个暑假又不会回去了。 陆知行言辞清淡地道:“我还有点事,”扫一眼墙上挂钟,陆知行道:“等我二十分钟,到九点五十。” 继而他长指虚虚地点了点那些杂志,“无聊可以看。” 童谣点头,“好。” 声线如缕彻底地消散在封闭空间里,除了开电脑时系统自带的声音,便只余沉默无言支配了一切。 杂志在手中翻开,但她并没有看。 余光游离,而她在看他。 看他开了电脑,起身抬腿往饮水机的方向走,她便端正而无其事地捧起杂志,视线落在书页。等纸杯放在了眼前,才自然地抬起头,又再自然不过地说了声谢谢。 陆知行勾了勾唇,没说话。 纸杯放在手心,而与肌肤相贴的杯壁传递过微微的热度。 嘴唇感知那温度是沸水,但手感却不烫,童谣垂眸再看:原来他把双层的纸杯叠在一起了。 目光随意落在摊开的《国家地理》,图册上的大江山水跃入眼帘,秀丽的壮阔的精致的……足可见摄影师的用心。 她却无心。 室内安静,只灯在畔。除了键盘频繁而有节律的敲击声,就是书页的翻动,隔几十秒一次地响起。 空调静静地吹,渐渐过滤了外面的热气;一时间除了一声比一声热烈的聒噪蝉鸣,再无苦夏的感觉。 揭过一页纸再抬眼,对上灯色映照他弧度英挺俊逸的侧脸,童谣不觉微微停顿。 仿佛一切静止,唯独时间在挂钟里静静走动。滴答,滴答,其实是细不可查的,此刻落在耳鼓却又是分外清晰。 不知时间过去多久,也不知自己看了多久。 只觉他身后那逆光的晦暗如道道的涡轮,旋转渐深,在卷入她视线的一瞬,便注定只能陷落得更深。 那无声息的,是目光的深陷。 一室的安静。 钟表走动,却只如凛冬时节在落雪。 明明有声,却更胜似无声。 《国家地理》由铜版纸印刷,厚厚的一本,放在掌心是沉甸甸的重量。搁着书在手上,童谣托腮。 没有防备的,也许是风动,也许是手轻微的动作,“啪”的一声,书重重地关上。 陆知行循声望过来。 童谣,“……” 微征了下,随后她后知后觉地又把书打开。 陆知行清淡和缓的声线徐徐地响起在耳畔,“好看吗?” 她抬头看他一眼,撞见他挑眉,唇微勾扯,很薄,似带笑意。 于是她又低头。 视线落回铜版纸上,照片的时间定格在几个月前:那是人间三月天,贵州梯田上油菜花正兀自如火如荼盛开。 童谣嗯了一声,低眉,眸光随意散落在厚重铜板纸页上, “……好看。” 指代其实并不明晰——那好看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没有问仔细,而她也没有说分明。 第26章 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 童谣开门的时候, 童春江夫妻正并肩在沙发上看电视。听闻有动静, 沈月明自客厅走出, 一眼瞥见便是自家女儿轻快脚步, 随口便问了句:“跟小霜出去玩得这么开心?” 童谣嗯了一声,脸低垂着, 轻声,“开心。” 沈月明, “……”其实沈月明也就是随口一问,她却正儿八经地答了——可见是实打实的开心了。 无暇顾及沈月明的诧异, 童谣垂着脸, 想起今天听到的事情。 活了二十年……还没有女朋友。 ……很好。 思及此, 童谣抬眼去看沈月明,“我今天知道了一件事情,我很高兴。” 沈月明,“?什么事情?” 想了想,童谣沉吟, “秘密。” 沈月明,“……” 那你提这个的意义何在呢。 回到卧室, 童谣先戳开其他分组人士,戳戳戳键盘给他发消息。 “已回家,勿念。” 童谣,“……” 是不是太高冷了。 她动动手指,又删除, 想着方葭霜平时的语气,“我到家了,今天谢谢你。你到学校了吗?到学校的话……” 童谣,“……” 打这么多字,方葭霜不嫌累吗。 平时都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可是等到了跟他开口的时候,她才开始觉得语言组织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说短了仿佛词不达意,说长了却又显得没有重点。 手攥着手机,她闭闭眼,辛苦斟酌。 对她而言,给他发条信息实在是过于困难。 考试时可以轻而易举拿满分的大题,面对他却发不出一条完整的消息。 指尖微动,终于又落在了屏幕。 童谣垂眸,“……我回家了。” 她问:“你到了吗?” 按了发送,也如释重负。 童谣轻轻呼出一口气。 时候已经晚了,发完了消息,她把手机搁在写字桌上,而后起身准备去衣橱拿换洗的衣服。从座位上站起,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摆在桌上的手机。 安静。 于是她走向衣橱,把整套的睡衣拿出来,又摘掉脖间的粉晶项链放在桌上,接着极其自然地,她又瞧了眼咫尺之近的手机屏幕。 一片漆黑,没有亮光。 安静。 最后她抱着换洗衣服往卧室外走,要拧门——手却在门上停了一停。 耳边恍惚,微信的消息提示音却忽而地响起。 她迅速回头。 屏幕却仍是深黑安静,没有声息。 倒是门外童春江的声音响起,“奇怪了,发微信能听见声音,怎么就是找不到……我的手机呢?” 童谣,“……” 不再回头,她果断拧开了门往外走。 三分钟后,童谣从浴室走出。 沈月明瞧见便道:“现在才洗澡?” “不,”童谣从她身旁走过,脚步飞快:“我已经洗好了。” 沈月明,“……” 她不是才进去吗。 拿着吹风机,童谣步速很快地回了房间。 她都洗过澡了。 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嗯。 干毛巾搭在手腕,她却顾不及擦头发。 三两步走到桌前,童谣把屏幕摁亮。 ——绿色横幅提示,是新的微信消息。 而且还不止一条。 而且还有图片消息。 图文搭配,可见内容是多么的丰富了。 还有他发的什么图,他的自拍吗。 怦然狂跳,手指想要点开,却不意没拿紧,手机从掌中“啪”一声的滑落。她忙拿起,很快地解锁点开屏幕。 方葭霜:“啊啊啊啊阿伟出来死一下,这个101小哥哥我可,我真的太可了!” 方葭霜:“【图片】【图片】【图片】” 方葭霜:“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心】【心】【心】好美丽的中国话。” 方葭霜:“谣谣,你可不可?” 童谣:“……” 手指微动,童谣两个字发过去,“不可。” 方葭霜,“……” 后面陆陆续续又有消息提示音,图文搭配大概又是方葭霜发来的什么101可不可。童谣把手机放桌上,没再往上面时不时地看。 拿了吹风,她拨开头发散漫地吹着。她的头发不算长,只是因为发量多,吹起来才要十分钟左右的时间。 不甚经心的,直至手指插梳过的发从濡湿到蓬松柔软质地,她才关了吹风。 拔掉插头的那一刻,好巧不巧,提示音与此同时地响起。 放下吹风,她再一次地拿起手机。 屏幕亮起,又是陆续几条消息,文字或图片。 ……方葭霜又可谁了。 点开微信页面,自然地,童谣视线垂落下去。 方葭霜发了个表情包。 方葭霜:“【你这话什么意思 不喜欢撤回去】” 童谣:“……” 未读消息却不只这一条。 心狂跳,童谣退出聊天页面。 便见陆知行那一栏后面,紧跟着三条消息。 “我到了。” “早点睡觉。” “不然长不高。” 自上而下地,童谣把他那三条消息看了一遍。 又自下而上地看回去。 ……好短。 他当他的短信是千字三分的收费章节吗。 童谣抿唇。 就算是千字三分的收费章节…… 她又不是付不起。 她仔仔细细地盯着那几个字,像是能把屏幕盯出窟窿般的专注。 而后她动了动手指,又开始敲打字节。 “我已经够高了。”她说。 “你是够高了,”陆知行道,一字一句看来温淡,也如他说话的风格,不疾不徐的:“不过我还不够高,所以我要睡觉了。” 童谣,“……你的参照系是姚明吗。” 在手机的另一侧,冷淡寡白的小灯照下,陆知行俊逸眉目微垂,视线触及那一行字,原本安静的眉便无声上扬。唇微勾扯,男人悠然地笑了声。 她却说:“晚安。” 又说:“未来姚明。” 陆知行,“……” 长指微动,他如她一般地回她。 “晚安。” 陆知行说:“未来谣谣。” 久久地,一室明亮,而女孩在写字桌前站直身体,黑发垂落在耳鬓柔软的服帖的。亦久久地,她的目光停留在屏幕上。 从它亮,直至那亮度一分一寸地消减下去——而后彻底地陷落在了黑暗中去。 对着屏幕玻璃,她唇角微弯弧度落在眼底无比清晰。 有这一句晚安,便值得了此前所有的等待。 手仍攥着手机,力度很紧,喜悦无处发散。 她只觉得,如果她是一棵植物,这时候应该忍不住就要开花了。 开花……花。 眼光便偏转,继而触及被放在陈列橱里的流着汗的牛。 因为此前被她转了个身放在陈列橱里,所以隔着层薄玻璃望过去,她只能窥见单只牛的背影,看不见它牛角边大颗的汗珠,显得分外的孤孤零零。 没有犹豫,童谣手未松,只径直走到了陈列橱前,单手拉开橱门,她拿出了那只牛。 牛玩偶的角边挂着汗珠,仍然是一副辛苦模样。 低下头,童谣手指着它的脸,低声又轻声,“现在科学很发达,你可以基因变异后再开花。” 牛玩偶挂着满头大汗,表示doesn’t understand她的话。 视线收回,她转而去看陈列橱里的相框。 指尖动了动将它捏起,照片的正面是秋阳灿烂,而她站在风姿如玉的男人身前,身边无数欢声与闪光灯一同定格在了此刻。 只略微不协调的,是她彼时过于板正的脸色。 ……其实该笑一笑的,那个时候。 拿着相框,眸专注在照片上,童谣想。 - 九月夏转入秋,就是初三上学期。 九月风送爽,十月银杏金黄,十一月阴雨缠绵,一场雨后是一场凉。 周日沈月明临时要加班,童春江带的大四一届开始做毕设选题,双方皆不在家,于是只给了钱让童谣解决晚饭问题。 从外面吃过饭回家,秋分后天黑得提前,适才下过绵延小雨,仍有细若绵针的雨丝裹挟在风里拂上人面。地面未干,小区空气是异常清新。 进楼,进电梯,地板脚印杂沓,逼仄空间内是濡湿潮气。 出电梯,回家。 眉目垂敛,童谣从口袋掏出钥匙,钥匙圈扣起来的零散三把,从温暖口袋拿出的瞬间便相撞而清脆有声。 吱呀一声传来,注意力便随之分散。 ——那是门开的声音。 可她的钥匙还没有插进锁眼里。 动作微滞,童谣偏首去瞧:肉眼可见的,隔壁的门弹出一线的缝隙。 声一动,心就在煎熬。 其实他过来隔壁的次数并不多,甚至可说是寥寥,偶尔的几次也都被她分别错过。 他大概是真的很忙。 此前见他,他又做志愿者又做运动员;后来到了博导的项目团队做主要负责人,前不久在乐园谷见面,他竟然还把专利给卖了。 ……日理万机陆知行。 是他日理万机,她又不是。 所以见不到是常态,见到了才是意外。 况且—— 如沈月明似无意提及的一次,御景东方这套房,大概就只是陆知行家名下的空置房产。 是空置房产,不是家。 所以若非有事,他也不会过来。 唇动了动,童谣轻声,“……知行哥。” 却见下一刻,一道高高胖胖的身影从门后闪出,手里还拖着沉重的麻袋。 四目相对,任意也明显是愣了下,继而很主动地跟童谣打过了招呼,“哟,这不是老陆的隔壁小妹妹吗。” 童谣纠正他,“我是老陆的隔壁,我不是老陆的隔壁小妹妹。” “……” 笑了笑,任意朝童谣走了几步过来,笑容逐渐变态,“哎,我说,陆知行有没有带妹子——” 脚步顿住,声音也停住,是他的衣领忽然被人揪住。 是男人从门后迈开长腿跃然地走出,眉梢眼角是一如既往的俊逸与温润。一手揪着任意衣领,陆知行眼尾轻挑,菲薄的唇微掀起弧度,而他吐息悠然地道:“——跟我家小孩说什么呢,任意。” 作者有话要说:嗷qwq 第27章 背后嚼舌根结果被抓了个现行, 任意一时脸色也有轻微的不自然, 而后勉力笑着打了个圆场, “……嗨, 瞧你说的, 我又没说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就是跟隔壁小妹妹打个照面而已。” 陆知行眸一偏, 往童谣的方向望了望,俯视她是清淡视线, 透着征询的隐约。 撞入他温和双眸,怔了怔, 童谣一时有些失言。 从上一次见面到现在, 一共是三个月的时间。 但从毫无防备的撞见到他出言, 不过是短短的三秒之间。 三秒的时间,并不足以准备时隔三个月后的再次相见。 突如其来,没有防备,大脑宕机。 童谣嗯了声,道:“你好。” 陆知行, “……” 瞟了她眼,男人短发下温润俊逸的眉眼渗出些微好笑。 然而他知道她擅长聊天这件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好笑几秒脸色便又如常。继而陆知行挑了眉梢,吐息悠然地问:“最近怎么样?” 童谣,“什么怎么样。” 俊颜顿了下,他微掀薄唇:“学习怎么样?” “学习就那样。” 名次没有变动,跟从前一样——的确是就那样。 陆知行不温不火地嗯了一声, 低眸去瞧她,语调未有起伏地问:“其他呢?” “……”没有答话,童谣抬首看他。 他亦瞧着她的方向,刚刚好。 不偏不倚,不快不慢。 没有多一秒,也不曾少一秒。 目光相遇在同一时刻同一地点……同一秒。 所以是刚刚好。 视线无声相撞,也若有实质,仿佛真空中的碰杯,声息仍然存在,只是欠缺介质传递过来。 默半秒,童谣嗯了一声,“其他也还是那样。” 任意瞅着两人,无语:“你俩这是在拍国产剧呢,你一句我一句凑够四十分钟拉倒?” 陆知行偏首淡睨他一眼,“我关心我家小孩,你管得着?” “得得得好好好,管不着管不着。”任意搓了搓手,出言催促,“老陆,我说这大冷天的,有什么话回屋里说不好吗,咱们大老爷们皮糙肉厚无所谓,把人小妹妹冻着了怎么办?” “你怕冷可以直说。” “好的老陆,那我就直说了。”任意视线投来,半玩笑半认真:“人家怕冷。” “……” 回屋里。 那字在童谣耳膜隐隐约约地落。 来他隔壁这么久,认识他这么久,但他家里——严格意义上来说,她是没有去过的。 历历如在目的,是两年前的暴雨夜。 “我可以留在你家吗。” “不可以。” “那你到我家来。” “也不行。” 童谣,“……” 瞄了身畔颀长立定的人,目光对上,他的视线游走,她很快低了头。 按她对这个人的了解…… “走吧。” 那男声清淡落在她的耳鼓,也仿佛芙蓉塘落进了春雷,是掷地有声的分明。 一并激起了涟漪一朵接一朵,盛开无数。 陆知行迈开腿径直朝前走去,被包裹在休闲裤里的两条腿修长挺直,衣是浅淡颜色,如能完全地融进身后的影里。 走两步,大约是觉察到身后没有动静,他又回过头。 一挑眉,他一句话都没说。那眉宇间微不可查的动作,却隐约是疑惑。 瞬时的反应,童谣抬脚跟过去。走到任意身旁时,她脚步停了下。 童谣抬眸,唇动了动,对着任意道:“陆知行没有带妹子回来过。” 任意,“……” 陆知行,“……” 没成想小女孩还较起真了,任意诧异两秒,没忍住乐了,“谁说的?”一边说,任意一边手指了下童谣:“小妹妹,你不就是一个?” 未及童谣说些什么,陆知行一个眼风淡然地刮到了任意脸上:“再说一句,等于走路回家。” 任意,“……” 任意天生是张笑脸,闻言也不恼,仍是乐呵呵的,甚至还伸手把陆知行的肩膀一并圈了过来,作势压低声:“我说咱们都同床共枕多少次了,别这么无情啊老陆,”他捏着嗓子:“欧巴比亚内。” “……”陆知行薄唇微掀,像是要说什么,余光触及身侧女孩,顿半秒,话在唇边一转:“滚。” 任意笑,“还文雅起来了啊?行,我这就圆润地离开。” 过玄关,童谣自然低首看脚下,而陆知行淡然地嘱咐,“不用换鞋。” 她嗯了一声,不多言语,跟着陆知行及任意二人顺着走进了客厅。 如两年前的暴雨夜她摸黑瞧见的那般,室内是极干净整洁的装修设计——是过分的干净整洁,除了必要的家具,几乎没有更多的陈设。 像是房间有了自己的意识,轻微的洁癖让它排斥其余的东西。 此刻灯光明亮,地板上堆叠摆放着成大袋的物料,还有四个男生在忙碌着,闻声纷纷仰起头来,“说什么说得……这么开心。” 视线交接,那四个男生瞧见陆知行身后的童谣,均是一怔。 童谣也愣了下,继而更仔细地打量了遍。 除了对任意她有印象,现场还有一个人是她隐约记得的——同样是那天星空中心跟陆知行一起的男生,偏瘦偏矮的,比不少女生还要纤细上几分。 陆知行很自然地往她身前站了站,自然撂下三个字,“我家妹妹。” 现场一片嗯哦啊声。 几个字地介绍完,他眸偏往童谣方向,掀唇声线清淡,“校庆要办展,所以系里几个同学来这边买点物料。” 时间地点人物都齐全,事件起因发展结果也都具备——他是教科书式的新闻联播语体,言简意赅。 言罢,陆知行抬腿走向厨房方向。童谣初时站在几人中央,而后瞥见任意随意盘腿在地板坐下,便也顺其自然地坐定在地。 任意伸手去拆那大包的物料,剩下四个男生就停了动作,话茬挪到童谣身上。 “小妹妹多大了?” “上初中还是高中?” “不是陆知行亲妹子吧?”其中一个男生眼里冒着绿光八卦起来:“就没听说过陆知行还有妹妹……你是堂妹还是表妹?” …… 问题层出不穷,童谣应接不暇。 却是一杯冒着雾的热水忽然飘到了眼前,她抬眸,正正好对上陆知行线条明朗的下颌。他低了眸去瞧她,唇叮嘱:“废话别理。” 众人,“……” 接过热水,童谣低眉,轻言了声谢。 任意从手上印刷好的成捆包装袋前抬头,眉一扬:“哟老陆,敢情咱们跟小妹妹说话就是废话,你跟小妹妹说的就不是废话了?” 陆知行唇一勾,“她是跟我熟,跟你们又不熟。” 童谣附和,“是的。” 任意,“……” 众人,“……” 要不要这么不给面子,这两个人混合双打来一套,让他还怎么开玩笑。 还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 无人反驳,陆知行勾了勾唇,继而顺其自然而又自然而然地,他挑了童谣身侧的位置坐下,想起什么,偏首去看她,“凉不凉?” “……”童谣下意识否认:“不凉。” 其实有点凉的。不过她个性本就收敛,在陌生人面前这点尤甚——而于她而言,在这里的除了陆知行,另五个其实都是陌生人。 装腔作势,也是表演合群的方式。 没说什么,陆知行兀自起身,抬脚往另一个房间的方向走,不多时走回,手里已经多了一个靠枕。 他放在她身边,眼眸微敛唇微动,言简意赅,“坐。” 童谣,“……” 抿着唇,童谣幅度轻轻地起身,顺势坐了上去。 不再是地板不近人情的冰凉,取而代之的是绵软软柔乎乎的触感,像是棉花生出了枝条藤蔓,包裹着她的一颗心脏也变得柔软。 在他身畔,觉得温暖。 不知是因为抱枕,抑或是因为别的什么。 一举一动落在对面那几个男生眼里,顿时就多了一分的戏谑出来。 “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陆知行,你是谁,”前面那个问表妹堂妹的男生道:“快把那个冷漠无情的陆知行吐出来。” “哈哈。” “不过,这才几月份啊,坐个地板而已又不是坐冰块上……” 任意目光从手中物料转过去,“死直男。” 那男生被说得一怔,继而佯怒,撂了东西撸起袖子就要上来,“说谁死直男呢肥任。” 任意沧桑点烟:“像你这样不懂体贴的死直男是找不到女朋友的。” “我当多大点事呢,”对方嬉皮笑脸地凑上来:“找不到女朋友就找男朋友呗。哎我说肥任,我看你挺顺眼的,要是我找不到女朋友,你干脆就当我男朋友的第一个候选人怎么样。” “滚蛋吧宁。” …… 他们在说笑,一团热闹,童谣坐在柔软靠枕上,手捧着温度熨帖的水杯,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不是很能融入其中的氛围,但却直感他们间并不排外。 “烦不烦?” 轻而温和的男声传入耳,也如轻薄的春风拂落,耳微痒。明明彼此有距离间隔,她却觉得挨得过分的近,以至于他吐息的热都洒在了她的耳。 没看他说话神情,童谣摇头,“不。” 不烦。 余光旁逸斜出,她若平视着眼前水杯热水腾起的袅袅白雾,其实却不经心。 唯独腾出来瞧他的那一分眼光,才是专心。 悄悄地,偷偷地,不动声色地,不被发觉地。 ——她落座在灯下光影,亦看着他清俊侧影。 怎么会烦。 ……不会。 第28章 陆知行亦在旁坐定, 包裹在休闲裤里的两条长腿修长笔直, 此刻随意折在一起, 姿态从容。 童谣用余光瞥着他。 想起什么, 陆知行偏眸, 问:“你在我这里,沈阿姨知道吗?” 童谣点头, 仿佛上课玩手机被班主任现场捉包般双手上交手机。 陆知行垂首,眼眸微敛, 也如白鸟收拢了洁白翅翼,停在了那亮起的屏幕上面。 微信对话框的页面。 童谣, “我在知行哥家里。” 童谣, “准备交流一下学习上遇到的问题。” 沈月明, “【OK】” 陆知行,“……” 陆知行瞟她一眼,吐息悠悠然地问:“学习上遇到的问题——在哪里?” 他声线清淡,很平,褒贬不辨。 童谣, “在我心里。” 陆知行,“……” 陆知行闻声勾勾唇, 眸光收敛,而他视线落在暖色调的光洁地板。 被那柔暖的胡桃木色包围,他俊逸五官与棱角也似多了分亲切。 余光腾出,又不动声地收回。 童谣垂下了脸。 手中玻璃杯偏厚,被子边沿一圈是金属制的, 防烫又很有设计感。 从其中,她看见了被映出的,自己的脸。 看见了被金属映出的,唇边的弧度, 正如今晚雨后新出弦月般,止不住地微微地弯。 几分的静默,陆知行拿过中间两个大袋,长指利落地数过去,拨了拨,如无意般的不疾不徐,半晌:“数目正好。” 一直整理手上大袋物料的任意亦抬头,“我这边也是对的。” 其余四人见状也不再言语,纷纷动起手来。 任意盘算好了数目,看着童谣,笑了笑随口说了句:“校庆就在元旦,到时候有时间你也可以过来玩啊,小妹妹。” 没有接话,下意识地,童谣去看陆知行的脸。 又如巧合与无意,他亦朝她淡淡地瞧了一眼。 任意的眼光在二人之间转了圈,笑道:“老陆,妹妹在征求你的意见呢。” 陆知行眉眼挑起,朝任意瞥了一眼,声线是拉长了的悠然:“——你妹妹啊?” “……”任意拱手:“你妹你妹。” 陆知行啧了一声,眉目上挑:“没事别瞎喊人。” “好的,”任意唱出了歌般地道:“路边的妹妹我不要认。” 嗤一声的,继而是二三四声。 原在专心清点物料的那些男生接二连三地笑出声来。 下一时便觉一道眼风刮上了脸,凉飕飕的温度传递一片。 众人,“……” 清嗓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在室内,稳如加好友提示音响个不停。 收回视线,陆知行方转而去看身侧的童谣,唇朝上一勾,“征求我的意见?” 童谣点头。 他眯了眯眸,眼光成幽深狭长的弧度,“难道我让你不去,你就不去了?” “看情况,”顿了下,童谣仰眸:“你让我不去但我想去的话,我还是会去的。” 陆知行掀了掀唇,语意玩味,“那你还征求我的意见?” 童谣脸色淡然,“我是征求你的意见,又没说一定采纳你的意见。” 陆知行,“……” 任意在旁听着,没忍住就笑出了声。 跟老陆做了这两年多近三年的室友,就还没见过谁能把他怼得说不出话来过。 任意在心里鼓掌,因吹斯听,因吹斯听。 末了陆续请点毕,有人忽然道:“少了东西。” 陆知行眉一扬,“什么东西?” “亚克力板少了十张。” 任意道:“这么晚了还能找到卖的地方吗?不然回去直接淘宝买?” “也行吧,”那人向陆知行投去征询视线:“那今天就先回去?” 陆知行嗯了声,“那就先回去。” “……我知道有一家。” 异口不同声,却几乎是同时落下。 偏首,陆知行眼风自然地朝童谣扫过去,“在哪里?” 童谣垂着头,唇微抿,“在附近。” 陆知行,“……” 陆知行悠然道:“你把具体位置描述一下,我过去找。” 童谣抿了抿唇,“具体位置……” 她昂起脸,看他被灯耀镀得格外温柔的俊脸,哪条路哪条街哪个方位就通通撂在了脑后:“具体位置不可描述。” 顿了下,她说。 “……”陆知行:“怎么个不可描述法?” “位置不好描述。”偏头避开他投来视线,童谣道:“但我会走。” 陆知行犹未说什么,却是任意主动建议道:“那你就带我们过去呗。” 童谣,“好。” 陆知行不温不火地瞥了她眼,“……” 她答应得倒是爽快。 这是要结束的架势,现场男生大概是连日忙碌得久了,一时氛围躁动,站起来个个忙不迭的,一边说话一边往外走。 “现在去买也行,买完了刚好去吃饭。” “走走走……”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出,继而排队等电梯,门开,扑面是一股酒精味浓厚。其间已经站了两个中年男人——大概是刚在人家吃过了饭也喝多了酒,那两个人都是脸色醺醺然的不甚清明。 在场除了童谣都是男性,对这些自然是没什么讲究,抬脚就走进了。童谣也跟着走进,不当心便被醉酒的一个男人搡了把胳膊,她下意识往另一个方向躲避,却又被任意拿手机的动作给碰了脑袋。 再要动作,手腕便被人轻轻巧巧地牵起。 落在她手腕的是指骨分明的手,肤色偏白调,但是修长,宽大,长指间绷着潜藏力量。 ——那是男人的手。 也是,陆知行的手。 逼仄空间里,众人拥挤。 而陆知行将她轻巧地牵了过去。 就如同在华彩灯光下跳一支舞,人群中他长身立定,无端瞩目。 而她被他牵进他所包围的角落里。 他垂眸,而她抬眸。四目相对,陆知行撇过视线。 “应该坐下一趟的。” 童谣听见他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音在说话。 童谣昂起脸,轻轻,“你说我吗?” “不,”视线落回,那黑眸幽深对着她,而陆知行薄唇掀了掀:“我说我们。” 我们。 静悄悄地,童谣低了头去。 ——原来普通的词组也会这么好听。 电梯拥挤,反衬出被他的包围圈空间温暖而宽裕。 ……在他怀抱的角落里,她不觉得拥挤。 一行人走出电梯,陆知行拿手机看了眼手机,道:“你们先去吃,我跟谣谣过去买。” 几个男生插科打诨地推三阻四起来,“我们去吃你一个人去买东西,这不太好吧老陆。” “对啊,还有,今晚谁买单啊。” “我看就谁饭量大谁买好了。” 众人的视线一时齐刷刷转向任意。 任意,“……” 嬉闹了番,最后还是这么定了。 几个男生远去的背影杂乱,从很远处尚有谈笑声隐隐飘过来。童谣犹在张望,清淡的男声已经落在了耳脉,“走吧。”陆知行道。 他迈开两条长腿,边走边问:“怎么走?” “直行,第一个红绿灯路口左转直行,二百米处左转,蔷薇路56号抵达目的地。” 秋水区的道路名称均透着梦幻浪漫气息如迪士尼,不是桔梗就是蔷薇再不然就是玫瑰,做道路规划的工作人员一颗少女心暴露无遗。 然而,陆知行,“……” “这是不可描述?”陆知行挑了挑唇,眼风朝她扫来:“你不是描述得很清楚吗?” 童谣嗯一声,脸色镇定,“刚刚是我忘了,现在又想起来了,所以可以描述了。” “……” 二人行走在微光的夜里。童谣垂首看路灯昏黄拉长他的影,她抬脚走,影子亦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走。 忽然那两道影交织在一起,她看得怔怔,额头忽然就撞在了结实坚硬的触感上。 额头倒是不疼,心跳却快了两个节拍。 身体稳如精神错乱,给的反应都对不起来。 陆知行回眸,“走路看路。” “我在看路。”童谣辩解,“是你突然刹车,才造成了我们之间的追尾。” 追尾…… 陆知行唇角抽了抽。 他手指往前方径直地一指,人行道的红绿灯上红灯亮起,人形静止不动。 “我是正常停车,”薄唇微掀,陆知行道:“你负全责。” 童谣,“……” 蔷薇路离童谣家谈不上远,但亦算不上近,走个路二十分钟的距离。二人不疾不徐地走过去,那一排均是文体用品店。 冬日天黑得早,而此时夜已渐深,其余的店都关了门,只剩一家店还亮着灯。 开店这对老夫妻年龄约六十余,头发皆是花白,但精神头很好。童谣和陆知行进去的时候,老太太正在专心致志地看着手机电视,老头子则戴着老花镜在旁边翻着报纸。 忽然的,老太太道:“这个我pick了!” “匹克啥匹克,”老头子挪了眼光看过去:“奥运会啊,奥林匹克?” 老太太从屏幕前转眼,不以为意地道:“你一个老年人懂什么。” “就我是老年人,你就不是?”老头子不服气:“你别忘了,我两个是同龄人。” “谁跟你是同龄人了,我明明比你小六岁好吗。” 老头子哼了一声,“现在觉得小六岁就不是一个辈分了,当时满村口追着我叫哥哥还不让其他女人接近我的时候怎么不觉得呢。” 童谣,“……” 她微窘迫。 陆知行亦瞧了她眼,眼角勾了勾,声线低低地挨在她耳畔,“这对爷爷奶奶还挺有精神。” 她不是很敢看他,低着头附和评价,“……是挺好。” 稍后陆知行找到了摆放亚克力板的地方,他清着数目,童谣便站在他身侧等着。 此时店里正好又进来了两个女生。背着双肩包,看着年龄比童谣稍长,界于高中与大学的边界,说是高中生也可,说是大学生也可。 遥遥的,一个女生正在挑道林本,挑到最后两本觉得选择困难,于是去征询另一个女生的意见,“你觉得是这本好,还是这本好?” 半天也没见对方有反应,女生抬头,见同伴视线直直地盯着一个方向。女生狐疑,便顺着那视线看过去—— 入目是男人立定的俊逸身形,在偏暗的灯照下方投落颀长的影。 他站在那里,灯如海,一身藏。 垂首敛眸,神情专注如凝在此时此刻此地,而其他万事万物均与己无关。 知觉或不知觉的,童谣亦转眸,便瞧见那两道灼热视线。 抿了抿唇,她往陆知行身前站了站。 虽然不能完全遮掩,但能遮一点是一点。 光忽然被挡住弱去三分,陆知行抬眸,便瞥见了她挡在他身前,表情严肃严峻严谨。 陆知行,“……” 没留心不远处的两个女生,陆知行只勾着唇,垂眸看她的脸,声线清淡地问:“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写得好害羞【捂脸】 第29章 “风大, ”童谣淡定道:“我给你挡一下。” 陆知行, “……” 陆知行往店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玻璃门关得很严纹丝不动, 并无半点微风迹象。 末了去结账, 那两个女生原本一直在角落里看道林本, 等陆知行付过了钱要走,才匆忙地紧赶慢赶着脚步上来了。其中一个女生走上陆知行跟前, 低着头小声出言,“你, 你好。” 她身边另一个女生瞬间就变了脸色,瞧着她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脸色。 陆知行眉宇清淡, 脸色表情俱是如常, “找我有事吗?” 童谣在旁看着, 视线徘徊。 女生抿了抿唇,视线闪避,“我,我。” 人称代词翻来覆去地说了无数遍,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陆知行也并不等, 没与对方多言,只是叫上了童谣, “走了。” 言罢他转过身去,包裹在平整休闲裤里的长腿笔直修长,径直地抬脚朝前走去,没有回头。 童谣亦不动声地跟过去。 在流散的灯光下,她追随着他的步伐。走过笔走过本子走过低垂的风铃走过成排的改正带, 身后蓦然有清亮的女声响起,“……她是想要你的微信!” 脚步停顿,陆知行转眸,童谣亦随之站定。 出言的不是先前说了无数遍人称代词而迟迟无法切入正文的女生,而是刚刚不言不语站她旁边恨铁不成钢的那一个。 那女生一边说着,一边把先前说话磕磕绊绊的朋友三两下利索地拉扯过来,到陆知行跟前站住。看得出这两人相处模式是互补,一个内向一个莽,说话磕巴了半天的女生被她这么拽过来也不恼,反而低着张脸声若蚊蚋地道:“她,她说得对。可以……不可以……” 犹犹豫豫,她又开启复读机模式,且越说下去声音越小:“可以……” “不可以。” “……” “不好意思,”陆知行笑了下,灯在俊逸眉目间落下冷白光调,薄唇挑了挑,他道:“家里管得严,出门都让妹妹跟着。” 言及此,他瞟了童谣一眼,神态悠然地启唇:“妹妹随时准备打小报告。” 童谣,“……” 张口就来。 那女生闻言脸色便讪讪的,又无奈,无意识退后一步,向童谣投去征询目光,“……是这样?” 并不理会她的疑问,童谣低头作势发语音,“2013年11月9日晚十点整,陆知行在秋水区蔷薇路56号晨光文体店接受搭讪一次。” 女生,“……” 陆知行,“……” 仍然没有停止表演,只是男人瞟她一眼,声音微温地落下,“没接受。” “……”童谣纠正:“2013年11月9日晚十点整,陆知行在秋水区蔷薇路56号晨光文体店接受搭讪未遂一次。” 陆知行,“……” 女生不好意思,又止不住地有些丧,唇咬了咬道:“这样啊……那,那不好意思啊。” 门铃一声轻响,陆知行推了门,长手停在门把。等童谣从门下走出,他手才复松了开来。 迎面是清新的空气,并行在路灯昏昏的光下,默几秒,童谣出言:“知行哥。” 陆知行偏转了脸,眸光降落在她脸上。 “其实你不是鹿大的学生吧。” “嗯?” 童谣抬眸,“你是北影还是中戏派来的卧底。” “……” 他轻笑了声,双眸微敛地凝着她,“那你就是奥斯卡影帝。” “影后。”她纠正他的说辞。 “……” 雨落过,夜风便也随之凉了几度,连日秋雨后今夜的鹿门似乎又降了温。风拂过,这样天气厚毛衣亦扛不住。没忍住,童谣打了寒颤。 那微小动作,却被一双眸精准捕捉。 长腿动作一停,原本拿在手上的十张亚克力板便递到了童谣眼前。 “拿着。”低眸视线对着她,陆知行嗓音微温,说的却是命令句。 不明所以,甚至手藏在外套口袋仍是冰凉,她还是伸出手来接过了。 瞬间指尖相触,传递到他指腹是她冰凉温度。 不动声色地,陆知行眉蹙了蹙。 几乎只在她接过东西的下一秒,陆知行颀长的身躯半蹲下,俊逸眉目转瞬在她眼前呈无数倍地放大,近到可窥肌肤。男人的肤质是肉眼可见的极好,离得那样近,竟也无一丝毛孔的痕迹可瞧。 而他动作来得极突然又蓦然地,没有分毫的预兆,也没有丁点的预告。 血液倒冲回大脑,心便猝然失去了一跳。 不知他要做什么,她的行动被定格在了这一秒。 直至肩膀落下暖意——是陆知行的外套将她环抱。 清淡气息涌在鼻尖,有些像柑橘又有些像柠檬,混合着他的余温披落在她肩膀,是说不出的水果香味。 只停了那一瞬,陆知行复又站起身,落地的长影将她笼罩。 多的一句没说,他迈开长腿往前方走,那影亦随之向前,不紧不慢地,而暗影渐渐褪去了她的脸。 她染透成绯红的脸, 若他在此刻回头,就能轻易地看见。 - 一路原本该是静默,并行在一起,身高差却注定她无法与他并肩。童谣抬头看一看,又低头看一看自己鞋尖。 难得见一次面,其实是应该说些什么的,她想。 但问题是……能说些什么。 斟酌再斟酌,欲言而后又止。 直到与他独处的这一刻,她才发觉自己的笨嘴拙舌。 转折再转折,LED灯光入目刺眼——遥遥已可见闪着灯耀的“御景东方”字样了。 童谣咳了一声。 忽然大风刮过卷折树枝,呼啸着穿堂而过,瞬间淹没了一切声息。 童谣,“……” 强风过去,童谣又清了清嗓。 陆知行偏眸看她眼,唇挑起,吐息悠然地问:“你是想说话,还是嗓子不好?” 童谣,“……” 童谣,“我嗓子不好。” 甫一出言,她立刻抿了唇。 但泼出去的水收不回,说出口的话也不可追。 陆知行瞟了眼她灯下脸色,不温不火地出腔,“学习还紧张吗?” “不紧张。” “有什么不懂的吗?” “没有。” “……” 静半晌,童谣昂起脸,“知行哥。” 陆知行薄唇微掀,嗯了一声。 “……你怎么不说话了。” 陆知行,“……” 腾出视线,陆知行深深看她一眼。 聊天杀手而不自知,啧。 陆知行言辞清淡启唇,“初中毕业想做什么?” “读高中。” “高中毕业?” “读大学。” “大学选什么专业?” “看分数。” “大学毕业?” “工作。” “再然后?” “买房。” “……”陆知行唇角微抽,眉目在她面上稍顿:“买房之后呢?” 童谣没犹豫,“再买一套。” 陆知行,“……” 掀了掀唇,他问:“然后一直买房?” “不,”童谣否认了,再抬眉,无意让他双眸落入她瞳孔。 此夜无星无月,地上的灯便代替天上的星去闪烁。 男人俊颜分明落在她眼眸,亦如星河璀璨在她双目坠落。 顿了一下,她说:“然后就去结婚。” 陆知行,“……” 不意她会这样说,他眉眼掠过些些诧异,片刻轻笑了一声。而后眸一偏,陆知行睨着她,“跟谁?” “跟人。” “……”他问的和她答的就不是一回事情,陆知行轻轻淡淡地评价:“这个不着急。” 她抬眸去瞧他,只觉那寒凉晚风衬着夜灯影影绰绰,见他俊逸轮廓被掩映在暗处,身姿是堪堪的笔挺如玉。 言语便倏然地停顿,而后她应,“好。” 并肩而行,而他的外套落在她的肩膀,兜头兜脑是清新果味,混杂着成年男性的浓烈陌生。 风凉凉地吹拂上脸,烧热温度却未退,只是双目如清醒了些。氛围似也随之松快,童谣问:“你呢?” 陆知行朝她瞧一眼,眼有征询意味。 对视上他双眼,那些将要说出的字句便在唇间卡顿了微微,而后她继续地问下去:“你为什么会读计科。” 薄唇勾扯些微,陆知行暂未答,童谣又问:“是出于兴趣吗?” “不是,”陆知行淡然地否认:“是因为目前前景最好。” 童谣默了默,仰眸,“工资最高?” 陆知行,“……” 没否认,陆知行道:“差不多。” 她总结,“那就是为了钱了。” 陆知行,“……” 零零碎碎地说着话,竟然就到了小区门口。 然后又到了楼道口和电梯入口。 而光合拢,光又无目的地散开—— 七楼到了。 陆知行人未走出,只手按在开关,淡眸朝她望,“你回家吧。” 童谣轻声应了句好,脱下外套折好双手递给他,转身欲走,半秒又转过来,“你呢?” 他眉梢略挑,“我去找任意他们,然后一起回学校。” “那好,”她看了看他,低了低头,还想说话,又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于是抬手挥挥,声音小下去几分:“拜拜。” 陆知行微微颔首。 转身折步往回走,无意识地,童谣垂着头。身后光亮穿透将影子投上墙——他仍未走。 安静的窒闷中,一道清淡男声先一步地落下,“谣谣。” 是他叫住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有几个小天使问谣妹什么时候长大。嗯,我已经写到了四十二章左右。大概五十章的时候就切到大学的剧情了,然后就是陆哥倒追了,我透露这么多不会被养肥吧【……】 第30章 脚步已经踩在了家门前的软毯, 熟悉的声音落在耳朵, 童谣不自觉回头去看。 柔光滤过他轮廓线条, 衬出几分分外温润。昏淡光线里目光相逢, 陆知行望着她, 勾唇,“元旦可以过来校庆看看。” 童谣脸色微顿, 而他看着她神色专注,这让她觉得心脏飞快地跳动了起来。 “那我要确认下我的行程安排, ”说着,童谣眸一偏:“看看能不能忙里偷闲抽空过去。” 陆知行, “……” 身形立定如玉, 而他唇微掀, 抬手悠然地笑一声。眸光偏转,他看着她,眸微眯如蓄着笑:“那我就——期待你的光临?” 他的声线清清淡淡的,到了尾端有上扬趋势,轻的像一柄笔直羽毛, 也若不经意般地刷过了她心湖。 轻轻的,也像无饵的钩子降落在湖水深处, 撩动她心,痒痒的。 不过是愿者上钩。 童谣飞快瞟他一眼,抿唇。 怎么随随便便一句话,从这人嘴里说出来怎么就这么甜美呢。 他是吃甜美长大的吗。 轻轻嗯了一声,见他半晌身形未动, 她出言催促:“好了,别磨磨蹭蹭了,你快走吧,太晚了不好打车。” 陆知行,“……” 磨磨蹭蹭…… 陆知行挑起一道眉毛:话才没说几句,就紧催慢赶地让他走了。 不过这年岁小孩不服管,代沟在那里,她懒得跟他交流倒也正常。 唇微弯,男人瞧着她脸孔,吐息悠然地应声,“好。” 接下数秒,缓慢的如电影慢动作的,那光随着电梯口一并缓缓合拢,直至在她瞳孔彻底地熄灭。 咚,咚,咚。 环境幽静,心跳便分外的明晰。 雨后夜空云层渐散,天花板上小方窗里有弦月浮现,映在深墨天空是微微的勾起。 一如她侧过脸时,唇角上扬的弧度。 - 而后元旦至,鹿大校庆也随之而来。九十五周年校庆是百年前最后一个逢五的整年,这样重要的日子,童春江自然要去。 早上童春江拎了车钥匙要出门时,正碰上沈月明买东西回来。沈月明随口问,“现在就过去?” “可不是,”童春江道:“毕竟九十五年,再过五年就是一百年。再加上去年刘博导名下,小陆带队的那个项目拿了那么大一个奖——学校的意思是隆重点,我们也要早点过去做准备。” 沈月明没多问,想起什么又道:“你也把谣谣带上吧。”她随手在玄关边搁下手上塑料袋,一边道:“小霜那边课外辅导多,也有阵子没来了。” 沈月明言有所指:从前方葭霜偶尔过来倒还好,如今方葭霜自顾不暇,童谣除了上下学也几乎不怎么外出——脱离社交总是不好。 童春江便满脸不以为意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婆。从前我是叫过谣谣,结果谣谣去了一次就没再去了。回来还跟我说,说我们那儿的校庆还没数学书好看。” 沈月明,“……” 正说着,卧室门开响动传来,童春江夫妻循声望去:见自家女儿正径直向玄关处走来,帽子围巾也一应俱全地包裹在脸,密不透风严严实实地围在一起,只露着双眼睛在外边,漆如点墨的灵巧生动。 显然是要出门的架势。 童春江便顺其自然地问:“谣谣,你这是要去哪?” 童谣,“你去哪。” 童春江,“我去学校。” 童谣自然而然地应,“我也去学校。” 童春江应了一声,又顺嘴地问:“你们学校元旦有活动?” “不,”童谣否认:“是你们学校元旦有活动。” 童春江,“……” 童春江停步,看着童谣,不疾不徐道:“我去是为了校庆……你过去干什么?” 童谣淡然自若,“我也是为了校庆。” 童春江,“……” 这宛如汉语初学者般的对话。 沈月明本来就想让童春江带着女儿出门,闻及此便顺水推舟,“好了好了,谣谣要去你带着她去就是了。”沈月明一边说,一边看了眼腕上的表:“再拖会儿就是早高峰了,别到时候被堵在了路上。” 虽然见状有些莫名,但童春江也不是会在细枝末节上较真的性格。没有多言,一路驱车飞驰带着童谣去了鹿门大学。 此时正是晨时清早,还未到晚间的校庆高潮,大学内却已经是四处张灯结彩,满是节庆气氛。红灯笼从校门一直挂到了学校里面,一路上就没有断过。 沿途每隔一定距离,就是不同院系的展馆,这也是今年鹿大校庆的创新点之一:每个院系单独布置陈列成展馆,内容自拟形式自定,主要介绍院系历史,知名系友,特色成就兼未来发展方向。 童春江是经管学院目前最年轻的正高,且身为院系正主任,日常就是行政教学两手抓。在其位谋其政,虽然展馆的布置不需他太多操心,自有学生和辅导员来忙碌——但院系行政方面的事情少不得要他操持。 回到院系办公室,已有不少的事情等着料理。眼看又要忙碌起来,童春江随意对着童谣道:“谣谣,我还有点事要忙。” 童谣嗯了一声,“那我一个人出去逛逛。” 童春江,“……” 未及童春江出言,童谣抬脚往外,童春江再一抬眼,发觉她人已经走到了门边上。 童春江,“谣谣,手机带了吗?” “带了。” “还有饭卡,” “也带了。” “……” 不知还能再嘱咐些什么,余下个背影,童谣撂了句话,“有事找我,电话联系。” 说话的全程她步履不停头也不回,到最后几乎是不见其人但闻其声。 童春江,“……” 她这是把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 作为国内数一数二的高校,鹿大治安很好,何况童谣来这里又不是一次二次,熟门熟路的,童春江也没有不放心的。 只是—— 叹了口气,童春江的目光又回到文件前。 儿女太独立,做父母的就莫得成就感啊。 - 下了办公楼,童谣按照路边竖立指示牌的位置,一个展馆一个展馆地走了下去。 她先从随身的贝壳包里拿手机出来,给他发了条定位消息。 想了想,还是解释了下,“我忙里偷闲抽空过来看你……” 手指停顿,童谣垂眸,继而又如常地敲下去,“来看你们学校的校庆。” 发完了消息,她本来要把手机重新搁回包里。 然而环视一圈校园现场,人群如流人头攒动——嘈杂至极,就算并肩走路的两个人想要交谈,都要凑得近说得大声才能听得清。这种情况下,一条消息一通电话的声息则更是接近于零。 于是手收紧,童谣转而把手机拢在了手心。 一路人影幢幢,欢声交错——非常热闹的节日气氛,大多数院系展馆还在布置,艺术学院展馆前有人拉了音响和麦,电吉他背在身前边弹边唱。只是音乐再动听,被放大数倍后也成了轰隆震耳。 沿着指示牌,位置越来越近。而在那片聒噪的吵闹中,一并怦然起来的还有她的心跳。 在胸腔砰砰砰,焦灼而又吵闹。 唇无意识地咬,童谣加快了步调。 ……她在想, 想现在就见到他。 但是,隐隐的,她又没来由的有点忧心。 忧心万一……见不到他。 而手机在掌心安静。 步伐放缓,她终于到了计科展馆前。 时候还早,计科的学生正在陆陆续续地撘着展板。童谣粗略地扫一眼过去:没有。 接着又走进去仔仔细细地确认了一遍。 ——还是没有。 在展馆门口,童谣睁眸。 一眼扫过去是汹涌人潮——这样人流密集的地方,如果不是提前约定好时间和地点,想要找一个人见一个人大概会难于登天。 ……他也只是跟她说了校庆见。 三个字简单潦草,落在她耳膜如有千钧,可是仔细掂量起来却也和羽毛一般的轻。 人流来往,而她只身站在拥挤人群,背着小小一只的斜挎贝壳包。 那安静如鸡的手机,不会吵不会闹,笨笨的徒然的被她捉在手掌心。 纵有人山人海如潮,想见的人却怎么都见不到。 ……说好的校庆见呢? 她重重咬着下唇,眼底慢慢有热意泛起。 手机却忽而在手中“叮咚”着震动起来。 那是微信的语音提示音。 猝不及防,手滑了一下。 “啪”的一声,手机便蓦然落在了地。 她只愣了半秒,迅速弯腰捡起,解锁,一气呵成。 屏幕语音通话弹出,童谣垂眸,视线停顿,人微怔。 ——那是陆知行发起的。 心里有点急,有点想立刻去点开。 可忽然的,指腹在触及屏幕前,却又不由自主地停住。 如果,他说他不来了—— 犹豫的瞬间,恍惚又手错,绿键滑动——语音被接通了。 下意识的反应,童谣拿起手机捂在自己的耳。 那端无声响起, 而这端,就只剩下一个人的心跳。 沉默的空隙最是煎熬。 等几秒不到他开口,童谣动动唇,“……我到了。”顿了顿,她问:“你在哪?” “在——”他如在笑,继而吐息悠然地道:“你的六点钟方向。” “……” 语音安静,世界安静,童谣回过头。 便见陆知行颀长身形立定在后,自下而上的仰视视角,她能瞧见他下颌分明线条。 与菲薄唇边弯起的弧度,像是在笑。 那眼眸微敛,男人视线停驻在她眉眼,表情是似笑非笑,唇掀了掀, “看见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断章断得很好【自言自语】我感觉我可以从断章班毕业了【害羞】 第31章 童谣, “……” 张了张唇, 她开口又是语结, “嗨。” 陆知行笑笑未言, 却是站在旁边的任意道:“哟, 咱们又见面了,小妹妹。” 任意一出言, 陆知行便不温不火地瞟了他一眼。 任意,“……” 清了清嗓, 任意更改称呼,正经八百的, “你好, 陆知行他妹。” 童谣点点头, “你好。” 至此刻童谣才看见陆知行身边还站着人——星散的五六个人,几乎都是上次在他家看过的面孔。 一行人进了临时搭建的展馆里,因为时间还早,还远不到校庆开始的时间。因此虽然展馆大体雏形搭出来了,但是内部不少陈设和物品都需要临时布置。 任意也道:“不过啊小妹妹, 你这来得有点早了,我们好多好玩的东西还没搭起来呢。你要是不急着回去, 倒是可以等等。” 童谣点头表示听到。 却是陆知行闻及此偏首朝童谣看了一眼。 童谣,“……” 视线交接的瞬间,童谣目光收起,轻声,“……我今天没什么事情。” 唇上挑, 男人勾了勾俊眉,笑却无声。 甫一走进,坐定,高跟鞋敲打地面的清脆跟着响起,一把女声清凌凌的,“都还没吃吧?我刚买了几份徐记的早茶,都是热的。”那女声格外温柔,传入这有限空间也如春风徐来。 童谣循声望去——这个人她看到过不止一次。 肥牛火锅时看过一次,鹿大校运会看过一次; 再后来是电视上,她双手献上花束,笑意亦如花般的鲜妍。 “云锦。”是任意主动开了腔:“你这大清早的就过来了?你们广播站没事儿吗?” 云锦亦笑,态度坦坦荡荡地道:“我看时间还早,所以就先过来看看了。”她朝任意扬了扬手里的早饭包装:“顺便买了点早点。” 说着,云锦一边就问了句:“你吃了吗,任意?” 任意瞥一眼过去——童谣亦无声地投去视线。 那早饭包装极其精致,袋子上印着小篆字体点名——那是鹿门市自称做粤式早茶做得最正宗的一家店。 做法是不是最正宗有待商榷,不过价格最高是毋庸置疑了。 所以……顺便? 是多有心的顺便,才能顺便买了这家的点心。 不过是托辞。 只是听者无意,说者却有心。 任意笑了笑,礼貌拒绝,“我早上吃过了,就不吃了。” 云锦似也在意料之中,唇微抿了抿,没说什么。只眼光不慌不忙地在室内扫了一圈,视线触及陆知行眼亮了亮,余光却继而捕捉到他身旁的女孩身上。 视线停顿,继而不动声地收回,云锦脸色仍如常,去招呼那群忙着布置的人,礼仪周到,“你们吃了没?” 料想是云锦做顺水人情做得久了,与计科从大一到大四几乎都交熟,现场此起彼伏都是夸赞学姐心慈貌美的,场面一时十分的和谐。 一个一个地问过了,云锦这才走到陆知行跟前,再自然不过地问:“陆知行,你吃过了吗?”在他面前,她目光闪躲,带着些微的小心翼翼:“要是你没吃的话……” “吃过了。”陆知行没看她,眼光虚停在不远处的展板。 笑淡了几分,云锦又偏过视线去看童谣,“那小妹妹……” “云锦,”不等云锦说完,也不及童谣去答,陆知行掀了掀唇,目光折回向着云锦的脸:“早点带出去吃吧。” 至此云锦唇边的笑才有些挂不住,“我也是出于好意,想着你们应该都还没来得及吃早点……” “我没说你不是好意,云锦,”陆知行语气平淡,几乎是没有起伏的平调:“只是展馆内摆着物料,早点带进来泼洒了会很麻烦。” 云锦,“……” 她表述的是主观意图,他说的却是客观可能。 那姿态已经摆得很明白:对着她,他只讲道理,不讲人情。 奶茶色温柔红唇微咬,灯光映照着云锦上过全妆的一张脸:年轻,姣好,无所顾忌,因而也无忧无虑。 只在此时,许是那灯光调过白,打落在她妆容细腻的脸上,便也也生生照出了三分的苍白。 一时的安静。 还是任意出面打了个圆场,“都吃快点吧,吃饱了好干活。”他瞟了眼云锦,走过来,低声,“你广播站那边等会也该来找你了吧,云锦?” 打心眼里,任意未必十分瞧得上云锦的做法。 男女之间若最后真能成事,初时便定有征兆眉来眼去暗通款曲;然云锦跟陆知行同班整三年,就是栽株仙人掌也能开出花来了——到底还是未成。 任你千方百计,我自波澜不起。 若说这是妾有意郎无情,那是不能再合适的了。 都这个时代了,论说男追女女追男都没什么特别,只对方铜墙铁壁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将近三年——何况云锦又是这样的段位。 如果这都不算没戏,还要怎样才算没戏? 诚然感情是个人私事,本人若乐意,其他人也没资格指手画脚。只是任意觉着,合着爱人先爱己,若他不拿你当回事儿,你又何必要拿他当事? 谁都只有这一生,何苦慷慨赠予不爱自己的人。 念着这点,任意才出言挽了把云锦的颜面。 应了一声,云锦挽挽唇,站直了身体。 酸意上涌,心也如在顷刻间落进了深渊里去。 她今天穿的是双细跟鞋,镶细碎亮钻,与大衣中的小黑裙极相衬,鞋款高调显腿型,走起路来却容易不稳。 特别在这一时分。 见她站起来动作有些不稳,童谣正欲张唇说什么,却不意在下一刻,云锦身形晃了晃,手中的袋子便径直地滑落过了腕。 蒸屉点心,肠粉……还有滚烫的粥。 掀起的盒盖散发的雾气蜂拥而至,香味弥散,此时给人的观感却非美味。 ——而是危险。 那半秒间只余最原始的本能,身后是墙退无可退。闪避不及,童谣紧紧地合上了双眼。 惊惧到来的时刻,时间也被无限地延长下去。 ……过去多久了。 是一秒,两秒,十秒…… 或者,一分钟。 没有什么比这瞬间的等待更能让人感受到漫长。 可预想中的烫意却迟迟不曾到来,取而代之的是微热的温度,如春夏之交的暖风微燥,将她整个人环绕。 落在鼻尖的是水果香气,若柑橘若柠檬也若成堆的柑橘柠檬混杂在一起。 香味不辨,却也很明了—— 那微热的温度,属于男人。 缓缓地,童谣睁开了眼睛。 是他脊背结实挡在了她身前,而那些零零碎碎的食物餐具混着落了一地,流质的粥在地面仍漫着热气。 陆知行抬眸,视线胶着在她的脸,唇一掀,语气多了分压迫,“烫到没?” 感受不到半分的痛感,对上他瞳孔中倒映出的自己,童谣怔了下,继而摇了摇头。 那凝在她面上的压迫感这才松去了一些。 云锦呐呐地开口,“陆知行……” 陆知行瞥了她眼,眸光中温和褪去,没有回应便收了视线。 云锦干站在旁,想要上前又不知该做些什么,一时便杵在了原地。 任意跟着就走了过来,先去问童谣,“小妹妹你没事吧?没被烫到吧?” 童谣彻底反应过来,回答,“……没有。” 任意又去瞧陆知行,“老陆你呢?” 陆知行掀了掀唇,声线清淡无起伏,“没事。” 童谣这才腾出眼光去瞧他:见他外套往下沥着粥状的液体,淅淅又沥沥——不自觉,她唇微抿。 他是用身体护住了她。 陆知行脱了外套,随意丢在了旁边的垃圾桶,从刚才一直怔在原地的云锦至此才反应过来,出言急忙叫住了他,“……陆知行。” 他不温不火地看向云锦,眼光收敛成幽深狭长的弧度,只是俊逸的脸似要比平时冷淡一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抿了抿唇,云锦面上愧色显见,红唇嗫嚅微微:“你说得对,我不应该把早点带到这里来的。” 跟陆知行说完了,她如想起了什么般的,偏首去瞧童谣,低下姿态去道歉,“对不起啊小妹妹,差点烫到你了,抱歉。” 出身良好教养良好,亦不难看出云锦的歉意是出于真心。 只不过相较而言,对着陆知行,她的真心要更真上几分。 童谣抬首看她,“没关系,只是差一点,没有烫到。” 云锦微有尴尬,亦不加掩饰地庆幸道:“是啊,万一烫到了,那我的罪过就大了……还好还好。” 陆知行挑了挑眉,没有出腔,一时便陷入了沉默的几秒。任意看不过眼,主动打了个圆场,道:“行了行了,好在没事,云锦你也别太自责了。”任意作势往通道方向张望:“今天校庆,你们广播站事情肯定也多,这里我和老陆收拾,你就先走吧。” 任意语速快,说话声音又不小,乍一听跟连珠炮似的。云锦被他说得有点懵,脚步却没动,视线跟着任意目光下扫,那一地的狼藉便映入了眼帘。 几乎是下意识的,云锦便要往外走,边走边道:“……我来找拖把打扫一下。” “云锦,”任意瞟一眼云锦身上打扮,叫住她劝道:“地上没泼多少,我们收拾也就几分钟的事儿。”顿了顿,他道:“晚上你要去参加校庆典礼的吧?别把这身衣服给弄脏了。” 云锦闻言脸一怔,果然露半分犹豫与动摇,顷刻间,目光却径直地转向了陆知行。 作者有话要说:卑贱或荣华,贫穷或富贵, 我也只有这一生, 何苦要慷慨赠予不爱我的人。 【托腮】 云锦不是什么恶毒女配……就是出身很好,很有教养也很固执地喜欢一个人的配角。 第32章 并未瞧向云锦, 陆知行只是掀了唇, 语气平淡地道:“任意说得是。” 红唇近乎抿成了一道直线, 而奶茶色的温柔不复在, 云锦微微垂首, 应了声好。 她垂落在身体两侧的手无意识地摆放到身前,交叠在一起, 先是握紧,而后又松开。肢体动作是满当当的无所适从, 唇嗫嚅再三,唇边的笑意也几乎就要维持不住, 云锦仍是强撑着笑意, “那……我就先回去了。” 那笑不过是出于本能礼貌, 那离开也形同落荒而逃。 无言瞧着那背影远去,任意这才走过来,手在陆知行肩上拍了一拍,“……虽然但是,” 任意幽幽地看了陆知行一眼, “陆北城,你好狠。” 陆知行, “……” 他俊颜微侧,淡淡漠漠地往回瞥了眼。 任意耸耸肩,一副了然模样,“行,我闭麦。” 小妹妹当前要做温和哥哥, 爱慕者来了就冷漠残酷无情——毕竟是两种脸孔的陆知行。 院系里无论是同年级同学抑或是学弟学妹,对着云锦那点花边新闻都是一清二楚。原本平日里云锦出手大方,脾性温柔,人缘极好,彼此相处间亦算是朋友。——只是刚才,一则云锦带食品进展馆确实不合规矩,二则,在刘博导先前的项目中,陆知行是带队,就是在高手如云的鹿大计科也是学神级的人物。 二者相叠加,刚刚也便无人出言为云锦站台。只是到了现在,一个二个不作声地拿了打扫工具过来,三两下地扫除了脏污。 打扫干净了,任意眉一扬,“我就说吧,就三分钟的事儿。” 言罢他又去看了眼陆知行,“老陆,现在去调试下系统不?” 因为是国奖,所以不但对学院,也对学校而言,“星云”系统的研发与投产都是重头戏,也是这次展出的重点。 其中的一代应用已经快要投放市场,也是鹿门大学和鹿门市乐园谷身后上市公司云巅峰谷集团的产学研合作成果——“星云”AR虚拟现实交互眼镜。 是而,既然是在计科的展馆,“星云”系统自然是重中之重。 陆知行颔首,长腿迈开朝外走去——步伐却倏而一顿。 他低下眼眸,眸光淡淡落在拽在袖口的手,循着手臂方向一路看过去,那幽深的眸光便带着质询地踱上了童谣脸庞。 瞬间的语结,她反应过来,“我要去校医院。” 俊脸一怔,陆知行眉眼间浮现波澜明显,语气瞬时下沉,裹挟肃然,凝着她的瞳,他问:“你被烫到了?” 视线上抬,不偏不倚正正好落入眼帘的,是陆知行征询眼光。 清淡无声——却也如有实质。 不待童谣应声,陆知行微微俯身,那通身柑橘混合柠檬的果香跟着就洒落在了鼻尖,而他清俊容颜亦生生在她面前放大了数倍,陆知行沉声在问:“烫到哪里了?” 目光相撞,心也如随之而撞。 堪堪地站在他面前,屏息,童谣失言几秒,低眉,食指抬起朝他指了指,她复举眸:“烫到的……是你的手。” 站在旁边,刚刚她看得清楚,除却外套下摆,他手袖的边缘亦被流质染成了深色的一块。 陆知行俊眉无声松弛一分,道:“我没关系。” 抿了抿唇,她还要再说什么,却是任意先一步地道:“真的假的,老陆,你手没事儿吧?” “被溅到了一点,不是什么大事。”陆知行唇上轻描淡写地道。 男性神经原本就粗糙,是而陆知行这样说,任意也没怀疑,只是道:“没事就好,我还以为你被烫得多严重呢,吓了一跳都。” 唇微抿,童谣上前一步,没有动声没有开口,只是径直地捉住了他的手腕。 一边的眉毛挑起,男人俊逸眉目间掠过淡淡意外,手却也没挣脱,只是任她在掌心捉着。 任她在掌心捉着,继而将他的手向上举起——显而易见的,那手背泛起了一大片的红意。 童谣亦抬眸去看他,“不是一点,是一片。” 陆知行,“……” 男人掀了掀唇,口风清淡也不甚在意地道:“冷水冲一下就行。” 童谣,“不行。” 他眯了眸,双目是幽深狭长的弧度,“我觉得行。” 仍捉着他的手腕,与他堪堪地仰视对上俯视,童谣没有让步,“我觉得不行。” “……”在一旁的任意忍不住道:“行不行你们倒是拿个主意,在这里说什么车轱辘话,是准备翻拍琼瑶剧吗?” 他这一声出,陷入僵持的两人同时恰恰偏转了目光,一并地朝他看过来。 任意,“……” 任意尴尬地笑了下,最终还是正了脸色,“老陆啊,小妹妹说得对,你那又不是一点是一片……去校医院那里擦点烫伤药吧。”他认真道:“院系这边有我在,再不济还有十几个学弟学妹,不用你操心的。” 陆知行未言,眉目低垂视线亦下垂,不温不火地落在自己腕间,亦落在她握住他的手上。 片刻,他轻笑了声。 童谣没笑,脸色严肃,“你笑什么。” 被烫了还笑这么开心,他是被烫伤了脑神经吗。 俊逸眉眼收敛些微,陆知行眸光薄淡如雾地垂落,微掀薄唇,出腔的是男人悠然的吐息,“我笑我自己。” 他声线清清淡淡的,辨不明是什么情绪,凤眸瞧着她,亦是要笑不笑的,道:“——竟然也有被人管的这一天。” - “……这都多大的人了,还能把手给烫伤了,也真是够不当心的。好在现在是冬天,要是夏天烫伤好得慢,伤疤痊愈起来又慢又痒,可有你好受的。” 校医院的医生是个头发半秃的地中海,头发很少,话却不少。一边拿棉球消毒上药,一边嘴里还说个没停,“这现在的年轻人啊,什么事情都不上心,一门心思就知道玩玩玩…… “我儿子就是的,上个学回家就躺沙发瘫着,玩什么农药农药的玩得一身是劲——还玩出肌腱炎出来了。我让他注意点他还无所谓,我是真搞不懂,农药有什么好玩的?那玩意儿我从小田间地头天天见,看都看烦了,他倒好,越活越回去了。” 陆知行,“……” 童谣,“……” 板着张脸,医生又训了几句,末了提笔去写病历,补了句,“烫伤怎么造成的?” 陆知行低眸看一眼,表情淡然,“被粥泼的。” “‘粥泼的’?”医生从病历前挪开视线,搁笔一看伤口又是皱眉,如能透过纱布看见刀口本身似的:“你喝个粥还能烫到手?你是喝粥还是拿粥打仗?”言及此,他蓦地想起一种可能性,抬眼去瞧陆知行,目光狐疑:“……你是不是一边喝粥一边打农药?” 陆知行,“……” 见他不语,医生一张唇又要说话,转而被一道声音打断,“……是我泼的。” 陆知行偏眸,瞥见她侧脸在白炽灯下明晃,脸上表情坚定莫名。 略顿了顿,童谣道:“是我一边喝粥一边打农药,所以才泼到他的。” 医生,“……” 陆知行,“……” 医生无言,扭头去看童谣,“小孩子不好好学习,天天就知道打什么农药农药,打农药能让你上鹿门一中吗?” 鹿门一中也在秋水区,是国家示范高中,不提在鹿门,就是在全国也是数得上名号的好学校。 九年义务制教育,小升初不看成绩只看摇号,医生也是估摸着童谣年纪,大约初中还没毕业才说的这话——然而按童谣实验初中全年级第一兼初中联考次次第一的成绩,去鹿门一中其实是板上钉钉,变数无限趋近于零。 然而此刻听医生这么说,童谣也没有反驳。 却是陆知行不温不火地开腔:“她成绩很好,打不打都能考上一中。” 医生在二人中间来回扫了一眼,视线又落定在童谣身上,半是自言自语地嘟囔了句,“……看着也不像是学习好的小孩啊。” 童谣对穿衣打扮不甚上心,衣服都是沈月明在操持,而沈月明审美又一直颇为超前且与时俱进,紧追慢赶娱乐圈潮流。举例来说,嘻哈火的时候沈月明买的风格就是嘻哈,爱豆制造火的时候沈月明就紧跟爱豆穿搭……总之风格百变不定。 偏童谣对穿什么怎么打扮向来无甚所谓,只要不浪费时间,也就随着沈月明去了。 今天她的齐肩发绑成了半丸子头,整张脸露出也只巴掌大小,宽松撞色格子衬衫厚外套,下摆是前长后短的不规则,下搭不规则的流苏黑色短裤,踩着长款及膝的骑士靴,即视感很潇洒很干练。 在同龄人中,她身量算是高挑,且身材瘦比例好。她五官又生得端庄姣好,穿这一身能很漂亮地扛得起来——但是在连农药是游戏缩称都不明了的中年校医这里,这身打扮难免就成了不学好的代名词了。 陆知行扬唇,吐息悠然地反问,“就不允许有人颜值高学习还好?” 医生,“……” 童谣,“……” 医生沉吟,“允不允许又不由我说了算……不过长得俊的小伙子小姑娘啊,一般谈恋爱都谈得比较早。”言及此医生又是滔滔不绝:“我儿子就是,继承了我的基因,跟我年轻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在学校里那个招蜂引蝶就是不得了……” 末了他也意识到了偏题,抬手咳了一声转向童谣,“……不影响学习打农药就打农药吧,以后吃饭的时候就不要打了,你看现在把你哥哥这手给烫伤了——手还好说,万一是烫着了你哥这张帅脸,害人以后找不到老婆那麻烦大了。” 童谣,“……” 同时被点名,习惯性,她偏首去瞧陆知行。 陆知行并不看她,只随口附和着医生道:“那确实是麻烦大了。” 童谣,“……” 那医生明显是父爱如山撞上儿子叛逆期,一腔的谆谆教训没处发挥,正赶上童谣跟陆知行便跟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脑教诲。好容易一通结束,医生去拿换用的药走人,童谣眸转向陆知行,“你刚刚为什么要那么说。” 陆知行不解,眉梢一扬,“什么?” 童谣没有平仄地陈述,“找不到……麻烦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总是忘记说……周四一更在下午六点qwq 第33章 陆知行听闻, 一时好笑, “找不到——麻烦还不大?” 童谣, “……” 顿了下, 他敛了笑意, 俊逸眉目复又如平时般的清淡:“这大夫明显就是想找人聊天,你越是反驳他就越是要说, 还不如顺着他意思来。” 这倒是。 不过,童谣偏首, “你满22岁了吗?” 陆知行挑挑眉,不甚解, 薄唇微掀, 仍是悠然地答:“还没。” 童谣看他一眼, “《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第六条规定,‘结婚年龄,男不得早于二十二周岁,女不得早于二十周岁。’”她道:“你再着急,也要遵守国家法律法规。” 陆知行, “……” 初冬已至,连日来温度却不低。今天日色更是极晴好, 落在病房角落是金灿颜色,窗台上一盆鹿角海棠个头小小,叶片却生得饱满漂亮——而玻璃窗将一切热闹与喧嚣隔绝在外。 这一室之内,除了他与她以外,便只剩下安静与洁白。 话说完, 童谣幅度微微地垂眸。 也是他这么一说,她才知道,他还没到法律规定的结婚年龄。 低下脸,童谣抿了抿唇。 真巧,她也是。 …… 对烫伤的位置做了必要处理,校医院的医生又给了换用的药膏,一边嘱咐了注意事项。发型上堪称是典型中年人的医生口若悬河在讲,童谣边听边在手机备忘录上低头飞快地码。 陆知行瞥见,无意去问:“记这个做什么?” 她头也没抬,“发给你。”在他视线不能触及的地方,童谣抿了抿唇,轻声:“我不记的话,你自己会记吗?” 反正,按她对他的了解,他肯定不会记这些东西。 陆知行掀了掀眼帘,唇一挑,吐息悠然地撂下二字,“不会。” 童谣,“……” 她再度沉默,板正脸色,只专注于耳和手,不再和他多说什么。 那表情并动作细微至极,却也清楚明晰地捕捉在男人清淡的眼眸里。 薄唇微勾扯,望向她的视线便比平白更多了一分的温和。 小孩。 ——还是,会关心人的小孩。 陆知行勾了勾唇。 旁边的医生见状不觉目露赞许:“这还差不多,就是下次别再边吃饭边打农药了。” 童谣,“……” 言毕,中年医生又偏首去瞧陆知行,带着几分调侃语气,“小伙子,你还别说,我觉得你这妹妹还挺关心你的。” 头微垂,目光亦随之下落,背对着陆知行,童谣并不知晓他面上是如何表情。 只清清楚楚地,任悠长而辗转的男声落在耳膜,华丽声线尾端是微微的上扬。 清清楚楚地,她听见他道: “——我也这么觉得。” - 校庆热闹,又逢元旦三天假期,回来的一路皆是张灯结彩人来人往。多的是走来走去的情侣,并肩在一起,姿态随意而亲密。 童谣分去些许余光去瞥身侧:站在她身边,益发衬得陆知行身形笔挺而颀长,长腿走在瑟瑟风中身姿俊逸挺拔如玉立,褪去了厚外套,内搭衬衫颗颗的纽扣系得齐整,虽是休闲款式亦是一丝不苟的平整。 她虽比小学毕业时长高了很多,但到如今还是迟迟未及他的肩。 额头不过齐他胸膛,同他走时,鼻尖还能落上那不知是柑橘抑或是柠檬的香。 童谣低眸,打量了下他与她的脚步,发现同一时刻迈的不是同一条腿,她又强迫症地把自己步伐调整过来。 ……不是一家人,也要齐齐整整。 回了计科的展馆,馆内陈设大体都布置了个七七八八。任意人不在,见陆知行过来,其他人过来打了招呼,说是任意去跟赞助商对接去了。 陆知行下颌微敛,包裹在休闲裤里的两条笔直长腿向前迈开,走几步,他驻足,转眸向仍驻足在原地的童谣。 后知后觉地,直至触上他征询眼光,她才醒神跟了过去。 随着陆知行走进陈列室,周边四面墙贴着各种获奖照片及证书奖状。其中证书摆满了整整的一面墙,都是计科代号“星云”的AR系统项目所获得的各种各样的荣誉。 旁边亦有国家日报的当日报道剪辑,方正小标宋简体板正书着一行标题大字:“虚拟现实步入新时代:鹿门大学‘星云’系统摘得国家科技进步特等奖”。 其上附有项目团队的合影,摄影师定格的是团队摘奖的那一刻,团队并场内欢声雷动,闪光灯亮作一片。 而他长身立定在舞台中央,侧影修长如剪,灯耀落在他俊逸眉目,将细微表情掩去,在那如海的人群与掌声中独立。 就仿佛—— 万人如海,他一身藏。 童谣微怔。 却是男声在身后不温不火地响起,轻而华丽,“在看什么?” 无意识地,童谣昂眸。 便倏然又无防备地落入他低垂的瞳眸,一并也撞见了他瞳中倒映出的自己, ——在他的瞳孔里,怔怔然地,注视着他。 心略去了一拍,而相视不过是短短的几秒。 下意识地回避,童谣撇开脸,“看照片。” 陆知行唇微勾,“照片哪有真人好看。” “……”童谣:“我没看你。” 他闻言眼挑了挑,狭长的眸眯起弧度,悠然地反问:“——我说你看我了吗?” 童谣,“……” 言落,陆知行跨开长腿,径直走向了陈列室的中间位置:那是“星云”系统衍生产品的体验区,设计感很强的金属支架上摆放着小巧的电子屏和AR眼镜。 走到位置,他站定,手摘下了那副金属质感的眼镜,偏过头看仍在原地的童谣,“过来。” 突然被点到,童谣有些不解,“……做什么。” 他挥了下掌中的AR眼镜,薄唇一勾,“来试试。” “……”童谣看一眼眼镜旁边立着的标牌,上面清楚明了地写着“NO TOUCH”两个大写的单词。她指了指立牌,道:“这上面说了不能碰。” 她很有规则意识。 陆知行不温不火瞥她眼,“那是给游客看的。” “我不是游客吗?” 他挑唇不语,无奈也像是好笑,折步走到她眼前来,长手将颈间工作牌摘下,又很自然地挂到了她的脖颈。 他俯身,侧颜轮廓若纸上剪出般的俊逸分明,双眸专注在那工作牌上。 而她眸光专注,在他。 直至挂上,有轻巧重量在胸前落下,陆知行复站直了颀长身躯。 彼此间的身高差让他轻而易举地居高临下,他离她那么近,声线低沉,音量却又是那么的轻,落在她耳畔是清晰与分明,似乎也带着轻微的笑意。 “现在不是了。” 无意识地,她仅仅是循着声源朝他望去。 ——却正正好地撞落在男人勾起浅笑的眸里。 他无声,却挑眉,目光示意她朝下看。 下一刻,她恍然醒神,视线堪堪垂落在胸口工作牌。 照片是他的定格一寸,低头看过去上下颠倒,却仍是轻易就能瞧出的英俊难掩。旁边姓名栏书写行楷,工整又带着几分的旁逸斜出,三个字落笔有致的:陆知行。 陆知行。 落耳是他淡薄声线,轻而掷地有声的,“现在你是工作人员。” 童谣,“……” 陆知行朝她招了手,“工作人员过来做一下内测。” ……他还挺入戏的。 见她未动,他眉一扬,眼眸是质询意味,“怎么还干站着?你是不想拿工资了吗?” 童谣,“……” 明明是站或坐都拿不到工资,她还是依言走了过去。很有默契地,她挽起半披的头发,陆知行的手便绕到了她的脑后。 那眼镜戴在头上,视线是被屏蔽的一片黑暗。暗中其他知觉便如被砂纸磨砺过般的敏锐,她只能觉察出他指如在调整着什么,不时无意地触及她发间,温度微微热。 过了约十来秒,他的声降落在她的耳侧,偏低的男声一道环绕,“紧不紧?” 童谣下意识地摇头。 视觉被遮蔽的黑暗里,声响便显得过分的清晰。 她听见他声线无起伏地问她,不温不火地,“还记得星空中心吗?”他轻轻徐徐地道:“那里有个项目叫宇宙大爆炸。” 对着眼前如伸手不能见五指的黑暗,她抿了唇。 ……怎么会不记得。 倒不如说是很清楚地记得。 因为就是在宇宙大爆炸的那一刻,她看到了他。 未及她答,他先行轻描淡写地评价,“不过它的技术太粗糙,只是LED灯加上镜面反射,效果并不逼真。” “……”童谣很有认同感地点头:“你说得很对。” 薄唇微勾,陆知行唇角弧度扯开,“所以,还可以更逼真一些。” 他话音甫落,接踵而至的,便有微弱如一颗星的光明在那无边的黑暗中徐徐地升起。 那是奇点,也是宇宙诞生前的火焰。 是细微的,逼真的,真实到如能统摄一切的。 也是栩栩如生的,在她眼前浮现。 只在瞬间,奇点无限地爆炸膨胀,而耀目的光从冗长成团的黑暗里炸裂——膨胀,分裂,破碎,散落成颗颗星芒缀在天际,而后成日月宇宙,星河云海。 短短的数秒钟,亦是宇宙诞生以来137亿年的岁月悠悠,就这样转瞬即逝地从童谣眼前走过。 这一次场景结束,而光线未淡,仍是天如光带明星泼洒,细碎如钻石流满了夜空。 只在瞬间,她蓦然瞧见那光带尽头有人长身立定,衣角下垂,那浅色干净得惹目。 星光重重中,他转过眸来。 如在眼前的逼真与亲切——而他此刻也确在她眼前。 童谣知道虚拟现实技术,却是第一次从虚拟的角度看到人——确切地说,是第一次看到虚拟与真实混杂在一起的世界。 虚拟的宇宙大爆炸,与真实的,她眼前的他。 “你为什么在这里,知行哥。”她问。 陆知行薄唇轻启,“我本来就在这里,谣谣。” 童谣,“……” 顿了下,陆知行道:“一点小技术而已。”他转向童谣,眯了眯眸,悠然地问:“什么感觉?” 那背景的星是如此的闪耀,而他长身立定在群星的中央,衣色那么浅表情也那么平,却并未显得黯淡了分毫。 抿了抿唇,戴着眼镜,而她缓慢开口:“……很好看。” 他唇微勾扯,弧度渐深,“喜欢吗?” “……” 此时声音轻轻,如丝线在喉管纠葛缠绵,也如巫婆将抢走美人鱼歌喉的最后一线,细细的吊在喉咙间。 上,上不到更高远的天空去; 下,也下不到更深的地界里来。 是轻的,微的,几不可闻的。 也是,仿佛不属于自己的。 是声音轻轻,怕惊扰了那眼前的星。 “……喜欢。” 她看着眼前无垠广阔的宇宙,也看着颀长身躯站定在时空尽头的男人。 如果, 如果说宇宙的起源是一场大爆炸—— ……那么, 那么她暗恋的起源—— 就是因为他。 作者有话要说:好害怕你们会不喜欢……。 第34章 当天到中午的时候, 童春江给童谣打了通电话, 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 自家女儿是跟隔壁小陆在一块。 跟童春江通电话时, 童谣语气平静, “嗯……怎么碰到他的……走着走着就碰到了。” 陆知行,“……” 电话里童春江只愣了一秒, 很快又道:“这么说还挺巧的。” “嗯,”童谣一手拿着手机, 轻描淡写:“是很巧。” 心细如沈月明都能放心的人,心大如童春江自然没什么不放心的。于是童春江嘱咐, “那你跟小陆好好待在一起, 谣谣。” 童谣言简意赅地应, “嗯。” 来自老父亲的嘱咐其实没有太大的意义。 毕竟他有没有这么说,她都要这么做。 三言两语撂了电话,童谣若无其事地转头,亦对上男人眼角微微上勾,他瞥她, 用似笑非笑的眸,唇一掀悠然地道:“——是很巧, 谣谣。” 童谣看他一眼:“你也在看《微微一笑很倾城》?” 陆知行,“……” 顿了顿,她补充:“方葭霜最近也在看。” 当然有严父严母盯着,方葭霜只敢偷偷地看;偷偷地看过之后,再在童谣耳朵边絮絮叨叨宛如要絮叨出茧。 比如: “好巧啊, 肖师兄。” “不巧,我在等你。” …… 在童谣面前,类似的对白方葭霜能自导自演上无数遍。 白天展馆固然是热热闹闹,然而在官方安排里,校庆的重头戏其实是晚间的典礼。 但除了校领导,那多是年轻导员带着低年级的学生点个卯。 于是结束了一天工作后,傍晚五点多六点不到,童春江来接女儿,顺其自然又自然而然地,便正好碰上了跟自家女儿并肩站在一起的,且正收拾好了展馆的隔壁小陆,童春江便更出言自然地问:“小陆吃过了没?” 陆知行薄唇微动,童谣,“没。” 陆知行,“……” 童春江哦了一声,“那正好,我们一块吃。” 陆知行刚要说话,童谣,“好。” 陆知行,“……” 偏开视线,陆知行不温不火地瞟了眼站在身侧的女孩,见她低眉,脸色平和淡然,并无任何不好意思的自觉——稳如自说自话的拍板决定。 唇微微掀了掀,陆知行清淡地开腔,“童叔叔,我院里还有点事情要我做,我就不过去了。” “是吗,”童春江一边应,一边从公文包里拿出手机:“我给你们主任打电话说一声,我要跟小陆吃饭,让他把事情给别人做。” 陆知行,“……” 薄唇微勾扯,他没有再言拒绝,只是挑了挑眉。 ……倒是知道她这自说自话拍板决定的性格是从何而来了。 校庆日也是鹿大人流量巅峰,校门外从路边小摊到私房菜餐厅几乎全都是饱满。好在童春江任职鹿大数年,亦有相熟的餐厅老板,如是才单独开了间包厢。 上桌,而后不多时上菜,童春江半是自言自语,“还要再上瓶酒吧?” 念及童春江醉后酒品,童谣难得生出几分紧张。 童春江平时为人热情爽朗,只是酒品非常差,喝多了酒和平时是判若两人。 最典型是三年多前的2010年世界杯,童春江夫妻带着童谣去清吧看世界杯决赛,德国4-0决胜阿根廷。酒吧里有人欢呼有人激动有人叹息甚至还有人喝酒喝上头了在哭泣。 有人叹气,“哎,梅西,你怎么能没戏。” 有人开始李涛,“这支德国队明明这么年轻,实战经验也不足,怎么就能踢了个4比0……” 还有人在角落嚎啕大哭,“阿根廷!阿根廷!” 有同是阿根廷的球迷跑过去安慰,“好啦哥们足球场就是有输有赢,你看荷兰队踢了那么多年不还是无冕之王吗,放宽心吧,四年后还能再见的。” 那人喝多了酒,闻言,“呕。” 劝他的人,“……” 干呕了半天,对方却又开始嚎啕大哭,“阿根廷……你还我的一万块!” 劝他的人,“……” 这时候喝多了醉醺醺的童春江从一旁路过,走着走着,忽然嚎了一嗓子,“你为什么又输了!国足!” 众人,“……” 有好心人提醒,“哥,国足今晚没参赛啊。” “谁,”童春江瞧对方一眼,手指指:“谁说的,今晚跟阿,阿根廷,踢的,不是国足吗。” 那人哭笑不得,“今晚跟阿根廷踢的是德国队,而且是德国队赢了,拿了大力神杯。” “什么,”童春江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国足竟然输给了德国队?” “……” 如果两者倒置一下,倒是可以有这个反应。 于是那人很有耐心地道:“哥,国足都没出线呢,怎么参赛啊。” “是啊,多少年都没出线了……” 有人苦笑,“我们都想着2002年是开始……没想到其实是结束。” 一时齐刷刷沉默。 而后唉声叹气,“唉……国足太难了。” 带着童谣买东西回来的沈月明,“……” 今晚不是阿根廷和德国踢吗,怎么就扯到国足身上去了。 …… 总之,那一晚的清吧最后活生生被带跑偏成了国足的感伤茶话会。 如此种种,童春江酒品差,喝多了易闹笑话的例子不一而足。矛盾的是他一方面酒品极差,另一方面又好酒,所以沈月明对酒精饮品的管束便格外严苛。 童谣对此也有些戒备。 特别是—— 她分出余光,偷偷瞥了身侧坐姿挺拔而如玉的男人一眼。 ……特别是,他在这里。 于是而后童春江又偏首,征询陆知行意见,“小陆喝不喝酒?” 童谣,“不。” 童春江继续问,“真不喝?” 童谣,“嗯。” 陆知行,“……” 童春江难得严肃了脸,对着童谣道:“谣谣,不许代小陆发言。” 陆知行,“……” 眼光悠然自身侧转过,她眉梢眼角星点恼意亦被无遗漏地捕捉了去。薄唇边微勾扯,敛了敛眉目,他启唇,若无意般淡淡地应,“嗯,真不喝。” 他说不喝,童春江也没有劝。只是一个人喝酒左右无趣,自己便也没喝了。 而后便是断续的聊天,童春江边聊边去转圆桌,童谣的筷子才刚停在桂花年糕上不过半秒——转眼玻璃圆桌动,童春江又转了菜过去。 童谣,“……” 她低头,筷子挑起碗里一根青菜,尝了尝,继而皱眉。 苦苦的。 她抬眸,想要去拿手边的水,却见圆桌在同时转动——而后停下,那盘桂花年糕已经稳稳地转到了面前。 刚要动筷,想起什么,她又偏眸。 果然见陆知行敛着眸,神态极清淡又若不经心地,只是长指按住了圆桌边沿。 他原本就面对着她方向,适逢她转首,目光便不偏不倚地迎上。 对上她视线,他只挑了挑眉,眼色示意而无声息。 唇微抿,童谣扶起筷子,夹下一块桂花年糕。 软糯黏腻的质感,雪白年糕通体裹着浮蜜,洒落层细碎桂花在其上,扑面是清香。 咬一口,她嚼了嚼。 ……甜。 - 元旦后不久是期末考,最后一场考试结束,交卷铃响,而冬雪悠扬从铅灰天空降落。透过覆满细腻薄雾的玻璃窗往外望,雪花如绒花飘扬,一望而无边际,满满是森冷的严冬气象。 毕竟是初三,也是九年义务教育的最后一年,中考虽不如高考那么至关紧要,但无疑问也是人生重要的分岔口。又大抵是雪落安静氛围寒冷,考生成群从考场鱼贯而出,相对却多是沉默,唯有拿或背书包时才发出窸窣声音。 从考场走出,童谣在楼道转角碰到了同时自楼下考场出来的方葭霜。二人很自然地走到了一块,方葭霜托腮,“英语作文好奇怪啊,谣谣。为什么李明到我家做客,我还要向他表示谢意?难道我对他有意思?” 童谣,“……” 童谣,“是客人向主人致谢。” 方葭霜转头看童谣一眼,片刻,脸上是难以置信,“那我是……” “客人。” “……” 短暂诧异过后,方葭霜恍然大悟,“……我说呢。”默了下,她有点尴尬,“我弄错了意思,为了剧情符合逻辑,我还写了个前情提要。” “……什么前情提要。” 方葭霜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就是我写了,我骑自行车的时候车胎破了,路边人来人往别人都视而不见,李明看见了却很主动地把我的车扛走到修车铺……然后我为了表达谢意就请他到我家吃饭。” 童谣,“……” 好长的前情提要。 边说着,方葭霜边耸耸肩:“哪有无缘无故请人吃饭的,总该有个名目吧。” “出题人没想那么多。”童谣说。 方葭霜道:“出题人情商太低。” 童谣亦认同点头。 吐槽完了英语作文,方葭霜话题一转,“谣谣,你这个寒假在哪里过?” “就在这里。”童谣道:“今年我外公外婆来鹿门。” 主要是战云夫妻要回国,而战云和沈月白现今工作安稳,从今年起大抵每年都能回来两三次,童谣外祖难免格外高兴些。兼之今年年后就是初三下学期,本着兼顾外孙女学业的心思,二老便坚持不让童春江夫妻回去,只道是一家人在鹿门齐活聚一聚也便罢了。 既是一家人在一起,形式也不必分外的拘泥。时间地点选在哪里在其次,最重要的还是互相间心意。 方葭霜闻言便有些高兴,“那我过年还可以找你玩。” 童谣看她一眼,蓦然,“你寒假请了几个家教。” “……”方葭霜忿忿:“你是魔鬼吗。” - 农历二十八,战云跟沈月白带着战克回国。 童谣的外祖父外祖母小年时便被童春江夫妻先行地接过来了,一时大人又是热络又是客套,场面非常热闹。 年三十零点要下楼放鞭炮,童谣先回卧室群发祝福。群发不过是一键的工夫,而后点开其他的分组,还是熟悉的简单的带标点符号的九个字,她的指腹却在发送的绿色键上停了停,始终没有落下去。 九个字,一句话。 ……好少。 对着他,她还想说些别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三千字,又一章。 ……好短。 (╯▽╰) 第35章 别的, 或者像朋友间那样的无意问候, 或者像熟人碰面的随口客套——都行。 还想, 再多说几句话。 垂眸细思, 童谣输入:你人在哪里。 生硬, 删掉。 又输入:你在吃饭吗? 扫了眼屏幕右上的时间:二十三点五十五分。 童谣,“……” 显然不符合逻辑。 再输入:你在做什么。 ……万一他睡着了呢。 视线定定地垂落在屏幕几秒, 每一句话在此时看起来却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传递不了任何的有效信息。 动作停顿几秒,童谣手指复又动了动, 一字一字地删掉新输入的消息。 耳旁这时才落入一声,“谣谣姐。” 零点就要下楼点鞭炮, 所以童谣卧室门也没关, 仍是开着的。战克便站在门口, 朝她的方向看过来,“下楼点鞭炮了。” 童谣应声,回眸又扫了眼屏幕,抿了抿唇,她锁了屏, 从座位站起。 大人们都已经先下楼,童谣和战克则从电梯走, 电梯无人。走进,门合拢,战克蓦然出言,“刚刚你是在给你男朋友发we-chat吗。” 童谣,“……” 童谣, “不是。” 战克哦了一声,而后道:“那就是心仪的对象吧。”他说着,也并不去看童谣的反应,只是折身径直地朝外走,道:“我同桌mandy也是这样,约心仪的对象去party,三个单词都要修改八百遍。” 童谣,“……” 童谣没接话,战克也没有继续追问,双方无其事般地参加到放鞭炮的队伍中去。爆竹声中一岁除,一时的欢声震耳后又是万物安宁,新春夜,外祖父母走在最前,由童春江并战云夫妻搀着,战克和童谣走在其后。 今夜明月清朗,空气拂落在鼻尖是冰凉清新,童谣的手随意落在兜。意识散落,而手机忽而震动,振幅触及指尖是颤栗的微微。 低眸,她从口袋拿出手机。 是其他分类里的人给她发的消息。 唯一的,在其他分类里,躺列的人。 “新年快乐,谣谣。” 他发的消息亦有他的风格,像是温和,彼此间却又始终有不远不近的距离在间隔。 远谈不上,仿佛也是触手可及;可是想再近一步,却又总显得若即若离。 就好像,哪怕只是靠近一厘米,也是困难与登天无异。 从密封羽绒的温暖到暴露在室外,握着手机的右手温度渐褪,她的手落在锁屏,停顿只一刻,陆知行却又发来了消息。 “你回家了?” 这个回家显然指的是老家。 “……”心头微动,童谣回:“没有,我在鹿门。” 她想了想,补充:“今年在这边过年。” 原本不善言辞甚至语结,到了此刻,她却几乎是自然而然地问了下去,“你呢?” “我也是。”他又顺下去问:“吃过了吗?” 童谣言简意赅地答:“嗯。” 又问:“你呢?” “我也是。” 顺其自然地,陆知行问:“现在在做什么?” 童谣,“往家走。”她说:“刚刚放过鞭炮。” 微抿着唇,她打下两个字,“……你呢。” 对方正在输入中…… 心随着省略号怦然地跳。 继而是微信提示音, “我也是。” 陆知行说。 ……嗯。 “你是复读机吗。” “不是,”目光凝在屏幕,她耳边如能闻见他悠然吐息,也如潜藏笑意:“我是陆知行。” 童谣,“……” 前头童春江正陪着童谣外祖母絮叨,说到了什么,大约是事涉童谣,便回头叫人,“谣谣。” 然而对方却如浑然未闻,只垂首盯着手机,仿佛能把手机盯出一个洞,好钻去其他那个人的身边。 童春江又叫了声,“……谣谣?” 仍是没有反应,沈月明扭头亦是些微狐疑,却是战克主动开腔解释,“谣谣姐说她学习上遇到了问题,正在微信上问老师。” 童春江夫妻对视一眼,没再多问:左右他们家女儿是学习狂魔也不是这一两天的事情了。倒是沈月白闻言客套亦真心地赞了句,“姐,谣谣是真让你省心。”顿了顿,她又道:“……我们小克现在长大了,也挺让我省心的。” 言毕沈月白便伸手要去摸战克的头——却被战克避开了,战克道:“别摸我头。” 沈月白,“……” 年初一高达上映剧场版,童谣算是高达的半个粉,本来就打算去看,战克这个死忠粉则更不例外。于是次日新年初一的下午,二人就一起去了影院。 因为这一季的剧场版做了技术革新,是4K120帧拍摄,全国一共也就五家影院能放出效果,其中鹿门市就有一家——也仅仅只有那一家,坐落在鸣凤区的商住两用大型CBD,和秋水区隔着半座城市的距离。 到了现场,因为是大年初一,且高达死忠粉多,又有技术革新的噱头在,影院自然是人山人海。到了影厅也是密压压的几乎坐满了人,等看完了电影,童谣跟战克往外走,到了电梯跟前,电子屏上显示数字恰巧落在影院所在楼层,而电梯门徐徐地打开。 童谣抬眸,正正巧的,身形笔直挺拔的男人亦微垂了眼。 便于无声地,彼此间视线交汇。 亦于无声地,那熟悉俊逸的脸容便堪堪地映入在她的眼帘。 陆知行。 门开而光线洒落,她身形却如被定格在了原地。 他……怎么会在这里的? 直到身边有人走进,摩肩擦踵,她才回神跟着人流走进。战克亦看到了来人,默不作声地走入。 时值傍晚,不少人看完电影就近下扶梯去下一层吃饭去了,进电梯的人不多。两三秒,门复又合拢。 并肩而立,而童谣目不转睛直视前方,镜面设计的电梯墙倒映出她与他并肩时的模样。 及膝的骑士靴衬托干练,暗粉灯芯绒的外套版型宽松却不松垮。格子围巾包裹着脸,半长不短的头发落在围巾外延,在明晃灯下是如镀光圈般的顺滑——并没有冬日常见的静电毛躁。 装束整齐,她放下心。 却是陆知行唇微勾扯,声线悠然打破沉默:“来看电影?” 童谣点头。 他眼风自然一飘,又自然地落到了她左侧的战克身上,“——跟他一起?” 童谣嗯了一声。 战克不动声地观察二人。 挑了挑眉,他又问:“现在回家?” 童谣再点头,随后仰眸,“……你呢,知行哥?” 陆知行勾了勾唇,“我在这里工作,我导师的公司开在这里。” 鹿大是名校,不少学术大牛也是知名的企业合伙人——何况是靠星云系统拿到国家科技特等奖的刘博导。 本科也好研究生也罢到后期只有论文要写,日常并无课程,学生跟在导师后面接项目打工的情况亦很寻常——尤其是硕博阶段。 只是—— 童谣睁眸,侧首仰视他,入目而在灯下明晃的是男人流畅清晰的下颌线条。静了静,她问:“过年也不放假吗?” 他轻笑,“不放假。” 一直沉默在旁的战克冷不丁出言评价,“惨。” 童谣亦认同,“你太难了。” 陆知行,“……” 眼尾一扬,男人凤眸中如蕴清淡笑意,声线拉长轻而华丽。 “是有点难。”他轻描淡写地道。 又是沉默僵持,转眼一楼已至。 三人从电梯走出,到商场出口,陆知行脚步顿了下,跟在他身后的童谣亦随之一顿。她举眸而他低眸,不偏不倚地瞧着她,陆知行道:“我还要去一趟超市。” 他在此停顿了一下。 ……他要去超市啊。童谣想着。 她又没有什么东西要买……好像没理由跟过去。 而且战克也在,就更不方便跟过去了。 ……虽然,她其实是很想跟着他走的。 权衡过一番,结论是不合适。 低头,抿了抿唇,童谣道:“那我就先走了。” 陆知行清俊眉目微滞,勾勾唇脸色又是松弛悠然。 他一时没说话,身形也未动,颀长身躯落在她面上是暗影的一片。 童谣抬眸瞧他一眼,“你不是要去超市吗,怎么还不走。” 陆知行,“……” 战克,“……” 陆知行微眯着眼眸,目光悠然地从她面上转过,“那我就先走了?” 这是个设问句。 二选一,发问在他,选择在她。 但她本就不算敏感,此时则更迟钝,更自然将他的设问当做了陈述。点点头,童谣见他没走,疑惑微微,“需要我十里长亭相送吗。” 陆知行,“……” 战克,“……” 余光瞅了眼脸色淡然无知无觉的自家姐姐,战克在心里摇了摇头。 要不是昨晚无意瞥见她发消息的那个人备注……再听她刚才的称呼,知道她就是给这个人发微信——他差不多要以为她跟眼前这男人是死对头了。 挑了挑唇,两个字从陆知行唇间撂下,“不用。” 收回视线,他转向战克的方向,“小孩,”陆知行不温不火地叮嘱,“老实跟你姐姐回去,别给她添乱。” “……”战克亦看他一眼,“你一个成年人,就不能送送我们吗?” 作者有话要说:啊……这里的高达电影是虚构的。 剧情需要,有些梗有些情节不一定跟现实里的时间完全对应上。 第36章 陆知行掀了掀唇, 而童谣侧首瞧战克一眼, “战克, 你不要道德绑架。知行哥很忙, 没有时间送我们。” 战克, “……” 看了看自家姐姐,战克心中涌出深深无奈。 不道德绑架, 独处的机会从哪里来呢。 还有她这个情商是怎么回事,一会上线一会下线的。 而且这上线也上线得完全不是时候。 连他同桌, 那个扛饮水机都健步如飞的女汉子Mandy见了心仪对象也是会假装瓶盖都拧不开的。 也不是说女生就一定要柔柔弱弱,只是什么事情都一个人大包大揽了还一脸拒绝帮助的话——那不就彻底没了和喜欢的对象相处的机会吗。 没有机会, 那就要从别人那里争取机会;从别人那里争取不到机会, 那就要学会自己创造机会。 毕竟幸福都是奋斗出来的。 见她这样坚持, 陆知行也没再多说,视线交错,彼此示意了下,他折身径直往一楼超市的入口走去。 他今天穿着深灰色系的大衣,转过身去, 包裹在熨烫平直而一丝不苟的裤装里的两条长腿朝前走去,背影显得分外挺阔修长。 遥遥的一路走过去, 明明无意且无心,明明无端,明明无缘无故。 却也格外的,引人瞩目。 引她瞩目。 见人走了,战克双手插兜, 跟着也往相反方向走去,走了几步没见人跟上才回头——结果就瞥见站定在原地的暗粉身影。 一转也不转地,对着男人逐渐远去的背影。 战克,“……” 这么看着有什么用吗。 人家跟你又没有心电感应。 还说不要道德绑架,要是刚才道德绑架成功了现在你就可以近距离观赏了好吗。 而且他刚才在旁边看得很清楚也听得很明白:对方字里行间的意思,是要送他们回家。 只是被榆木般不开窍的姐姐拒绝了。 战克无声叹口气,又折回身走回去。 甫一触及战克的脸,童谣才反应过来要走,战克却道:“我妈让我买点东西带回去——我们也过去吧。” 童谣点头,几至于下意识地抬起眉目,又往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扫过一眼。 动了动唇,却是战克清亮一道声阻断在前,“那谁!” 童谣,“……” 陆知行果然驻足,只偏眸朝她不偏不倚地望来,眼眸是清淡微敛,如带征询。 战克一径地朝陆知行的方向走去,怔半秒,童谣亦很快地跟了上去。 战克语气干巴,言简意赅,“我们也要来超市买东西。” 陆知行微垂着眸,只视线不温不火地落着,没有说话。 战克又道:“等会麻烦你送谣谣姐和我一下。” 陆知行,“……” 童谣正欲开腔,却又是一道薄薄淡淡的男声先行,“行。” 她抬眸。 是陆知行薄唇微启,唇角勾扯弧度些微,开腔悠然地应。 童谣,“……” 很自然地,三个人过了入口,战克先跟童谣打了招呼,“我先去那边。” “战克,”童谣叫住他:“小阿姨让你买什么东西?” “一点东西。”战克道:“一会儿超市出口见。” 话刚刚丢在了身后,战克转身就走。 童谣,“……” 陆知行在旁瞧着,啧了一声,一低眸,童谣视线与之相对。 童谣解释,“他在叛逆期。” 陆知行,“……” 自然并行在一起,仿佛是轻车熟路。 陆知行本目光平直向前,只是余光捕捉,随意便能窥见身侧人头顶的小小发旋。 他亦循着视线望去,察觉她额顶已齐在他的胸膛。 童谣无意举眸,视线初初触及,薄唇一勾,他长手在她额发位置虚虚地探了一回,出腔是清淡声线,“你好像比元旦那时候又长高了。” “我穿了内增高。” “……” 童谣眉微垂,“五厘米的。” 俊逸眉目间流露些许好笑,而他偏首瞧向她,“你穿什么内增高?” “我个子矮。”抿了抿唇,童谣道。 陆知行闻言又是认真打量了她一回,俊眉一扬,“你哪里矮?” “哪里都矮。” “……” 目光收回,他轻轻淡淡地陈述:“跟你同龄的男生应该有不少都比你矮。” 他说的是事实。 童春江夫妻身高都不矮,童春江是一八五,沈月明也有近一米七——基因遗传,童谣自然也矮不到哪里去。 也确如他所言,同龄男生比她矮的是有不少。 但是,不是同龄的—— 悄悄地,她若无心般分出余光瞧他。 即使穿了内增高,她的额头也堪堪到他的胸膛,甚至还没有到他的肩膀。 ——还是有点矮的。 相较于,某一个参照对象。 没有要买的东西,又要等战克,童谣便一路跟着陆知行。 他提了只购物篮,长腿朝前迈开,深灰色系的羊毛大衣挺阔,整个人身形益发如玉般颀长而挺拔。 超市明灯晃晃,短发下的五官英挺亦如剪影,随意行走在人群中,亦是难掩而出尘的英俊。 此时是午间,何况是年初一,超市自然人来人往非常热闹。人挤着人,有年轻的女生手捧着成打的饮料,不经意间撞上了陆知行,便有三三两两的饮料落在了地,她蹲下,又觉不满,抬首去看,“你……” 入目是男人修长身形垂落的长影,自下而上的仰视,亦可窥见他线条硬朗的下颌骨与俊逸温润的眉目。甫要出言的指责便在唇边被无声淹没,女生面有呐呐,“对,对不起。” 陆知行自她面上不温不淡地扫过,没有说话,迈开长腿朝另一方向走去,童谣跟上,不时仰首去瞧他。 捕捉到那不算遮蔽的视线,陆知行瞟了她一眼,唇微掀,他轻轻淡淡地问:“在想什么?” “嗯,”童谣边说边看他,话说到中间停了一下,望向他:“长得好看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陆知行,“……” 男人扯扯菲薄的唇,“你为所欲为了吗?” “……”童谣:“没有。” 他瞥向她,薄唇微掀,“那这句话就是假的。” 童谣,“……” 闲言碎语间,陆知行在货架前停步。 长手抬起,一样一样的东西跟着落进了篮子,童谣跟着望过去:速食品,酒……诸如此类。 她评价,“不健康。” 陆知行清淡地开腔,“我也这么觉得。” “……”他倒有自觉。 蓦然间,童谣觉得眼前情景有种莫名熟悉。 想起来,好像是两年多前近三年,小学毕业的暑假,就在御景东方旁边的大型商超,她和他也有过类似对话。 而后是暴雨如瓢泼的夜,伸手而难见五指的暗中,他给她泡了一碗面。速食的麻辣的辛香的……也是不怎么健康的。 但室外风雨大作,室内温暖而汤面滚烫—— 其实也是很幸福的。 念及什么,童谣仰眸,“都三年了,你还没学会做饭吗?” 陆知行瞟她一眼,淡淡的,不答反问:“你会做饭吗?” “……不会。” 他嗯了一声,勾了勾唇,顺着她的话自然问了下去,“都三年了,你还没学会做饭吗?” 童谣,“……” 复读机。 不过,低着头,童谣想。 ……都三年了啊。 从她跟他相遇而后,冬去春来四季轮舞,仿佛无知无觉,三年的时间却也就这么过去了。 他的三年,她的三年,彼此交错的光阴,时而疏远,时而却又亲近。 三年前她小学毕业,现在她将要初中毕业,再过三年,她还会高中毕业。 到时候—— 童谣的眼光便顺其自然地投落在身侧男人的身上,长手随意挑拣,他俊逸的眉眼微敛,侧影亦如从纸上剪出般的清晰与分明。 她看着他,唇微微地抿了下。 大人和小孩。 他和她。 站在一起,却又不是真的在一起。 同一个时间,却不是同一个空间。 到时候…… 是不是就能和他真正地站在一起呢。 视线胶凝在他侧颜,她瞳眸安静专注,是片刻出神。 陆知行手正拈着一条巧克力,侧眸不经意去瞧,瞳孔便落入她满目怔忡模样。 视线触及,却也如触电——她若无事般地正过脸,不看他。 他瞥了眼横放在掌心的巧克力,不觉好笑,却也只是勾了勾唇角,顺手又多拿了几条。 挑完,陆知行道:“我好了。”他看向她,眸光极悠然而清淡:“谣谣,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童谣摇头,“没有。” 本来就是因为战克说小阿姨要他们带东西,她才跟着战克来的超市。 他颔首,于是二人又往收银台方向走。一边随着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走着,童谣的目光便三不五时地又往他的购物篮里落。 看着看着,她想起什么,叫住了身前背对着她的男人,“知行哥。” 陆知行转首看过来,一边眉毛挑了挑。 童谣抿了唇,低眸,目光落进购物篮,她问:“你过年都在上班吗?” 她也是看到了那些速食品才想到的——如果不是天天在这里上班,他其实是可以回家吃饭的。 毕竟,他家虽然不在御景东方,但也在鹿门市。 眸如无意般微敛成狭长弧度,陆知行淡淡地嗯了一声。 “不回家吗?”她问。 “不回。” “……” 隐隐约约,有种莫名感觉,说不上来的,却如冬日晨时白雾般笼罩,是无声息的,却也是无处不在的。 像面对着一个未知的谜题,她的手想要揭开谜面,始终负隅顽抗的却是那谜底。 事有不可对人言。 她感觉他不想说。 或者,至少是—— 不想对她说。 这期间收银台流动,总算是轮到了他们。付款,而后走出,三两条巧克力便被男人长手递到了她眼前。 童谣微微怔了下,手接过,她亦没有拒绝。 她静静凝睇手上草莓味道的巧克力,半晌,随着他脚步走出收银台时,童谣轻声出言,“你喜欢草莓味吗,知行哥。” 运动会的时候是草莓味饮料,公安局那次是草莓味棉花糖,现在是草莓味巧克力。 他闻言却径直朝她面上扫了眼,眉一扬,“不是你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把上一章看电影的时间从早上挪到下午了,其余没动。 年底真的特别特别忙qwq这章写到过年,我也想过年了【托腮】 第37章 童谣, “……” 她怎么不知道她喜欢。 约是窥见她眉眼间神色, 稍加思索, 陆知行朝她瞥来, 淡淡开腔:“大概是之前你送过草莓, 我就下意识觉得你喜欢了。”顿了顿,他启唇, 声线上扬轻而华丽:“——其实你不喜欢?” 没有犹豫,童谣摇头, “没有。” ……也没有不喜欢。 商超内部灯光明晃,洒落在女孩面上, 原先冷淡眉眼便平添了一分的安静意味。 原本是谈不上喜欢, 也说不上讨厌的。 但是…… 她抬起眼, 视线堪堪地触及在男人灯下分明恍若从纸上剪出的侧颜。 很快又低头去瞧手心横亘的巧克力。 …… 现在她觉得,她是喜欢的。 听她顺口否定了,陆知行唇勾了勾,没有出言。 那边战克早早就在出口等着了,大约是百无聊赖, 他身体倚在墙面,两手捧着手机正在打游戏。 手上空空如也——并没买任何东西。 童谣走到他跟前去, 叫他,“战克。” 战克这才觉察有人来,顺手关掉了游戏,又打了个呵欠,看她, “你好啦?” “……”童谣问:“你不是说要帮小阿姨带东西吗?” “忘了。” “……” 童谣看着他,不解,“那你刚才来超市做什么。” “……”打辅助啊。 而后是陆知行送童谣二人回的家,到家正赶上家里开饭,因为这年是在童春江夫妻家过的,主客之道理所当然。因而是沈月明在厨房忙碌,童春江烧不来菜,便在一旁打个下手帮忙。 回到家,童谣没有先到卧室里去,而是先进了厨房。沈月明乍见她回来便随口问了句:“回来了?” 嗯了一声,童谣点头。 沈月明点头,转身又去拿着汤匙调味,隔几秒余光一转——便蓦然瞧见了女儿正堪堪地站定在自己身侧。 沈月明只以为她是饿了,于是道:“很快就要开饭了。” 她又嗯了一声,人却立定原地未动。 沈月明偏首瞥她,“?” “妈妈,”停顿了下,童谣开口:“我想学做饭。” 沈月明,“?”汤匙搁在了盅的边缘,沈月明瞧着女儿,目光中是疑惑微微,“学做饭?……为什么?” “为了吃。” “……”沈月明有些无语,但是左右做饭是一项生活技能,学会了也并不是坏事,于是道:“行吧。” 童谣点头,旋身欲走,想起什么,驻足,又转身,“那什么时候开始。” 沈月明,“……” 看她这个意思,好像是很着急啊。 童家跟别人家最不相同的一点就是,童谣的学习并不需要童春江和沈月明操心。 学习不用操心,亲子关系自然就和谐。 也正因为如此,在绝大多数事情上,无论是童春江抑或是沈月明都是顺着女儿的。 此时亦然,看童谣像是急于学会,沈月明便道:“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都行。” “嗯,”童谣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沈月明,“……” 沈月明不由得多看了女儿几眼。 ……女儿想学做饭的原因她是不知道,但她知道的是,她是真的很着急。 沈月明颔首,童谣放心,转身走出厨房。 唇抿了抿:嗯,下次再见到他,她肯定会做饭了。 走出厨房,她余光无意瞥了瞥仍在其中忙碌的童春江和沈月明。 其实学做饭还是很有必要的。 一个家庭总要有人做饭的。 像她和他,两个人都不会……那怎么行呢。 而后不多时开饭,一家人和和乐乐团团圆圆的日子,沈月白亦颇有感触地道:“简直跟做梦一样……小克出生的时候我大过年都在忙,现在好不容易终于能安稳下来了。” 沈月明闻言也不觉唏嘘,“……也没听你提起这些过。” “我也想说啊姐……可又怕说了你会担心,”沈月白与丈夫对视一眼,又道:“那时候战云也是三天两头出差,过年也是回不了家。” 主座上坐着两位老人家,原本还是喜乐氛围,闻及此外婆便抬了抬衣袖抹泪。童春江忙递了纸巾,又拍了拍老太太肩背以示安慰。 外公脸也是一沉,继而评价,“过年还上班,惨。” 战克也认同点头,“是很惨。” 沈月白,“……” 沈月明,“……” “月白啊,”童老爷子搁了筷子在碗上,边道:“物离乡贵,人离乡贱。最初我和老太太都不愿意你出去,就是想你近点,有个什么冷热难受我们还能跟着互相照应……”言及此,他也是一叹:“好在你和战云也算是苦尽甘来。” “我知道,爸爸,”沈月白低眉,妆容精致的脸上内疚惭愧涌动:“我知道您是为了我们好。” “算啦算啦。”童谣外婆出来调了停:“现在这样就挺好的,老头子你也别揪着过去的事情讲许久了。” 童谣外公哼了一声,“以后过年不许加班。” 沈月白,“……” 童老爷子,“过年回来看我和你妈。” 战云忙连声应下,“一定的,爸,妈,你们放心。” 过年……上班。 童老爷子老太太跟战云和沈月白你一言我一语,童谣则微微地出了神去。 沈月白道:“不过那个时候说苦也不苦,我和战云那几年过年都包不少饺子。馅料各种各样的,放或者吃都很方便,也还算有过年的氛围。” 童谣外公冷不丁戳穿,“你那是苦中作乐吧。” 沈月白,“……” 战克抬头,忽然插了句,“人艰不拆,外公。” 童谣外公对当年沈月白一意孤行跟着战云出国这事儿心里到底是怨言颇深——毕竟是自己的女儿,毕竟当年为了这事又几乎是跟家里闹翻了,毕竟后来一去数年几乎没了音信。 然而这大过年的,好容易情形又有了好转,沈月明自然不愿意父亲跟着妹妹再闹出些不愉快出来,便自然打岔道:“我们家今年也包了不少饺子,不然明天早上我们就吃饺子?” 童春江闻言微微抽搐了嘴角。 沈月明厨艺虽然好,但是包饺子的审美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 什么菠萝咕咾肉饺子,冬阴功汤饺子也就算了,猫山王榴莲的也勉强可以忍一忍——但是竟然还有螺蛳粉馅……什么鬼。 是可忍孰不可忍。 然而沈月明已经继续说了下去,“我家饺子包了好几种,每种都挺好吃的。”言及此,她偏头笑眯眯看向童春江:“是不是啊,老童?” 童春江,“……” 童春江选择从心:“我老婆包的饺子,还能有不好吃的道理吗?” …… 饺子。 童谣微微地敛眉。 - 吃过了饭,四个大人带着童老爷子老太太去鹿门市步行街一带去了,战克也跟着一起走了。 沈月明本来是打算叫童谣一起去的,但是被童谣外公拒绝了。 童老爷子素来知晓自家这个外孙女是学习狂热爱好者,下半学期一开学又是初中最后一学期,道是学业要紧,就不用在百忙之中抽空敷衍他们了。 言及此,童谣外公道:“现在不好好学习,以后春节都上班。” 又补刀:“像你小阿姨和小姨夫一样。” 沈月白,“……” 战云,“……” 人一走,童谣开始翻冰箱冷冻室。 年三十夜沈月明包了几百个饺子,数量充足,分门别类放在不同的保鲜袋里。 一一看过了标签,童谣把奇奇怪怪的菠萝榴莲螺蛳粉丢到了一边,继而挑挑拣拣,她把正常口味的芹菜白菜韭菜……各种菜搭肉类的饺子全部拿出,一并放在保鲜袋装好。 做完这一切,童谣把帽子戴好,围巾包裹上脖颈,手指插进手套,提着满满一大袋一百多接近两百只的饺子,她脚步轻快地走到玄关,忽然间想起她只知道他在风华CBD,但并不知道具体在哪一区那一层楼,更不知道在哪个公司。 从斜挎的贝壳包里拿出手机,她本想给他打个电话又或者是发个消息。 但是转念,童谣想,如果他问她,她要做什么—— 她该怎么回答。 她还没有想好。 想了想,指尖动了动,手机终于还是落回了包里。 出门打车,初一晚的车并不好打,然而很巧的是,童谣刚出御景东方的正门,正好就有一辆车正在下客。 搭车,很快到了地点,下了车,风华CBD前是宽阔广场。年初一的夜晚人来人往而灯火辉煌,氛围是十足热闹,只是寒风仍然凛冽,纵然她帽子戴了围巾也围了,手指被好好地包裹在一双手套里,也仍然是寒意抵抗不住。 把厚手套褪掉,呼出的气息遇冷是白雾漫散,童谣手落进包里拿出手机。 继而翻开通讯录,翻到他的位置,把电话拨了出去。 冗长的沉默,冗长的连线音,以及——冗长的,密集的,也杂乱无章的,心跳在胸腔收紧。 ……怎么还不接。 直至忙音在耳膜落下,她垂眸看一眼手机屏幕,唇抿了抿,指尖又在他的名字点击。 仍然如此,无人应答。 握着手机的手无声地垂下,而此时此刻,行人来往灯火无数纷纷坠落在她的眼她的眸。 此时此地,人声喧嚣,灯笼火红挂满长街。 这一夜,这座城热闹繁华至于如此。 它可以属于任何一个人—— 却唯独不属于她。 不属于,一个寻找着另一个人的人。 童谣垂下眼眸。 事先不联系好,临时来找人……找不到也很正常。 只是—— 她低头,嘴唇快要抿成一道直线。 明明就是随随便便看个电影都能碰到的人,怎么认真起来,到了她要找他的时候,怎么就是找不到? 风起,罡风干寒,吹上脸孔也若是刀刮。被暴露在寒风里,手指从才从手套中脱出的温暖也渐变凉寒而麻木。 渐僵的手指动了动,而手机被握在掌心,亮度次第地暗了下去。 又暗了下去——直至她指尖微动,而后落下,点在他的名字上。 三个字,若琴键被按在指腹。 弹出的却非乐章,而是枯燥的等待。 ——不知结果,因而也分外让人焦灼。 一分,一秒,童谣的双目凝着那薄屏。 时间流去,心没有着落,不安如被丝线悬起。 上,上不去; 下—— 不甘心。 任那仿佛一声比一声漫长的嘟声徒然地响着,像是过了五秒,又或是十秒,或者是三十秒——猝然地,通话开始了。 而接通的那片刻间,她几乎是晃神的。 却听一道清淡声线在耳畔落,吐息悠然的若带笑意: “——你找我?” 握着手机在掌心,而男声入耳的一瞬,童谣微怔。 那声音的源头,不是电话。 而是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弟弟在的在的,我的表述好像出了点问题。不是收银台见,是出口见,已修qwq 第38章 幢幢灯火交错, 而童谣回眸。 便蓦地瞧见长身立定在寒风与华灯中央的男人, 手机执在他的耳边。而他瞧着她, 眸是收敛弧度, 不偏不倚。 原来蓦然回首, 而那人恰巧在灯火阑珊处。 “……” 如同力气抽离,原本拿着手机的右手亦缓缓垂下。 一时之间形同失言, 而她看着他。 陆知行唇一勾,瞥她眼, 俊逸眉眼间有轻微好笑,“刚刚跟同学吃饭回来, 这里太吵, 电话没听到。”他俯首, 视线凝睇在她的脸,唇微勾:“抱歉。” 童谣嗯了一声。 其实他没必要跟她解释。 因为是她无缘无故来找的他。 被找的人不需要解释,找人的人才需要理由。 男人眉一挑,“所以——” 他薄唇掀了掀,淡淡吐辞:“找我是有什么事情?” 唇微抿, 童谣没说话。 单只手递了过去。 陆知行俯视过去:满满一袋的饺子沉甸甸挂在她的指节,因为重量, 明显勒得她指间泛起了红意。 没问原因,只是在视线触及她指间勒痕的下一秒,陆知行伸手把东西接了过来。 往袋内瞧了一眼,他偏首去看她,问:“给我的?” 童谣点头。 唇掀了掀, 他又问:“你给我的?” “……”默半秒,童谣低低地应:“嗯。” 风很大,天很冷。 穿行在他们身畔的人群密集。 在他面前,她暗暗低垂着脸。 半晌没等来他的回应,童谣分去些余光,偷偷地去瞧他。 见他身形站定在呼啸罡风中,华灯在畔,而他眼眸收敛,如是不经心般的。 像白鸟收拢了洁白羽翼,而后缓慢地,缓慢地,停栖在她的身旁。 没来由的沉默,也自然而然让人心慌。 她出言打破僵持氛围,“你收下吧,反正不送给你,吃不掉也是要丢进垃圾桶的。” 陆知行,“……” 有好笑情绪掠过他眉眼,半秒,她却又道:“还有,” 顿了顿,童谣说:“你老吃那些东西也不好。” 他失笑,几乎算是明知故问地问了一句,“哪里不好?” “营养不均衡,容易早衰,”她抬眸飞快看他一眼,沉吟:“你看你,天天吃这些,才二十几岁看起来就像奔三的人了。” 陆知行,“……” 长手将塑料袋在手中合拢,他唇轻启,“我收下了。” “嗯。” 她低眸,并不看他,却忽觉有手的重量落在发顶,不重又不轻,跟着落在耳侧的还有男人不温不火的声音。 “谢谢关心。”陆知行道。 “……”她小声:“我并没有关心你。” 并不是关心。 无缘无故去关心一个人的那种关心,不叫关心。 没有缘故,没有来由,没有目的的那一种关心—— 是喜欢。 “嗯,”陆知行亦自然不过地接话:“我替你家垃圾桶谢谢你的关心。” 童谣,“……” 想起了什么,陆知行问:“你到这里来,沈阿姨知道吗?” 童谣嗯了一声。 知道也知道,不过她来是找他这件事,沈月明就不知道了。 一般她不说的事,沈月明也不会细问。 看她一眼,陆知行复而淡淡问:“饺子呢?” “……”童谣:“什么饺子。” “我是问,”他的声息落下来,几个字淡淡的,却也是掷地有声的。脚步停住,而陆知行偏首去看她:“你给我送饺子的事情,沈阿姨知道吗?” 童谣,“……” 自然是不知道的。 她沉默。 而在此时,沉默几与默认无异。 “童谣,”清清楚楚的,陆知行声线不带起伏地评价:“你这样不好。” 童谣抬头,见平日对她始终温和甚或是带笑的双眸次第褪去温度,一时令她感到陌生。 其实是半秒,再长再长大约也不过两三秒,可在此时却又漫长宛如一个世纪都敲响了葬礼。 “我给你送吃的不好吗。”抿了抿唇,童谣问。 ……她关心他,不好吗。 说这话的时候她侧着脸也低着脸,避免撞上视线。陆知行偏眸,看她脸低垂在暗影里,原本白皙的肤色也如被那晦暗光线侵吞了一片。 像一株藤蔓,坚硬的带刺的,也是茁壮的生机的。 剑一般的叶片,仿佛无坚不摧的。 只在指尖触及的时刻,才能觉察到,是柔软的。 “谣谣,”顿了顿,他开腔时的嗓音微温,“没经过父母同意,家里的东西不能随便给别人。” 童谣未置可否,只抬眸看他,“那经过父母同意,就可以了吗?” 未及他答,她从随身包里拿出手机,动作很快地拨了出去。 放的是免提,那头也如这边是在街上,人声嘈杂,接通,沈月明问:“……谣谣?” “妈妈,”童谣声音无起伏,语速略快:“有人过年没饭吃,我拿家里的饺子送他可以吗。” “可以啊,”沈月明几乎没停顿:“是你们学校组织的什么公益活动吗?那你就多送点,反正我们包了那么多。” 末了沈月明小了声又道:“什么人啊,大过年的没饭吃,真惨。” 陆知行,“……” 童谣嗯了一声,“知道了妈妈。”她又道:“爸爸在你旁边吗?” “在的。” “你让爸爸接电话。” 两秒后,童春江显然是听见了母女二人刚才对话,道:“送吧谣谣,爸爸没意见。顺便把那些奇奇怪怪的饺子全送走,什么螺蛳粉猫山榴莲……”他道:“太难吃了,你妈妈还总是强我所难,非逼着我吃。” 那边沈月明阴测测的,“你说什么?” “……”童春江态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语气真挚:“老婆,你怎么能答应谣谣把饺子送走呢?你包的饺子卖相好又好吃,就像你这个人一样,不仅长得美丽,还很有内涵……” “哦,”沈月明凉凉地道:“既然你这么喜欢,那我晚上就再包五百个螺蛳粉的吧。” 童春江,“……” 那边童谣把电话挂断,举眸看向陆知行,“你听到了,我经过他们同意了。” 陆知行,“……” 虽然是先斩后奏,但确是经过了同意。 只是, 他不温不火地瞥她眼:而她侧着脸,眉睫掩映在光线不明朗的地方,表情是模模糊糊的不分明。 看着她,陆知行不温不火地开腔,“你生气了?” “没有。” 眼尾上挑一度,他清清淡淡地再问:“生我的气?” “不是。” 薄唇微勾,他眯眸,弧度是些微的弯起:“那要我怎么做——” 微微俯身,男人觑视着她的双眸,唇间低低徐徐地出言,是轻而华丽的声线:“你才肯原谅我?” 童谣抿唇,捋了捋思路,道:“第一,我没有生气。” 他眸微眯,“嗯。” “第二,我没有生你的气。” 他不语,只是唇微勾扯,似是不怎么信地笑了下。 “因为我没有生气,也没有生你的气,所以第三,”她抬起头,正对着他一张俊逸容颜,话在唇边略微停顿,而后道:“你不用我原谅。” 陆知行挑挑唇,对此不予置评。 半晌沉默,灯火辉煌亦难掩此刻风寒凉,她又道:“不过,虽然我没有生气,” 逻辑上的关联,转折之后才是重点。 他偏首,眼带征询。 唇微抿,童谣道:“如果你请我吃烤冷面烤面筋烤皮蛋烤韭菜烤金针菇烤玉米烤地瓜烤鱿鱼,我应该会更高兴。” 陆知行,“……” 他没有直接接话,只是转而挑眉发问:“都是烤的?” “天冷。” “……” 后来他果然请她吃了烤这个烤那个……烤很多个。 室外的小摊子固然谈不上干净,且是半开放的棚架设计,门户大开,寒风亦无遮挡地随之往里来回窜动。 热又辣的食物滚落在胃里,裹挟孜然辛香的白雾弥散。童谣去看木炭烤盘上的肉和蔬菜被公筷翻动,而他修长如玉的手执筷子,抬眉,入目便是他低垂眉眼,坐在这逼仄空间内亦是难掩的俊逸。 腾的四个字,冒出来在也如不受控制。 翩翩公子。 偏他仰眸在此时,对上她凝视,不偏不倚的正巧。 木炭灼烤着食物也将热量传递以至空气——空气的导热性又很好。 连她的脸也一并地烧起来了。 低头,童谣问:“你要吃什么。” 陆知行随意道:“茄子吧。” 于是童谣扶起筷子,夹了一块茄子,他视线亦追随着望了过去。 却见她夹起一条切开的茄子,眉目安然,又把茄子放到了自己面前的碗里。 陆知行,“……” 觉察有视线,童谣抬眸,“你看我干什么,”她低眸,手指伸出指了指烤盘中的茄子:“不是要吃茄子吗。” 手未动,陆知行瞟她淡淡,唇一勾,“我以为,”顿了顿,他口风悠然地道:“你要帮我夹。” 童谣略带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吃个烧烤而已,还要我帮你?” 陆知行,“……”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这么会聊天。 提及请客,牵动一段往事也是极自然。 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男人抬眸瞧向她,“我记得你说过的——不喜欢欠别人人情?” 作者有话要说:让我们来复习一下谣妹的经典语录。 -坐电梯还分男女吗? -好了别磨磨蹭蹭了你快走吧。 -需要我十里长亭相送吗。 -吃个烧烤而已,还要我帮你? …… 学会本语录,可担保您免受情情爱爱之苦,单身高贵一辈子【手动滑稽】 真的是第一次写这么冷这么不通人情的硬妹【捂脸】 第39章 蓦然地, 而话音落下, 童谣执筷的手不觉地顿了一下。 ……那是多久的事情了。 大概是刚认识没多久的时候, 他帮她付了五条巧克力的钱, 一共69块5, 她把账记在便利贴上,便利贴贴在书桌前醒目位置——看得很清楚, 她也记得很明白。 童谣抬眸,亦去看他, 反问,“不是你说的, 人情是有往有来, 不是欠一块就还一块。” 陆知行, “……” 将军,这局是她赢。 没有什么比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反驳更加有效。 低头对着木炭热浪炙烤,无声地,她却几分得意地挽了唇角。 只是她似乎忘了……他又不是她辩论赛的对象。 他是她喜欢的对象。 - 吃过了烧烤,陆知行先把饺子送回了办公室。 公司是几百平的套间格局, 陆知行的工位在单独的一间,冰箱则在靠走廊的另外一间。 他去放饺子进冰箱, 童谣便在他的工位前等着。 室内开着灯,白炽明亮,多个工位隔开整齐分野,其实空间并不算宽敞。 童谣一眼瞧过去:其他座位上虽然放假无人,但是仍有痕迹残存, 座椅上U型枕随意放着,文件夹纵然收拾在了一块,也总有一两只旁逸斜出了些许幅度。还有,尽管无人照顾,但电脑侧边的绿植仍然绿意盎然,一派生机。 那是隐隐约约的恍惚人气。 看过了别人的桌子,她再来看陆知行的。 极其的整洁与干净,东西摆放周正,连数据线都用束线器捆扎完好——洁净的程度几乎逼近了洁癖。 用A4纸打印出来的资料,质感很厚的笔记本,四方的左下边角强迫症般的完美平齐。 循着那直角,童谣一路地看上去——视线便蓦然地停顿。 最上面的位置,是一张身份证。 背朝她的那一面。 看不见人脸的那一面。 指尖微动,她自然地抬脸,见仍无人影,便很快地动作,将那张身份证翻了过来。 入目第一眼,便是右上的照片。 与现在相比,除了头发稍短些,拍照时他的五官容貌几无分毫改变,俊逸温淡的长相,下颌角线条分明。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证件照,却亦不能遮掩他出尘气质如玉,耀目如斛珠难以暗藏。 只是彼时他眉目间总似有阴戾或者不稳的情绪在流淌,隐隐的,并不显得明朗。 如有一层薄淡的雾笼在脸,雾后总让她看不清晰。 目光略微停顿,继而下扫。 姓名,性别,民族,出生…… 双眸不觉停驻,反被一道清淡声线阻断,“你在看什么?” 刹那间的距离,有柑橘柠檬交错混杂的香味一并涌到了鼻尖。 声响猝然,以至于她的手不及收,只下意识地抬起眼朝着声源所在:便见他喉结凸起在颈间滑动,往上是线条平直干净的下颌,唇形菲薄微启,而眼眸视线垂落。 她瞧见他瞳仁映出自己倒影,与来不及收敛的脸色表情。 头顶明灯若星屑坠落眼帘,他的脸被咫尺距离数倍地放大,以毫厘计的精准捕捉在她眼中。 他的靠近让她心焦; ……也,让她心跳。 从她视线触及他到偏过头,不过半秒。 而陆知行微微侧身,便自然瞥见被她捏在指尖的东西。 他勾了勾薄唇,眯眸成幽深狭长的弧光,“我就那么好看吗?” “……”童谣道:“我就随便看看。” “嗯,”他未置可否般地呵笑,吐息悠然地道:“一看就是半分钟。” 童谣,“……” 侧身玉立,男人短发下的一张脸温润清俊,一贯清清淡淡也无太多表情,在此时此刻,眼尾却也弯起了浅淡弧度。 背对着玻璃墙面,面她而立,他颀长的身形后游离着都市万家灯火斑驳,影影而又绰绰。 唇抿了抿,童谣出言:“……知行哥。” 他应声。 “今天……”她低头,眼神落在脚尖,话在唇边转了转,忽然有不知从何而来的风从身侧穿行而过,冰冰凉凉的吹在脸上很舒服,勇气亦如是夜寒风般的吹上了脸。 再抬头,与他对视上双眼,动了动唇,童谣问:“今天是你的生日吗。” 她刚刚看到他的身份证了。 出生年月日。 1月31日。 ……今天。 有分秒钟,童谣瞥见男人俊颜怔住,在那顷刻,如有淡如雾的阴翳落在他脸孔——也只在顷刻,转瞬却又即逝。 他低眸,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看着他脸色,童谣道:“你不高兴吗。” 如情绪被强行打断,而那刹那间阴戾神色亦无声地拢起。陆知行掀了掀唇,干净利落地否认,“没有。” “嗯,”她点头:“我看你也满脸写着高兴。” 陆知行,“……” 静了静,童谣轻声:“生日快乐,知行哥。” 陆知行黑瞳对着她,半晌,从唇间撂下两个字,“谢谢。” “知道得有点晚,所以没有给你准备生日礼物。”她分出余光觑他,一边道:“下次我会提前准备的。” ……前提是,还有下次。 她在心里默默补足前置条件,又一个人不声不响地想,应该还会有下次的。 他却没直接答,只伸手揉了两把她头发,眼光几分好笑地瞟过来看她,“饺子不就是你送我的礼物吗?” 昨天才刚洗的头发今天就被揉乱,她皱皱眉,仰眸对上男人英俊的脸,眉间才松弛开来一点,只是嘴上不认同地道:“饺子是食物,不是礼物。” 陆知行薄唇微掀,不疾不徐地阐述,“但要没有你送的饺子,我这个春节大概都要吃外卖。” “……”默两秒,童谣道:“也是。” 陆知行,“……” 这么快就变了主意。 说话间,二人并肩走出了公司,陆知行把门锁好,而童谣已经等待在电梯的一侧。男人抬起两条长腿朝她走来,如无意般地问:“你什么时候的生日?” 他朝她的方向看来,一双黑瞳幽幽深深,如道深渊横亘在她面前。心脏怦地动了动,正逢电梯门开,她迅速撇头走入,一边若无其事:“5月15。” 陆知行嗯了一声,亦随之走进,淡淡地,“记住了。” ……记住了,然后呢。 他眼尾上勾,往她的方向偏转,也如蓄着薄淡笑意,出腔声线轻而华丽,也如能看穿她心中所想般的,“然后,下次你过生日的时候,我就可以提前准备了。” 童谣,“……” 偏首,她看他时,是身高差决定的仰视。 他一双眸弧度狭长,其中蕴着笑意,真真假假。 语气却不是作伪。 他说的,不是假的, ……是认真的。 童谣轻轻地嗯了一声。 垂眸,视线亦低垂在地,唇是刻意微抿。 不是不欢喜, 而是在掩饰。 她在掩饰, 掩饰眉梢眼角——不让它们上扬了好心情。 - 寒假短暂,周而复始的是一年四季。 初三下学期学业渐渐紧张起来,论紧要,中考当然比不上高考万一。但随着日期的临近,初三的学生还是慢慢转移了重心。 何况作为鹿门市平均成绩最高的初中,实验初中的情况自然更是如此。 这期间学校亦有小波澜——童谣的班上之前有人只挂了名字,去的是外地读书,又因为学籍在鹿门,中考也只能在鹿门考。因此到了这学期伊始,那个男生又回了童谣班上读书。 男生叫何期,来班级的第一天便引得了不少人的注目。 原因是,吴老师刚介绍完了他的名字和座位,老师话音落下,何期亦随后走到了自己的座位旁。 然后,他坐下。 接着径直就趴倒在了课桌上,一睡不起。 吴老师,“……” 众人,“……” 吴老师看着讲台下这一幕,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这小孩属于典型的家里有钱父母教育缺位——虽然之前几年不来实验初中上课,但因为是学籍挂靠在他班上,是而吴老师倒也跟着何期的父母打过几次交道,这学期开始亦见过一面。 对方一个在投行工作,一个在四大行工作——绝对不是什么暴发户,学历在七零代这辈的父母甚至可说是绝对的佼佼者。 是高知。 无论是何期的父亲抑或是母亲,跟着吴老师本人都是客客气气斯文讲礼——在提到自己儿子缺点时亦不会讳疾忌医,什么青春期什么叛逆情绪,一套说辞下来绕得吴老师本人是云里雾里。 然而接下去,再往深了提,说到性格的成因,何母的言辞便陡然尖锐起来,字里行间指向何父与婆婆,指责他们的溺爱酿成了今天的恶果。 何父亦不甘反击,道还是因为女方工作忙,否则哪里轮得到他年迈还患有七八种慢性疾病的妈妈照料。 何母便攻讦:知道有七八种病就该好好养病,别有的没的掺和别人家的家务事。 何父便腾的冒了火:“我妈管我家的事情,怎么就是管别人家的事了?” 何母阴阳怪气道:“那是你妈又不是我妈,这是我家又不是你妈家。” 吴老师:“……” 那天,吴老师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做清官难断家务事。 而事先,吴老师也确实从这对夫妻中间听闻了不少何期的“斑斑劣迹”:不交作业上课不听课还带着周边同学开黑上分……嗯。 总之是个玩咖。 言及此,何母便话锋一转,“我从小一直都是班上第一,也不爱玩这些不入流的东西,”她言辞凉凉地道:“也不知道这小孩像谁,净喜欢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何父闻言,人尚且在办公室就已经火冒三丈,“池莲你有话就说话,阴阳怪气的在讽刺谁呢!” 何母悠悠然地看自家恼羞成怒的丈夫一眼,口风亦悠悠然地道:“你那么激动干什么?我又没说是你。” 何父气极,“你……” 气氛僵持争吵愈烈,吴老师唯恐他们二人在办公室里打起来,忙出言劝阻,又有其他老师进来调停——那一番家长见面才算是偃旗息鼓。 其实在吴老师看来,何期最多也就是学习态度不端正的问题——至于那些兴趣爱好入不入流,并不在讨论范畴内。 凡事皆有度,若不能持之有度,便只会是过犹不及。 依吴老师来看,比何期问题更大的,怕还是他这一对父母——在办公室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面前尚能互相攻讦,唇枪舌战至于动手,私底下关起门来是什么样子,简直就是可想而知。 在这样的家庭长大,有问题很正常,没问题反倒显得不怎么正常了。 看着头伏倒在桌上的男生,吴老师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同情归同情,怜悯归怜悯。 一码归一码,作为老师,他的手伸不到学生家里去,不必伸到学生家里去,更不应该伸到学生家里去。 毕竟教育是家庭学校社会三位一体,三者原就是缺一不可,理想情况下是互相配合补足缺位——但即便达不到理想情况,也绝不是老师一方可以独挑大梁撑起来的事情。 最多最多,吴老师力所能及也不过是在学校多照顾何期一些。 何期转到实验初中六班来读书是开学第一天,同一天,座位亦开始调动。 吴老师把童谣调到了何期的旁边。 除了特殊情况,六班的座位一般只会微调,不会发生大的变动。 是而方葭霜跟童谣做了整两年半的同桌,夏小满亦是整两年半的后座。 位置调动,童谣收好东西背好书包,转身走到何期的身边来。 何期坐在第一排第二组,靠过道的外侧,童谣要进去,就必须他动身先让开。 然而她走到何期面前,对方却仍是伏着头在桌上,没有半点要抬头的意思。 吴老师清了清嗓子。 半晌,仍是没有一点反应。 吴老师无奈,只得出声,“何期,你起来一下,让童谣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哼哼,这个男配很有意思的。 虽然我觉得你们应该只在意陆哥和谣妹【害羞】 末点掉了啊这两章……我觉得我没写崩,是因为大家都想看谣妹长大被倒追吗o(╯□╰)o 第40章 何期这才慢悠悠地抬了头, 揉了把眼睛, 对着吴老师一脸茫然。 吴老师, “……” 再显然不过,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 他不止睡觉了,甚至还睡得很香。 吴老师正要再重复, 却见同一时刻课桌被拖开——童谣把桌子往前拉开一米的距离,转而走进去, 又伸手把课桌拉了回去,最后若无其事地在座位坐定。 吴老师, “……” 底下嗤笑此起彼伏, 亦不乏窃窃私语。 吴老师作势扫一眼过去, 下面瞬时又安静下来。 小波澜不宜扩大化,吴老师便又开始嘱咐起其他事情。 这边何期经过刚才那些事情已经清醒了,乍见身边坐了个人过来,便本能去看——继而微微地怔了下。 三月倒春寒,气候仍是料峭, 只是窗外迎春花已经抽了芽冒了蕊。长枝垂落在窗台,星星点点的鹅黄的蕊吐露春意隐约。 衬着那窗外迎春花一线生机, 女孩垂眸侧颜下颌精致小巧,鬓边及肩丝发温软而服帖,收拢其间的是如荷瓣般的一张脸。 肤极白皙,眸却是若点漆般的黑,色彩对比益发是黑白分明。 美丽, 天然,惊艳。 她只需安安静静坐在哪里,便是姿容天生而在骨的美人。 容貌并未完全长成,却已可如初开迎春般窥见三分。 只是表情过于的冷淡至于冷漠——严格意义上而言,也可说是几乎面无表情,便如轻薄霜雪落在那新生迎春般的自然生机的一张脸。 微微轻寒,便无声将那美丽拉远了一分距离。 何期不觉多看了两眼,才开口打招呼,“……嗨。” 却见对方目光直视前方,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何期也不觉讪讪的,又道:“你打不打农药啊?我带你上分啊。” 童谣偏首看他一眼,“不打。” “……”何期在玩上向来擅长,见对方搭理了自己一句便锲而不舍:“那阴阳师?第五人格?” 童谣摇头。 想起了什么,何期说:“奇迹暖暖……” 童谣没说话,何期一时有些苦恼,又凑过头神神叨叨地道:“我带你氪金追四个男人。” 童谣,“……” 童谣,“我不追男人。” 何期,“……” 何期正要再说什么,那边吴老师觉察这边动静已有一段时间,此时终于忍不住打断,“何期,把我刚才说的话重复一遍。” 何期站起来诺诺,自然是什么都说不出。 于是吴老师又点名另一个人,那个人很流利地答道:“上课听课,不要说话。” 何期,“……” 底下哄堂大笑。 然而这之后渐渐的,何期却也融入到了班级中去。 主要因为实验初中学风正,换言之也就是死气沉沉。但是男生比起女生天然更好动爱玩,何期又是会玩的人,很快便和班里的男生打成了一片。 又因为何期外形周正清爽,人也爱笑外向,加之家里条件很好,穿的一身潮牌AJ不带重样——便也顺带招惹了不少女生的视线。 上体育课,男生扎堆在体育馆打篮球,女生懒得动弹,大多聚在小角落里。童谣跟方葭霜去小卖铺买水,回操场的路上遇到了教数学的谭老师——结果半路截胡,方葭霜被叫走了。 于是剩下童谣一个人捧着水往回走,到体育场边,正巧何期打过了一场篮球,饶是春寒料峭的三月天也被热得满头大汗。遥遥瞧见一道熟悉纤细的身影往自己的方向走,何期兴冲冲跑过来,一个女生却先行递了水过来,何期只是笑,而后道:“谢谢,我带了杯子,你们自己喝吧。” 那女生收起了水,面上也没太表现出失落,只插科打诨着调侃了几句。何期也有问有答,气氛并不尴尬。 说了两三句,女生先走了一步,何期便转而走到童谣跟前来,指了指她怀中两瓶水,问:“能给我一瓶吗?” 童谣,“不能。” 何期,“……” 看他一眼,童谣解释道:“另外一瓶是给方葭霜的。” 何期哦了一声,表示理解,又道:“我想去买水……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童谣?” 他似是想起什么,说完了复补充:“我方向感不太好,可能找不到小卖铺。” “出操场右拐两百米。” 何期,“……” 何期走后,离童谣最近的夏小满悄悄靠过来,小声,“童谣,何期他是不是喜欢你啊。” 夏小满跟童谣做了近两年半的前后桌,跟童谣也算是熟悉,了解她寡言少语的性格。因而见她不接话,夏小满也不介意,只是温柔而絮絮地继续道:“你看……小卖铺那么近,他还非要跟你一起去买水。” 童谣道:“方葭霜也总是要跟我一起去买水。” 夏小满,“……” 片刻,夏小满又软软糯糯地出言,“嗯……我也觉得方葭霜很喜欢你。” 童谣,“……” 夏小满是跟冯梦醒打球间隙在休息,那厢远些的地方冯梦醒瞧见这幕,便蹙了眉头,站起身撂下话,“走了,夏小满。” 夏小满应声,亦步亦趋地走了。 - 时间飞逝,转眼到了五月。 面临毕业与升学,这中间诸种事情安排得满满当当。考试从周一密布到周六,时间繁忙。 五月,中考前的最后一月。 也是她生日所在的一个月。 1号,2号,3号……日子渐近。 童春江夫妻是最不擅长制造悬念与惊喜的父母,几乎5月一到就主动问童谣想要什么礼物,而后是沈月白,方葭霜……甚至战克也表示家门口的巧克力做大减价可以带回来一点。 但最想要的消息,她没有等来。 一豆明灯,童谣很顺地刷完一本书,摁亮屏幕时看了眼日期。 5月14日。 13到15接连三天是模考,考试到15号上午结束,15号放半天假。 离考试结束只有一天。 离她的生日也只有一天。 抿了抿唇,童谣的视线停留在空空如也的消息栏。 ……所以,说好的提前准备呢。 什么都不问,一声都不吭,能准备出什么花。 就连战克都是知道她经常吃巧克力才说要送她巧克力的。 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性,童谣皱眉。 ……他不会忘了吧。 毕竟日理万机陆知行。 坐在书桌前,对着被摊在眼前的数学题,童谣头一次感到问题棘手。 可以轻易解开最后一道大题,却看不穿,也猜不透男人的心。 说好的提前准备,就这么没了声息。 小说里盗个墓还要做好笔记呢。 男人心,海底针。 她再度深深皱眉。 有些焦虑,摆在一侧的手机却震动了起来。童谣无意去看屏幕,乍看来电提示,人却瞬时僵紧了背脊。 陆知行。 很快地伸手,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她想要接下电话。 然而如被按下暂停键,那伸出的手蓦然便在下一刻顿在了半空。 接得太快,显得刻意。 她手垂落,眼却紧盯在那屏幕。 ……等十秒再接。 一秒,两秒,三秒…… 五秒。 等着那铃响时间,明明只有短短几秒的工夫,观感却也漫长宛如一个世纪。 心砰砰地跳,而焦灼焦虑在胸腔无限膨胀。 等不满十秒,童谣按下了接听键。 电磁波传递过,入耳是陆知行的声线,轻却华丽,是熟悉的悠然吐息,他叫她,“谣谣?” 童谣,“……” 好紧张。 她该说点什么的。 ……比如,知行哥,你好。 再好一点如方葭霜,你好,你吃过了吗,你人在哪里啊,最近有个综艺你看没看,对了你知道XX和XX是假结婚实际签了对赌协议吗,啊XX那里新开的XX店XX折……诸如此类。 虽然毫无逻辑,但对着她,方葭霜一个人能自言自语很久。 童谣想,她应该择其善者而从之。 她应该学习方葭霜擅长聊天的优点。 于是童谣动了动唇,半秒静默,“……嗯。” 童谣,“……” 学习失败。 那头的男人却恍然如根本不在意般的,清清淡淡地道:“最近学习忙不忙?” “不忙,”童谣,“忙的话我就没时间接你电话了。” 陆知行,“……” 他笑了声,“你明天上课?” “不上课,考试。” 考试…… 台灯勾勒五官分明线条,俊逸眉目间流出一丝的斟酌,修长的指节在桌上敲了敲,陆知行问:“考什么?” 抿了抿唇,童谣刚想如实回答。 又觉得如实回答太过一板一眼,于是顿了下,她开了个玩笑,“试。” 陆知行,“……” 竟是忍不住的,他悠长地笑了一声。 他笑了啊。 大概是她的笑话真的很好笑吧。 她心里有点小得意。 笑意从声息渐褪,陆知行复问,一字一句不疾不徐地,“我是问——你明天考什么科目?” “英语。” 他温温淡淡地追问:“上午什么时候结束?” “十点半。” 声落,他不温不火地嗯了声,道:“加油。” “好。” “……” 了解她的性格与说话风格,因而他也便全然无视了她的冷漠,只如随意嘱咐:“明天要考试,今天睡早点。” “今天也要考试,我昨天也睡得很晚。” 陆知行,“……” 声线如潜着笑意,他悠悠然地反问:“你非要睡那么晚?” “嗯,”低着脸,童谣平淡地道:“我没有成为姚明的梦想,不需要为此不懈努力。” “……” “你睡吧,”她道:“每晚睡一分钟,你离姚明的差距就又多了一厘米。” “……”颀长身影落坐在炽白灯色前,陆知行薄唇微掀,吐息悠然地应:“好。” 童谣嗯了一声,“再见。” 那头他只不咸不淡地应了声。 说完了再见,童谣没有挂断,只是把手机摆在书桌一侧,任通话时间持续地走下去。 隔几秒,她写完了一行公式,侧头往手机方向看一眼。 没挂断。 写完公式,她又开始列算式,心里想的是等算式全部列完也算完,再去看他有没有挂断。 笔尖动了动,才写了十个字,其中就错了三个。 顺手去拿改正带的时候,她眼珠转了转,又飘去屏幕方向。 没挂断。 她有点高兴,又有点想要跟他较劲。 ……她就不挂。 看他挂不挂。 通话时长一分一秒地走,道完了再见,陆知行等了等通话。 长久没有挂断,在那明亮的灯照下,男人俊逸眉目低垂,伸手摁断之前,他先淡声地掀了唇: “明天见。” 作者有话要说:氪金追四个男人是《恋与制作人》的梗。 第41章 可间隔听筒距离那么远, 对面的人不会, 亦不可能听得见他的话。 那隐约而模糊的声线与零星字节, 便如此孤零零地散落在了风里面。 知道电话没有挂断, 童谣一目十行地扫着书的章节, 心情很好。 扫完了一章再去看—— 通话终止,屏幕暗成了一片。 童谣, “……” 所以她不挂,最后他还是挂电话了。 较劲成功了, 她心里却有些闷闷的。 她当然知道的,他不可能一直等着她。 但是…… 他就不能, 再多等她一下吗。 - 次日考试结束, 方葭霜道是下午还有辅导, 才一考完就被方母接走了。 初三最后几次模考,以鼓励信心为主,老师监考和批卷都不会太认真——左右这时候乾坤九成已定,也没有人在这时候耍小聪明。 也因为这个缘故,甚至于考试时座位也不分开。 何期是对考试不甚在意的性子, 考完了就去跟坐后排的男生约着晚上出去玩了。一群年轻男生在教室后方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但反正与她无关。 交过了试卷, 童谣背起书包,径直就往班级外走去了。 后面何期正跟几个男生窃窃低语,低头眼眸专注:“……那她平时都不跟人出去玩的吗?” “也不吧,”有男生道:“方葭霜叫她她就会出去。” 何期往班里扫了一眼,没瞧见方葭霜人, 回头,“……没看到方葭霜。” “大概又去辅导班了。” “不是我说,先别管什么方葭霜不方葭霜的,”又有男生扫视一眼,出言:“何期,人呢?” 何期这才后知后觉地往回看了眼,低骂了一声,“我靠,人呢?” 后面那些男生均哈哈大笑,“主角没了,我们跟着去起哄也没用啊。” 还有人好心地提醒,“何期,这才多久,人肯定没走远,你出去追吧。” 何期一听,立刻没犹豫,也不及收拾东西,三两步就拔腿往外跑,人一晃就跑得没影了。 众人,“……” 有人啧了一声,“追风少年。” 又有人纠正,“追妹少年。” 大家闻言对视一眼,彼此间点了点头,达成了一致。 从教学楼走出,何期在校园里跑了没几步,眼睛便捕捉进了熟悉又纤细的身影。 何期在她身后叫:“童谣!” 童谣正默默地走着,闻声便驻足。此间何期加快脚步跑到她身边,因为跑得急,呼吸有轻微的起伏不定,到了她跟前来,却又如舒了口气。 一路跑了过来,光想着怎么找人了,语言却没有来得及组织好。对上对方征询目光,何期刚想说话,话却在唇边卡顿了,“我,你……你晚上有时间出来玩吗?” “没有。” 何期,“……” 何期不气馁地道:“那下午呢,下午你有时间吗?” “没。”童谣看他一眼:“我要学习。” 何期不解,“下午学校不是放假吗?” “我在家里学习。” “……” 见他踌躇不言,童谣道:“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看她旋身欲走,何期一急,情急之下伸手拉住了她的手,“……等一下,童谣。” 童谣顿住脚步,回眸,瞧向何期眼光平静,“何期,” 动了动唇,她平淡而无起伏地说:“放手。” 她示人多是无表情的冷淡,跟她平常打交道也只觉得她情绪寡淡,然而真正相处起来体感却也过得去,不是那种刻意刁难让人为难的性格。 只在此刻,那语气与那脸色,却是冷冰到了极点。 触及那眼色,何期手不觉的一松,“……不好意思,”他说:“我不是故意要拉你的手……我只是还有话没说完……” 童谣收回手,垂落在身侧,眸抬起对着他,“有什么话没说完,你说吧,我听着。” 何期,“……” 诺诺了半晌,她没有出言催促,只径自站定在原地,丝发落在削瘦肩膀显得温柔服帖,但神色却冷清至于冷淡。 晚风在五月和暖,而何期站在她视线之前,却如站在深秋或隆冬的刮面罡风里。 是那般的脸色。 就好像,无论他接下来说什么,都与她无关。 愣了愣,勇气被打消前先一步地蹿起了火焰,何期道:“……我喜欢你,童谣。” 童谣点头,又道:“我不喜欢你,何期。” 何期,“……” 真够直白。 何期没话找话,“那……你不喜欢我哪里?” “哪里都不喜欢。” “……” 绞尽脑汁,何期想办法要再跟她多说上几句话,于是抬头,“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我喜欢姚明。” 何期目瞪口呆,“但是姚明已经结婚了,而且人家女儿都已经4岁了。” 童谣漫不经心地,“嗯。” 但是未来姚明还没结婚。 话撂下,童谣看向何期,“说完了吗,说完的话我就走了。” 她急匆匆的一副随时随地要走,何期又总想再跟她多说几句话——毕竟再过个三十天就要毕业了,有什么话现在不说全,以后可能真就没机会说了。 童谣折身要走,何期怔了下,跟着就要追上来。 却忽然的,见她脚步停驻,一道颀长暗影在面前投落下来。 跟着洒落的是清淡男声,吐息悠悠然的, “——她说不喜欢你,你没听到?” 那声息落下,而男人高大俊逸的身影如星般落进双眸里,童谣亦不自觉地出声,“……知行哥。” 他怎么来了。 这个念头浮现时,她却蓦然就想起昨天晚上,他问她的那些话。 ——所以,他问她要考什么,考到几点,是为了来找她吗? 动了动唇,童谣想要说什么,陆知行却不温不火地瞟了眼过来,“你先别说话。” 童谣,“……” 她点头,顺从他的指示,“好的。” 然后她后退两步,自然让他站在了自己身前。 乍然看见个大人站在自己跟前,何期未免有几分怔愣,有些心虚,却还是强撑着,“你谁。” 眸光自童谣身上转出,陆知行瞧了何期一眼,唇一掀,“我是谣谣的家里人。”眸微眯,他目光凝着何期,反问:“你是谁?” “……我是童谣的同桌,”何期试探地问:“你是她哥哥吗?” 陆知行没答话,唇勾了勾,他眸眯起狭长幽深的弧度。时候近黄昏,夕阳的光线昏而淡,而他站定在斜阳散落的光影中,风姿如玉般的笔挺,他出腔,清清淡淡也如没什么情绪般的,“你喜欢我们谣谣?” 在他身后,童谣举眸。 视线触及他线条明朗的下颌骨,喉结在颈间滚动,唇菲薄而吐字。他今天是难得的正装打扮,灰蓝色衬衫上纽扣解开几颗,下半身西裤是熨烫得一丝不苟的挺阔,包裹着两条腿修长笔直。 明明正装严肃,穿在他身上却也多了分落拓不羁出来。 性感,颓废,而又优雅。 其实是不同色调的气质,错落在此时却也显得搭调而和谐。 何期,“……” 何期咬了下下嘴唇,却也出人意料的敢作敢当,“是,我喜欢谣谣。” 陆知行嗯了声,不咸不淡地,而后抬眉,淡淡问:“谣谣喜欢你吗?” 童谣要说话,“我,” 陆知行打断她,“你先别说话。” 童谣,“……” 她不喜欢他。 她不喜欢何期。 何期,“……” 几乎与重复打脸无异,何期道:“……不喜欢。” “嗯,”陆知行道:“那你没戏了。” 何期,“……” 男人扬了扬眉,语意寡淡地道:“别说谣谣不喜欢你,就是她喜欢你,我这个做哥哥的也不会同意。”言及此,他瞧了何期一眼,唇轻启,一个字轻如从喉骨蹦出:“懂?” 何期看着他,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拿着家人拿着长辈的声势……他自然就高了一个段位。 末了,何期幽幽地来了句,“你好霸道。” 陆知行瞥了瞥他,声息平淡:“霸道是当哥哥的特权。” 何期,“……” 何期说不过他,只能挑拨离间,“像你这样管童谣管得这么严,她会讨厌你的。” 陆知行不言语,眼风斜过来往童谣面上扫了扫。 “……”童谣睁眸:“我没有。” 何期插刀,“就算现在不讨厌,以后也会讨厌你的。” 陆知行黑眸未瞬,仍停在童谣脸孔。 童谣下意识顿了下,“我不会。” 何期,“……” 自童谣面上挪开视线,陆知行长身笔挺,斜阳疏疏然洒落,而他立定晚风身姿径直如玉。睨了睨何期,陆知行唇一挑,语气淡然:“我们兄妹感情很好,不用你来指手画脚。” 何期,“……” - 最后又是陆知行送的童谣回家。 风影寥落,车流与人流交错,渐渐降临在鹿门地表的是城市的灯火。 亦步亦趋地,童谣追着他的脚步走。 她加快脚步走到他身边去,抬手作势清了清嗓,“大表哥。” 陆知行回眸瞥她眼,“……” 他步伐放缓,童谣便顺其自然地走到他身边位置,仰眸,“你昨天晚上问我什么时候考完,就是为了今天过来找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霸道是当哥哥的特权。 是吗是吗,哼哼。 第42章 瞧了瞧, 陆知行长指忽而曲起在她额前无意敲一下, “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能恰到好处从天而降的?” 童谣抿抿唇, 下意识抬手去扶额头。然而他动作其实很轻, 敲在她额头也并无痛感, 只是酥酥麻麻的,泛着隐约的痒意。 他的手落下, 也像有只猫在她心里同步挠了一下,没有爪尖只有肉垫, 挠在她心上一点都不疼。 反而还……痒痒的。 在他身旁,她低头, 默默捂心口。 ……希望猫不要再挠她了。 却听清清淡淡的声线若雾般地拂落在耳鼓, “你过生日想要什么?” 童谣抬头, 人行红灯冗长一段距离间有车流疾驰而过,而他眸温润,身影正定格在她的双眸。 童谣看着他,“……” 对了,生日。 他还记得, 她倒有点忘了。 本来这几天就为了这件事情有点惦记,昨天又因为这件事还有点失望。结果今天又是何期对着她说了些没头没脑的话, 后面又是他从天而降的——这件事反而被冲得略淡了。 反应过来,正逢红灯跳转到绿灯格,童谣并肩地走过去,看了看身侧挺拔俊逸的男人,又低头, 轻声,“你不是说提前准备吗。” 他亦再自然不过地答:“所以我今天过来提前准备了。” 童谣默默吐槽:“你这是当天准备。” 陆知行偏眸,眯着眸,视线是狭长弧度,开腔是悠然吐息,“只要没推后,那就是提前。” 童谣抬眸,客观如实评价:“你可真是能言善辩。” 他眸转向她,“彼此彼此。” 童谣,“……” “你想要什么礼物?”陆知行重复问了遍,一边迈开两条长腿径直朝前走着,目光直视前方,淡淡解释道:“本来我是想提前买了给你,不过我送的不是你想要的,那就没意思了。” 他的意思是,所以他当天过来当天带着她买。 ……嗯。 其实不是的,她分出余光仰视他,眼睛在偷偷地看。 心也在偷偷地想。 他送的怎么会不是她想要的。 只要是他送的,都是她想要的。 但那是她不会也不能宣之于口的话,取而代之的,她只是缓步走在他身侧,思索片刻,平声地问:“那是我想要……你就给吗。” 走到马路一侧,他偏首去瞧她。 那午后的光影在他身后交错,亦勾勒他分明五官俊逸分明。阳光洒落树叶空隙落地斑驳,而他一人玉立在春日风光里,疾驰的车流错落的人影便在他身侧一畔穿行,断断而又续续。 不过在那刹那分秒,陆知行唇微启,短短一句话从薄唇边撂下,两个字轻而有力, “当然。” 她便展眉,“我想吃饭。” 陆知行,“……” 仿佛没听清般的,男人俊眉一挑,“……你说什么?” 童谣肯定地点头,“我说我饿了,想吃饭。” “……”陆知行:“你生日愿望就是吃饭?” “也不一定,”童谣低了低头,自然地如数家珍:“我也可以吃面,或者披萨,炸鸡,寿司,牛排……”最后她总结:“我不挑食。” “……” 他并不是那个意思。 有几分无奈,又有几分好笑,他唇微掀,轻笑如从喉间溢出。眸一偏,看向她问:“你就不能换个愿望?” 童谣睁眸,“不是你说我想要什么都可以吗。” 结果连吃个饭都推三阻四的,像什么样子。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饭什么时候都可以吃,生日就只有一次。”陆知行声线清淡地陈述:“我的意思是,你可以许一个不那么实际的愿望。” “……嗯。” 余光瞟了眼:她难得没有反驳,是垂眸细思的模样。 默然几秒,童谣冷不防:“我想变成马云。” “……” 见他不语,她又自觉改小目标:“我想挣一个亿。” “……”男人眼风斜过来,疏淡的扫在她面上:“稍微实际一点。” “怎么不实际了,”童谣道:“这只是一个小目标。” “……” 还有,让她别那么实际的是他,现在让他实际的又是他——他到底是想让她实际,还是想让她不切实际。 他是吃鱼吃多了吗。 这么擅长挑刺。 唇角抽了抽,静片刻,陆知行如无意般淡淡问:“你不用学习?” “晚上可以学。” 他眉抬了抬,“下午不用?” “不用,”童谣道:“我要劳逸结合。” “……”再没别的,于是他只问她:“想吃什么?” “随便。” “在哪里吃?” “都行。” “……”心知问她大抵是问不出所以然了,于是话锋在男人唇边转过:“我定?” 童谣点头,赞同,“可以。” 她一边说,一边佯作无意般抬首飞快瞧了他一眼。 礼物……礼物花钱就可以买到。他的意思她不是不明白,只是她真想要什么东西,自己就可以买了,也没必要非要他买。 何况,买什么东西,最后都是一样的结果。 买完就送,送完就走。 但是吃饭的话就不一样了。 请她吃饭,请吃饭的人还能走人吗。 他还能走吗。 ——他非在不可。 她蓦然觉得,自己的情商还挺高的。 想了想,多次一言的,童谣又对他铺垫想吃饭的缘由,“本来今天我约了方葭霜出来吃饭的,但是方葭霜要上课所以没时间。” 这话半真半假。 她去找方葭霜是假的,但方葭霜没什么时间是真的。 所以她思忖这么说也没什么错——真要去找了,大概也是这样的结果。 陆知行不温不火地嗯了声。 …… 二十分钟后。 不知无意或者有心,他只带她去了最近的商圈。电梯停在六楼位置,从上方缓缓下降。外层是镜面设计,倒映出他与她并肩的影。 童谣正视着镜子里的自己。 鬓发服帖,身上是精致的裙。 她头发今天刚洗。 他出现的可以说是恰到时机。 如果他是昨天来……那她头发就是三天没洗,前天来就是两天没洗。 而他,是她洗完头之后才适合见面的男人。 而且她今天……还罕见的穿了裙子。 裙幅上绣着蕾丝,但蕾丝全是偏暗系的色调,整体并不浮夸,裸露一节脖颈与平直锁骨在外,是很简洁却精致的剪裁。 背后还有漂亮的系带,只是一个人实难动手操作,必须要另一个人帮忙才能系得完整漂亮。 这裙子是沈月明专门为了她生日买的。 起初童谣还不是很想穿,然而沈月明坚持女孩子过生日就是要可可爱爱,而孩子的生日毕竟是母亲的受难日,这个道理她还是很明白。 于是选择了顺从——虽然她对这条裙子并不怎么喜欢。 对着镜面的倒影,童谣视线停顿。 其实是不怎么喜欢穿裙子的。 其实也不怎么喜欢被束缚的感觉。 但是,也有喜欢的时候。 那是……当她穿着美丽又合身的裙子,而他恰巧在她身边的时候。 一言以蔽之,就是她不喜欢穿裙子,但她喜欢穿着裙子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童谣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点开微信,默默给沈月明发了消息。 童谣,“妈妈,你买的裙子很好看,我很喜欢。” 童谣,“【心】” 那头收到消息一头雾水的沈月明,“?” 早上让她穿的时候不是还一脸丢了八百万的表情吗? 发完消息,而电梯的门徐徐地开,有人鱼贯走出。 而后二人走入,边抬脚走进电梯,陆知行一边道:“六楼有一家海鲜火锅,我上次来过。” 他来过。 耳朵精准捕捉了关键词。 他什么时候来过。 他跟什么人来过,男人还是女人,分别有几个,彼此间又是什么关系。 童谣,“……” 本来他答应跟她一起吃饭,她是很开心的。乍一听到这句话,却又立时的感到焦虑。 门缓缓地合拢,陆知行俊逸眉目微敛,半秒后道:“我是上个月跟任意和几个学弟一起过来的……那几个学弟反应很好。” ……嗯。童谣点头:“是很好。” 男人闻言扬了扬眉目,朝她的方向,“你也来吃过?” “……” 到六楼,这家商圈的电影院也在六楼,此外就是火锅烧烤的商户。 陆知行与童谣并肩在一起地走着,到那家海鲜烧烤店前,他却停了步,看了看她,道:“你先去点单。” 凝着他眉目,童谣脚步未动。 “前面有网红奶茶店,”他瞥着她,语气清淡地解释:“女生普遍觉得不错。” 她耳朵顿时警惕。 女生普遍觉得不错,他这是从哪里得出的结论。 他带几个女生去过网红奶茶店。 下一秒,陆知行不温不火地启唇,轻飘飘的字节撂下,“反正任意是这么跟我说的。” 童谣,“……” 童谣点头,“是不错。” 他便瞧了她一眼,“你也喝过?” 他问的和她说的就不是一回事情——含含糊糊地,童谣嗯了一声。 他让她先去店里面点单,但她想等他,于是就径直在店外的小桌边坐等。 有些无聊。 正在怔忡间,忽然有温热的触感贴上侧脸。怔了下,童谣偏首去看——是疑似草莓味的粉色奶霜,大杯。 几乎瞬时,她抬眸,动唇欲言,“知……” 唇齿张合,名字只出现了一个字。 一个汉字,她只读出了首字母。 在视线触及来人的瞬间。 站在眼前而微微下身的,是容貌干净清爽的少年。 方鹤鸣瞧着她笑了笑,一边道:“我在旁边看了会儿,才确定是你。”他道:“好巧,谣谣。” 作者有话要说:别人约谣妹,谣妹:我要学习。 陆哥约谣妹,谣妹:我要劳逸结合。 就是这么的双标╮(╯▽╰)╭ 第43章 见童谣只怔忡着, 方鹤鸣故作诧异地挑眉, “不是不认识我了吧?” 童谣摇头, “方鹤鸣。” “给, ”方鹤鸣一边说着, 一边把那大杯的奶霜推过去,边随意在她身侧落座, 又道:“这是前面那家奶茶店的,女生好像都很喜欢。” “不用了, 谢谢你,”童谣道:“我不渴。” 方鹤鸣却坚持, “你拿着吧, 这个太甜了, 我喝不惯到时候也要丢掉,反而浪费了。” 童谣未置可否,手却未动。 见她半晌无动静,方鹤鸣也知情知趣地不再劝,只是如无意般地顺口问:“你也过来看电影的?” 童谣摇了摇头。 方鹤鸣, “那是……” “我来跟人吃饭的。” 她态度疏淡,方鹤鸣却也不以为意, 只是道:“我是过来跟方葭霜看电影的,十一点半的《星尘》。” ……方葭霜? 方葭霜下午不是有辅导吗? 童谣怔半秒,偏眸看方鹤鸣,不答反问:“方葭霜也来了吗?” 方鹤鸣自然点头,“是啊。”他道:“本来她下午还要上课, 不过正好我高中确定出国了,这几天办手续没在上课,我就带她出来散散心了。” 说着,他头往电梯通道一扭,又转首,似是有些无奈道:“人还在一楼买全家桶。” 童谣,“……” ……本来今天我约了方葭霜出来吃饭的。 但是方葭霜要上课所以没时间。 有些麻烦。 万一碰上了,不是太好解释。 认真解释,反而像是掩饰。 虽然本意是出于应付或者敷衍,但往往事与愿违的是,在绝大多数时候,说谎是开始而非结束,是起点而非终点。 一个谎言就是一个原点,一旦说出口就需要无数个谎言接二连三去圆。 无疑问的,对着陆知行,她说谎了。 方鹤鸣却不知此中关节,只见她不语,于是自然而然眼风斜了斜,边说着边往她身上瞧了眼,而后明显的视线一顿。 在他视域范围内,她微侧身地坐着,发齐肩而温软服帖,眉睫与眼眸低垂。着一身的深色系的蕾丝小礼服裙,偏向于一字肩的款式,露出肩颈白皙平直,偏转着脸,她侧颜弧度精巧柔和,是极其标致的美丽。 娇小的脸微低着,若藏匿在暗影里般的漫不经心。 她若木本生的植物,沉默生长,乍见枝叶展开如箭般的尖锐而不可亲,可又在月轮下在清风中,随风动流露出三分的弱质纤纤。 小荷尚小,也有尖角。 瞧着瞧着,方鹤鸣便偏了脸,觉得耳畔微热,有些呐呐地道:“你今天……” 然而话到中转戛然而止,是一把清脆的女声打断了,“哥!” 方鹤鸣,“……” 方鹤鸣抬头,看着朝近处奔来的身影,感到头疼微微。 方葭霜却全然未觉,仍然小步地走过来了,两只手里还捧着满满一桶的全家桶。走近了她亦瞧见了童谣,声音便扬高了几度,“……谣谣!” 很自然地,方葭霜坐到了童谣对面位置上,把全家桶放上小圆桌,她冲童谣眨了眨眼,“我刚才想叫你吃饭来的……不过嘛,我哥在这里,我就没叫了。” 方鹤鸣皱了皱眉,“我在这里怎么就没叫了。” “……”方葭霜道:“哥你跟谣谣又不熟,我叫她来她岂不是很尴尬。上次乐园谷是我妈非要我带你不然不能出门,我实在没办法才带上你的。” 方鹤鸣瞥了自家妹妹一眼,“……” 对着方葭霜,他话却不知是对着谁说的,“人哪有一开始就熟的,不都是玩着玩着就熟了。” 方葭霜却没理方鹤鸣,只是道:“谣谣,要是你不介意我哥在,就跟我们一起看电影吧?” 说完这句,方葭霜又很贴心地道:“要是不好拒绝你就眨眨眼。” 方鹤鸣,“……” 童谣却倏然起身,迅速拉过方葭霜往外走。 方葭霜不明所以,“?怎么了?” 童谣没答话,走到僻静而人流稀少处,她停步,松开手,声音压低,“小霜,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 “……”方葭霜也把头凑过去,随之一同低声:“是写在《刑法》里的那种事情吗。” 童谣,“……” 童谣,“不是。” 方葭霜舒了一口气,作势拍拍胸口,“你说吧谣谣,只要不是写在《刑法》里的事情,我都可以答应你。” 不待童谣接话,方葭霜又兀自沉吟道:“嗯……就是你看上谁了要我当助攻也完全没问题的。” 童谣,“……” 抿了抿唇,童谣开口道:“你能先别来电影院这一层吗……等下我发消息给你你再上来。” “?”方葭霜有些一头雾水:“为什么?” 童谣:“……说来话长。” “那你就长话短说。” 童谣沉默。 要怎么说,说把她当成约人的借口了吗。 见她一径地不说话,方葭霜自以为幽默地开了个玩笑,“不是你要约别人吃饭又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所以就拿我当靶子,说约我被拒绝没人陪吧,哈哈。” 童谣,“……” 几秒的时间,却也因为沉默而变得仿佛无比冗长。 觑着她脸色,方葭霜出言试探,“……真被我说中了?” 童谣,“……嗯。” 方葭霜大惊失色,“谁?”静了静,她略一思索:“总不能是邻居哥哥吧。虽然他是重点怀疑对象但是……他这阵子期末了应该挺忙的,而且我们读初一的时候他大一的话他现在应该大三了吧……到大四不是要实习吗,他应该挺忙的吧?” 童谣,“……” 全中。 于是方葭霜多看了两眼童谣,难以置信,“天啊,不会又被我说中了吧。” 童谣,“……你怎么知道的。” 方葭霜有几分笑意,不言半晌,这才出声慢悠悠地道:“你知道工藤新一和毛利兰在泳池里牵手了吗?” 童谣,“?” 童谣,“不知道。” 方葭霜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神神叨叨,“你知道你为什么不知道吗?” “……” “因为你不看柯南,”方葭霜侧身站着,脸色也不觉凝重几分,动了动唇:“但是我看。” 童谣,“……” “好啦,”方葭霜拍拍她肩膀:“那我先走了。” 想了想,方葭霜却又嘱咐:“以后不要老拿我当幌子,说多了人家会怀疑的。” 童谣嗯了一声。 眼珠转了转,方葭霜道:“你可以拿其他人来跟邻居哥哥说,比如我们班的何期啦……比如我哥啦。” 说曹操曹操到,二人才说了几句。方鹤鸣已经跟着走了过来,隐约听到了对话提及自己,他扬了扬眉,“比如我什么?” 方葭霜笑嘻嘻,“比如我哥,玉树临风鹿门第一。” 方鹤鸣,“……” 方葭霜转身欲走,一边道:“哥,我先下去买点炸鸡吃了哦。” 方鹤鸣叫住她,“你不是刚才才买了全家桶吗?” “嗯,”方葭霜道:“好吃我想多吃点。” 方鹤鸣,“……” 方葭霜闪身入电梯间,留下方鹤鸣与童谣二人在门外相对。 方鹤鸣偏首去瞧童谣问:“谣谣,要跟你吃饭的人呢?” 童谣没细说,言简意赅地带过了,“有事情,我在等。” “吃个饭还让你等?”方鹤鸣闻言瞧了眼手机:“从刚才到现在都十分钟了……不是放你鸽子了吧?” “不是。” “……”她这回话说得笃定,方鹤鸣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便道:“离电影开场还有点时间,我陪你等吧。” 童谣摇头,“不用。” 他却主动,自然,而又热络地道:“没关系的,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方鹤鸣瞧着她,道:“一会儿要是人没来,你就跟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吧?我请客。” 童谣动了动唇,才要说话,一道男声清淡从身后落下来,“她不去。” 她回了头。 那瞬间的明光映入眼眸,而陆知行就将将好地站在她的身后,两条长腿立定笔直,眉目微敛似是温和意味,往深了瞧,那幽幽深深的黑眸里意味却是冷淡。 丢了那句话,他手朝她递来——她这才瞧见提在他手中的东西。 大杯的草莓奶霜。 那粉色细腻得像泡泡,柔软又像大颗的棉花糖。眨了眨眼睛,童谣默不作声地接下了。 接下,抬眸见他目光仍朝后若有还若无地瞧着。她才略略地反应过来了,转身去看身后的方鹤鸣,童谣道:“嗯,我不去。” 看了看那杯一模一样的草莓奶霜,方鹤鸣一时神情有些难辨。 然而只难辨半秒,他又转而对着童谣笑笑,“行。反正我还有一阵子才出国,下次有时间我们再一起出来。” 方鹤鸣话音才落,童谣尚未说些什么。而陆知行视线不偏不倚往她面上瞧了瞧,如无意般地问:“马上中考了,学习紧不紧张?” 听闻他的话,有整整的三秒钟,她是没反应过来的。 不紧张啊。 题目全会,做的全对——有什么好紧张的。 心里这么想,童谣也这么答了,“不紧张……” 下一刻,她却蓦地撞见他瞧她的眼色,似乎不是很认可——亦似笑非笑的。 话便停顿在了唇边。 这眼色她也见过的,虽然不是在她本人身上。 每当有什么同学因为走神被老师点名起来回答问题又答错的时候……老师也都是这个表情。 ……她答错了吗? 虽然思绪万千,其实也只在顷刻间。 他的话又在她脑内过了一遍。 紧不紧张,设问句二选一。 A不对就是B。 于是话在唇边一转,童谣,“不紧张……怎么可能。” “嗯,”陆知行勾了勾唇,眉眼有愉悦淡淡悄然上浮,而他转眸,不温不火地瞥了方鹤鸣眼,道:“你也听到了,我家小孩学业繁忙——恐怕不方便跟你一起出来。” 氛围对峙若暗流,真实存在,却也流动无声。 本人发话了,饶是不愿,方鹤鸣亦无法,只自己给自己造了个台阶下,“……那就等你有时间了再说吧。” 不及童谣答,陆知行已然折身往回径直走去,吐辞悠然撂在风里,“谣谣。” 与此前不同,这回他步伐走得很快,三两秒遥遥地把童谣抛在了身后。一晃眼已经是数米外距离,没有犹豫,童谣快步地跟了过去。 方鹤鸣,“……” 余光一转,方鹤鸣蓦地就瞧见了不知何时冒出头来的自家妹妹。 “……”方鹤鸣问:“不是要买炸鸡?这么快就买到了?” “嗯,”方葭霜点点头,几分心不在焉的模样:“磕到了。” 方鹤鸣,“……” - 到店,二人之间横亘着一口偌大的锅。 海鲜是现做,烧熟了才会端上来,落座不久仍是空锅一口。 陆知行坐在一侧,五官在灯照下勾勒侧颜,俊逸的冷清的,冷色调光线下男人侧影如剪。而他上身端正而笔挺,浅灰蓝的衬衫,自下而上颗颗的纽扣均系得齐整,只在最顶端松了两颗。 她分去余光偷瞧,然而并不触及他的脸。 只见喉结凸起在颈间滚了滚,下刻她听他出腔,声线是若不经心般的清淡,“不是让你先来点单……”他扬眸,瞥她,声线低低淡淡的:“怎么这么不听哥哥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44-46章会有短暂的电影戏中戏,一是为了给陆哥的身世埋伏笔,二是为了和谣妹长大后二人的感情发展和互动做呼应。 非常害怕大家不喜欢,也斟酌再三要不要删。结论是必须要留着…… 这个情节过去了再过2-3个情节,按原定我在先前作话里说的,差不多50章谣妹就要长大了。 第44章 童谣眼皮跳了跳, 抬头, 视线便忽忽然地落进了一双幽幽深深的眸里。 四目相对, 她睁眸, 不明所以, “……” 陆知行,“……” 这会儿正好锅上来了, 他便扶起筷子,低眉仿佛无事, “吃。” “……” 童谣扶了筷子,垂首间仍用余光旁逸斜出了去瞧他。 他刚才只说了含糊的一句话, 她咀嚼了一下, 觉得那话里有种隐约却鲜明的不悦。 ……他好像不高兴了。 因为她没按他说的早点进来点单。 童谣睁了睁眼:他大概是饿坏了, 所以对此感到不高兴了。 于是她转而拿了公筷,往他碗里夹菜。边夹边仔细过滤——好在海鲜锅里只有海鲜,没有动物内脏,于是她三两下就把他的碗堆成了一座小山。 抬眸,陆知行眉挑着, 没出言,只不偏不倚地瞧着她。 童谣便垂眸, 道:“多吃点吧,瞧你饿的。” 陆知行,“?” 扯扯唇,他声息悠然地道:“吃个烧烤而已,还要你帮我?” 童谣闻言看他一眼, 些微困惑:“这不是烧烤,”她纠正他:“这是火锅。” 陆知行,“……” 那锅的容积大,他点的亦是份量多的套餐,从前到后便一直都是在吃。 吃吃吃。 期间她的筷子缓慢而有序地动着,保证她像是一直都在吃,但其实吃得很慢,且并没有吃到什么东西。 细嚼,慢咽。 时不时分心去对面一眼。 看他眉目低垂,执筷的手指匀称修长,骨节是指指的分明。漫不经心地,他挑着海蚌,慢条斯理地进食,又伸手去拿纸巾去拭唇,动作间不紧不慢地,模样极其斯文而细致。 脑内跳出四个字,情不自禁地。 秀……秀色可餐。 心猛然跳了下,她仓惶惶地低下头去。 正是饭点卡座喧嚣,她低头,刹那间心跳充斥耳鼓重重地跳,也顺便地掩盖了其他一切声音与谈笑。 ……糟糕。 海蚌汤熬煮的汤底鲜美,到她味蕾积累却是食不知味。 甜蜜,却也是无可名状的烦恼; 糟糕……可也让一颗心怦怦直跳。 整整两个小时。 像句子敲下句号,一顿饭结束已经是一点多。 陆知行先在前台买过单,童谣便在店门口一侧等待。 这家店离影城离得近,眼光随意地瞥过去,她便正对上了陈列在外侧的电影宣传海报。 摆在最醒目位置的是《星尘》的海报,背景是人类末世的夕阳,高楼天台有并肩背影,遥远的天际有弦月在浮现。 漂亮的排版上书写着台词: 是宇宙的终结, 也是—— 恋爱的开始。 视线对上,童谣略微地顿了顿。 蓦然间想起此前,在星空中心的那一次。 银河如璀璨光带在她足下铺陈, 一步一步地,她向前走去—— 便无防备无准备撞见那一道身影立定在光带尽头,在那光线不明朗的晦暗处,浅色的衬衫白得几乎惹目。 星光重重,而他回眸。 …… 略微分心几秒,童谣收回视线,眸一偏,便瞥见熟悉的颀长身形。陆知行无声息地站在她身旁,目光对上才勾扯了唇角,“想看电影?” “……”童谣:“不想。” 她撇过脸去。 不自觉多看了那海报几眼……是因为其他原因。 他眸光慢慢地踱过去,“《星尘》,”唇间读字,他又俯首去瞧她:“方鹤鸣要你一起看的就是这个?” ……他倒把人名记得清晰。 童谣点头,“嗯。” 陆知行黑眸悠悠然在她面上一转,掀了掀唇,声线平平地问:“刚才要是我不在,你是不是就跟人跑去看电影了?” “……”不是。 是因为他来她才会在。 而且那个电影一看就是披着科幻的爱情片……无论是跟谁,哪怕是方葭霜叫她出来看,她也是不会看的。 童谣睁眸,唇微动,正准备说话。 但也只是电光石火的刹那——有个成语叫做福至心灵,也是在那个刹那,像是寻寻觅觅苦思而不得的一道题终于被发觉了正确的解答方式,她也忽然明白了什么是正确的回答。 “没有,”抿了抿唇,她仰眸,正对上他瞳孔倒映出的自己,脸色平静,没有半分不自然的迹象:“我本来打算跟方葭霜一起来看的,但是方葭霜……” 他自然地接话,“有辅导班。” 她点头,“嗯。” 像写小说似的,有了开始就有然后,有了原因就有结果。 陆知行朝她瞥来,喉结在颈间滑动。眼尾挑了挑,他轻轻地淡淡地问:“所以拒绝了你?” 她再点头。 “……” 陆知行眼光往那张海报上扫了扫。 - 另一侧的影厅内。方葭霜看着看着电影,鼻尖痒了痒,忽然就打了个喷嚏。 拿了面巾纸拭了拭,方葭霜嘀咕着自言自语,“……不是又拿我当靶子了吧。” 方鹤鸣偏首,“什么?” “没什么,”方葭霜小声凑过来:“哥你知道不啊,就是有人想你的话,你就会打喷嚏。” 方鹤鸣,“……” 方鹤鸣瞧她眼,“你衣服穿少了吧。” 方葭霜,“……” - 如是买了票买了3D眼镜,然后过检票口。 检票口的女工作人员原本低头认真刷着手机,连撕票时也没怎么要抬头的意思,只是最后提醒要带3D眼镜的时候才从手机前抬起一张脸,“如果没有3D眼镜的话……” 视线触及俊颜沉溺在昏淡光线里的男人,五官线条俊逸以至于无一丝可挑剔,身形挺拔的颀长的,逆光而立便勾勒他侧影若剪。 如温淡,如温和,气质极冷清而又矜贵。 她的话不觉的微微一滞。 停顿两秒,工作人员才又继续说了下去,“……要到前台去买。” 他微微颔首。 只偏首去瞧身侧的小女孩,明明年龄不大,温软的发落在肩与鬓,黑色小礼服裙亦略微蓬松的如伞般地撑开。 而她仰眸,朝向他视线。 拍拍自己的斜挎包,她对着他点点头。 只用眼神表达的默契。 只需要用眼神就能表达的默契。 从工作人员的视角看,遥遥地,那二人并行的身影真是……好看的哥哥和好看的妹妹,赏心悦目得跟画儿似的。 待二人走远了,后又有前台收银的兼职大学女生小步地跑过来,“……哎呀别看啦!人都走远啦!” 检票的工作人员便瞪了她眼,手上动作不停地检着票,一边却道:“谁看啦。” “哼哼,”收银的女孩显然不怎么信,哼笑了声,又是叹道:“哥哥已经那么好看了,妹妹也漂亮的跟个小公举一样。哼哼,有这么漂亮的小姑子,嫁到他们家里肯定很有压力哦。” 检票的工作人员抬眸瞧她,不冷不热道:“你还是先嫁过去再说吧。” “……” 因为是工作日,厅里的人并不很多,只有三三两两的人分散着坐落。大多是年轻男女,也有母亲带着年龄不大,大约只有三五岁的小孩过来的。 顷刻间忽而光暗下去,是电影开始放映,童谣右手边幼儿园大小的小女孩略大声地啊了一声,被座位旁的妈妈小声训诫,“嘘——” 一时安静。 故事讲述的是多年后的地球末世,荒漠化彻底侵蚀了整个地球,能源被耗尽枯竭,又由于成本原因,可替代的循环能源并不能大量产出,而能够取代地球的、适宜人类生存的其他星球也没能寻得——于是各国为了抢夺资源而陷入疯狂的互相攻讦。 战火在地球连绵百年,终成自取灭亡,最终地球上只剩下一个人类少女。 二十一世纪过后的几个世纪,人类的科技已经发展到了巅峰上的巅峰。 包括衣食住行吃喝玩乐在内的所有领域,都有智能AI代劳,人们甚至手指都不用动,只要动动脑想一下,就有人代为服务。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能源。 没有能源,再伟大的技术也是无本之木。 而地球上最后一个人——名叫刑星的十八岁少女,她站在科学的荒野,对着这末世的狼烟。 虽然食药产品的保质期限在这时已经很长,但是因为电能的匮乏,也因为多年战火的绵延,轻工业几乎全面喊停,因而余下的食物与药物寥寥无几。 她走走,也停停。在荒无人烟的地球,独自看一场场的日出与日落。 直至有一天,在没有人造灯光的夜晚,睡梦中的刑星却被光亮刺醒。 闪烁着莹莹幽幽光亮的一颗小行星降临在了她的面前。 那当然不是真正的行星——没有那么小的行星。 怔怔然的,刑星从睡觉的铺盖上坐直身体,揉眼,便见那小行星发着亮光逐渐地解体与变形,光芒渐褪,是容貌俊美至无一丝可挑剔的男人。 在刑星面前,男人睁开双眼,动唇,“已经找到可替代星球,位于赛费特星系,距离地球10.7亿光年,据测算,乘坐飞行器N号约耗时五年三个月十八天可抵达。” 刑星睁大了眼。 说完话,男人不偏不倚地凝着她。他对着她发问,眼中却没有情绪的波动,“怎么就你一个了,其他人呢?” 于是刑星明白,虽然长得像人类,但他并不是真正的人类。 ——不过也很常见,在人类灭绝之前,类似于他的AI智能几乎遍地都是,并不稀奇,因此她也没有觉得多奇怪。 后来刑星知道,他叫寻月——确切地说是“寻月计划”476号,目的在于寻找适合替代地球、与地球有相似环境与气候的星球。 如他所言,寻月计划成功地寻找到了目的地。 只是同一时刻,末日的丧钟敲响,人类也走向了灭亡。 所以……寻月计划的成功,已经不能算是真正的成功了。 只是寻月476号找到可替代星球并成功返回地球后,按照原先设定好的程序,寻月开始督促下一流程的进行——催人类尽快完成搬迁。 ……嗯,哪怕人类只有一个。 第一天,寻月对刑星播放星系简介:“塞非特星系R号星,位于塞非特星系I型区域,常年恒温25℃,湿度100,70.9%面积被淡水覆盖,富含多种化石能源……结论:适宜人类繁衍。” 刑星,“……” 对着她仅此一个的地球人,说什么繁衍真的好吗。 第二天,寻月对刑星说:“地球,太阳系八大行星之一,当前温度41℃,湿度-10,淡水比例0.09%,无电,无煤炭,无天然气,无稀土,极少量金属矿产能源……结论:不适宜人类繁衍。” 刑星,“……” 所以为什么要对着她这最后一个人类说什么繁衍。 第三天,寻月不再介绍星系,而是看着刑星,表情凝重,“据测算,你已经活了十八年一个月又二十七天,你的寿命仅剩约七十五年……结论:再不搬走你就老了。” 刑星,“闭嘴。” 寻月,“……” 第四天,寻月主动问刑星,“要我怎么做,你才肯搬?” 程序设定,让人类顺利完成搬迁便是寻月的夙愿。 也是人类赋予寻月的心心与念念。 刑星闻言,不觉抿唇微微地笑了。 并肩坐在夕阳下,她偏头去看寻月,眨了眨眼,“……陪我玩。” “玩?” 她说了个他难以理解的字眼。 难以理解,但并不能难搜到资料。 “玩,汉字,wan四声,表示人类通过获得非直接利益来娱乐自身的一种行为……” 刑星,“……” 播放完简介,寻月看向刑星,他眼眸清亮,衬托背景黄沙漫天益发显得干净而一尘不染,如琥珀落在深海,是纯净中的纯净。 寻月问:“我陪你玩,你就搬吗?” 在他的口吻里,她稳如地球有史以来记载里数一不数二的钉子户。 对着男人那双清冽如无物的眸,他视线专注,她却有些扛不住。 刑星挪开脸,唔了一声,她含糊其辞地道:“……是吧。” 童谣托托腮,而右侧方的小朋友轻言慢语地问自己的母亲,“麻麻……我们生活的这个,这个地……它真的会变成这样嘛。” 年轻的母亲便刻意地把声音压得极低极低的,却显见是不以为意,“演出来的而已,怎么会是真的呢。” 在剧情起始处,神经亦是松弛的。 而目光散落,便瞥见陆知行从身侧的座位径直站起,颀长的身形落地是一片的暗影。 童谣便抬头。 陆知行视线落定在她脸颊,在那逆光处,男人俊脸上的表情隐晦昏淡而不分明。她只见他菲薄的唇微挑起微微的弧度,声线很轻,入耳却有声,“我去接个电话。”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电话一接就是二十四小时(。) 这章是19年最后一次更新了,数了下19年我一共更新了292章总计95万字,T_T,连载期日更不辍,算是个勤勤勉勉但不开窍也没什么成绩的女人【呜呜】。 2020年,我的梦想是……做一个有成绩的女人【扑街咕咕卑微地双手合十】。 第45章 自有人说要去接电话后, 剧情便开始走日常流:看废弃工业区的日落, 看没有灭绝的其他物种——寻月在某种意义上而言也是飞行器, 一场英仙座流星雨落, 而他背负着她在大气层的安全高度, 看纷纷的陨星在摩擦烧热的瞬间划落。 仿佛是咫尺之近,毫厘间的美景令刑星睁大了眼睛。 寻月回眸看她, 触及闪烁在她瞳孔的星与一并的错落欢喜,他勾了勾唇, 笑意却无声息,只是问:“你玩得开心吗, 刑星?” 离地面太高, 氧气尚未稀薄, 只是太冷。少女娇小的脸被包裹在厚厚的毛呢帽子和围巾里,呼出的气息呈白雾,两颊亦是冻红,脸上却是不加掩饰亦难以掩饰的喜悦,她看着他, 喘气却极力地道:“我很开心……寻月。”她大声:“谢谢你!” 是地球的新生或者末日,是人类的开始或者结束, 永远不曾,也不会变更的,是头顶波澜壮阔的无限星空。 在星空下,刑星久久未睡。 寻月,“熬夜的危害:1.影响内分泌代谢, 造成皮肤水分流失,造成皱纹、皮肤暗淡、长暗疮、黑眼圈;2.造成疲劳、精神不振,免疫力下降,感冒……” 刑星,“闭嘴。” 寻月,“……” 良久静默,刑星扭过头,对上男人质询眼光,她笑了笑,仿佛有千钧的心事在心,又如空无一物般的轻。她张唇,呐呐,“寻月……今天是我的生日。” 生日。 调动数据库,寻月知道这是人类按照日月运行规律定下历表后每隔一段周期便庆祝一次的节日。 各地习俗不同,但是普遍的节日项目有吃蛋糕,吹蜡烛,许愿望……等。 寻月沉默。 没有蛋糕,没有蜡烛。 只有当下,只有这个能源耗干的星球,只有夜空下并肩而坐的她与他。 “所以……”却是清凌凌的女声响起,寻月抬眸,看她对自己眨了眨眼睛:“寻月,你能过来一下吗?” 她的生日……要他过来做什么。 不过,寻月想,既然是她的生日,他稍微迁就她一下也不是不行。 谁让她是他负责的拆迁户呢。 于是他道:“可以。” 寻月看她侧颜,看她眼睫在夜风温柔里微微颤动,仿佛一只蝴蝶,那般美丽又那般脆弱,随时随地就要在风起时飞走。却低头一笑,抬头,冲他招了招手,“寻月,你过来。” 连日来的相处让寻月渐渐习惯于她颐指气使的个性,也渐渐习惯了她。 习惯悄无声息,如植物根茎扎根深深土地,沉默生长——直至有朝一日成为参天的大树,华盖葳蕤,枝条笔直地伸往云中。 没有犹豫,他转首,俯身微微。 她眨了眨眼,“再过来一点。” 寻月依言。 “再来。” “……” 寻月要问,“做什么……” 温暖的触感便堪堪地拥上了男人的身躯。 这是一个蜻蜓点水的拥抱,因而也一触即分。 寻月怔忡的瞬间,刑星已经坐回了身。坐落在高处,她下半身悬在半空,纤细白皙的两条腿来回地甩着,哼着歌似乎心情很好。 察觉有视线往脸上飘,刑星亦不回避地瞧回去,唇一弯,她对他笑了笑。那杏眸正对他明亮,得意而又狡黠活像只偷了食后的猫。 瞧着她,寻月英俊的脸明显地怔了半刻。 她的笑……很美好。 寻月问,“……这是什么。” 她对着他眨了眨眼,“抱抱。” “……” 说这句话的时候,刑星两条小细腿就在半空摇来晃去。姿态极其悠闲,脸色也是平静的欢快,仿佛刚才抱过他的不是她,而是什么别的人。 心口有点闷闷的,寻月偏过了头。 她经常像今天这样拥抱男人吗。 毕竟他来地球后才得知,人类灭绝也就这几年的事情。 这也就是说,在她生活的前十五六年里,她的世界里仍有人烟。 静半刻,寻月出声,“你为什么抱我。” 刑星闻言偏过脸,特写镜头里少女的脸颊娇小宛若荷瓣,大约是被日照晒得略过,她的两腮泛着微微粗糙的红——但却并不难看,只衬托杏子般的圆眼如点漆一般的生动。 对上寻月视线,她托腮,目光凝睇在男人的俊脸,表情静几秒,忽然笑眯眯的,“因为……” 少女徐徐撩起红唇:“喜欢啊。” 因为……喜欢。 大屏幕前,童谣也托腮。 继而下意识地,她偏首瞧向身畔的座位——空空如也,影厅里唯有晦暗光线若薄雾般地落下。 没瞧见人,她收回视线,随意看着屏幕上放映的过度桥段,心却如生了枝蔓般地旁逸斜出。 ……什么电话要打这么久。 忽然听到右侧的小朋友叫出声来抱怨,“妈妈你捂住我的眼睛我看不见了。” 年轻妈妈小声哄劝,“这段不适合小孩子看,乖,宝宝别看。” “妈妈你说哪段不适合小孩子看,”小朋友好奇宝宝般地发问:“是抱抱那段吗。” 年轻妈妈,“……” 童谣,“……” 年轻妈妈有些薄怒,“……哪一段都不能看!” 小朋友噫了一声,吐槽,“妈妈好凶。”又道:“我不喜欢凶凶的妈妈。” “抱抱是因为喜欢,”小孩子的声音脆生生的,总结却精辟:“以前我抱妈妈是因为喜欢妈妈,现在我不喜欢妈妈了,所以我也不用跟妈妈抱抱了。” 年轻妈妈,“……” - 影厅外。 走廊冗长而无人。壁灯昏昏地照亮在一隅之地,墙纸是复古的花纹,映在那昏黄灯下便益发衬得廊道曲折而幽深。 陆知行半倚靠在那壁角,颀长身躯落地是一道的长影。俊逸的五官溺在不明不暗的光线中,勾勒俊脸平添几分的漫漶与模糊。 眉目微垂,修长的指执着手机把电话拨了回去。 薄唇微启,他清淡地道了句,“何阿姨,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那头是片刻的安静,忽而一道男声沉沉地响起,不知是信号不稳抑或是别的缘故,那声音质感是微微的沙哑,“是我,知行。” 陆知行眉眼间脸色微怔了下,而温和颜色渐褪,英俊的脸上是如能滴出水的阴沉,“这个号码怎么会在你手里。” 对方只是不疾不徐地反问:“不用别人的号码,你会愿意跟我说话吗?” 陆知行冷淡地打断他,“你把人怎么样了。” 那人却不答,只是出腔缓而沉地道:“我只是借用一下电话,没拿人怎么样。”他道:“我知道,因为你母亲的去世,你一直对我心存怨言……但是知行,” 言及此,对方仿佛还笑了笑:“不论如何,我都是你的父亲……” 自始至终,不论对方态势是如何的做小伏低,长身倚在墙而站姿随意的男人脸色终是冷淡至于寡淡的,只是执着手机的手无意地攥紧,直至手背有明晰青筋浮现。 到最后一句,陆知行挪了手指,轻巧而干脆地挂断。 唇微勾扯,俊眉微垂在屏幕的通话记录上,半晌,直至那光由亮转暗,终至于熄灭。 长手落进裤兜,摸了烟出来,点燃,火焰幽蓝后是袅袅升起的青烟。唇噙着烟,青雾若阴翳覆落在男人轮廓分明的脸,衬衣顶端两颗纽扣松散开,透着落拓与不羁的隐约。 吐出一口青烟,陆知行唇边浮现淡淡讥诮。只是那讽意过分的淡,比衣上经久的陈年水渍还要淡上几分。 父亲。 青烟在半空缭绕,衬着男人也如被薄雾笼罩,不分明,眉梢眼角却浮着淡而刺目的阴戾情绪。 掀唇,他悠然而无声地呵笑了一声。 抛妻弃子的男人,也配这样自称吗。 隔着那一层烟雾,童谣步伐停在原地。 足下是柔软地毯,长廊无人而灯昏暗。穿透一重的烟雾,她的视线凝睇在他的脸。 看着他,直线距离其实是很近。若想到他身边去,其实也只要走几步而已。 可她看着他,只觉那熟悉的脸上冷淡至极……也是陌生至极。 明明他是站在咫尺距离。 可是—— 却也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 她没有去过的地方。 看着他,童谣在想, 在那个她没有去过的地方——也在她还没有出现的时间里,一定生活着另一个陆知行。 一个,不为她所知的陆知行。 深吸而后吐出,红光明灭,而烟仍旧被擎在指间。 无意地偏首,廊道末端立定而停步的影便落入了陆知行的眸。 脸色一滞,他薄唇微掀,口吻带着不确定,“……谣谣?” 童谣亦回神,点头,叫他的名字,“知行哥。” 只在瞬间,一切情绪都被收敛。 视线对峙分秒,他恍若是想要朝她走来,想起什么,顺手却又把手中的烟掐熄丢进垃圾桶里。如是才迈开两条长腿走到她身边,开腔是悠然吐息,“怎么出来了?” 若无其事,就像是真的没有其事。 瞧见他径直朝她方向走来,而廊道深深灯光幢幢,洒落在他脸孔亦是影影绰绰的不分明。 那收敛目光,也如是一只白鸟。 经历了良久的飞行,而后拢起一双洁白翅翼,缓缓地,缓缓地停了下来。 在她身边, 他停了下来。 而她仰眸,视线上投。 动动唇,童谣道:“……我来找你。”睁着眸,她看着他:“你电话打太久了。” ……也让她等太久了。 怔了怔,陆知行启唇,“抱歉,”他微微俯下身去,而黑瞳倒映她的脸清楚明晰。瞬时有柠檬混杂着柑橘的香气落在她的鼻尖,轻轻的如无物,而他微温着嗓子道:“让你久等,谣谣。” 抿了抿唇,她的视线从他面上挪开。 没有久等……也就九分钟三十七秒而已。 何况,再多等一些时间,她其实也并不介意。 ——如果,让她等的人是他。 顷刻间,陆知行站直了身,唇微掀,“人找到了,可以回去了。” 话音落下,童谣站在原地未动。睁眸看男人包裹在熨烫平整裤装的两条笔直长腿向前走去,不知出于何种心态的,她叫住他,“知行哥。” 作者有话要说:元旦快乐。 戏中戏这个……会不会有点烦?【睁大双眸】 其实我觉得我控制篇幅还是蛮克制的……这个情节到下章就结束了,嗯。 第46章 光影幢幢, 陆知行回眸。 望向她的眼光有征询, 他在等她开口。 想起刚才在电影里看到的场景, 童谣看了看他:“……你过来。” 他挑挑眉, 长腿迈开三两步地走到她身边来, 嗓音低而微温,“怎么了, 谣谣?” 童谣仰起脸:……有点远。 于是她学着刑星的话,道:“再过来一点。” 身形未动, 陆知行只单眯着眸瞧她,“什么事?” “……”童谣:“你过来我再告诉你什么事。” 他唇勾了勾, 并不中招, “你说是什么事我再过去。” 童谣, “……” 他的表现怎么跟电影男主角一点都不一样。 童谣沉吟。 电影里演的果然都是骗人的。 对着他,她睁睁眸,忽然开麦,“兄弟抱一下。” 陆知行,“?” 童谣, “说说你心里话。” 陆知行,“……” 静了静, 陆知行吐息悠长地笑了声,凤眸偏了偏,看着她,“你在唱歌?” “没有,”童谣否定道:“我在跟你沟通交流。” “……”用歌声沟通交流。 “知行哥, ”顿了顿,童谣问:“你还好吗。” 陆知行勾起薄唇,“我还好。” 她又看了看他,评价:“但你看起来不太好。” 眸微眯,一时间,陆知行没有出言。只是长手抬起,他随便在她发顶揉了两把,嗓音清淡地落下,“没有。”童谣听他用温淡的声线低低徐徐地说着:“只是看起来不太好。” “……”姿势未变,她仍抬着头。 ……嗯。 她觉得不只是看起来不太好。 不过她知道的是,他这样说,要么是不想她问,要么是不想回答——更有可能是两者兼而有之。 所以童谣垂眸,点头,“我知道了。” 男人掀了掀眼帘,薄唇轻启,顺口地问:“你知道什么了。” “知道你在强颜欢笑。”她头也没抬:“还想让我觉得你很好。” 陆知行,“……” 她又道:“你放心,我信了。” 陆知行,“……” 一前一后走回影厅,此时电影仍然在过渡桥段点:时日渐久,而刑星跟寻月相处亦如聚沙般点滴积累下来。 她带着他去钓鱼,打牌,烧烤,玩两个人扮演多个角色的狼人杀——到最后甚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视野交错,而此刻面前少女仿佛能够永远年轻,永远天真赤诚而不知羞怯。 杏眼呈弯弯弧度,她红唇撩起,对着他没有分毫顾忌地笑。 对上她明艳笑颜,寻月微怔了下。 低下头,男人俊脸仍如没有波澜,只薄如白玉般的耳廓染了星点的红意,却被掩映在晚霞疏落而浓烈的光里,显得极隐蔽而不分明。 对上她明艳笑颜的那一刻,思绪旁逸斜出,他忽然地想—— 遇见她之前的那些年,他都是怎么过来的? 当寻月看向邢星的时候,他蓦然便想起那些漂流在太空的时刻。 宇宙是瑰丽的,无限的,壮阔的,入目是无边的星野,没有开始,亦无结束。而他无需睡眠,便在四下透明的压力舱里度过了无数的时间。 没有历表,没有人烟,没有热闹。 而船舱流散在天际,也如红尘一粒流散在四方天地。 睁眸,他面对的是浩瀚星河,没有分野,亦无任何明晰边界。 面对着宇宙无穷。 身后却空无一人。 原本没有人陪,相应的,也并不知道寂寞的滋味。 这一切,直到遇到她才明白。 在没有历表记录的末世里,时间仍在流走着。日复一日,若尘沙流落在沙漏,一点而又一滴。 刑星与寻月之间情愫亦缓慢地暗生,若地下暗河,潜藏在土壤与岩层的夹层中,亦沉默而隐忍地流动。 那些看不见的东西,却也如春风化在了雨里。 是悄无声息,也是措手不及。 只是有一日,刑星感冒发烧,因为药物通通过期,最常见而普通的抗生素也成了奢望,于是一夜高烧演变成脑膜炎。意识残存的最后刹那,她恍惚看见男人从身侧离开,五六点钟的残阳如血地洒落在她的瞳孔。 ……他要走了吗。 也对。模模糊糊地,刑星睁开眼又阖上眸,想,她又不愿意离开这里——就算世界末日,就算人类灭绝,对她而言,这里也还是她的家乡。 但寻月的目的一直都很明确:带着人类实现跨星系的搬迁。 这也是“寻月”计划发起之初,寻月的总设计师为他定下的设定。 不愿意搬迁的人类,对寻月而言是没有价值的。 就算他带她去大气层的高处看过流星,就算她带他钓鱼打牌烧烤玩狼人杀。 ……就算她,曾经出于一种莫可名状的心动地,拥抱了他。 唇勾了勾,唇边是自嘲是笑意。 更何况,这个不愿意搬迁的人类,或许马上就要死于疾病了。 缓缓地,亦昏昏沉沉地,刑星闭上了眼眸。 …… “呜呜,”有小而清晰的哭声在电影院响起,声源是童谣右手边坐着的幼儿园女孩,她边哭边对母亲道:“妈妈,寻月好狠一男的。” 然而又缓缓地,亦昏昏沉沉地,刑星睁开了眼睛。 视域由彻底的黑暗转出,她花了十余秒的时间去适应。 入目却不再是如血的残阳,她睁眸——而瞳孔映出头顶无限灿烂的星空。 星月分明的夜空,有晚风吹拂过面,轻柔如人的手。 而后亦真的有长手探到她额头,继而男声沉沉落在了耳畔,“嗯……好了。” 那是寻月的声音。 刑星一怔。 却见男人一张英俊的脸放大了无数倍后凑近在她的眼前,而她和他之间的距离是那么的近——以至于她若抬头,她的脸就要和他的贴到一起了。 刑星眨了眨眼,“……寻月。” “嗯。” “是你治好我的吗?” “嗯。” 静了静,她杏眼便又如常地弯起来,笑了笑,又笑了笑,她才终于缓慢地收敛了笑意,认真而一板一眼地说:“谢谢你,寻月。” 寻月瞧着她,“……” 相对半刻是沉默,想了想,她又道:“嗯……我喜欢你。”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本收敛的眸便又如月般地弯起,而少女仰视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纤细的手抬起,刑星轻触着他的脸,嗓音若飘落在风中的散落,她想重复上一句:“我……” 话音被堵在了唇腔。 没有分毫的防备,也没有丁点的准备——刑星瞪大了眼眸。 是他的吻,触上了她的唇。 然而轻柔,没有任何的深入与纠葛,只是蜻蜓点水,只是一触即分。 唇分,适才亲吻过的两个人脸与脸仍然离得很近,只在厘米间。很自然地,寻月泛着红意的双眸就这么直直地映在了她的眼底。 张了张唇,刑星有些木木地开口:“寻月……”眼睫微微地颤动,她却一瞬也不瞬地盯着男人英俊至极的脸孔:“你亲我了……” 寻月不温不火地应了声。 凝着他的脸,刑星呐呐地问:“……为什么?” 她问他:“为什么亲我?” 视线相对,男人黑瞳幽幽深深,刑星瞧见自己的脸倒映其中,表情不定,如是恍惚,也仿佛是期待。 那是短短的分秒,却也冗长仿佛一个世纪的心跳。 在她视野中,寻月徐徐地勾起薄唇。 “因为——” 注视着她,男声低低沉沉,却也是掷地有声的。 “喜欢。” …… 影厅是一时的安静。 一是因为吻戏来得略微突然,主角亲得让人措手不及。 二则是因为……这一幕挺唯美的。 两个演员都是新生代实力演员,属于流量里演技最好,演员里流量又最大的两位,搭配起来固然是赏心悦目。而原台本也出于小说作者之手,台词修得张力绷起很足,导演也有多年的小成本文艺片拍摄经验——拍得美丽也就不在话下。 只是童谣右边坐着的小女孩又开始发起抗议,“妈妈不要捂我的眼睛……我要看亲亲!” “不许!”年轻妈妈边咬牙切齿地道,边在心里懊悔不迭:本来以为是个科幻电影……怎么科幻是科幻了,但是主角一天到晚就知道谈恋爱呢。 谈恋爱就算了,怎么还有吻戏,还拍得这么初恋这么唯美。看得她一个已婚已育的女人都脸红心跳的,适合给小朋友看吗。 当然,她自己看是完全没有问题的,而且看完以后还应该再好好地批判一番。 童谣,“……” 随意偏转了身,童谣伸手去拿摆在左手边的草莓奶霜。 屏幕切换到快要结局的场景,而光源骤亮,余光抬了抬,她的视线便倏然触及了男人微敛的一双眸里。 如不经意般地,陆知行朝她的方向淡淡瞧着。 童谣也随之偏眸——虽然吻戏的特写已经过去,年轻妈妈的手却仍然捂在自家小女儿的眼睛上,紧紧地。 目光收回,她去瞥陆知行,问:“你也要捂我的眼睛吗。” 陆知行,“……” 俊眉一挑,他清淡地开腔,“捂你的眼睛干什么?” ……嗯。 童谣,“掩耳盗铃。” 陆知行,“……” 正在掩耳盗铃的年轻妈妈,“……” 电影到尾声,是国人骨子里钟情的大团圆结局。 大约现实生活多萧条,不如意更十中有八.九,到了虚拟作品中去,便更渴望所见所得均是简单真挚的美好。 千万千万,只求一个圆满。 固然的,作为主角的寻月和刑星终于走到了一起。 是Happy Ending。 只是,亦有刑星不知道的事情。 作为“寻月”计划投放出去的太空机器人,设定之初,寻月就只为实现人类的跨星系搬迁而存在,自然,他的程序里也并未设定其他的功能。 包括医疗,包括治愈。 斜阳散落而风拂动,在社会不复存在的时刻,高楼钟塔上指针仍然在一分一秒地走。 在这末日的天台,高大俊美的男人将少女拥抱在怀中,就宛如,她是他的至宝,被他再珍视也不能够地安置在怀抱。 而部分不曾宣之于口的事实亦于此刻浮现。 在刑星昏迷的时候,寻月找到了医疗机器人的程序并安装上。 但与此同时,由于“寻月”计划的保密性,他身上原先的程序设定也通通失效,不能再一次被启用。 他不可能带她离开末日的地球了。 也不可能带她去塞非特星系的R号星了。 但他可以陪在她身边。 在剩下来的,约七十五年的时间里。 那是一个人的一辈子; 也是——两个人的一生一世。 那是地球的终结, 同时也是,恋爱的开始。 …… 走出影院,习惯成自然地并肩走在一起。陆知行眸光下投,唇角挑了挑,语气不辨地对着童谣道:“约你看电影——就看这么个电影?” 作者有话要说:谣妹唱的歌摘自庞龙的《兄弟抱一下》 (#^.^#)有人猜中了啊哈哈 第47章 童谣坦诚地道:“我并不知情。” 陆知行, “……” 他轻笑了声, 如从喉骨溢出, 继而黑眸斜了斜, 他悠然地启唇, “——现在知情了?” 她点头。 长手落下,他赞许般地在她发顶揉了揉。 他揉她的发, 她仰眸看他。 不免就又有些庆幸今天洗了头发。 不然他揉她的头结果揉了一手的油,那岂不是很尴尬。 自光线偏暗处走出, 商圈外街是春日午后的光风。因为是工作日,街上的人不多, 只有三三两两疏落行人走过。走到外街, 童谣便站定了, 抬头,“知行哥,”她道:“你怎么走?” 陆知行瞟她一眼,淡淡地,“跟你顺路。” 她闻言哦了一声, 低头,唇微抿。 ……那么巧啊。 更巧的是, 往小区方向走的时候,径直就撞上了从超市买完东西回来的童春江。 今天童谣生日,沈月明用了一天的年假,童春江则是下午无课也无事,于是就先回家了。 童父原就好客热情, 乍一见陆知行便道:“小陆也在,来来来,正好谣谣生日你沈阿姨做了不少菜,到我家吃饭去。” 童谣亦抬眸去瞧身侧的男人。 然而未及陆知行答,童春江已经拿出了手机,“你们院系主任不是又分任务给你了吧?” 陆知行,“……” 最后自然而然地,久未碰面的隔壁小陆又被童春江跟沈月明邀了在家吃饭。 两个男人碰了面,免不了就要有的没的寒暄几句。童谣则走在父亲身后,不时地看着听着他们的交谈,一边悄悄冲童春江的背影比了个心。 沈月明烧了大盘的九转肥肠,辅之以蒜泥、青蒜、香菜、花椒、葱段、姜片等多种香辛料,揭锅白雾漫散时即是香味扑面。 显然是拿手菜。 于是童春江又劝菜,“来,小陆,你沈阿姨做荤菜最拿手了,再来尝尝。” 沈月明谦辞道:“我也就是随便烧烧。” 童春江爽朗道:“嗯,也就随便烧了三四个小时吧。” 沈月明,“……” 然而沈月明亦偏首去朝陆知行的方向,“凉了味道腥,趁热吃,小陆你也别跟我们客气。” 童谣眸偏了偏,视线旁逸斜出去瞧他侧颜。 见他低眉,眸微敛,如有情绪流淌莫名。 念及她初见他时,在光线昏昏又幢幢的廊道,他目光合拢缓缓,也如是白鸟历经长途的飞行,次第地合拢了纯白翅翼。 视线略停顿,而后偏转。童谣回眸去看沈月明,为他出声,“妈妈。” 她说:“知行哥不能吃内脏,他过敏。” 沈月明怔愣了会儿,“……这样吗?” 陆知行精致至于耀目的眉眼间掠过淡淡诧异,他瞧了瞧身侧坐定而无其事的女孩,收回视线,若不经心地应道:“嗯,我对动物内脏过敏——其他高蛋白食物没关系。” 沈月明哦了一声,转而道:“没事,吃小菜也是一样的。” 童春江也道:“一回生二回熟,小陆下次再过来吃,你沈阿姨就知道做点平平无奇的小菜了。”末了他看向陆知行,又语重心长地补充:“你放心,一定是古天乐演杨过的那种平平无奇。” 陆知行,“……” 童谣,“……” 沈月明瞄丈夫一眼,凉凉道:“你能换个段子吗。” 童春江,“……” 饭桌间气氛融洽,童春江问:“小陆是下半年大四吧?” 陆知行嗯了一声。 童春江道:“那下学期应该没课了?” 童谣停筷,有意无意往身侧看。 “是没课了,”陆知行道。 童春江应了声,又问:“你是打算继续读书还是……”顿了顿,童春江道:“我前段时间碰到刘自然刘博导了,他是真赏识你,想拉你读他的直博。” 刘博导就是先前陆知行做项目时的指导导师。 童谣低眸,耳朵警惕。 “不读了,”陆知行淡淡道:“我要去外地实习。” 童春江应了声,沈月明接着问:“什么时候走?是去哪里?” “下个月,”陆知行温淡地开腔:“去番阳。” 童谣手中的筷子顿了一顿。 ……番阳? 番阳是海滨城市,是在另一个省份,另一座城市。 离鹿门的直线距离大约八百公里。 数字上是八百公里。 感受上是……好远。 他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了吗? 而且……下个月。 ……这么快。 童春江跟沈月明无声对视了眼,讶异淡淡却只在顷刻间,转瞬又是如常神情上了脸。 纵然讶异,童春江夫妻对此也未曾有多言。 个人有个人的选择,陆知行虽与他们相比是下一辈,但毕竟已经是成年人。 互不相涉,成年人自有各自的人生。 沈月明顿了顿,也道:“……这么快?” 陆知行不温不火地嗯了一声。 倒是童春江脸色平常些,只是说:“番阳是好地方,这两年番阳市政府做人才落户和产业优惠政策做得好——好像是打算在当地打造一个亚洲硅谷。”边说着,童春江边随口地问道:“那毕业后也留在番阳了?” 略略颔首,陆知行微启唇:“顺利的话,应该是这样。” 后面再有交谈若干,话却只如下了冬雾时的景物,让人望去如隔了层轻轻纱帐,落在耳中是模模糊糊的字节。 满眼满心,只有一件事情。 他要走了。 …… 晚饭结束,陆知行要回学校,童谣无声跟过去。而他动作不紧不慢的,甚至对着她还多余地解释了句,“我晚上回学校。” 睁着眸,童谣忽然想起了什么,“你不是说跟我顺路吗?” 薄唇微勾,陆知行眼瞥着她,如是在笑般的吐息悠然,“送我们谣谣的话,东西南北我都顺路。” 是很好听的话,可是听的人却没笑。定定瞧了他几秒,童谣伸手拿了钥匙,而后抿了抿唇,“知行哥,” 她说:“我送送你吧。” 整整十几年,她全部的情商都用在了今天。 “是要去送送,”童春江道:“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等小陆去了番阳,下次再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沈月明闻言瞪了他一眼。 童春江,“……” 下次再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的,只觉一颗心如是大堆棉絮,被水打透了缩在了成团的濡湿面积里。 湿漉,沉甸,而绵密堆积。 若一枚瓶盖塞进她的心,一并也塞紧了她全数的情绪。 慢吞吞地,她走出家门; 慢吞吞地,她走进又走出电梯。 慢吞吞—— 越是到最后,脚步便也越是拖延着走。 可他也没催她,只按着她的步调来,仿佛那就是他的日常速度。 慢吞吞走在他身侧,甚至无心顾及身边,四个字如被人按下单曲循环般地来回滚动。 他要走了。 要走了。 又是童春江的话不痛不痒地说着: ……下次再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有救护车从街道呼啸而过,警报尖锐将她从思绪拉回。甫一入目便是小区入口明亮灯牌——到了。 不知是谁先停的步,只是最后都停了步。 而告别的警报终于拉响在她的耳鼓。 陆知行温着嗓子叫她的名字,“谣谣。” “嗯。” 嘴上应着,她却只垂着头,并不看陆知行。 他略微地俯身,她却一径地回避。 ……心不是很敢看他。 而她微晕雾气的眼睛,也不是很敢看他的眼睛。 他逼近,她便回避。 只有耳朵仍然在敏锐捕捉着声息。 视线避开,她听见陆知行用熟悉的清淡声线说:“到这里就可以了,谣谣。” “……”童谣抬头,动动唇:“我没打算十里长亭相送。” 陆知行,“……” 男人抬起手,眼尾勾了些微,薄唇张合间性感也若有似无,隐隐约约,若有悠长的笑从他喉骨溢出。 微眯着眸,他幽幽深深的视线落在身侧:而此时她低着头,对着他的便只有小小一个发旋,黑发温软服帖在耳鬓,荷瓣般地掩映了小巧的脸。 瞧了瞧,陆知行收回视线。 都过了三年,这小孩怎么还是这么擅长聊天。 就是不知道以后他再回来,她会不会有所改变。 抬眉,约是实在好笑,他唇角弧度便又勾了几分。 不过,其实不改倒也没什么。 她这样就挺好的。 余光瞥见他笑,童谣皱皱眉。 怎么,马上要离开鹿门了,他就这么开心吗。 满脸都写着高兴——这还是她在场的情况下; 她要是不在场,他是不是都要笑出声来了。 看见他这么高兴,她就不那么高兴了。 连开口也是干巴巴的,童谣问:“要不是我爸爸叫你过来吃饭,你是不是走了也一声不吭。” “不是,”陆知行干脆地否定了:“如果不是童叔叔叫我过来吃饭,我会另外抽个时间告诉你。” “……”童谣没说话。 抽个时间制造晴天霹雳,顺便给她会心一击——是这个意思吗。 动了动唇,童谣又问:“为什么要去番阳?” 抬了抬眼帘,陆知行薄唇吐字,不疾不徐地,“那里首位产业就是软件工程,政府的政策也向软件产业倾斜,适合计科的人创业。” “……”沉吟半晌,童谣道:“原来是为了钱。” 陆知行,“……” 童谣想,亏他还让她实际一点,不要想着变成马云。 他自己不还是暗戳戳的往好赚钱的地方跑,说不定背着她一天到晚都在为了成为马云而不眠不休努力奋斗。 这么一想,她就不免生气上火。 偏他还温着嗓子叫她的名字,“谣谣。” 她不理他。 他又叫一声,声线上扬的轻而华丽,“谣谣?” 童谣,“有事说事,不要问在不在。” 陆知行,“……” 几分好笑的,对着她不善脸色,陆知行俊逸的眉眼却是止不住微扬。掀了掀唇,他平淡开腔:“哥哥是要去番阳了,谣谣。” 她闻声一怔,这才仰眸。 便窥见他身后背影是灯火在光线晦暗处错落,而是夜天上的星暗淡,便有地上的灯代替去闪烁。 溺在那半明半暗的光线中,他脸部俊逸的线条也模糊了几分。只那下颌在仰视的视角里仍旧硬朗,视线不偏不倚地对上,她却不预料他忽然地俯身。 一张俊颜放大了数倍后呈现在她面前,他幽幽深深的一双黑眸便直视着她。对视间她能瞧见自己倒影,清晰的分明的……有些许呆滞的。 对着她,他微微启唇:“不过,去番阳之后,我还会再回来的。” “回来……”睁了睁眸,童谣如没听懂般地问:“干什么?” 他眸只凝着她,不说话,却径自地勾了勾唇角。 一瞬不瞬地,童谣注视在陆知行的瞳孔。 相对如静止的顷刻间,也如钟声敲响在了这个世纪末。 衬衫被风拨动,撩动他衣襟,轻轻。 与他对视,有什么声音啪的在她心口炸碎裂开,也轻轻。 撩动她心,她初次的暗恋是轻轻。 ……在她面前,他是轻轻。 也轻轻地,她眨了眨眼睛。 不过半秒,她听见他用温和而清淡的语气说:“回来……” 那声息悠然,也若从他喉间撂下的。 低沉……而又轻轻。 “看你。” 他对她说。 第48章 那相对的空间内, 也如静止了时间。 在那瞬间。 万物静止。 而后是风动, 叶动, 车流鸣笛由远至近地响落在耳膜。 然后是心动, 一声比一声更明晰的。 咚……咚。 窥着那双黑眸中映出的怔忡表情, 静了静,童谣问:“……你说的是真的吗。” 眸眯了眯, 陆知行幽深狭长的眸光自她面上扫过,而两个字便自他唇间干脆地撂下, “当然。” ……嗯。 有情绪缓慢地丛生,如草木在春时的抽芽, 初时是星点绿意而不可查不可测;却亦渐随着春风里春雨里, 亦在春风化雨里, 无声息地生长而后壮大。 离愁仍存在着,只是蓦然间便由浓转淡了。 在他说出以上几句的那一刻。 有点开心,有点喜悦,有点高兴……有点想笑。 她扬起嘴角,想起什么, 却又抬起头看他,“空口无凭。” “……”男人瞟她一眼, 几分好笑,却也顺着她的话问了下去:“你想要什么证据?” 嗯。童谣思索半秒,“你签字画押吧。” 陆知行,“?” 然而她面上没有丝毫的玩笑,他扬了眉, “你认真的?” 童谣理所应当地道:“不然呢。” 陆知行,“……” 她又警惕,“难道你刚刚不是真心话,而是在哄骗。” “……”并不。 在她面前,他朝她伸出一只手来,那双手修长而干净,指骨是分明的清晰,掩映在她的双眸里。 童谣微怔了下。 陆知行淡声,“不是要签字画押吗。” 她点头,随手摸出红色印泥和纸笔,将纸抵在身侧冰凉墙面,而她手执着笔一字一字地写了下去。几十秒,她很快地写好,而后把纸张递过去供他审阅。 陆知行眼风往上飘了飘。 “2014年5月15日晚八点十五分,陆知行对童谣表示会回来看她。 签字(盖章) 2014年5月15日” 字如其人,她的字也是极其的平正而富锋芒,大概是抵在墙面的缘故,她下笔极其的用力,动作间几乎是力透纸背。有少数汉字的位置,甚至连纸张都被割裂开了一道。 陆知行,“……” 意思是那个意思,怎么被她这么一写就奇怪起来了。 还有,他偏眸看向她,“你还随时带着印泥?” “嗯,”童谣并不看他,只自然地应,“防止有人耍赖。” “……” 没再多说什么,他动作利落地接过她手中的笔,签字,而后摁印泥和指纹。指纹印在签名处的下一刻,童谣迅速把纸张收回折好,稳妥收好放在口袋,甚至于还把口袋上的纽扣齐齐地系好了。 那一系列的动作被完全捕捉在眼底,陆知行,“……” 想起他的签字画押,她的心情不能够更好。 他担保肯定会回来,那她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陆知行的眸眯了眯。 刚才她虽然没说什么,但是脸上表情他却看得分明——就差没说出口的垂头丧气。 但是现在。 陆知行眼风淡淡往她面上扫了眼:而她在他身旁悠闲自在地站,脸色是上班人士月初发工资当天的愉快。 有些无奈,又几分好笑,男人长手随意落在她发顶揉了两把,黑眸觑着她,唇微勾扯,失笑地问:“现在放心了?” 童谣闻声便去瞧那放着他保证书的口袋,嗯了一声,抬头看他,却又道:“我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陆知行,“……” 童谣,“知行哥你跟我说的话,还能有假吗。” 陆知行,“……” 稳如刚刚要他签字画押的人不是她。 送君千里也有一别。 交谈声久,终有道别的时候。 只那灯火寥落间,光阴若白驹一般地过。 再到相见,将是大半年的光阴。 - 六月。 六月青草流芳,蝉鸣还未开始热烈地响。 鹿门市全市开始中考的时候,另一个人也到了番阳。 同一个时间里,不同的天空下。 在此处的她, 与在彼处的他。 最后一字落定在英语试卷时,离交卷还有很久的时间。 童谣侧过眼,视线便倏而透过窗而堪堪地落在了那高大的苦楝树上。 如金的日色在穿行,而冠顶如云,枝枝叶叶交错而向上一并地伸到云里。 目光从树间退回一寸,恍惚中,窗上恍若映出了人的侧脸。 俊逸的脸,眸是微敛。 她微怔了片刻。 哒,哒,哒。 清晰继而走起的,是女性监考老师的高跟鞋声。 很快而又下意识地,童谣收回了视线。 心却几分的空落落的。 一个人走了,像是也从她身上一并地带走了什么。 虚执着手笔,眸亦在纸卷垂落。 只是视线放空——思绪亦然。 …… 原来,原来第一次喜欢一个人,竟然是这样的……这样的一种感觉。 是还未彻底分别,就已经开始想念。 也是—— 只才刚刚分别,就在期待下一次的相见。 - 毫不意外地,童谣入读鹿门一中时,成绩是全市第一名。 而在正式开学前,一中校长单独找童春江夫妻谈了一次话。 大致意思是童谣的成绩优秀至于突出,可以走自主招生途径进国科大少年班,只要高一毕业当年参加高考达国科大指定的分数线即可。 校长之所以如此建议,不单是为了童谣,也是为了自身和学校荣誉考虑——毕竟童谣已经被录到一中,就是后续去了国科大少年班,也名正言顺是一中学子蟾宫折桂荣登金榜,于一中而言也是莫大的脸面。 彼时童春江与沈月明听得俱是脸色一怔。 校长却只当是他们听到了高兴过头,于是道:“这个小童同学呢,确实很厉害,中考考出了鹿门全市第一不说……还打破了高分记录。可以说是春暖花自开,花香蝶自来啊,”言及此,中年校长笑了笑,客气道:“也是您二位教女有方。” 童春江,“……” 沈月明,“……” 教女有方……个鬼。 女儿抱着书看个不停他们有什么办法,拦都拦不住好吗。 沈月明罚她的书都不知道罚了多少本。 前阵子倒还好点,还知道爸爸学校校庆跟过来跟着爸爸溜达溜达,还参加了什么过年送温暖,虽然把家里稍微正常点的饺子都给送没了,还知道在隔壁小陆走的时候送了送人家。——然而现在是又倒车回去了,这一天天的除了看书之外几乎没什么其他活动。 哦,其他就是学做饭。 说起来从她本年寒假突然提出要学做饭开始基本就是了,起先沈月明还以为女儿只是一时兴起,结果这一天天的下来而她厨艺稳定渐长,唯手熟尔,甚至展现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架势。 至于说国科大少年班—— 其实七八年前童谣还在读小学的时候,国科大招生办的负责人就曾在私底下找过童春江夫妻。 彼时童谣在全国青少年奥林匹克数学竞赛上摘金,也成了奥数赛破纪录的年龄最小冠军,那时候国科大招生办的负责人亲自来童家上门,道是只要童谣来国科大,学杂全免还有高额奖学金。除此之外,学校还会帮她解决后续就读就业一切问题。 知道自己孩子在学业上过分突出,但童春江夫妻均非严父严母,对女儿亦无过高要求。 无非是不偷不抢,无灾无厄,平安快乐——这便是最大福分了。 更重要的是那时童谣年龄还太小,若去国科大就要去另一座城市独立地生活——诚然,按童春江和沈月明对自家女儿的了解,她的独立大约不成问题。 然而为人父母者,常怀千岁忧。儿女再如何有能力,做父母的却总是免不了时时小心处处留意。 斟酌一番,那时童春江夫妻的选择是拒绝。 只是一来对方毕竟是在私交场合找到的童春江和沈月明,二来,无论童春江抑或是沈月明都没有把自家私事拿出去宣之于众的兴趣爱好——也因如此,这件事便只有童春江夫妻与国科大双方知道。 鹿门一中的李姓校长固然也是不知道的。 这一回却不同些——毕竟谣谣升了高中,便是不参与国科大这一次的自主招生考试,高考却也就是三年后的事。 然而出人意表地,几乎是沈月明才去征询意见,童谣便直言了拒绝。 前后间距时间之短,连沈月明也不免微诧,虽未出言,闻声却也多看了童谣一眼。 谈话的地点就在校长办公室,李校长也在,当时面上便有些挂不住了,“小童同学,”校长开口,和蔼微笑:“你要知道,能有资格参加国科大少年班考试的人不多。很多人想要来考,但是他们却没有这个机会去参加考试。而你有这个机会……” 言及此,校长微微停顿。 点到即止,言近而指远,这是领导的说话艺术。 “嗯,”童谣应了一声,客气礼貌生分:“李校长。” 李校长满心以为她大抵是回心转意,双手合起在红木桌面微微扣了扣,温言,“小童同学,请讲。” 童谣,“我愿意把机会让给需要它的人。” 李校长,“……” 总之是无疾而终。 后来方葭霜也从方母那里知道了这件事情,二人放学后并肩走在一起,方葭霜便问:“为什么不去?”说话的时候,她口中还咬着支棒棒糖,便有点口齿不清的:“国科辣……辣么好的学校。” 七八年前奥赛金奖的事情,外人均不知,方葭霜当然也不知道。 “因为不想去。”童谣说。 方葭霜盯,“……” 童谣,“……” 沉默几秒,童谣解释道:“因为一些原因,所以我不想去。” 方葭霜不再咬棒棒糖,偏首瞧她,两秒,猝不及防,“……是因为邻居哥哥吗。” 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我觉得,我明明每一章都在走剧情 可是,剧情它,还是走得那么慢呢【落泪】 第49章 陆知行要去番阳的事情, 童谣没说, 方葭霜并不知情。只是按照陆知行是住童谣家隔壁, 是本市人, 又是在本市读的书, 方葭霜自然推测,对方大学毕业后留家的可能性应该挺大。 这种情况下去了国科大, 那可不就是舍近求远了。 “……”童谣略微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哼哼。”方葭霜不说话,走了几步才道:“你知道, 你看邻居哥哥的时候……是什么表情吗?” “……什么表情。” 方葭霜看她,不疾不徐, “就像你看到最后一道数学题的表情一样——很狂热……嗯, 那什么, 昨天你跟我说,最后一道题可以用拉格朗月……” 童谣纠正,“拉格朗日。” “咳咳,”方葭霜作势咳了几声:“拉格朗日……嗯,跟你说用拉格朗日那个什么定理做出来的时候的表情一样的狂热。” 童谣继续纠正, “不是拉格朗日定理中值定理可以做,是拉格朗日乘数法可以做。” 方葭霜看她一眼, 幽幽的,“……这是重点吗?” 童谣嗯了一声,“是这次考试的重点。” 方葭霜,“……” 看着认识了很多年的好朋友,方葭霜觉得心好累。 心累, 同时还很不解。 到底她这个情商,是怎么喜欢上邻居哥哥的??? 她是拿起瓶器强行开窍的吗??? 要说长得好看外形过硬,方葭霜也pick了好多好多的小哥哥,方葭霜本人觉得很可,然而每次发给童谣都是不可。 ……到底哪里不可了。 虽然邻居哥哥也蛮好看的……但是好看的又不止邻居哥哥一个。 那么话又说回来了——为什么对着那么多长得好看外形过硬的小哥哥她都不可,对着长得好看外形过硬的邻居哥哥她就可了呢? 谜。 方葭霜正淡淡想着,忽然听童谣在一旁道:“……他跟数学题确实很像。” 方葭霜,“……” 方葭霜真诚求解,“跟数学题哪里像。” 童谣听到问句便微低了头,顿了下,似有些不好意思般地道:“都很好看。” 方葭霜,“……”只有你觉得数学题好看吧。 - 回绝掉李校长的提议后,便是按部就班的高中生活。 方葭霜曾经说过,上学这种事情,对包括她在内的其他人或许都是一种折磨,但对童谣而言却最最自在不过。 其实事实确是如此:无论哪行哪业,但凡桂冠披身——而成功者拥有的从不仅仅是荣誉本身,更重要的是,得到了荣誉,也便得到了话语权。 话语权不是一切,但近似于一切。 这也就是俗称的,成功的人,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在外人眼中都是对的。 全市第一自带光环,童谣在一中的生活平静而不起波澜。 她在座位上静坐不看书,旁人道:“人跟人的差距真是比人跟猪还大,你看人家书都不用看都能考市第一。” 她在座位上看书,旁人道:“都全市第一了还这么勤奋,连下课都还在看书,这叫什么——就叫比你优秀的人还比你努力。” 童谣,“……” 正说反说,都是有理。 光环笼罩,老师提问自然也频繁些——主要目的大概还是见见人,特别知道这小孩自动放弃去国科大少年班之后,老师们一个二个都很好奇这小孩是怎么想的。 语文课上正讲到《边城》,语文老师读着最后一段,深情款款,“到了冬天,那个圮坍了的白塔,又重新修好了。可是那个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年青人,还不曾回到茶峒来。 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 语文老师是位年逾六旬的老先生,鬓发白了大半,是高中组的语文特级教师,也是老一辈知识分子,因为精于教学,老人家又偏爱于三尺讲台,便被学校返聘了回去。 此刻他正读着最后一段,感情投入其中而不觉下课铃响,却是读完,自己还沉浸在文本中久久不能自拔。无意地偏首,却瞧见坐在第一组第一位的童谣正托腮,侧首对着窗外。 ……这差开的,神游天外啊。 正好他来会会这个市第一的小孩。 语文老师清了两下嗓子,“童谣。” 童谣回过头。 语文老师,“沈从文言婉义深,说这个人可能永远回不来,又说他可能明天就回来——你觉得是前头一种可能性大,还是后头一种可能性大?” 童谣站起身,一板一眼,“后一种。” 语文老师,“……” 结尾被烘托得悲戚,人走茶凉,曲终人散——怎么看,“他明天会回来”这一句怎么像是自我安慰。 然而语文老师殷殷善诱,“为什么你会觉得他明天会回来?” 童谣理所当然地道:“因为我觉得他明天会回来。” 语文老师,“……” 答了等于没答。 “好,”毕竟站了几十年的讲台,什么情况语文老师没遇见过,纵然风吹浪打自诩也能稳坐钓鱼台。顿了顿,语文老师继续道:“那现在,你觉得他明天会回来,我觉得他永远不会回来——你要怎么说服我,童谣?” “……” 童谣有些许失言。 语文老师和蔼温言,“是不是想不出合适的话来说服我?” 摇摇头,童谣抬起脸,平静道:“老师,我说出来可能会冒犯你。” “哈哈,”语文老师不由得乐了几分,摆了摆手道:“……这个不是你要担心的问题,‘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这么简单的道理我还是明白的。你说吧,不要有顾虑。” 童谣嗯了一声,而后静了数秒。 张了张唇,她道:“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语文老师,“……” 还真感觉有点被冒犯到了是怎么回事。 然而毕竟先前说过不计较,何况老先生涵养也确实是好,便也没说什么,只是跟着想笑又不是很敢笑、最后却嗤嗤地笑成了一片的学生一起笑了笑。然后他摆了摆手,示意童谣坐下,一边道:“……是我立论不严谨了,怎么能用觉得不觉得这种主观看法做论点呢。” 坐下,童谣无声抿了抿唇。 不是在说笑——虽然他们在笑。 她是真的那样觉得,所以才会那样说的。 觉得,他会回来的。 而时间宛若掌中的沙,明明悄无声息,却终于逝去。 从指缝溜走,一颗又一粒。 四季轮转,人如身置在无边际的原野,临风站立而不能动作,无论春风徐来,抑或飘扬冬雪。 初秋,深秋,当雨夹雪绒花般轻飘飘落在伞顶落在帽上落在地面继而融化无声——初冬渐近。 季节的变幻最直观体现在穿衣打扮上。 十月,穿着蝙蝠袖连帽卫衣,下半身是牛仔裤,出门,按下电梯按键,在电梯到来之前,她偏头转向隔壁。 空空如也,今天是周一。 想起是周一,童谣抬手,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 叮的轻响,她抬脚走进电梯。 周一综合征,头重脚轻不适应。 然后,还会,格外的,非常的,想念一个人。 想念一个…… 本不该想念的人。 十一月,姜黄色厚毛衣,牛仔裤束在马丁靴里,出门,按向下,在电梯到来之前,她偏头转向隔壁。 空空如也,今天是周二。 天是铅灰颜色,预报说今天有雨,出门就是低气压的沉闷。而风呼啸穿行在楼道里,童谣把脖子缩进围巾里。 走进电梯再走出,阴冷的雨蛛丝般游离在风中,在她脚步出单元楼的瞬间黏上了脸。 撑开伞,伞下的世界无雨而干燥,童谣眉眼低垂。 此时此刻,她在的地方在下雨。 他在的地方……又会是什么样的天气。 十二月,薄款的棉袄和加厚的牛仔裤,冬越深而天亮越晚天黑越早。沈月明在外企做会计,最忙莫过于年头年尾。恰在鹿门落第一场雪的那一天,沈月明碰上加班,童春江晚上又有课,便顺带着童谣去了鹿大解决晚饭。 到鹿大食堂时正是饭点,食堂明亮暖气充足而人流不息。 童春江在窗口刷卡,童谣便安静地等在一边。 灯色极明晃,而人影往来密集,时而有人揭开厚重挡风的门帘,罡风卷着轻若绒花的雪花灌入,一阵寒意——她下意识地抬手挡住脸。 动作间却一顿。 当目光触及那道身影,背影在光下挺直立定。 而亮色光线勾勒男人如剪侧影,明明鲜明,却也漫漶得莫名。 在她数尺之外的距离,他站定。 也若是一只白鸟,历经了长久的飞行,终是缓慢地,缓慢地…… 收拢了它的双翼。 那一怔忡,其实只在分秒的时间。 两秒,童谣放下手,抬脚,起初几步尚是匀速,而后是快步,越到后面步伐越快。 思维空白在这一秒,心亦如停了跳。 她只知朝那个方向走,只知朝那道身影走去——尤其在瞧见他迈开两条腿将要走出食堂的门——顾不得其他,她跑了起来。 步伐急促凌乱,系在脖上的围巾也随着动作而愈松,直至结散开,格子的围巾彻底地披在了肩,甚至有一边落在了背后——而她对此若全无察觉。 只知向着他的方向奔跑。 向着他,她奔跑。 作者有话要说:语文老师读的那一段选自沈从文的《边城》。 正在写大学前过渡的最后一章,写到大学是哪一章我再吱一声地通知你们qwq 第50章 赶在男人腿迈出食堂的前一刻, 童谣伸手拽住他的衣袖, 气息微微的起伏不定, “知……知行哥。” 回过头来,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 虽有疑惑, 那人亦好性格地问,“有什么事吗?” 而她仰眸看着他, 是片刻的失言,指节动了动却是松开, 而后慢慢垂落。 头亦垂下,童谣张张唇, 呐呐地道:“对不起……我认错了。” “没事。”对方亦冲她客气笑笑, 继而步伐迈开径直朝外走去。 余她一人, 在拥挤如海的人潮中站立。 “谣谣?”是童春江的声音落在了耳畔,童谣抬眸,见童春江三两步地走到跟前来:“我说怎么见不到人了……来风口站着干什么?” “……”静了静,童谣道:“我要少看点书了。” “?”童春江不解,“为什么?” “保护视力。” “?”童春江不明所以:“不是上礼拜刚做的体检, 你双眼视力都是5.1?” “精益求精。” “……” 跟着父亲一路往回走,童谣低着头, 视线随意停栖在虚处。 是要保护好视力。 否则,认错了人…… 那就是一场空欢喜。 吃过了晚饭,童春江和童谣二人走出食堂。 甫一拉开厚重的门帘,如刀般刮在脸面的便是轻薄而冷硬的风雪。 那雪极轻,轻得如鸿羽般飘然而无质量; 却也是极冷的极硬, 像在结了薄冰的湖水深处洗过的钢刀,锐利又寒冰。 雪落,夜空浓重如黑幕一道地低垂。 而此夜无星无月,路边错落有序的灯便代替星光闪烁。 打开伞,童谣跟在童春江身后,脚步向着行政楼的方向走。伞面倾斜,她摊开手掌,逸出雨伞撑起的干燥空间,接住了飘落的雪花一片。 那雪淡薄,才在她掌心降落,便瞬时留存不住晶体,融化成了星点的雪水,湿意亦随之在皮肤漫开。 对着那入手即化的雪花,童谣静静垂眸,鼻尖是雪夜独有的空气,清新,也极干冷。 光阴错落,而她在等。 等一个相似的身影, 等一个相似的微笑。 - 元旦前12月,一场月考结束回家,作业一样一样地拿出,童谣略扫了眼——没有不会的。 继而眼光无意一转,便钉在了桌面日历上。 12月5日。 1月到了…… 他生日也快到了……还有56天。 很快了。 嗯,而且她已经想好要送他什么礼物了。 再过一天。 12月6日。 55天。 仿佛孤单的旅人行走在时间的荒野。 无人知她从何处来,亦无人知她将往何处去。 更无人知,她来是什么为了什么目的。 自然也就无人知—— 她走是出于怎样的原因。 宇宙有星辰, 森林有土地。 飞鸟有天空, 游鱼有江海。 而她—— 她有一个很小的,很小的秘密。 从那天起,她开始了只有自己知道的倒计时打卡。 54,53,52…… 不知为何,时间却总显得很慢。 越是逼近日期,越是觉得心情很不平静。 日复一日,虽然只是平常的上下学,平常的完成作业,平常的吃饭睡觉。 终于到了元旦——还剩下一整个月的时候,她点开其他列表里的人,动了动手指,童谣给陆知行发了一条消息。 “请把现居住地址发给我,知行哥。” 想了想,担心他不会回复,反而让她的心思白费,于是童谣又编辑了一条消息发过去,“收到请回复。” ……这样总没问题了。 视线在那手机的薄屏上停了停,她仍在些微地晃神,不意机身在掌中位置震了震,眼眸跟着瞥了过去——顿时一怔。 手一滑,童谣险些拿不住手机,忙乱了几秒好不容易拿稳,再一次地往页面上看:通话时间00:02。 童谣,“……” 本来要是没接通,她其实还能再拖延个十来秒再自然地接下的。 但是既然接通了……她也没有再挂断的道理。 深呼吸,一口气。 让颤栗停在十指的指尖, 也,让她对他的心动隐形。 她把手机放在耳侧,出声是很平淡而冷静的语气,“知行哥。” 陆知行在那头应了一声,不温不火地,声息悠然,也若是潜着浅淡的笑意,“好久不见,谣谣。” 这一次,她没有下意识地跟他打起辩论赛。 ……是好久不见了,童谣想。 从上一年的6月,到这一年的1月,是整整半年的时间。 夏,秋,冬。 在他走后,她已经经历了三个季节。 然后,在春天到来之前,她接到了他的来电。 季候的春天还离她很远。 但是在她内心小小的秘密花园里,仿佛一夜间春风来,而那些属于春天的花朵忽然一并地盛开。 当,他的声音被传递到她耳边来。 捏着那机身,童谣反复地张唇,出口却是呐呐的不知该说些什么。安静数秒,她却只是将他的话换种方式重复了一遍,轻轻地,“好久不见,知行哥。” 陆知行,“……” 出乎他意料,她竟然没有抬杠。 办公室灯光洒落,陆知行落座在工位前,坐姿随意挺拔,两条笔直长腿交叠,晃若雪的灯色下俊颜若剪。勾了勾唇,他像老朋友或是长辈,开口再自然不过地问:“最近还好吗?” 无意却紧紧地攥着手机,童谣嗯了一声,想了想,又很主动地交待,“学习还是和以前一样,看一眼就懂了。” 陆知行,“……” 他轻轻淡淡地笑了声,若有还无地,“那不是很好?” 在她视线无法触及的地方,男人挑了挑眉:别的不说,这小孩聊天的本事总算没以前那么厉害了。 “……”童谣冷不丁道:“你还要跟我寒暄多久,知行哥。” 陆知行,“……” 很显然,刚才是他单方面的错觉。 “有事情就说事情,”她淡定而老成地道:“我们之间就不要搞假客气这一套了。” “……” 在那一侧,男人俊逸的眉目略微怔了下,而后是止不住地愉悦上扬。 正常关心一下,也能被说成是假客气。 于是他开门见山,“要我地址做什么?” 童谣,“……” 她忽然发觉为难。 不要假客气要开门见山的是她,现在见到山了心里打鼓说不出话的也是她。 叶公好龙。 童谣好山。 偏偏他在那头不疾不徐却又出言,“不是要给我寄生日礼物吧?” 童谣,“……” 才说一句就被他猜中了七分,她未免尴尬,随口否定了掩饰,“不是。”顿了顿,她道:“我是用来寄别的东西。” 陆知行嗯了一声,悠然反问,“寄什么东西?” “别的东西。” “……” 静了半晌,而他如从喉骨蹦出般低低地笑,而后他叫她的名字,“谣谣。” “……嗯。” “你的心意哥哥领了,”陆知行说:“但是礼物就不用了——谣谣的钱就留下来买自己喜欢的漂亮裙子,好不好?” “不好,”童谣道:“我不常穿裙子。” 陆知行,“……” 然而她是真的不怎么穿裙子。 穿裙子对她而言观感累赘,虽然她也知道裙子翩翩然在身很漂亮——然而若非必要,她其实是不会穿的。 而现在,那个必要并不在她身边。 所以不用。 薄唇略微衔着笑,他微勾着眉眼,徐徐地问:“所以,我是不能反对,只能接受?” “你可以反对,”童谣垂眸:“不过你的反对有没有效,那就不是由你决定的事情了。” 彼此静了半秒。 低着头,她手紧攥着手机,忽觉时间无声却有形,仿佛颗颗晶莹如透明石英的碎粒,悄无声息却流失在指缝与掌心。 他没说话。 而她内心焦灼情绪便如烹煮到高温的汤,气泡从锅底争先恐后地上涌,咕噜咕噜地发着声。 其实她也觉得自己刚才的发言有那么一些的霸道。 此刻见他不说话,她难免就有些忐忑起来。 是不是她太霸道,让他受到了惊吓。 “谣谣,”然而陆知行在那侧主动而淡淡地出腔,却不是直接回答,只是道:“下个月我要回去一趟。” “……”她眼皮猛地跳了一下。 怦,怦,怦。 心脏也跟着骤然加速地起跳,张了张唇,童谣问:“……你说什么。” 他却没在这个问题上跟她玩笑,只是依言地重复:“下个月我要回去一趟。” 微怔了下,童谣想到什么就问什么,“你过来干什么。” 话一出口,童谣,“……” 她也不是那个意思。 她这话说得直白,要是换了旁人大概要怀疑是有心要怼人——然而他闻声也只是温温淡淡地开腔,亦是不紧不慢地不答,只是反问她:“——你说呢?” 那悠长的尾音如一柄钩,而他的话便是她的饵。 ……嗯。 童谣沉吟,“我不要我说,我要你说。” 陆知行,“……” “因为,”静了半晌,他道:“2014年5月15日晚八点十五分,陆知行对童谣表示会回来看她。” 童谣,“……” 听着听着,她便止不住地有些高兴起来。 他还记得啊。 而且还记得这么详细,他刚才说话的时候她仔细地在脑内对过了一遍——跟那张纸没有一个字的差别,一模一样。 敛了敛声息,陆知行淡然地道:“哥哥回去——当然是为了看我们谣谣,顺便办点别的事情。” 嗯。童谣点头,又直言直语,“不是回去办点别的事情,顺便来看我吗。” 陆知行,“……” 半秒,他身形略微倾斜,向后倚在了靠椅上,手抬起,他微微地扶住了额。 这小孩……要不要这么会说话。 堪称是口吐芬芳的水平。 有些无奈,更多却是好笑。唇角弧度微勾起,他掀唇,利落否定,“不是。” “……”无意识攥紧了手机在掌心,她把听筒紧紧地贴住在耳朵。 却听下一刻,男声不温不火地出腔,“有事没事,”陆知行温温淡淡地道:“我都是要回来看我们谣谣的。” “说到做到,”他说:“这是我答应过你的事情。” 第51章 闲言碎语的几句, 后面陆知行像是又说了什么, 只是话音飘飘渺渺, 像是风很近地吹拂在耳, 可是认真起来了想要捕捉, 却无论如何都捕捉不到。 心像春日午后被晾晒的棉被,是极蓬松极绵软的一团, 宛若是云朵轻盈飞行在云里。 她的心也轻盈。 不知道怎么跟他说的再见。 不知道怎么挂断的电话。 不知道挂断了之后,一个人又拿了手机多久。 抿着唇, 童谣有点高兴。 人一高兴,难免就有点想笑。 于是她笑了下。 然而笑了下, 她的高兴不减反增。 她感觉自己像一只气球, 而他的话像是氢气一样的甜美。 他说一句, 她的心就满了。 再说一句,她就要爆炸了。 充气太多至于过剩,以至于挂电话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就要跟着新闻联播里的长征五号运载火箭一起飞上天肩并肩了。 她忍不住地站起,在卧室里从这头走到那头, 又从那头走到这头,来来回回。 忽然沈月明抱着衣服敲门而入, “谣谣,你的衣服都干了……”却瞥见在房间里正走来走去的女儿,沈月明脚步一顿,迷惑,“你在干什么?” 童谣, “……” 童谣,“锻炼。” 沈月明,“……” 把衣服放下,沈月明有几分无语地道:“要锻炼去健身房去,你爸爸的卡办了三年的。……再不然去体育场跑跑步也行,在家里能锻炼出什么花来。” 童谣敷衍地应下来。 沈月明朝她瞥一眼,“听到了没?” 童谣点头,“听到了。” “去不去?” “不去。” 沈月明,“……” 算了,随她吧。 不再说什么,沈月明转身走出房间。 为避免引起注意,在沈月明走后,童谣没有再来回走动,只是静坐在了床沿。 ……还是想笑。 余光瞥见摆在她枕边的辛苦牛,没有犹豫,童谣一把把它抱在了怀里。 想起他说,他要回来。 想起他说,说到做到。 越是想,她越是觉得心轻飘飘的,又满是冲劲——好像下一秒她就要飞上天,跟长征五号一起肩并肩。 他说……有事没事,他都是要回来看她的。 都是要回来看她的。 回来……看她的。 言犹在耳,是一遍一遍的循环。 实在高兴,难免得意忘形。她又不想因为过分得意忘形,于是食指一伸,按到了玩偶的嘴巴,小声地发号施令,“会说话你就少说几句。” 牛玩偶一脸无辜。 室内灯洒落如昼般的光明,而她抱着玩偶在怀中,脸色是刻意克制过的平静。 克制再克制,悄悄无声息,唇还是止不住地扬起。 ……高兴。 好高兴。 抱着玩偶,童谣滚进了被子里。 真是,非常,特别,超级的——高兴。 …… - 一月里,鹿门一中组织两个实验班的所有学生去鹿门大学参加为期半月的数学封闭训练营。实验班的学生则无一例外都要参加——童谣与方葭霜虽不同班,但都在参训名单中。 为期半月的培训时间紧凑,先是集训,考试,倒数第二天是结业典礼,典礼上会给优秀学员颁奖。最后一天是教授讲座,也为本次的集训做总结发言。 说起来,本来结业典礼理所应当是在最后一天。只是颁奖的那位院长次日有安排要做教学访问,时间上出了冲撞,于是行程安排上便只能作出相应调整。 集训匆匆到了尾声,结业典礼前一晚,在集中住宿的酒店里,她随手翻着培训用的教材。暖气打得很足,房间干燥而安静——便衬得那一声提示音入耳是格外清晰。 以为是童春江夫妻或是方葭霜发来的消息,没有太在意,童谣点开了锁屏。 点进,入目却是陆知行发来的位置消息。 定位在鹿门的高速入口,多余的话一句都没有。 软发散落在肩与耳鬓,她挽了挽唇。 心却怦然地起跳。 他回来了。 他回来了。 脑内除了这四个字是一片空白,甚至没有回复。童谣迅速地站起身来,不及收拾任何东西,她围好围巾便要径直往外走,却在走廊撞见了集训时的生活老师。 生活老师便微蹙了眉,“小童同学,你要去哪里?” 童谣,“……” 集训是全封闭式的,这半个月的时间里不允许回家——原则上甚至也不允许带手机等通讯设施,只是因为学生年纪都小,难免有的没的要联系父母,于是活动的组织方也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们去了。 对着生活老师,童谣顿了半秒,道:“我出来散步。” 生活老师,“……” 生活老师便微微抬起画过的韩式平眉,不怎么相信地道:“……你知道现在已经几点了吗,小童同学?” 童谣淡定答,“十一点五十。” “……”生活老师:“那你觉得这个点出来散步合适吗?” 童谣点头,“我觉得合适。” 生活老师,“……” 然而晚间规定的入寝时间是十点半——很显然,她所作所为并不符合规定。 鹿大这边也可特事特办:若真有特殊情况,学生要么联系家长,由家长出面向校方请假;要么联系领队老师,由领队老师跟家长确认过后再报学校请假。 总之是手续繁杂。 回到房间,童谣一个电话打给了童春江。 童春江正准备睡觉呢,眼一瞥瞅见女儿电话——又是这个时间,不免就几分担忧是什么急事,接起来果然对面就斩钉截铁地道:“爸爸,我要回家。” 童春江,“?” 手机开的是外放,在旁的沈月明也听到了声息,便朝丈夫使了个眼色。 童春江略清了清嗓,“怎么突然要回家了?”他道:“这不就剩两天了吗?” 何况按他们女儿的性格,别说是两天,就是二十天——甚至于童春江怀疑是不是两百天也是一样。 童谣,“……” 听童春江这一句问,童谣才反应过来:半夜十二点说要回家……似乎的确是要有个正经点的理由。 童谣张了张唇,“……” 却是欲言又止。 总不能说她是为了他回来才想要回去。 ……听起来那意思就像是,他对她而言,甚至比这个数学封闭训练营更重要一样。 虽然事实就是如此,但她也知道这样不好。 因为他是她的秘密……是她一个人的秘密。 自然不适宜,也不应该被旁人看穿和知悉。 她一个人的秘密, 不该有,不应有,也不能有—— 旁人知悉。 话锋在唇边转过,童谣开口,“爸爸,我想你了。” 童春江,“……” 沈月明,“……” 童春江甚至没忍住打了个寒颤,“别吓爸爸,谣谣。” 童谣,“……” 一家有一家的相处方式,童家亦不例外。童谣自小便是冷淡性格,甚至有时偏刚硬,习惯与人疏离,纵然跟父母在一起,也比之寻常人家的亲子关系要少几分亲密与黏腻。 却也难怪童春江会是这个反应,毕竟多少年前——可能从小学的时候起——自家的女儿便是独来独往不用人管的那个类型。 这突然的一下,难免就让人没反应过来。 只是末了,童春江并沈月明还是安慰了几句。道是年底忙碌,若无要紧事,这两天接送她是不行。 不过,等两天后训练营结束,倒是可以带她去吃大餐。 童谣没作声。 童春江仍在那边继续地道:“谣谣,你是想吃中餐还是西餐?” 童谣,“随便。” 握着手机,她抿了抿唇。 中餐西餐……她都不想。 那就不是她关心的事情。 她关心的事情…… 陆知行。 “也行,”那头童春江无知无觉地道:“那我跟你妈妈挑好了,周五等你回家,我们一起过去。” “好。” “时间不早了,”童春江道:“你们明天不是还有颁奖礼吗?赶紧睡觉。” 童谣嗯一声,“挂了。” 外放,沈月明便插了句,“不是说想爸爸了吗?不多说几句再挂?” “不了,”童谣道:“反正过两天就要回家了。” 沈月明,“……” 挂断电话,童谣坐在小桌旁边。暖色调的小灯在身洒落,而她静静垂眸。 此路不通——她又没有彼路。 焦虑。 她深深叹气。 正在玩手机的同班女生从被子里挣了个脑袋出来,一边抬手打了个哈欠,“……大晚上的叹什么气呢,童谣。” 童谣回眸看她一眼,“做小孩子真不容易。” “?”对方不解,却又想起了别的什么,面露歆羡地道:“你还说,老师都说了,明天的优秀学员名额一定有你一个。……也是,谁让你成绩那么好呢。” 童谣没说话。 其实也不怎么好接。 对着别人赞美艳羡,坦然接下像得意而不知天高地厚,谦辞再三则如得了便宜还卖乖。 左右都是一个难字。 然而她是寡言的性子,沉默着不答——反而把左右的为难都通通避开。 做了近半年同学,女生大致也知她是什么性格什么个性,见她不答也不以为意,只懒洋洋地再打了个哈欠,便又缩回被子里了。 动了动手指,童谣低眸,给回来的人发了条消息。 “知行哥,”她一字一字地问:“你这次回来几天?” 指尖按回车,发出去。 发出了消息,也如石子被丢进了不知深浅的渊里。 ——只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丢进,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得到回音。 指腹停顿,眼睛盯在屏幕。 见那亮光从明晰亮度次第地暗下去——直至彻底地,光熄。 却有猝然震动,光照大亮。 “后天下午走。”言简意赅地,他说。 ……后天下午? 垂着眸,她盯着那句话。 一句话,五个字,被她目光如钻木取火般地盯着。 ……可她集训结束,也是后天下午啊。 唇微抿,童谣把封闭培训营的通知图片转发了过去。 隔了十来秒,她见他如轻描淡写地回,“时间撞了。” “嗯。” 童谣视线凝在屏幕。 不偏不倚,他陈述的是问题本身。 而她……想要他给的是解决办法。 对方正在输入中…… 是指尖敲在键盘,还是敲在她的心。 忐忑,忐忑。 几秒,他其实很快就回复了。 “那就下次再来见哥哥。” 平淡的陈述,透着一层的手机薄屏,童谣似都能闻见他不温不火的清淡语气。 熟悉,而又疏离。 她的缓慢而又迅速地沉了下去。 如重物自高空抛落——先是飞也似的速度下坠,自拥挤而稀薄的云层中穿行而过,而后是忽然的拨云见日般的清明低空。那长久的距离只移动在分秒,忽而的,它击上了海平面。 噗通。 然后才是下沉。 缓慢——缓慢地沉入密不透风的深海,沉入那光线与温暖一并被剥夺的未知存在。 她的心也那般的沉了下去。 可失望却不能过分地宣之于口。 静了静,童谣如过电后而恢复了反应,手指动了动,飞速,“那要看我下次有没有时间。” “嗯,”陆知行如是地应:“等你有时间的时候再来,不着急。” 童谣,“……” 定定地瞧着那行字几秒,她手一甩,手机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继而稳稳又重重地落在了床褥。 没情商……没情商没情商没情商。 生气。 看了那无辜却遭连累的手机一眼,她想起他的最后一句话。 ……不着急。他说。 她几乎能想象出他说出这句话的表情。 眸微垂的,脸色温和平淡的,唇微掀的。 不温不火的, 不咸不淡的。 掀了掀唇,他说:不着急。 …… 微微地放下手机一些,童谣垂下眼眸。 他说,他不着急。 可是,她想—— 她着急啊。 着急着……想见他。 想见他,想快一点地见到他。 想比全世界任何一个人都要快地——见到他。 起身,走到床边,揭开被子,童谣爬上了床。 左一下,右一下,她把被子卷成一枚蛋卷,直至完全而刚好地包裹住自己的身躯。 只露出半张脸,眼睛对着天花板。 指尖微动,触上温凉触感一滞——很显然,是刚刚无辜牵累而被丢上床的手机。 几分酸酸几分热热,有白雾开始飘了——她禁不住眨了眨眼睛。 她才不伤心。 她一点都不伤心。 她只是生气而已。 生气那个低情商的陆知行。 想起这个名字,她不免就更生气了。 在心里悄悄画圈圈诅咒:情商这么低,活该没有女朋友。 ……嗯。 眼珠转了转,她把脸缩进被子里一些些。 算了。 看在他没有女朋友的份上,她就勉强原谅一下他好了。 - 次日上午最后一堂课结束,到下午就是颁奖。 到颁奖的时刻,由鹿大数学学院的副院长来主持,报到名单的便上台去拿优秀学员的证书——统共也就十张。 报名单,被副院长点到名字一一地上台,继而是合影留念。 童谣坐在礼堂台下,而台上光芒交错闪耀,音响传递放大了数十倍的人语震耳欲聋——她却无心在听。 只是被动地任那声音轰隆落在耳膜里。 “占梦……连汐……童谣。” 童谣眉目未动。 却是身边的女孩搡了搡她的胳膊,小声附在她耳畔,“童谣,快上去,喊到你名字了。” 然后便是领奖,合影,又下台,陆陆续续的发言与讲话。 副院长道:“……下面,我就这一次的培训,跟大家分享我的四个感受,也就是四句话。” 然后他说了两个小时。 童谣身侧的女孩偷偷凑过头耳语,“他这四句话也说得太长了。” 童谣也认同。 冗长的四句话结束后,走出礼堂,天已经黑了。拂面而来是阴冷而掺杂雨丝的风,铅灰的云密布着,如在下一刻就能压上人脸的窒闷。 在里面坐得久了,到了晚餐时间又冷又饿,人群难免是争先抢后地涌出。而出口仅有一处,此时又仅开了一扇门——一时便堵在了那里。 只隐隐约约的,童谣瞧见前面有人在叫自己,“……谣谣!” 是方葭霜的声音。 她抬眸,果然就见方葭霜在前方位置朝她招手,一边指了指外面,隔着涌动的人潮大声,“看外面!” 童谣依言往外面看了一眼:人山人海人头攒动……此外什么都没有。 再看方葭霜,对方似乎是极力往一个方向指,亦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转眼却被人群挤出了礼堂。 童谣,“……” 方葭霜是又发现了什么可不可的了吗。 一般除非发现了这个,否则她是不会这么激动的。 跑快危险,慢走无聊。低着头,童谣随着人流慢慢地走。 果然就听前排的女生交流起来。 “喂喂……那是谁啊?” “我也看到了,看样子不像是老师……可能是大学的学生?” “那他在这里干嘛?” “可能……等人?” “咦,”主动问话的女生便八卦起来:“难道他女朋友是我们同年级的同学?” “……不能吧。我看他比我们怎么都要大五六岁了。” “大五六岁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大十五六岁,也不是大五六十岁。”先前的女生颇不以为意地道:“关键还是长得好看啊!” “……” 童谣在后面慢慢地走着,没抬头。 什么可不可,好不好看的,她一点都不关心。 本来到昨晚之前,她还有别的事情关心。 ——现在她一样关心的事情都没有了。 前方零碎的几句落入耳膜,童谣亦不经心地在往前走。 只是走着走着,一道高大身影便在身前忽而地垂落,笔直的挺拔的。又因她垂首默默,映在眼帘的便唯有男人熨烫得一丝不苟的西裤,包裹两条修长的腿在其中。 而皮鞋铮亮,在她眼底明晃。 只如碰到障碍物般,下意识地,童谣往左避了避。 然而他也向左避。 她便又往反方向的地方走。 可是好巧不巧的,对方也同样是。 童谣便不自觉地抬头,“你……” 你到底是要往左,还是要往右。 一句话只出来了一个字,而那未尽的疑问与标点卷在味蕾舌尖而未出言,经过了喉管,终又不轻不重地落在了胃。 逆着光,那直立她跟前的男人只徐徐地勾唇。 那话落入了胃,新的字眼却尚未被酝酿出,只在那满腔满心内骨碌碌地发酵冒泡,不知酿出是醋水的酸,还是酒酿的甜。 再过半年,她与他相对,是一时的失言。 是长久未曾相见, 却也像——上一次见面就是在昨天。 第52章 陆知行唇微掀, 对着微怔的她的脸, 开腔声线是熟悉的清淡悠然, “——谣谣?” 眼珠转动了微微, 童谣随之仰眸, 视线活动,继而在男人脸上身上上下游走了一圈。 光线背了些微, 人群仍在缓慢而有秩序地从他们身侧走过。不时也有人侧目好奇瞥过来,只是很快被同伴呼唤, 便又三两步加快脚步追上大部队。 在光线昏而淡的地方,在缓缓挪动的人群旁。 她看着他。 ……在近八个月后的分别后。 视线交汇间, 仿佛, 除了正在对视的他与她之外, 其余的人都不复存在。 无论是人山,还是人海。 八个月不见,他的五官轮廓仍然是令她熟悉的俊逸与分明。而现今是冬季,一月正是鹿门市最冷的时候,季候的变更亦直观地反映在衣着上:烟灰黑色的长款羊毛大衣勾勒男人颀长而挺阔的身材, 短发下是一张清俊温润的脸。对上她视线,那幽深如墨的一双眸亦无躲避, 只淡然地与她对视,而唇微勾。 片刻失声后,动唇再动唇,才终于像是长发被交付巫婆后,声音终于被归还给了喉咙。童谣睁了睁眸, 几分不可置信的,“知行哥。” “嗯。” 她暗暗掐了下手:不痛。 她皱眉。 “……”陆知行唇角抽了抽:“你掐我手干什么?” 童谣,“……掐错了。” 陆知行,“……” 她仰着头,便在男人如墨般的眸中窥见了自己的脸色与表情。 “知行哥,”慢慢地,童谣问:“……你怎么能来的?” 他朝她瞥一眼,“我怎么不能来了?”停顿了下,陆知行眯了眯眸:“学校你家开的?” “……”她并不是这个意思。 静了静,童谣道:“你不是说……那就下次,再见?” 他动辄从天而降,带给她惊喜不是假的,但也确实让她感受到了一点点的惊吓。 一点点,奶茶味的惊吓。 连惊吓都是微甜。 因为轻微惊吓,她说话也卡了卡。 她话音落,他的手亦忽然地垂落,轻轻地落在在她的额上,亦轻轻地敲了一敲。 一点都不疼,睁着眸,她没闪躲。 他便收了手,下一刻,那淡淡声线也随后在她耳鼓轻轻地落。 “我是说了……等我们谣谣有时间了,再来看哥哥。”眼尾上挑,陆知行狭长凤眸微眯着瞧她,唇一勾,他声线若藏着似有还无的笑: “可我好像没说——哥哥不能来看你。” 童谣,“……” 随着他的话,她心脏砰砰砰地跳了起来。 她垂眸,却有一束淡蓝色花束猝然被递到眼前来。 细细碎碎的,在包裹里盛开是如星,被男人修长匀称的一只手递来,与那偏白皙的肤色相衬,显得极其安静而美好。 眼皮跳,心也跳。 自然她便接下,看了看花,再看了看他,“这是什么?” 陆知行薄唇微掀,一个字撂下,“花。” “……”答不完全是所问,她却高兴依然,童谣眸一偏往身侧瞧,“给我的吗。” 问是这么问,她却在他再回答前牢牢地把那花攥紧在了手心。 是给她的,不是给她的……给了她,那就是她的。 哪怕后面他说不是,她也是不会还给他的。 手攥紧,她听见他温温淡淡地道:“是。” 眸微眯,陆知行瞧着她,吐息悠然地道:“庆祝我们谣谣上台拿奖,哥哥送你的。” ……嗯。 低眸去瞧那花,静半秒,童谣抬起了眼眸,冷不防,“可我经常上台,也经常拿奖的。” 陆知行,“……” 心里略微好笑,他挑挑眉,问:“那我岂不是要经常送花了。” 她没有分毫犹豫,“好。” 陆知行,“……” 从颁奖的礼堂走出,她却又焦心起来。 全封闭训练,私下的外出和停留当然是否的——还是那句话,请假必须从家长那里走。 她低头,抿嘴唇。 才刚见面…… 就又要说再见了吗。 她适才这样想着,男人的声线已经清淡而无起伏地落在了她耳边,“我们先去吃饭,”顿了顿,他道:“我跟学校打过招呼了。” 童谣抬头,“?” “你不是给我发了图吗。”陆知行唇微勾扯,“培训时长半个月,今天是倒数第二天,在鹿大的二号礼堂颁奖。” “……”低下头,童谣抿唇。 细心的人最有魅力了。 他本来就很有魅力了,又这么细心,简直就是魅力加魅力——魅力XR。 还有就是, ……她又有点想跟长征五号一起上天了。 二人在鹿大对面较僻静的餐厅吃过了晚饭,冬天天黑得早,夜的颜色又过分的深沉。吃到一半时有风冷硬卷着细腻雨丝扑上了玻璃窗,又在那表面滑落。 起初是一道,两道,而后势头渐大,便如竹筒倒豆子般瓢泼而下,击打在窗亦是噼啪有声。 ——应该不是雨,是冰雹。 无意识地执筷在手心,童谣只一径地看着那窗外的雨。 咚的一声轻敲,她回过眼眸。 便见陆知行眸微抬,手扶着筷子敲在了桌沿。 他进食其实速度不慢,看着慢条斯理,但也吃得挺快。当下他敲了桌,童谣便瞥见他的那一只空碗。 干干净净,没有多余的东西。 自然而然地,她站起身来。 又朝他伸了手去,“知行哥。” 陆知行看了看她,身形未动,眼眸带着征询,“?” 童谣朝他望去,也带着征询,“你不是让我帮你盛饭吗?” “……”他瞧着她,口吻不咸不淡:“我什么时候让你帮我盛饭了?” 她不解,余光落在摆放在自己碗沿上的一双竹筷,很快拿起,又在桌面上敲了敲,动作流畅。 陆知行,“……” 陆知行瞥她一眼,“我是让你别看外面,专心吃饭。” “……哦。” 于是她又落座,扶起筷子,未动那盘中菜色,却先抬了眸子,“外面下雨了。” 他淡淡应,若无其事,“嗯。” 童谣补充,“……好像还下冰雹了。” 看了看她,他处变不惊地接话,“你看它,它就不下了?” “……” 张了张唇,她问:“知行哥,你怎么过来的?” “开车来的。”陆知行敛眸微微,答得有几分漫不经心的:“就停在鹿园下面。” 鹿园就是童谣这次培训集中住宿的酒店,五星级,也是大学城那一带规格最高的酒店。 童谣闻言微垂了眸。 ……嗯。 那就更不方便了。 就在二人说话间,窗外的风卷着雹子便益发猛烈起来,也如鞭炮炸开在了上元夜,是燃烧的炭火在室内静夜一声声地爆,噼里啪啦的。 循着那声,童谣又偏头看窗外。 “童谣。” 他这回没敲筷子了——而是全须全尾地称呼她的名字。 她转眸,视线便堪堪地对上他的眼,男人薄唇微掀,两个字撂下来,“吃饭。” 其实若要说起来,这时候氛围是正好的。 若窗外有风雪,而室内暖气充足,玻璃虽是看似单薄的一扇,却也在无声息中隔绝了一切严寒。 某些时刻,幸福源自于对比。 当室外是风雪大作,而室内是炉火糖粥。 特别这个时候…… 他也在。 只是天气恶劣,他又是开车过来——越是耽搁越是深夜,道路湿滑视线亦受阻——念及这些,她便顿感焦虑。 于是童谣没动筷,只抬眸直视过去,问:“知行哥,你用不用先回去?”她斟酌着道:“天很晚了,还下冰雹了。” 尚未开口,闻言,陆知行却多打量了她几秒。 大概是他的错觉,高中以后,这小孩的聊天本领像是有所减退。 还关心起他了。 也不是说以前就不会关心人—— 想起什么,眼眸微敛,他自行推翻了前一个想法。 倒不是说以前就不懂关心……只是那时候表现得总是难免带着点生硬。 到今天却像是忽然长大了似的。 像是一瞬之间的事情,对着他,她开始说些有模有样的话。 展现着有模有样的关心,像是个真正的大人一样的。 只是那个时候,他只知她态度渐变成熟,仿佛是长大。 然而却并不知晓—— 她是因为谁……才有了这样的变化。 薄唇微勾扯,陆知行俊逸的眉目间有笑意淡淡地浮现,“不用,我等你吃完。” 他拒绝,她点头。 过了三分钟,童谣,“我吃完了。” 看着她全程加快速度扒饭的陆知行,“……” 他一挑眉,“吃饱了?” 童谣点点头,“饱了。”说完,见他仍盯着她的脸,她想了想,又道:“你就是让我再吃,我也吃不下了。” 陆知行,“……” 如是,他先是送她回了集训时住宿的酒店。雨势忽然,他没带伞而她带了,冰雹随意地下着打着,而路上的车流堵成了片,走在这样的极端恶劣天气里,其实人的感觉并不会好,甚至可以说是很糟糕。 但跟他肩并着肩地走在一块,时不时地,她还能分去丁点的目光看他一眼——这时冰雹打落,而马路湿滑汽车鸣笛,四下均是喧嚣,便益发衬的伞下他与她并肩的空间是安静而干燥。 她就觉得……这雨真好。 这冰雹也分外可爱。 虽然有被堵塞的司机犯了路怒症打下车窗向前方车主咆哮,“去你X的!XX的你死前头了啊一动不动?” 但也并不能影响—— 她在此刻的,好心情。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好像有点平了,下章开始转折。说实话我有点紧张…… “当室外是风雪大作,而室内是炉火糖粥。”化用自木心《论幸福》。 原文:“屋外暴风雪/卧房,炉火糖粥”。 第53章 并肩同行的一路, 与陆知行同在一把伞下, 童谣走得缓慢。 悄悄地, 她转了转眼珠, 看他。 见那把伞被他长手把持在掌心, 伞面却大半地倾向了她的肩。 眨了眨眼,她把他的手往旁边一推。 手蓦地被推, 陆知行朝她瞥来,目光温淡却带征询。 “伞过去一点, ”她正着脸色:“挡住我吹风了。” 陆知行,“……” “正好, ”他开腔, 不温不火地道:“我吃完饭有点热, 也想吹吹风。” 童谣,“……” 见她低头,他唇角便徐徐地勾起。 伞面却终是向着她的。 也许是因为在雨中,雨珠如帘加之冰雹阻隔,打在伞上噼里啪啦, 连带着步伐也变得格外的慢。 每往前走一步,离告别的时刻便也近了一步。 终于鹿园已经在转角可见。 鹿园的设计偏苏州园林, 回廊曲折楼阁掩映,酒店楼层不算很高,整体被环绕在葳蕤草木与丛花里,显得十分清幽雅致。 快到了地点,童谣看了看身侧。 看一眼……再看一眼。 她便忽然想起初中时候上语文课, 不知是回答什么问题,方葭霜被点到,侃侃而谈道:“诺贝尔奖得主莫言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一开始以为人生是加法,后来才发现人生原来是减法,见一面,少一面。” 语文老师,“莫言没有说过这句话。” 方葭霜,“……” 虽然知道了那句话不是莫言说的,但是到了这时候,蓦然而无来由地想起这件事情,童谣觉得这句话十分的有道理。 从转角到鹿园不过百米,走得再慢,一分钟也就到了。 上台阶到正门入口,收了伞,她动作再自然而又连贯不过地把伞递进他的手中。 勾了勾唇角,陆知行到底是接下了。换了只手,他揉了揉她的头,什么也没说。 他摸她的头,她也给他摸。 虽然她一天半没洗头了,按理这个时候也不怎么合适见他——毕竟他是她洗完头之后才适合见面的人。但这个时候,她还是任他揉着,心里有些依恋,可往他身后那无边的夜雨中去瞧,童谣便开口,“……知行哥。” 瞧着她,陆知行笑了下,声线低而温和,恍若从喉骨溢出般的,他应声:“我知道了。” 童谣嗯了一声,端端正正,“再见,知行哥。” “嗯,”男人的长手在她头顶最后揉了把,那墨眸觑着她,他唇轻启,许诺的声音很轻:“还会再见的,谣谣。” 极短的间距间对视,有柑橘混杂柠檬的香飘到她鼻尖。在视线交错间,她脑袋轻轻地点了点。 然后见他转身,撑起手中的伞,被熨烫齐整的西裤包裹的两条长腿朝前迈开,步伐有力踩落在阶,一步一步地径直向前走去。 而她目送他,直至见他走到外侧停车道一辆黑色SUV左侧,伞面被收拢在手中,拉开车门,而男人长腿跨进,车门被利落一下地带上。 车发动了,继而涌入密集车流,很快的也消失不见。 到他不见,她才转身,两只手插进兜,她往酒店大厅方向走去。 慢慢地。 一个人地。 - 最后一天的行程安排密集,到下午约五点正式结束。童谣回房间收拾好行李时,童春江刚好打了通电话过来,道是临时有事出门,他和沈月明要晚点回家,让童谣先打车回去。 童谣应声,表示明白。 童春江话锋无意转过:“隔壁的小陆也回来了……可惜你这时间撞了,不然还能见见。” ……嗯。手机在手,童谣表情淡然。 她是不会说她已经见过他了的。 跟女儿打电话时,童春江开的是外放免提,沈月明闻及此便打断:“人这次回来有正事在身的。” “也是,”童春江道:“小陆这次是去陪女朋友家里人转院看病吧?” 童谣本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听到这里耳脉却忽而的警惕,宛若一把的碎冰尽数地被灌入了衣领。 忽然的凛冽……还有清醒。 “不是家里人,是妈妈。”沈月明在旁补充:“……我今天在门口碰到人了,听小陆女朋友就是这么叫的。” ……女朋友? 熟悉的声音说着认识的字节,组合在一起成了句子却是一个字一个字的漫漶和模糊。 让她不明白,让她不清楚。 只原本随意握在机身的手无意识地握紧,攥紧——骨节生生捏出了泛白的颜色。 或者—— 也是,她不想明白,她不想清楚。 一句,一句。 像冬时的风,寒凉彻骨又极端冷硬,几阵风刮过,就将她完全地冻僵在了原地。 “……妈妈,”开口,童谣却觉得那声音平静而陌生至极,像是并不真正属于自己,她问:“你们在说什么?” “说你小陆哥哥,”那头沈月明并未觉察有任何不对劲,只是再自然而流畅不过地道:“他女朋友的妈妈生病了,这次小陆回来就是为了送人转到番阳市肿瘤医院去的……我这也是第一次见小陆的女朋友,之前从来没见过。” 童春江道:“有可能就是最近才谈的,他们计科的去番阳实习的多。” “也有可能,”顿了下,沈月明半是自言自语地道:“我们出门的时候才见他们在收拾东西……现在应该快出门了吧。” 车流涌动,堵车的迹象有所缓解。坐在副驾,沈月明目光转而向前,却觉那一端是长长久久的寂静,不禁出言地问:“……谣谣?” 没有回音。 瞬时的反应,童谣站起身,手机被攥紧在了掌中。 迈开一步,继而没有任何停顿地朝外走去。直视前方,童谣脸色平静。 ……女朋友。 他怎么会有女朋友。 明明之前都没有的。 还有,他去番阳不是为了挣钱吗,不是为了当马云吗。 又不是为了相亲。 他怎么会有女朋友。 边走,她边不自觉地摇头。 她不信。 出房间,童谣头也不回地笔直向前走。 彼时有不少人收拾了行李准备回家,何期到高中跟童谣仍是同班,自然也就在这一批参加培训的人中,电梯口撞见,他便大方而反应很快地邀请,“童谣,晚上我们打算出去玩,你要不要……” 看也不看他,童谣径直从他身侧掠过。 何期,“……” 便有一阵的嬉笑声在何期身侧响起,“又被拒绝了吧,何期!” 何期身旁那些男生跟他关系很好,开起玩笑来也无顾忌。何期亦不客气地插科打诨了回去,几句话的工夫,他再转头——然而那纤细的身形已然不见了踪影。 何期略微失神:她一贯平和冷淡,说话做事的风格都像是盐放少了的菜——实在是难见刚才那副模样。 虽然表情还是平静的。 但是那种平静—— 真要说起来,就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平静。 平静的内核之中,躺着一颗雷霆万钧的心。 - 御景东方。 轮椅被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缓缓地推出门,轮椅上坐着神色明显苍老而憔悴的中老年女人,年龄约莫五六十岁的模样。 尽管形容憔悴,但她身上衣着仍然整洁干净——足见本人讲究。 一边被人推行,中年女人一边开腔道:“知行啊,转院的事情有我女婿,不需要你来帮忙的。你自己平时也忙……” 陆知行眸微敛,淡淡应,“这是我应该做的,何阿姨。”他道:“以前您是怎么帮我母亲的,我都记得。” 中年女人微有皱纹的脸便怔了怔,后又是一声叹息,“那时候我也是看晚秋一个人带孩子可怜才帮了帮……举手之劳而已。” 陆知行掀了掀唇,俊逸眉目间是平静淡然:“对现在的我而言,帮您转院也只是举手之劳。” 轮椅上的女人闻声便不复多言,只是噤声。这过程中,另有一年轻女人随行在侧,闻及此节便不由得侧目,有些不以为然地道:“妈,李显安就是想帮您转院……可我们夫妻俩哪里有那个钱。”女人嗫嚅着唇:“钱早在我们今年买房的时候就花光了……” 被称作母亲的叹了口气,没多言。做女儿的便又道:“我早就说了,现在晚秋姨的儿子混得好。几年前就上新闻还卖专利了……我听显安说,那光是一个专利就能卖几千万……” 轮椅上的女人便倏而冷了脸,“住嘴。” 年轻女人扁了扁嘴,却没有依言,只是声音小了几分地道:“那您以前那么帮晚秋姨……又是把房子便宜卖给她又是给她介绍工作的,现在您生大病了,家里情况不好,我和李显安又没钱……找人帮帮忙,不也很正常吗?” 知她说的是实情,坐靠在轮椅上的女人亦只轻不可觉地叹了口气。恰逢电梯门徐徐打开,一行人走入,明亮灯照洒落在随行的年轻女人面上——她的五官与那轮椅上的母亲有五六分的肖似,只是脸型差得远些,下巴过尖而眉眼尖俏,便难免露出几分刻薄。 尤其此时见母亲不语,女人心中便益发生出些得意般的——于是去瞧身侧高大俊逸而始终沉默的男人,她眉微扬,那笑愈是显见,便愈是衬着一张脸刻薄。 笑了笑,年轻女人道:“我母亲的事情还要麻烦你了,谢谢你愿意帮忙,陆先生。” 陆知行只偏眸略瞥了瞥她,而后转首,未曾多看她一眼,只那薄唇间撂下清淡的句子,“不用谢,”他声线很淡,却也掷地有声:“我不是为了帮你。” 那女人唇边的笑意,便一径地暗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好紧张……这个剧情不知道交待清楚了没。 晚秋是陆哥哥的母亲,这一章姓何的这位阿姨出现在第 45 章陆知行的电话中,跟晚秋是旧识。另一个年轻女人是何阿姨的女儿,已婚,是几乎没有机会再出现第二次的普通女配角……-_-|| 第54章 冬季天黑得早, 何况培训正式结束已经是傍晚。天黑, 夜雨又是格外的悱恻与缠绵, 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那雨珠随着风扑上车窗玻璃, 滑落成一道倾斜弧线, 如微缩的河流般的蜿蜒。 而城市的灯火便倒映在其中。 出租车上,童谣侧首。 鹿大新校区远在市郊, 童家所在的秋水区却在市中心,彼此间距直线距离二十多公里, 碰上非高峰时段的时候也要二三十分钟才能到。这会儿却正是晚高峰堵车时段,且又是夜雨不断视线受阻——时间耗费得就只能更长。 人坐在车后排。 心却早就飘飞到了天外。 漫长的等待里不断被煎熬的是焦灼, 因为煎熬过久, 焦灼亦如被堆积在火山底的熔岩, 静静在底端沉默没有半分的动静——那焦灼极克制而忍耐,再忍不住,也只模模糊糊地冒上三五零星到液体表面。 既不喧嚣,更不吵闹。 是克制的,是忍耐的。 却并不意味隐忍不发。 车停在御景东方, 童谣匆匆付了钱,下车刚要往小区走——也只在顷刻之间, 余光便触及那一辆缓慢行驶而过的黑色SUV。 只在瞬间,只在半分半秒半刻不到的时间。 迅疾而下意识的反应,她抬头,在那暴雨如瓢泼的中央,蓦地便瞧见了后面的车牌。 一串的数字。早在她目送他离开的时候, 就已经记得很清楚。 来不及思考。 来不及反应。 来不及撑伞。 只在顷刻,她抬脚追了上去。因为在雨中,他的车开得并不快,这也给了她能够追上他的渺茫希望。没有伞,那如豆大的雨点便肆无忌惮地打上她的脸。 雨珠打在睫毛是湿冷,她眼前渐渐看不清,成了模糊而如雾的一片。 眼眶有热意,却又被不断打落的雨淋湿变冷。 尽管早已经看不清,她还是向着记忆里他在的地方全力奔跑着。 孤身一人地,了无声息地, 朝着他,她奔跑着。 却不意脚下忽然的绊到了什么——而她跑太快顾及不到脚下,于是便猝然地重心倾斜,继而径直而重重地摔在了泥地。 膝盖重重地擦在地面,裂隙般的疼痛在瞬间如骨刺般地贯穿了两膝。 痛楚。 略微动了动腿,那疼痛便如一根针般地游走在筋脉腿骨,每到一处,便也如硬生生能撕开那里神经与肌肤——疼痛也随之精准地刺中在那一处。 疼意像枝蔓在肢体攀爬蔓延,而她坐在若瓢泼的大雨中央,心只觉得木木的。 追不到了。 追不到他了。 不用看也知道。 抬起一只手,童谣擦了擦眼睛。 只那漫天的雨如倾倒般地下,抬手去擦,却是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视线是一片的模糊。 心也如被这密集沉重的雨帘包裹住,密不透风,因而也听不到半分的声息与响动。 只在刹那,头顶雨势却由大而转小,继而彻底地停歇。 雨……忽然的就停下来了。 疑惑,童谣抬首;而几乎是同一时间,男人清淡却有力的声线便一并地落在了耳鼓,“……谣谣?” 视线上抬,猝然地,也不偏不倚地,她便撞进了那一双眸。 宽阔黑伞撑开干燥空间,伞下目光交错。 陆知行俯身,只手执着伞,让伞面更多地落在她那一方。四目相对,他五官俊逸的一张脸倒映在她的瞳仁,往常平静而甚少情绪起伏的神情也如陶瓷面具被打碎。望向她,他双目中是不加掩饰的焦灼,“你怎么来了?” 话音落下,他却不及她答,只伸了未打伞的手要去拉她——拉她起身的瞬间却又瞥见她微皱的眉,于是那动作一顿,他只长手从她背后绕过缓缓地托住她的胳膊,让她虚虚地站起,只将重量全数压在他身上。 做好这一切,陆知行转而低眸去问:“腿疼?” 他问了新的问题,她却还停在上一句话,没有回答。 随着他来,童谣的眼珠转了转。 ……是啊,她怎么来了。 她…… 她追着他的车来的。 但再怎么迟钝,她也明白,那是不能说出口的事情。 不能说出口,不该说出口——所以也不会说出口。 否则,再往下,他如果再多问一句,哪怕一句—— 为什么要追? 她要怎么回答? 该告诉他,因为听说他有女朋友,因为听说他这次回鹿门是为了女朋友亲属的事情……而她在意传闻属实与否,所以才追过来的吗。 该告诉他,她之所以在意,是因为…… 童谣抬起眼眸,张了张唇,一时却是失言。 是因为…… 她看着他。 只是视线的交互也宛如是不传导的介质,尽管眼睛在对视,他却并不能感受到她任何的心事。 看着他,微动唇,童谣想要开口,“我,” 话却倏然而不自然地卡顿。 当她余光触及那打开的后排车门,女人踩着长靴迈下车座落地,牛仔裤勾勒身材线条并不干瘦,而是有度的丰腴。她个子不高,肤却白皙,鸡蛋卷的长发随意落在腰侧,松松散散的。 入目的第一眼,童谣微怔。 她的容貌她的装束,与其说是好看或是不好看,倒不如说—— 是成年人的打扮。 靴筒很长,鞋跟亦绝不短,女人步伐落地,一路走来亦是清脆有声的。手撑着把伞,她步速不快也不慢,走到二人跟前来才微弯了腰。 腰弯下,她眼风亦随之斜了斜,眼光往童谣面上略踱一踱——那目光带着探询,停顿只两秒,很快却又移开。只低眸问那给女孩撑伞的男人,“怎么了?” 陆知行眉结微不可查地皱了下,并未看她,也未回答她的话,只是道:“你先回去,”他的声音很平,亦不大,却是不由分说的命令式:“我还有点事。” 对方便点点头,几分不情不愿的:“……行吧。” 没多说一个字,亦未有分毫顾及身后女人的动向,陆知行视线收回,而眼眸随着下颌一并微微地收敛。他朝童谣瞧过来,蓦然地。 那眸光淡淡,转向却突然,没想清该用什么理由,她也忽而地怔住。 不想与他对视,童谣低下头。 而后慢慢地开口,说出的却不是先前准备说的话,脑内是煮熟的浆糊是缠住的麻线,她整理再整理,才慢慢地开口:“我……我忽然看到你的车了,”她说:“……我想跟你打个招呼。” 陆知行,“……” 这理由生涩而干瘪,但偏偏他一贯只当她是小孩,行事说话也未必十分符合逻辑——竟然也就这么信了。 陆知行闻言便挑了眉,眉目不复往日待她的温润,却多了鲜见的冷峻意味,“那你就追车?”看着她,他板着脸色:“发微信我会回,打电话我会接,要停车我也会等——要跟我打招呼怎么打不行,你非要追车?你知不知道这样多危险?” 那一通训斥下来,一句一句干脆利落而没有分毫拖泥带水地从他唇间撂下,她却只睁着眸听着,眼睛看着他脸色却无变化,只怔怔的。 他说了那么多句,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做了近十年堪称模范的好学生——第一次,在听他说话的时候,她分了神。 只知道他一口气那么长的一串话,每一个字都在教训她。 每一个字,都在,教训她。 而痛楚仍然丝丝入骨,刚才的遭遇便一幕幕地重演。 大雨,追车,摔倒。 他有女朋友了。 他生气,他说话,他训她。 他有女朋友了。 他有女朋友了。 他有女朋友了。 …… 怔怔地,她只知看着他。 却极忽然的,也是前所未有的,胸腔无数热意便尽数上涌到了眼眶。 委屈在心里翻腾不止,也若是水被烧热在这一刻终至沸点。 而陆知行的视线一直凝在她的脸,那一行泪笔直滑落,他也第一时间地瞧见。 陆知行,“……” 往常他看她多是面无表情,鲜见有笑容的时候——更不用说哭泣。 那一行泪柔软而没有声息地落下,而她揉了揉眼,指腹也擦过了眼泪,黑白分明的眸直直对着他。 眸敛了敛,陆知行掀唇,声线亦低了几分,“刚才是哥哥说重了,抱歉。” 擦去了,眼眶却又立刻地模糊。于是童谣又抬手擦了擦,一边干巴地问:“你刚才说了什么。” 陆知行,“……” 所以他刚才说了那么多,她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是吗。 男人微微俯首,没有再重复,只是温着嗓子道:“说了几句……”顿了顿,他黑眸幽深地觑着她,长指忽而伸出了去刮她的眼泪,唇一勾,他声线在她耳畔是熟悉的清淡与悠然:“会让我们谣谣伤心的话。” 那指腹温凉停在她的眼睫,亲昵,自然,而又微痒。 她一怔,心里抽痛,又是一行泪落。 陆知行,“……” 没再说什么,他将她缓缓地又往地上放了回去,将伞柄交递她掌心。他转身,站起,从仰视视角看来便是益发的高大与挺拔。 他的伞几乎全用在了她身上,半边的肩背俱被淋成了深色,却也并不显得分毫狼狈,看起来仍然干净和整洁。 望着那道颀长背影,她睁着眸,几分的不明所以。 所以他现在是要把她丢在这里,然后拔腿就跑吗。 这个念头才一冒出,便见男人在她面前径直地蹲下,只剩宽阔的背脊展露在她的眼帘。 “上来。” 没有回头,他对她说。 作者有话要说:┭┮﹏┭┮ 第55章 “……”只停顿了一下, 童谣偏过脸:“不。” 陆知行回首瞧了她一眼, 重复着刚才的语句:“上来。” 男人嗓音温和, 薄唇间说出的话却是命令句。 “不。” 他看了看她, 黑眸在她面上游移, 忽而唇一勾,“真不上来?” 她抿唇, “……不。” 她看到了。 他是有女朋友的人了。 她不能再喜欢他了。 …… 从今天起,她要跟他保持距离。 于是下一刻, 在她的视野范畴里,他便从低处直接站起, 伞亦被他塞入她手中。而他瞧也不去瞧她, 唇间撂下冷淡的字节, “不用我背,那我就先走了。” 她睁着眸,干脆地应,“好。” 陆知行,“……” 几分无奈, 几分好笑——可瞧她那红了一圈的眼睛,那无奈那好笑到了唇边便只成一道无声的叹息。 这么委屈, 还闹什么脾气。 陆知行唇角勾了勾:真犟的小孩。 他作势往前走,而她的眸亦一瞬不瞬地凝视在他背影。手明明撑着伞,却不能阻挡雨不停歇地降落在脸庞与眼底。直至视线彻底被打糊成白花花的一片,童谣又揉了揉眼睛。 睁眸,视线清明——便见他不知何时又折返, 大衣西裤平整而一丝不苟,勾勒男人立定的身形益发修长。 站在她眼前,陆知行唇微掀,开腔是淡然声线,低眸,若不经心般地瞥向狼狈在地的女孩:“上不上来?” “……”她抽了抽鼻子,一张脸快要彻底缩进高领的毛衣里,没有再说话。 而他敛眸,眼光落在她身上,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身躯转过,再一次地在她跟前蹲下。 亦再一次地,声息轻而淡地从唇间撂下。 “上来。”他说。 …… 最后就变成她趴在他的背,而他背着她慢慢地走回了小区的单元楼。 侧着脸,童谣一边的脸贴在男人宽阔的脊背。今日雨落天寒,他穿着一身挺阔的大衣,偏烟灰的深色,羊毛材质贴在她侧脸绵软而亲肤,是极其柔软而令人安心的质感。 此刻趴在他背上,她却只感觉呆呆的,也木木的。 像是被人抽走了智商变成了笨蛋,不知道该想什么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但凡要稍微动一下心思,但凡想起先前的女人下车,而他偏首与她交谈的情形—— 四肢百骸连着一颗心与十指,就没有一处不是痛的。 ……疼。 怔怔的,只是泪落。 很快,与她鼻尖眼睫交接的那一带衣料全被打湿成了深色的一片。 没有出声,匍匐在他脊背,她鼻翼微抽了抽。 却有熟悉的水果淡香涌上来,柑橘混杂柠檬的浓烈。童谣先是一怔,过两秒,她只把脸贴在他背上,默默而暗暗地去闻那不知名的水果香气。 不知名,也莫名镇定。 像他这个人,不用说话,不用刻意的表示,只往那里一站,便无端端的让人生出无限的安心感。 内心酸楚,而她感受着他带给她的安心。 却在同时也深深而自发地厌恶着自己的贪婪。 明知道——明知道他是错的人, 明知道她没有被他青睐的天分。 她把脸深埋到那衣料柔软的触感中去,深呼吸,努力将她对他的心动隐形。 她却还是这么的…… 贪婪。 在此时此刻,在此地在他的肩。 她却仍贪婪着,他给她的温暖。 …… 到门口,陆知行脚步才一顿,便见一串钥匙被递到眼前。 唇微勾扯,他伸手接过了,开门,把童谣背到卧室放下。开灯,明亮如昼的光线也瞬时地填满了整个空间,也如有温度般的。而她落座在椅,他便微微地俯下身,身躯投落暗影,也挡住了大半的光线。 视域偏晦暗,而他轻声嘱咐,“换好衣服叫我。” 不想再与他有任何接触——言语上的视线上的肢体上的……都不想。 她只是点头。 陆知行便转而朝外走去,顺势带上了门,不轻不重的一声。 随着他走,那一声也如是重重地打在了她的心上。 刚刚摔倒瞬间,痛楚也火辣辣的。只这一时痛感退去半数,虽然仍然在骨在肤,却也变得不是那么的不能忍耐。 慢吞吞的,童谣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推门出去。那坐在客厅的男人闻声便站起朝她走来,“怎么不叫我。”他皱了皱眉,说着又准备去背她,她却抢在前头出言,“我能走的知行哥……我只是崴了脚。” 他闻言手便未动,只是道:“我带你去医院拍CT。” 她想也没想,“不。” 陆知行便挑眉,薄唇微抿着,也不发话。 她却瞥他,见那双眸仍一瞬不瞬瞧着她的,便低下头去,遍搜了合适的话去搪塞他,“我的腿还能动,我没有骨折。” 他瞧着她,却是未置可否,“有没有骨折,拍个片就知道了。” “不用的,知行哥。”抿了抿唇,童谣道:“我等我爸妈回来,让他们带我去。” 搬出父母——那简直就是万金油。毕竟父母在先,谁也没有越过人家父母取而代之地去做些什么的道理。 陆知行挑挑眉,只单手从兜里摸出手机,长指滑过薄屏却是一顿——是手腕蓦地被捉住。 按着男人的腕,童谣只低头,声音也是暗哑的微微,“不要。”她道:“别给他们打电话。” 没有说话,陆知行温温淡淡地瞥着她。 抿着唇,童谣缓慢地开口,言简意赅地,“追车摔倒……丢脸。” 陆知行,“……” 勾了勾唇,陆知行抬起一边的眉目,声息悠然地去问她:“知道丢脸,你还追?” “……追的时候没想那么多。” “……” 小女孩在意脸面,他闻言便也收起了手机。眼眸无意地一偏,蓦然瞧见她摊开两手上的红痕,下意识便利落地把她的手捉过来,手掌翻过——果然入目就是一道一道的擦痕,细而长密集地贯穿在掌心。 此刻被他握手,她感到极不自然,试着挣脱未果,抬眸却反被他觑着,“其他地方有没有伤?” 对视上那一双的黑眸,童谣只径自地摇头。 尽管刚才换衣服的时候,她看到了两条胳膊都被擦了长长的一道血痕——那是刚才摔倒的时候,衣袖也一并被动作卷了上去,直接露出肌肤与地面相擦所致的。 然而对着他,她只摇头。 眉目微敛在她的手,他又温淡地开口:“家里有碘酒吗?” “没有,”不想跟他再相处在同一个空间里,她只想迅速结束这个话题,于是道:“我家里什么都没有。” 陆知行瞧她一眼,声息不温不火地:“是吗?” “……嗯。” 低头,童谣并不看他。 下一刻,却听男声轻而淡地在耳畔落下,轻却有声的,“那正巧。” 她听见他温着嗓音,几分笑意,“——我家里什么都有。” “……” 不疾不徐地,男人在她跟前站直身,童谣亦随之抬头。 只觉他身躯分外高大挺拔,她坐而他站,那颀长身形落在面上便是一片的暗影。 “等我一下,”陆知行俊逸眉眼微垂,开腔嘱咐,淡淡:“我回家拿。” 童谣,“……” 见他要走,她不知出于何种心态的叫住他,“知行哥。” 他驻足,回首,朝她投来目光隐约征询。 她动动唇,对着他睁着眸。半秒失言,而眼微热。 是雷霆万钧,藏在了她的心。 可那言辞千回百转,自心间抵达唇边,终只余云淡风轻。 动了动唇,她缓慢地开口:“你先走吧……你不是还有正事吗?” 那明亮的光线中,陆知行两条长腿站定,闻言转首看她。 唇忽而地勾起,他开腔,轻轻地徐徐地: “照顾谣谣——不也是哥哥的正事吗?” …… 等他从家里拿了碘酒和棉球,二人对坐在客厅,童谣两只手摊开了放在桌上,陆知行钳着棉球,沾了深色的碘酒轻轻拭她的手。 似是羽毛悠然地在空中飘行,他手上动作亦是极轻。拭过一下,两下……他抬眸看她。 却见她小巧下颌收敛,睁着眸,接近于面无表情。 陆知行,“……” 然而收了视线再落在她掌心:那里擦痕猛烈,过几天显然会结成大块的痂——再拿了棉球去拭她的手,他垂眸,动作轻柔依旧。 他看着她的手,而她看着他。 看他为她处理着伤口,是再也不能够的轻柔。 再拭几下,陆知行再抬首——俊逸的脸容微微地一滞,他放下手上的棉球。 下一时,是男人修长而匀称的手指触上她的脸,徐徐地,原本擦拭她伤口的那只手,也为她擦拭过了在脸颊爬行蜿蜒的眼泪。 唇轻启,他出腔是温和嗓音,“疼?” 彼此相距不过咫尺,他英挺的五官分明的轮廓便无一不被她双目清晰精准地捕捉。 只在对视间,她的泪意便无声而凶猛在眼眶汹涌。 呐呐地,童谣小声地道:“……疼。” 是疼,是手在疼。 只是,更疼的地方却不是手。 当她对上他的眸。 那曾经为他而动的地方…… 如今也止不住地因为他而感到疼痛。 无声却有形地,陆知行眉心皱了皱,唇未吐字。他只是手执着她的手,侧颜英俊神情也专注,另一手拿着棉球沾上碘酒,几乎轻不可觉地点在她掌心的伤处。 那么轻,那么柔。 如被他捧在手中的不是她的手,而是什么稀世的易碎的珍宝般的。 彼此对座,童谣看着他,静静地红着眼睛。 原来。 原来最能让她心动的人……也最能让她心痛。 而偏偏——偏偏是眼前这个在意她疼痛的人, 也让她疼得最深。 …… 后来童春江夫妻到家,自然碰到陆知行,双方寒暄几句。由于她嘱咐在先,他并未说她摔倒是追车所致,只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了那缘由。 彼时童谣垂着头,泪意也如微弱的火苗终被大水浇熄。童春江与沈月明见了,只当她是摔疼了,一时只是心疼,倒是谁也没另作他想。而后又带着女儿去中心医院做了检查——当然,那已然是后话了。 那也是童谣最后一次见陆知行—— 在未来,整整近三年的时间里。 作者有话要说:┭┮﹏┭┮ 第56章 陆知行离开鹿门的那一天, 天也下了近一天的雨。瓢泼雨落若无止息, 整座城市也仿佛陷落在无边的大雨里。 因为这一出, 原定的一家人外出吃饭的计划自然被取消。沈月明在家里随便做了点, 随意吃过后便带童谣去了医院。 拍片, 骨骼并无异状,只是皮外伤。于是医生对手臂做了简单的清洁与消毒处理, 一行人便又回了家。 那一晚,尽管早早地就躺在了床上, 童谣却并无睡意。 大概是十一点多,童谣起床要去厨房倒水, 门只推开一条缝, 便听见正并排坐在客厅的童春江夫妻的交谈隐约, 落在耳膜影影绰绰。 “……对小陆来说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能带着女朋友去番阳也是好事情。毕竟……” 是沈月明在小声地说着。 只在她微怔的瞬间,门却有了响动,喀一声的轻响,于是交谈声止, 沈月明偏了头往外看,“谣谣?” 童谣点头, 言简意赅,“喝水。” 然而后面的话,沈月明却再没有继续说下去。 倒好水,童谣捧着水杯往回走,眉目低垂着。 对他而言, 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所以带着他的女朋友去番阳也是好事情。 是这样吗。 沸水滚烫温度自液体传递到杯身,捧着水杯的两只手也渐觉指腹处温度次第地上升。 推门走进,顺手带门,脊背抵在门板,整个人的重量亦缓慢而坚实地压在了门上。 可是, 抿着唇,她想, 对他而言是好事情的事情……对她不是啊。 忽而的,有液体一颗迅疾地坠入在水面,而后又无声息地交融在了水中。 说好去番阳是实习的, 说好去番阳是为了朝着马云努力奋斗的, 结果还没有奋斗成马云,他转头就找了女朋友。 一心二用。 满口谎话。 言而无信。 …… 大猪蹄子。 捧着水杯,童谣睁着眼睛。 她要诅咒他,她要诅咒这个一心二用满口谎话言而无信的男人。 她要诅咒他—— 诅咒他,喝酸奶没有酸奶盖; 吃方便面没有调料包; 带伞就不下雨,下雨就没带伞。 诅咒他一坐飞机就晚点,一到高铁站就结束检票; 诅咒他永远也搭不上最近一班地铁和公交。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她要用最恶毒的文字诅咒他,一生一世,永生永世—— 不管多努力,都不能变成马云。 就算九九六, 就算五加二, 就算白加黑, 都,不,能。 …… - 次日,晚间八点。 方葭霜家。 方父方母均在出差中,而方葭霜最后一堂家教课结束,家教老师反复叮嘱,“这一章随堂小测现在就要做掉,知道吗?” 方葭霜点头,“知道的,老师。” “还有我刚才给你布置的课后题也要做,下次上课前我要来检查。” “知道的,老师。” “下次的内容也要提前预习。” “知道的,老师。” 方家是花了大价钱在女儿身上的,请来的老师自然也是尽职尽责,临到走还不忘再三地嘱咐,“小方,时间紧任务重,你最好今天下午就开始做,别又像这次一样,都上课了你还没做完。” 不管对方说什么,方葭霜始终点头如捣蒜,不断重复一句话宛如机器人,“知道的,老师。” 看着她这副模样,老师到底是不好说什么——毕竟食人之禄担人之忧,何况方父方母又花了那样大的价钱,于是只摇头叹了口气,折身走出。 老师前脚走,方葭霜后脚就打开了手机。 开黑。 连麦,方葭霜,“送人头你就说网卡,你是不是当我傻?” 关麦,方葭霜精准点击举报。 这时忽然有电话打来。方葭霜略瞟了眼——来电显示是谣谣。 没有犹豫,她接了,“谣谣?” 童谣,“出来玩。” 方葭霜,“我在开黑。” 童谣,“出来玩。” 方葭霜,“我在开黑。” 童谣,“出来玩。” 方葭霜,“……” 方葭霜,“去哪蹦迪?” 二十分钟后,秋水区某家娱乐会所内。 人少了不热闹,除了童谣,方葭霜还叫了夏小满等几个女生,都是平时玩得多的——童谣也没意见。 其他人还没到,方葭霜和童谣来得最早。方葭霜一边往里走,一边对着童谣道:“这是我伯母开的——就是我哥的妈妈开的,随我们怎么来都不要紧。” 没有作声,童谣只点了点头。 却是方葭霜话锋一转,主动地问:“怎么好端端的找我玩的?” 要知道平时都只有她找到童谣的份,没有童谣找她的份的。 童谣没说话。 方葭霜又是个不甘寂寞的话唠性格,何况平时二人中就是她说得多,于是方葭霜也不介意,只是自言自语地道:“出来玩要么是高兴要么是不高兴,看你今天不像是高兴的样子,那就是不高兴了。无缘无故的不高兴……总不能是失恋了吧。” 方葭霜边说着,边兀自地沉吟,“……邻居哥哥都去那边大半年了,要失恋也不是今天啊。” 童谣,“……” 闻及此,童谣驻足。 方葭霜,“……” 总不该又说中了吧,毕竟她都好久没看柯南了。 然而静了静,童谣开口,“他有女朋友了。” 方葭霜,“……?” 平时说中也就算了,伤心事被说中了无异于在别人伤口上撒盐,方葭霜不免小心谨慎了几分,“你怎么知道的?邻居哥哥不是去番阳实习了吗?” 长廊铺满了花纹繁复而柔软的地毯,灯色偏暗,而墙壁隔音效果极好,廊道无人,一时便只是静静——甚至连童谣回答的声音也被衬得几分的安静。 “我亲眼看到的。”她说。 方葭霜,“……” 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所谓百闻不如一见。 这两句俗语都反映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亲眼所见意味着板上钉钉,意味着事情是真的没跑。 良久,方葭霜拍了拍童谣的肩,“谣啊,想哭就哭吧。” 童谣摇头,“我不想。” “我说真的,”方葭霜认真:“在我面前你就不用遮遮掩掩了。” 第一次喜欢的人,还喜欢了这么久……不难受怎么可能? 然而童谣又摇头,“我已经哭过了。” 方葭霜,“……” 正在这时,大厅一阵喧闹,原是夏小满她们已经来了。她们自然是不知道这件事,于是方葭霜也不再提,一行人走入了包厢。 先是唱歌。 夏小满是性格软糯的女孩,点的都是小甜歌,其他的女生也跟着唱了几首,而后玩狼人杀。 然而。 童谣当平民,平民胜。 童谣当狼人,狼人胜。 总之她站在哪个队伍,哪个队伍就胜出。 众人,“……” 最后童谣默默站起身,把座位让给一旁的夏小满。 众人无声地松口气。 过数秒,一线凄凉优美的旋律主宰了整个空间。 是周杰伦的《夜曲》,方葭霜侧目:童谣手中并未拿话筒,放出来的是原唱。 “……为你弹奏肖邦的《夜曲》,纪念我死去的爱情……” 原唱放到这里,忽然又倒了回去,“……纪念我死去的爱情。” 放完这一句又倒回去,“纪念我死去的爱情。” 方葭霜,“……” 方葭霜在心里无声叹息:虽然面上她没什么表示,但是谣谣心里应该是很苦的吧。 夏小满却不像方葭霜知晓内情,闻见这一幕不由得不明所以,去看童谣,“童谣,怎么这一句一直在重放?” 童谣,“点唱卡了。” 方葭霜,“……” 原来不是因为她想听那一句所以一直重放吗。 玩到兴处,方葭霜出包厢去了趟洗手间,而后再走回包厢。 另一侧,何期正在诸人簇拥下往出口方向走——跟他并肩的一排男生多是在实验初中时的同班同学。有眼尖的瞧见方葭霜,便道:“咦,那是不是咱们班同学吗?” 何期循声也望过去:还真是。 有人便回过味儿来般的撺了撺何期的肩膀,“方葭霜在,学委八成也在了……哥们别愣着,追啊。” 何期一想——确如此言,于是抬脚便跟过去。 走到方葭霜先前走入的门前,按铃。此时因为点唱出故障,音乐被关停,一群人先前叫了服务员过来检查。这时何期按了铃,亦只被当作是服务生,于是便没多想就让人进来了。 一进来,双方都是一愣。 在座数人,方葭霜童谣夏小满跟何期是初中一个班,而童谣跟何期又是高中一个班。其他人则大多要么是前一种情况,要么是后一种情况,要么前后皆有之。 就算两个都不占的,也多是听过何期鼎鼎大名的——自然也知晓何期对童谣那点儿心思。 何期性子偏自来熟,自然打了个招呼,而后毫不见外地便加入了狼人杀的队伍,甚至还冲一旁的童谣招了招手,“童谣,你也来,咱们一起啊。” 童谣看他一眼,“不了。” “你不会吗?”只要约就是被拒绝,何期也并不知道她玩这些桌游是什么水平,于是开口去问。 童谣没犹豫,干净利落,“不会。” 众人,“……” 你不会,那刚才场场都赢的人是谁。 何期却也很耐心——毕竟像她平时看着就是对学习以外的事情都没什么兴趣的样子,真的不知道玩法和规则也很正常,他便转而往童谣身旁坐了坐,主动道:“不会可以学,我教你。” “不用谢谢,”童谣:“我不想学。” 众人,“……” 在座诸人皆不约而同而暗暗地想:何期性格熟络又不突兀,实话实说,如果对象换成其他人,这事只怕十有八九是能成的。 然而凡事没有如果。 何期脸上颜色也只尴尬了一瞬,瞥了眼桌上并无饮料,他无声收了视线,拿出手机随意点了点。收起,又是很平静地继续狼人杀。 过了会儿,服务生上来检修点唱,同时上了一打的饮料。何期神态落落大方,把软饮分发过去,方葭霜一并拿了两瓶,一瓶留给自己,一瓶递给童谣。 童谣正欲去接,那罐身的粉红包装与字眼便猝然映入了眼帘。 草莓。 她伸出来的手便蓦地停顿。 方葭霜犹然没觉得什么,何期却敏锐发觉了,顺手递了罐其他的放到童谣跟前。 童谣拿过,道谢,何期脸色便明显好了几分,却也只是礼貌而有度地道:“不客气。” 她不再说什么,只是低头戳了戳手机。 若干秒后,何期收到一条支付宝收款提示。 转账-来自“谈恋爱不如学习”。 何期,“……” 点唱被修好,服务生离开包厢。此时除了童谣,其余人都在玩狼人杀,而《夜曲》再一次地被缓缓播放出来。 坐在另一条沙发上,童谣打开软饮,喝一口——是酒酿的甘甜。 喝一口,又喝一口。 一边喝,童谣一边盯着放着歌词的屏幕。 此时点唱修复,服务生在离开前又把模式从原唱切成了伴唱。 字幕一行一行地浮现,“为你弹奏肖邦的《夜曲》……” 童谣拿起话筒,干巴巴,“纪念我死去的爱情。” 众人,“……” 那已经不是唱了,只能说是读歌词。 这一句过,她却又把进度条拉了回去,于是字幕重播,“为你弹奏肖邦的《夜曲》……” 童谣,“纪念我死去的爱情。” “为你弹奏肖邦的《夜曲》……” 童谣,“纪念我死去的爱情。” 方葭霜,“……” 所以刚才果然就是因为她想听不断重放点唱才会卡的吧。 方葭霜不免担心,而一局狼人杀结束,于是她走到童谣身边坐下,“谣谣……” 童谣闻声抬头,望过来定定的几秒,开腔,是淡淡的不可置信的,“……知行哥?” 方葭霜,“?” 看着方葭霜,童谣静了静,缓缓地问:“……为什么。” 方葭霜几分不明所以,“什么为什么?” 童谣凝视着她,“为什么你还没有变成马云,就有了女朋友。” 方葭霜,“……” 那边何期也发觉这边不对劲,于是走过来,俯身去问:“怎么了?” 方葭霜没说话。 何期瞟一眼童谣,又望向方葭霜,压低声,“童谣不是失恋了吧?” 方葭霜微惊,口不择言,“你怎么知道的?” “本来不知道的,”何期笑了下:“现在知道了。” 方葭霜,“……” 这么顺口就把人给卖了,方葭霜有些过意不去,偏首去看童谣——却见她仍是怔怔然地看着自己,没什么表情。 何期却打蛇随棍上地坐了过去,叫那微怔而专注对着方葭霜的女孩,“童谣。” 童谣闻声转头。 何期便看着她,认真而一板一眼地道:“不管是谁……忘了他吧。” “我……”有些停顿,何期望着童谣的眼睛,片刻,唇间艰难挤出一句话,“我带你氪金,咱们一起追四个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前三章写得我好紧张啊……我都不敢在作话大声说话了-_-|| 你们想看追妻火葬场吗……?【小小声】 小方很好,小夏很好,小何也很好的,哼哼。 全员基本都,好人【捂脸】 第57章 众人, “……” 虽然刚才何期跟方葭霜的一番对话声音放得很轻, 旁人亦没有听见细节, 听闻这句话却也知道是何期趁机表白。 但是……好不容易能表白, 他想的竟然不是说明心意……而是带着对方入坑…… 别的不说, 就是真的把人带到坑里去了——已知她有四个男人可以追,请问宁是哪一位? 众人心里默默摇头。 注孤生了, boy。 那边童谣却是如认真听了般,许是那包厢灯暗, 落在女孩往昔姣好却冷淡的眉眼间,平白便添了几分的隐晦与朦胧。 如方才看着方葭霜般的, 她亦定定地瞧着何期。 半晌, 童谣动了动唇, “你……” 何期立时便隐约紧张起来。 吃瓜不嫌瓜大的诸人也停下了手上狼人杀,一时间无数双眼睛齐刷刷朝这边转来。 连方葭霜心里也不禁犯起嘀咕来:……不会吧。 然后就见童谣食指指了指何期,“你。” 何期应声,“我……我怎么了?” “嗯……”童谣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几秒后, 她蓦地道:“方葭霜,你怎么把头发剪这么短了。” 何期, “……” 方葭霜,“……” 众人,“……” 方葭霜到底觉得不对劲,到童谣身旁闻了闻——果真有淡淡酒气,再看一眼桌上饮料, 那罐身上俨然写着偌大一个“酒”字。方葭霜便转头看何期,低声,“你给谣谣的是酒?!” “我没有。”何期矢口否认,顺着方葭霜视线,他亦看过去,跟着手翻动了一下罐身,于是罐身上的三个字完整地映入眼帘。 甜,米,酒。 方葭霜,“……” 察觉到方葭霜想到了什么,何期诧异,“……甜米酒也能喝醉?” 方葭霜看了看童谣——对方也朝她望过来。 半晌,童谣,“知行哥。” 说着,她忽然抱头,捂脸,“你不要看我。” 又道:“……我今天没洗头。” 方葭霜,“……” 方葭霜扶额:她好像真是喝甜米酒喝醉了。 这时间夏小满也凑了过来,她看一眼童谣,又看一眼何期和方葭霜,小声而糯糯地问方葭霜,“……童谣怎么了啊?” 方葭霜摇了摇头,没挑明。 有几分无奈,方葭霜更多却是心疼。 她属于典型帮亲不帮理的那种人,虽然本身对邻居哥哥印象并不坏,但却更心疼自己的朋友。 于是方葭霜忿忿,“……也是的,就不能像阿江江文学城上的男主一样,在遇到女主之前都守身如玉玉洁冰清吗?” 何期插刀,“说不定人家遇到的那个就是女主。” 方葭霜朝何期的方向瞥了眼,“不会说话你就少说几句。” 何期,“……” 收回视线,方葭霜益发忿忿,“真是,就算事实是这样,但谣谣已经这么伤心了,何期你怎么能实话实说呢。” 何期,“……” 夏小满,“……” 夏小满觉得,虽然不明情况,但他们还是都少说几句会比较好。 只是眼见着童谣这情状,再把人搁在这里也不合适,于是一群人散了,方葭霜、夏小满跟何期送童谣回去——其实起初方葭霜是准备一个人送,然而夏小满不放心她一个人送,便也跟了过来。而后何期又道三个女生回家不安全,于是强行地跟上来了。 多一个人也不是什么坏事,这么想着,方葭霜也就默许了。 好在童谣虽然反应不太对,但在其他方面却还是清醒的——还知道走人行通道,也知道等红绿灯。 方葭霜松了一口气。 却见她转眸,视线正对着一个方向一动也不动。 于是方葭霜也一并地望过去——便见是三五成群的交警站在路边,正拦着沿途的车辆在查酒驾。童谣收回视线,正与方葭霜目光相对,而后她食指指向交警,“警察。” 方葭霜点点头,虽然不明何故还是应下了,“嗯。” 童谣正色,“我要找警察。” “?”方葭霜不解:“找警察干什么?” “报警。” “……” 方葭霜原以为她只是说说,谁知道下一刻童谣便大步流星地朝那排正在执勤的交警走去。 一行人也亦步亦趋地跟了过去。 过去的时候童谣已经跟交警攀谈了起来,“我要报警。” 众人,“……” 方葭霜忙上前,“警察叔叔,她是我朋友……” 面容板正严肃的交警摇了摇手,“你先不要说话,让这个小同学说完。” 方葭霜,“……” 继而他转向童谣:“小同学,你报警是为了什么事情?” “我,”童谣一边说,一边探手去拿手机,拿出来,她翻了翻相册,点开一张照片示意交警去看:“这个人。” 何期和夏小满站在外围,却是看不清的。然而从方葭霜的角度却看得清晰——照片是类似于颁奖舞台的背景,身材高大挺拔的男人长身立定在舞台的中央,眉目是微微的收敛。 一并被定格的还有站在他身前的女孩,只是脸色太过板正,在这样的热闹场合似乎也并不是很搭调。 只是一瞥,方葭霜便看清了那照片。 那是谁,那又是谁。 ——一目了然。 于是方葭霜开口又要说话,“警察叔叔……” 中年交警却摆摆手,“你先别说话。” 方葭霜,“……” 童谣便举着手机,指着照片中长身玉立的男人,“……请你们立刻通缉这个男人。” “嗯,”交警亦认真地应:“这个男人对你做了什么,小同学?” 方葭霜扶额。 “他……”童谣低了低眉眼,脑内他说的做的一幕幕便纷纷地重映。 像老旧的电影,黑白两色的。 在她的少女时期,他带她看了一场电影。 黑白胶片里重现出他们的往事。 夏日的烟火中,他出现在她眼前。 运动会颁奖礼,她摔倒,而他从台上朝她走来,大手朝她伸过来。 被不良的女孩找到学校时,他一下子像是从天而降。 校庆的展馆,热粥将要泼上身,而他替她挡在了身前。 给她买草莓巧克力, 给她买草莓棉花糖, 给她买草莓乳饮料, 给她买草莓味奶霜。 虽然她并不怎么喜欢草莓——一般般; 但是, 但是她却喜欢送她草莓的这个人——非常的,特别的,那么的…… 喜欢。 …… 与他一起的往事,一幕幕的,一重重的,像放映机播放着老旧的胶片电影。 在她的少女时期,有一个人带她看了一场电影。 对着那宽阔银幕场景,她探询着回忆,也看着曾经的自己。 随着曾经的快乐而快乐,也随着过去的悲伤而感到悲伤。 而后电影播放结束。 忽然的,影厅大灯亮起,明亮的光线填满空间里每一个角落。 光亮,她才终于看清。 身旁无人——这场电影的观众就只有她自己。 快乐,或者悲伤; 甜蜜,或者酸楚; 都只有她自己。 …… 鼻翼微抽,在这冰凉的冬夜止不住的寒风里。怔怔地,便有液体从眼眶滚落。 睁着眸,童谣看了看手机上照片,认真,“他犯了盗窃罪和故意伤害罪。” 交警闻言,表情便益发严肃,“具体是什么情况,怎么回事,小同学你描述具体一些。” 她看了看照片上的他,慢慢地开口:“他……他偷走了我的心,害我成了爱情的伤兵。” “……” 看着那照片,童谣表情怔怔的,“还把我押上爱情的法庭,判处我死刑立即执行。” “……” 方葭霜,“……” 何期,“……” 夏小满,“……” 方葭霜有些好笑,又心疼,却忽而听何期喃喃道:“……好可爱。” 方葭霜,“?” 方葭霜偏首,却见何期正一瞬不瞬地凝着童谣,一边道:“喝醉了说话还不忘记押韵,她好优秀,好可爱,好清纯不做作。” 方葭霜,“……” 童谣却无意去看其他人的反应,只是看着照片,声音带着鼻音,瓮瓮的不解,“可是,” 顿了顿,一行的泪便从她眼眶径直滑落。 不顾及脸上的泪,她只睁大了眼。手抬起捂在自己心口,她鼻翼不觉地抽动,瓮声瓮气地道:“可是,为什么偷走了我的心,他也不知道要还给我呢?” 闻及此,方葭霜终只觉得十分的不是滋味。夏小满垂手,唇微抿着,何期却只低着头,干净清秀的面目上眉微微地皱起。 抿了抿唇,夏小满走到童谣身前,两臂一伸环抱住她,糯糯的声线说着坚定的话,“我还在的……童谣。” 方葭霜也反应过来,在童谣身后抱住她,“我也在,谣谣。” 说完方葭霜回眸,戒备地看了何期一眼。 何期,“……” 何期站在旁边没动,只抬手清了清嗓,“……还有我。” 2015年1月,鹿门市。 夜风凛冽,怀抱却温暖。 …… 是月月底,当番阳的第一场雪开始飘落时,陆知行收到了来自鹿门市的快递。 身形如玉般的在转椅上坐得笔直,男人的长指动了动,拆开,又拿去保护易碎物品的泡沫,便瞧见安放在其中的玻璃瓶。 透明的瓶中装的是整颗的幸运星,只是那星星体积分外的大,以致才七八颗就能装满了整个瓶。 手机恰到好处地震了震,陆知行抬眉去瞧。 谣谣:【图片】 谣谣:知行哥,物流信息显示已签收。(本条消息免回复) 陆知行,“……” 唇角微挑:不用回复,那行。 指尖动了两下,拨出去的便是一通电话。 她接得很快,且先出言,“是东西在运输过程中出现了破损吗。” “……”陆知行,“不是。” 无声息却也有形的,他勾了勾薄唇,道:“这是你送我的礼物吗?” 那头静静的,半晌,“嗯。” “谢谢谣谣,”从桌前站直身躯,陆知行眉微收敛,指腹轻轻地滑过那瓶身,他的目光也随之垂落其上。唇轻启,是男人吐息悠然的声:“哥哥很喜欢。” “嗯,”童谣握着手机,脸收拢在台灯明亮如雪的光线里,亦垂眸安静:“我知道。” 她知道的。 不管她送什么,他都会说喜欢。 那是……他以哥哥自居的礼节。 指腹摩挲在瓶身,陆知行饶有兴致地道:“我看别人折星星都很小,你折的星星怎么这么……” 他声息如有笑意,清清淡淡的,话也停顿而未尽。 话音落下,一系列的问题又再度自动地弹跳了出来。 他什么时候看别人折星星了,男人还是女人,分别有几个,彼此间是什么关系。 然而舌尖却泛起苦涩:那毕竟是与她无关的事情了。 因为他有了女朋友,天经地义,他的一切都应该由另一个人去关心。 动动唇,童谣开口,“我懒。” 陆知行,“……” 他便随口地道:“上一次看人折星星还是在幼儿园,是我男同桌折的。差不多大的瓶子,他整整折了一个下午——当时我就觉得这人真有耐心。” “嗯,”童谣接话,自然而然地应:“我就不一样了,我没什么耐心。” 陆知行,“……”并不是苛责她的意思。 然而这小孩是什么样的性格,他早就明了,因而她话里话外的直白僵硬在他这里也近似可以忽略不计。挑了挑唇,灯勾勒出男人挺拔的鼻梁与菲薄唇形,一张侧颜被落地窗映照在城市高楼的灯红酒绿,他下颌收敛在高领的毛衣,唇微掀,“没什么耐心还能给哥哥折星星——” 上扬着俊逸的眉目,陆知行低低徐徐地道:“我很开心,谣谣。” 隔着两道屏幕一道听筒,那声音如过了电般的被传递到她耳朵里,酥麻而又战栗。 默半秒,童谣,“你开心就好。” 陆知行,“……” “知行哥,”握着手机,童谣睁着双眸:“生日快乐。” 顿了顿,她说,一字一字的,“希望你幸福健康,平安快乐。” 放下电话,她对着那页从桌上揭下的便利贴,静静想,这就够了。 至于能不能成为马云,似乎也不是特别的要紧。 能当然更好,就是不能——但他能幸福的健康的平安的快乐的生活下去……对她来说,这就足够了。 纵然, 这幸福,健康,平安,快乐的他……再也不会与她有任何的关系。 哪怕是最卑微,最渺小,最微不可查,最不动声色的—— 她的,不完全的,暗恋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谣妹酒量差且喝完酒后酒品极差这点随童爸爸,铺垫在34章。 星星里装东西了 o( ̄ヘ ̄o#) 按我谣妹的性格 有人能猜到里面装了啥咩。我觉得应该没人会猜到的……因为塞的东西是谣妹的风格。 我这两章都好肥啊,4000多字,我好勤奋哦。 第58章 那之后的三年里, 童谣再不曾见过陆知行。 当然, 这只是童谣单方面的断了联系。 陆知行其实是回来过的。 但童谣闻风而动, 赶在他来之前, 已经先一步去找方葭霜。 第一次。 推开门而不明所以的方葭霜, “?” 童谣,“出来玩。” 第二次。 推开门而不明所以的方葭霜, “?” 童谣,“出来玩。” …… 第N次。 推开门而整装待发画全眼线的方葭霜, “我来辽!” 童谣,“……” 虽然他电话也打过, 消息也发过。 只是她一个都不接, 也一个都没回。 半个月后才回一条, 斟酌着很仔细地解释:高中……学业繁忙……没时间。 最后是流程化的道歉,有模有样,也假模假样。 有时候,人也像是植物,成熟的种子早早就埋进了土壤, 只是等着风的吹拂水的浇灌,从没有动静到生根发芽, 耗费了很长一段的时间。 只是忽然,一夜之间,东风徐来。 那嫩芽便也忽而生成了参天的大树,冠盖伸入云中,是茂盛与葱郁, 无边无际。 人也是这样。 或许要耗费很多时间向下扎根向上发芽,要耗费很多时间去成长。但是—— 往往,却也会轻易地,在短短的一夜之间,走向成熟。 只是,她再过生日的时候,他仍会问她想要的礼物。 第一年,在电话里,童谣执着手机,垂眸而神情安静,“不用了知行哥,”想了想,她学着他曾对她说的话:“你的心意我领了,钱你就省下来买漂亮的裙子吧。” 陆知行,“……” 童谣,“……” 她自我纠正,“买裤子。” “钱省下来买漂亮的裙子……”他失笑只半秒,后又低低徐徐地问她。“是给我们谣谣买吗?” 那男声一道缠在耳膜,也像是在糖水里滚过的毒。 致命的性感,也无可救药。 童谣,“……” 童谣,“我去学习了,再见。” 唇掀了掀,陆知行还要说些什么——却是连续而急促的忙音掐断了电话。 陆知行,“……” 过不久,他寄给她一箱包裹,四四方方的很高,不知道装着什么。 她没拆。 第二年,他打电话她不再接,发信息也不再回。 他仍是一箱包裹寄过来,仍是四四方方的很高,仍是不知道装着什么。 她也仍是没拆。 过半个月,她回他消息,斟酌许久给出托辞,“成绩下降导致手机被爸爸没收了。” 发完托辞,童春江却忽然敲响了门,一边很是爽朗地道:“没什么惊喜又考了全市第一啊,谣谣你这手机还是去年的吧,走爸爸带你换一个。” 童谣,“……” 第三年…… 他没再打电话来,也没再发微信。 只是五月十五日,仍有顺丰准时寄到。四四方方的很高的纸箱子,她签下,在没有开灯而光线晦暗的房间里静坐。垂下眸子对着那箱子,静静地,她看了许久。 许久——仍然没有拆开。 只是取而代之地,把那箱子堆到陈列柜另两只同样形状与大小的箱子上。 继而她站起,从那陈列柜前走过。 透过那陈列柜透明玻璃柜门,便可窥见那失了宠的牛的玩偶便安置在小角落的一隅,背朝外的,只是臂弯中多了一束干花。 淡蓝的鲜妍不再,那是枯萎的满天星。 紧挨着那只玩偶的是一枚竖立相框,是同样背对着人的摆位,因而也并不能瞧见那照片上的内容。 情况显然:玩偶是失了宠的玩偶,花是失了宠的花,照片是失了宠的照片。 只是,再怎么失宠,到底也没有彻底地丢弃。 而不过是,把它放到了一边。 过不到一月,高考。 蓝天白云,蝉鸣热烈。 最后一科考完,全国欢呼。 爬坡过坎,虽然人生路上多风雨,但于十六七八的孩子们而言,高考便是眼前最大的风雨了。 风雨过后,人生晴朗。 只是,在看到童谣的录取通知书时,方葭霜不免微微的便有些惊讶。 “……番阳大学?” 单论番大,那其实是跟鹿大一般的top类高校。两所学校同数top1和2。只是鹿大更侧重理科和工科,番大更侧重文科。 但是,方葭霜瞪大眼,几分艰涩地道:“……不也在番阳吗?” 童谣嗯了一声,又道:“他在中国,我也在中国。” 方葭霜,“……”行叭。 方葭霜微窘:所以是谁连对方的电话都不敢接消息也不敢回,连人回来了也不敢见上一见,只敢与自己相约蹦迪……? 然而谁没有伤心事,谁又会愿意自己的伤心事被人说破。 方葭霜到底也只是想想,没有拆穿。 因为略觉尴尬,事情的内情童谣并未言明。 事实上,在最初一次报专业的时候,她根本没有填报番阳大学。 先出成绩和排名,后才填报的学校和专业。 本一本二两个批次,每一批次一共六个平行志愿。 而市第一的成绩意味着她不需要顾虑,想报哪里就可以报哪里——只要该校在鹿门招生。 不过,对她而言,只要不去番阳,去哪里其实都一样。 所以童谣填的是包括鹿大在内的几个学校,鹿大排在平行志愿第一顺位。 又因为市第一的成绩,出了分后童春江跟沈月明几乎就没操心填报志愿的事情——别人家都是收到录取通知书才请客,童家是出了分就发了邀请函。 喜事当头,童春江夫妻领着女儿意思了一杯酒。当然,因为童春江极为恶劣的酒品,所以他的杯子里装的是白开水。 只是一杯。 等童谣再醒过来时,已经是日薄西山。 如此过了数天,忽然的,录取通知书到了。 番阳大学。 童谣怔住。 童春江在旁边还美滋滋的,“哈哈,谣谣,马上就可以见小陆了,开不开心,高不高兴。” 童谣,“……” 童谣抬眸,“……我没报番大。” 童春江,“你报了。” “我没。” “……”童春江索性摸出手机,让她看升学宴当天拍的短视频。视频里她一脸严肃对着童春江,“爸爸,其实我想去番大。” 童春江,“好。” 童谣,“……” 放完了这一段,童春江道:“当天回家我就帮你改了志愿。”言及此,他眼神瞟过来,几分得意:“怎么样,爸爸够高效吧。” 童谣,“……” 只是一杯, 那一杯后面的事情,她全都没印象了。 包括这样的乌龙,也没印象了。 - 九月,各地大学陆陆续续正式开学,而后是军训。 军训后本来是十一长假,然而童谣却没有放假。 事情是这样的:十一后番大将举办一场迎新典礼,典礼上主持人设置中有两名是新生代表。而优中推优,因为成绩优异,童谣和另一名男生便被选中去做主持之一。主持一共是六个人,三男三女。除了童谣那一组外,其余两组要么是播音主持专业的,要么就是艺术学院的。 也正因此,这一年的国庆,童谣没有回家。 方葭霜却是放假回家无事,军训结束后又没开课,于是九月三十就坐飞机来番阳——在童谣指定的地方等着。 等的地方是三岔路的分界口,两边都有商圈,在番大新校区所在的郊区位置已经算是繁华地带,方葭霜略等了等,忽而听闻远处一阵轰鸣——那是发动机的声音。 方葭霜没太在意。 直至那声音由远而至近,最终在她面前停熄。 下意识地,方葭霜一抬头。 便见童谣就在眼前……的机车上,黑色头盔被调上去大半,露出她一张脸容色冷淡,“我迟到了三分钟十八秒,抱歉。”童谣道。 方葭霜目瞪口呆,“……” 愣了十来秒,方葭霜开口,“……你什么时候买摩托的,谣谣?” 还是这种重型摩托。 “考完驾照之后。” “……” 词不达意,方葭霜定了定心神,又重新问:“不,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买摩托?” “因为不想走路。” “……” 童谣甩过来一枚头盔,方葭霜接了戴上,又往车上坐,人还未坐上去,嘴里先感慨起来了,“一般都是女主坐男主的车后座,男主载着女主跑……没想到我第一次坐人摩托,居然是坐你的车后座,谣谣。” 童谣,“你还坐吗。” 方葭霜,“……” 方葭霜果断跨坐上去。 番阳是历朝古都,市区有不少名胜古迹。方葭霜来的又刚好是时候,“十一”的黄金周,去哪个景点都一样——反正都是看人。 二人转过了番阳的南北朝皇陵,翠微阁,还有千年的古寺钟鸣寺。钟鸣寺的格局四四方方,寺中建筑呈典型的中轴分布。穿过前殿往后走,沿路是青石板道,金秋的阳光晒在人身上灿烂温暖,亦与旁侧的朱红主色调的回廊相映成趣,整体显得古朴大雅。 穿过曲折廊道,后到抽签的地方。签筒混杂,事业姻缘升学或其他一并放置其中——这也是钟鸣寺的特色。方葭霜自己正准备抽,又偏过头去建议童谣,“谣谣你也抽一支吧,我听说这里抽签很灵的。” 童谣没多想,依言随手抽了一支,低眸去瞧:上上签。 签文是小篆写就,在漆红的竹签上落笔极深:千种风情,更待何时。 左上书小字:姻缘。 显然,这不只是上上签,还是姻缘签。 眸光低垂在那竹签刻字,童谣静了几秒。 却是旁边的一个中年女游客无意地瞧到,啊了一声,朝童谣笑道:“小姑娘,你这可了不得。钟鸣寺这姻缘签中上易抽,上上难求。一年到头也没几个人能抽到的。” 方葭霜闻言也看过来,只看一眼那签文,什么都没说。 童谣把签拿在手里,视线从签文上移开,小声,“……不准。” 中年女游客笑了笑,不以为忤地道:“当年我跟前男友过来的时候抽到的就是姻缘的上上签,还是那个时候人家跟我说的。” 方葭霜没忍住:“那怎么成了……前男友?” 女游客便冲她眨了眨眼,“早就转正成老公啦,现在都是要做爷爷的人了。” “……” 出了寺庙再返程,这会儿已经是五点多快六点,是可以吃晚饭的时候。二人便去了最近一家附带旋转餐厅的酒店。 餐厅是方葭霜看大众点评订的,据说这家餐厅海鲜皆是空运,食材不错,而厨师也全员是正统法国蓝带出身,厨艺一流——自然评价也好。 旋转餐厅在酒店顶层。 过了酒店大堂,方葭霜跟童谣径直往电梯口的方向走。 方葭霜聊天担当的属性一直就没怎么变过。一边走着,她一边就说起最近pick起来的新墙头。低着头,童谣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低垂的视域便触及了直达的电梯,银灰色的门是冰冷的金属质感,正在徐徐地正在收拢最后一道缝。 方葭霜仍然在耳边说着,“你知道吗,他上次出新歌,才发行了二十分钟就卖了五百万张。这个数据已经超出……” 下意识近似于无意识地,童谣抬起头。 堪堪地,也在那一瞬间地。 便蓦然撞进了男人清淡的一双眼眸里去。 狭长一道,是微微的收敛。 也若是一只白鸟。 在历经长久的飞行以后,缓慢地,缓慢地, 收敛了它的羽翼。 那瞬间,蓦然而又莫名在眼前跳出的,还有竹签上的端庄签文。 八个字,一笔一笔,入笔极深—— 千种风情…… 更待何时。 作者有话要说:看了下,用了1200字的笔墨写完三年【害羞】 第59章 那缝隙逼仄, 那一瞥亦短暂。 心却仿佛是停了跳。 双耳亦短暂失声, 人如身置在真空, 其他的声息再也听不到。 人未及反应, 身体却先一步地诚实——不自觉往前小步而快步地走了几步, 而那道门早已合拢继而上升。 显示屏上的数字正在一格一格地上跳。 几步过去,童谣驻足。 方葭霜几分不明所以, 问:“……怎么了,谣谣?” “……”童谣微抿着唇, “没怎么。” 同一时刻,就在错开的那台电梯里。 陆知行长身站定在四方狭窄的空间内, 灰蓝色衬衫下是熨烫平整而一丝不苟的西裤, 包裹着两条长腿在其中, 正装衬托便益发显得整个人气质出众英俊。 只是,对着朝外的位置,男人俊逸的眉目却是微滞。 任意站在陆知行身侧,亦是一身的正装严肃,一边絮絮地道:“之前我跟主办方的张总喝过一次酒, 他说晚上这个互联网峰会参会名单偏年轻化,九零后的占一半以上……” 出声却如落在深而不可测的谷, 几秒过去没半点的回应,任意不由得偏头去看。见陆知行目光微顿,循着那视线,任意亦往前方瞧——然而却是空无一物。 “……”任意出声询问:“怎么了,老陆?” 陆知行闻声收了视线, 唇掀了掀,声线清淡地否认,“没怎么。” 没怎么,只是刚才像是看见了自家小孩。 微不可觉地,他蹙了蹙眉。 任意哦了一声,“我还以为你看到暗恋对象了呢……那么专心致志。” 陆知行,“……” 互联网峰会会场就在中间楼层宴会厅,二人说话间正好便到了。一前一后走出,任意便又兴致勃勃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张总还说了,今天晚上来峰会的有不少是年轻的单身妹子,职业也基本都是计算机相关……所以会更有共同语言。” 陆知行偏眸,朝他不温不火地瞥了眼,“你是去谈生意,还是去谈恋爱?” 任意,“……” 任意有几分无语,“我一个有老婆的男人,过去当然是谈生意不是谈恋爱啊。但你就不一样了,老陆,你这二十几年别说老婆了,连女朋友的影子都没有半个。前几年咱们才刚创业,正是忙的时候,就不说什么个人问题了。现在公司已经走上正轨,最迟明年就可以考虑IPO了……我这不也是关心你这个单身人士吗。” 陆知行瞟他眼,“看了民政部的最新统计没?” 任意,“?” “民政部最新数据显示,我国单身人口已超过两亿。任意,”陆知行声线清淡地道:“既然你那么想关心单身人士,不如顺便把这两亿人也一起关心了吧。” 任意,“……” 能顺便把两亿人一起关心,当他是月老下凡吗。 - 确如大众点评显示,那家餐厅价格在同类中算不上贵,但食材口感却很好。 吃过晚餐,童谣和方葭霜走出餐厅。下电梯,足下地砖铺陈,整洁也如能映照人脸,而灯照洒落,填充天花板下宽阔空间,如雪般的明亮。 走出电梯,方葭霜在絮絮说着什么,童谣也安静听着,偶尔附和一句。 却在走出没几步,忽然的,叮的一声落在了耳膜。 像是石子击落在平静的湖泊:是另一台电梯也紧随其后地降落。 童谣站住。 像是不假思索的动作,身体下意识地想要回头。 克制住那想法,却也不过是在短短的两三秒钟。 觉察到她步伐停顿,方葭霜扭头,眼中带着微微征询,“……怎么了?” 童谣低头,轻声应,“没怎么。” 方葭霜却不太信,到底也只是多看了她两眼,没说什么。 心里却犯起了嘀咕。 她今晚看起来不太对劲啊……魂不守舍的,刚刚在餐厅的时候也是。 不会是遇到了什么熟人吧。 不过她之前又没来过番阳,在这里能有什么熟人呢。 方葭霜想。 除非……邻居哥哥? 联想到这里,方葭霜也是一个激灵。 而后又是唇角抽搐,自己也觉得自己有些想太多了。 毕竟虽然都在番阳,但番阳一个一线城市,一千多万的人口。人海茫茫哪能说遇上就遇上。 ……哪有那么巧的事啊。 - 惠风厅,2017年夏季互联网峰会。 峰会举办在酒店的惠风厅,主办方活动组织得一板一眼。有数字和概念的宣讲,也有企业新产品的发布与推介,公司代表的发言与交流。 “陆知行……陆总。” 几乎是那个名字被点到的同一时刻,台下女性的尖叫便此起彼伏——在男人从人群走出拾级而上时,那音浪也一并抵达了顶峰。 只看外貌便毋庸置疑,那是一张被造物极度垂青的脸。 五官线条明朗而俊逸,高大,挺拔,只从台下走向台上的顷刻间,聚焦了无数的灯光,也随之一并聚焦了无数的视线。 仿佛与生俱来,他便是顶级的发光体。 仿佛引人瞩目,是他天生宿命。 灰蓝衬衫与深色调的西裤,搭配成一套在他颀长身躯是说不出的服帖与合身,堪堪勾勒出他俊美身材。 明明是颜色剪裁都中规中矩的衬衫与裤装。 只是穿在他身上,只是当他西装笔挺自那逆光处走出,铮亮皮鞋踩着不疾不徐的脚步—— 也像是包括那袖口一颗纽扣在内,全身上下无一不显得矜贵。 自那逆光处步伐稳健走出,短发下是男人温润英俊的一张脸。 微敛了眉眼,眉目间亦是平淡至于淡漠的颜色。 宛如是,风骨清淡,漫不经心。 却也是—— 天生狂妄,如影随形。 …… 到他上台,又是一时的安静至极。现场虽人头攒动,在他出腔的一刻间声息却不约而同而默契地渐小了下去——之后便如消音般的,安静至于如能闻针落。 如对那欢声充耳不闻般的,正装谨然的男人立定台上,脸色无分毫波澜。那灰蓝衬衫在舞台灯光交错的影里是偏深颜色,剪影勾线他深邃五官,而他薄唇吐字不疾不徐,一字一句声线偏轻而低沉,复杂的产品原理被他道来却不显得晦涩,只轻描淡写……却也通俗易懂。 吊顶大灯熄灭而光影交错,打落在他高大身躯是一片的暗影,却亦难掩那气质是益发的出尘与不俗。 他低低徐徐地说着,声线被音响放大了数倍,贴在耳鼓是益发的低沉。 欢声如浪褪去,一时又是安静至极。 无他,只是……若说先前只觉得,外形上是他被造物垂青。 到他开口——甚至于,早在他出场的那一刻起,便让人明了,那远甚于垂青。 更是偏心。 是极致的偏心,才会有极致的垂青。 大学期间带队拿到国家级特等奖,专利只一转手,就是八千万人民币的实利。 未毕业先到番阳创业,八千万的启动资金。而后顺风顺水,项目吸引了天使投资无数。 据传明年就要发起IPO。 其实,在今年—— 他已经登上了番阳八零九零代企业家财富榜的第一名。 而做到这一切……他只用了三年的时间。 外形是造物的垂青。 能力是造物的偏心。 因而也被称作是—— 番阳市,最年轻也最英俊的,最无可替代的,商业新星。 未有人出言,只有人举起手机——甚至还有人扛起了站姐必备的大炮,对着男人英俊的脸就是一通海拍。 在旁边看着这一幕的任意,“……” 说实话他真的很好奇,从大学到如今,陆知行身边的女性几乎都是这个架势——他好奇的是,陆知行是如何在这个架势下保持单身至今的。 以前在鹿大,大学女生还比较青涩保守,喜欢一个人攻势也不会特别猛烈——现在到了番阳,特别他还创业自己开了公司,但凡碰到了诸如今晚的场合,最后几乎都变成这样。 所以后来如非必要,陆知行几乎都不怎么出面。 看着眼前稳如追星的峰会现场,任意倒抽一口冷气。 ……这种形势下还能保持单身,简直太不容易了好吗。 闪光灯未歇,讲到一个节点。其实是无意,他长手扯了扯衬衫领口——只在瞬间,现场的尖叫与欢呼又涌动成了浪潮。 快门此起彼伏,甚至还有女生在遗憾地小声叫,“哥哥再做一遍!” 陆知行往那方向冷淡地瞧了眼,“我不是你哥哥。” “……”蓦然被cue到,那举着手机不停录播的女生一怔,继而从手机后露出个脑袋,不减反增的兴奋:“哥哥再diss我一遍!” 陆知行,“……” 场面热闹,但仍然在秩序之中。 稍后是中场休息。在场地一侧,宽阔落地窗外是城市绵延的灯火无限。有主办方和其他公司的负责人上前寒暄,陆知行亦回了几句。 几句后人散去,陆知行长手落进兜,摸了支烟出来,先递给任意。任意却只摇头,“不了。”他无奈苦笑了下:“……最近不是老出什么创业期程序员猝死的新闻吗?我老婆看过了不放心我,现在天天就看着我抽烟喝酒熬夜。现在要抽了,一会儿回去被她闻着味儿了,我今晚又有的好受了。” 看得出来,虽然任意这话是抱怨的带着无奈,却也有被人关心被人惦记的愉快。 无奈掺杂愉快,这是甜蜜的烦恼……和幸福的负担。 长指夹烟,陆知行自己点了火,青烟燎烧腾空向上。他眼光斜斜睨过去,半秒之间收回视线,清淡地应,“知道了。” 任意道:“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最近没抽了吧,老陆。” “嗯,”陆知行启唇淡淡:“因为你有老婆。” 任意,“……” 不甘人后,你自己倒是也找一个啊。 不抽烟,二人也没别的话要说,任意转过头对向窗外,目光垂落,便倏然触及酒店正门前手拿头盔,正准备上摩托车的女孩。 惠风厅在酒店三楼,离地面距离并不算太远,视物还可算是基本清晰。任意才瞧一眼,视线微微滞住。 只觉那侧影略熟,却又不是十分能够确定。想了想,任意偏首去看陆知行,手凌空一指,“老陆,你看那底下的姑娘……像不像从前住你隔壁的小妹妹?”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你看那底下抱头跑的女人……像不像断完章后落荒而逃的秃头作者?” 第60章 仅这一句, 手上动作一顿, 陆知行循着任意的指向往下望。 便见女孩已经戴上黑色头盔, 侧颜露出娇小下颌, 黑发落在两肩, 不长不短的刚好。 那后座亦载着人,同样戴着头盔。便在这视线触及的短短几秒之内, 发动机发动,继而转弯扬长而去——也就这么堪堪地消失在了视野里。 只是仓促的一瞥。 车骑走了, 他的视线却仍停驻在她离去的地方。 ……确实是有点像。 只是,陆知行掀唇, “那不是她。” 任意, “?” 微敛着眼眸, 陆知行道:“我家小孩不会骑摩托。” “?”任意get不到点上:“不会骑可以学啊。” 陆知行,“……” 唇微勾扯,他不置可否地笑了下。 他家的小孩,别人不了解,他还能不了解吗? 擦个碘酒都怕疼的小孩子, 哪来的胆量骑摩托。 还那么犟。 摔倒了觉得丢脸,既不让人背, 还不让人帮着擦药。 他在想什么,任意自然是全无察觉,只是道:“不过,话又说起来……你隔壁内小妹妹应该也上大学了吧?” 闻及此,那目光在男人一双凤眸中便无声地下沉了一寸。只是脸色未改, 他亦只轻启唇,不温不火地嗯了一声。 而任意仍无察觉他的变化,顺着那话又问了下去,“……去了哪个大学,你知道不?” 唇间吐出袅袅青烟,陆知行修长的指摘了那支烟,任红光在烟尾不住明灭。 问是问了的。 只是她的回答…… 默然而无声地,他挑了挑眉。 ——去了一个大学。 她就是这么回的他。 陆知行,“……” 然而又是好笑。 他当然知道,这小孩不是故意在回避自己,只是一如既往的擅长聊天而已。 毕竟她这高中三年都很忙,偶尔回他消息的几次,她不是在学习,就是在去学习的路上。 眉梢挑了挑,陆知行唇角微勾:可能是考的不如预期,才不愿意跟他透底。 微信问不出来,没关系。 下次再回鹿门,直接上门就是了。 - 酒店外,机动车道。 到路口红灯刚好起跳,车缓缓地停下。方葭霜坐在后座,想到了什么,又主动地搭讪,“不过啊,谣谣。” “嗯。” 方葭霜脑袋往前探,“你来番阳,……知道吗?” 童谣,“……” 半秒,童谣否认,“……不知道。” 方葭霜哦了一声,以防万一,又更精细准确地问了一遍,“你的意思是他不知道,还是你不知道他知不知道?” “他不知道,”利落地应,顿了顿,童谣补充:“不过他到底知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方葭霜,“……” 好绕。 果然不能跟学霸比拼逻辑。 绿灯亮,童谣发动了车疾驰而去。 思绪却仍停留在刚刚的话题。 其实高考过后月余,到录取阶段的时候,那个人是问过她大学的事情的。 大概是。 彼时微信上,他问她,“去了哪个大学?” 她其实不想回。 然而那时她已经高中毕业,成绩下降没收手机再也不能成为托词——她不得不回。 于是她回:“去了一个大学。” …… 她来番阳,他应该是不知道的。 - 方葭霜统共就来了一天,走马观花式把番阳市的名胜景点去了个七七八八,而后便回了家。 童谣所在的迎新典礼专门趁十一黄金周做准备工作,只是主持人头两天各自准备各自的台本即可,到后面彩排的时候才碰头,开始正式对台本。 于是从三十号晚开始,童谣一共有两个整天的时间去记台本。 9月30日晚,九点,童谣翻开台本。 打开台本:“马冬梅。” 童谣默默记:“马冬梅。” 关上台本:“马冬梅。” 记住一页。 打开台本:“孙红雷。” 童谣默默记:“孙红雷。” 关上台本:“孙红雷。” 又记住一页。 …… 9月30日晚,九点十五,童谣阖上台本。 记完了。 就这样,原本应该分解到两天的任务,不到一个晚上就提前完成了。 不必纠结台本的事情,接下来的两天里,童谣便往返于宿舍、食堂与图书馆之间。十一七天长假,学生多半都回了家,少数没回家的也多是呼朋唤友地出去玩了。偌大的校园里鲜见人烟,图书馆也是成排成排的空座。 在宿舍,宿舍只有她一个人,安静; 去食堂去图书馆,虽然不止她一个人,但人也不多,也安静。 童谣觉得很好。 只是2号的当天,童谣带着笔记本去图书馆,她去的时候才七点不到——图书馆刚开馆,一整排的座位都是空的。 都是空座,坐在那里没什么区别,她便就近坐下了。 坐下约一小时左右,附近书架才有人走动的声音——那脚步声初时是均匀的,到她身边却是一停,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紧随其后地响起。 那人坐在了她对面。 童谣下意识往对面看了一眼:是个男生,鼻梁上架着副黑框的眼镜。 男生原本双目就盯在她的脸上,此刻见她亦朝自己这边看过来,不禁略带不自然地一笑,“你……” 她却已经低了头,听耳机里传来的英音单词,提笔写,“arteriosclerosis,动脉硬化。” 男生,“……” 到中午十二点,童谣拎包走人,男生又随之站起来,“你……” 然而她步伐极快,行动如风。他一个字刚说出口,却见那容色美丽却极冷清的年轻女孩早已走到了出口,留在眼中的唯有纤细一道背影。 男生,“……” 没有犹豫,男生连假模假样摊在桌上的专业课书都来不及收,紧赶慢赶终于是赶在电梯关上前赶到。眼见着就剩那一道缝了,男生忙用手臂一拦。 见那门关了又开,童谣抬眸,有些疑惑。她只当是对方也要下楼,便往身后略微避了避。 然而男生只是把手臂挡在那里,因为跑得急,他胸口还有几分起伏不定。一边看着童谣,他一边动了动嘴唇,“同学,同学……” 大概是到底觉得尴尬,他说着,声音也跟着小了下去:“……能加个微信吗?” 看了看他,童谣从背包里拿出手机,一边道:“你看下我的微信。” “……”男生闻言,喜悦便难以掩饰地上了脸:很显然,他与她对座一上午,只觉得她待学习极认真,待人也极高冷,因而便没料到后续搭讪会是这么的顺利。 眼见童谣解锁了手机,亮着屏幕朝他的方向,男生便依言望了过去—— 下一刻,喜色就在脸上僵了个彻底。 昵称:谈恋爱不如学习 男生,“……” 从手机屏幕前抬起眼,对着童谣,男生磕磕巴巴地道:“谈,谈恋爱不如学习?” 童谣点头,对此表示肯定。 是的,谈恋爱当然不如学习。 恋爱能让人开心,但是学习也能。 恋爱会让人伤心,但是学习不会。 两相对比:一个是有利有弊,一个是有百利而无一弊。 所以,综上,谈恋爱不如学习。 - 十一第三天,迎新典礼开始一轮彩排。 包括童谣在内的三组人对过了台本,因为是第一天,难免有些磕磕绊绊的,不是抢词就是忘词。但虽然不太平顺,六人还是把整个流程过了一遍。 上午过了一遍,下午再过一遍的时候就顺了不少。 第二遍结束,时间已近五点半。对完台本,童谣身旁的几人不约而同都松了口气。然而前脚刚结束,后脚就接到了学生会去应酬赞助商的电话:“晚上在芙蓉阁吃饭,我们先过去,你们赶紧收拾收拾也过去。” 单听语气情况显然:这不是邀请,而是命令。 电话是外放,甫一挂断,叫言欢的女主持一听就不乐意了,愤愤的不平,“好大的口气!就是要吃饭,她就不能提前说一声?我跟我男朋友吃饭的餐厅都订好了,现在又要取消……他知道那家餐厅有多难订吗?” “好啦言欢,谁不是这么想的呢。”另一个叫王舒窈的女主持过来调停,一边道:“说几句就行了,说多了万一被传到人家耳朵里就不好了。” 打电话的女生是学生会外联部部长,二字姓名,姓商名素,比童谣她们要高两届,手上人脉资源也很丰富。 “而且我听说……”劝完了言欢,王舒窈又沉吟着道:“商素这次拉到的赞助商挺有来头的。” “哪里就是她拉到的了,”言欢轻嗤:“还不是她吊着她那些计科的傻学长们,一个二个跟葫芦娃救爷爷似的上赶着给她找赞助呢。” 王舒窈瞥她一眼,似笑非笑,“……那也是人家的本事。” 言欢轻哼了声,显不认可,却也不再多言什么。 毕竟团队活动,又事涉群体利益——不参与便约等于不合群。 言欢有男朋友小电驴接送,王舒窈便跟着童谣一道。 乍一看那重型摩托,王舒窈也是隐隐惊讶,“一般都是女主坐男主的车后座……没想到我第一次坐人摩托,居然是坐你的后座,童谣。” 童谣,“……” - 晚六时余,芙蓉阁正门。 暮色四合,天还未彻底地暗透。天如穹庐笼罩四野,黑夜尚未降临,高而阔的天际却已有繁星在徐徐地升起。 下车,一只脚初初落地,手正要摘头盔,猝然一道轰鸣便落在了耳脉。 闻声,童谣微怔,而后抬眸。 便见那一朵烟火升腾在微暗天空,怦怦然地绽放——映在眼眸是璀璨流光。 王舒窈听闻声响也瞧了瞧天空,又转向童谣,笑道:“今天晚上明珠广场好像有烟火晚会,是庆祝国庆的。这应该就是那边放的。”王舒窈很温文地道:“正好芙蓉阁离明珠广场近,可以看到。” 而后便进了芙蓉阁,餐厅内格局很大,一楼是大厅。二三楼都是包厢,大厅和包厢尽数设计成了船舱的造型,古色古香。 大厅中央搭了台子,烟蒙雾绕的氛围朦胧。有身着汉服模样的工作人员在轻歌曼舞,唱的不是平常的流行歌曲,而是诗词一类,手中团扇轻摆,汉服女子一边款款地唱,“秋风清,秋月明……” 音调袅袅。 一边走,王舒窈一边往旁边瞟了眼,饶有兴致地道:“老板倒是挺有雅兴的,就是不知道唱的是什么歌。” “《秋风词》,”童谣道:“据传是李白写的。” “哦?”王舒窈奇道:“是李白写的?” 童谣,“据传。” 王舒窈,“……”好严谨啊。 一行人到了包厢,推门,见学生会的几人正立在阔大窗棂的一侧,亦围成半个圈儿地与中央的男人攀谈。而芙蓉阁端的是古色古香的风格,是而连投下的灯皆是暖色调的昏暗。 那灯影幢幢勾勒男人挺拔的侧影,短发下是温润英俊的一张脸,下颌线条分明,眉目微垂而收敛,淡色衬衫深色西裤,对比如一道直线般的清晰。 楼台背景烟火盛放,而他身材颀长扶栏而立,身形挺拔如玉,只淡色衣角在晚风翩跹。 隐隐晦晦,隐隐约约。 他低着眉目,原本也若是似听非听。只在她来的此刻,便忽而偏转了下颌。 重重烟火,而他回眸。 什么都没做,他只是站在原地。 瞧着她,静静。 咔,一声。 是早春第一片湖泊挣破了长久的冰封。 而暗潮在其下涌动。 他却什么都没说, 只瞧着她,静静。 山呼或者海啸,欢呼或者吵闹。 在这一刻皆归于安静。 只那一眼—— 也像是他的眸对她读着无声的紧箍咒。 只那一眼,便将她脚步堪堪地定住在了原地。 楼下那轻轻慢慢的歌声却仍如烟如雾般地在耳边盘旋着,是据传李白作的《秋风词》。那歌词言婉而情深,从声带舒缓而绵软地唱出,音调与字符若调皮精灵,在舌尖打着旋,是说不出的缱绻与缠绵。 “秋风清,秋月明;”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 到最后一句,是女声益发吴侬软语的合唱, “相思相见知何日……” “此时此刻难为情。” 脚步被定在原地,她看着他。 也像是身置在透明而空气抽离的真空里,这一刻,除了他与她之外,再也没有旁的物旁的人存在。 那灯暗影幢幢,那声余音袅袅。 萦绕在高大宽阔的梁木间—— 也,在她心头不住地缠绵。 是女声娓娓地,在唱。 “相思相见知何日……” “此时此刻难为情。” 作者有话要说:陆哥的三大错觉: 1.他家的小孩,别人不了解,他还能不了解吗?【×】 2.他当然知道,这小孩不是故意在回避自己。【×】 3.可能是考的不如预期,才不愿意跟他透底。【×】 - 那段诗摘自《秋风词》,据传是李白所作。 第61章 只那瞬间的工夫, 血液倒冲回脑海。 他怎么会在这里的…… 唇微抿, 童谣不自觉地驻足。 隔着一重的人与光, 陆知行睨着她。四目相对时, 他眉目挑了挑, 随意而如染薄笑。 隔着一重的人与光。 也……隔着近三年的时光。 无知无觉地,她一双眼便瞧在了男人俊脸上。 对视的时间, 她瞧见他的唇忽然掀了掀。 张,合, 那从他菲薄唇间无声读出的——是她的名字。 谣,谣。 一句话, 两个字。 定身咒。 却是同行的王舒窈往前走几步, 见后面没跟上来, 便回首去叫,微微疑惑,“童谣?” 反应过来,童谣嗯了一声。 她低眉,不抬头地朝前走去。 除商素和几个学生会的干部外, 跟陆知行交谈的亦有成人模样的男人,正装严谨斯文。遥遥地, 商素瞧见二人来了,便在旁边圆滑认真地引荐,“这是陆总,很年轻有为的,在番阳IT界是风云人物。来番阳没几年就跻身市财富榜前列了。” 话音落, 商素红唇边撩了撩,潦草而又敷衍地介绍起童谣跟王舒窈:“……这是我们这次迎新的两个主持人,都是今年的大一新生。” 眼光停在跟前未挪开分毫,陆知行不温不火地嗯了一声。 闲言碎语几句,一行人皆是站着说话,一时半会谁也没有落座的意思。童谣亦站在原地,不动,视线低垂在脚尖。 陆总…… 确实是听童春江和沈月明说过几次,他赚了很多钱。 当然他们说法要委婉些,大概跟眼前这个学生会的女生说法相近,用的是年轻有为这类词汇。 但是她并没太留心。 毕竟,他赚了再多的钱,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跟她没有关系的事情,她为什么要留心。 所以她不听。 偶尔无意地听到,她也主动地回避。 只是有一次没忍住,她问沈月明,“他现在赚的有马云多吗?” 沈月明,“……” 沈月明朝女儿脸上扫了一眼,神情有些复杂,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道:“你小陆哥哥年轻有为……未来可期。” “嗯,”童谣道:“他赚的还没有马云多啊。” 沈月明,“……?” 什么叫还没有……? 有几个人赚的比马云多……? 听说他赚的虽然多,但是没有马云多……她唇角微扬。 一心二用,三心二意,一边找女朋友,一边还想成为马云。 这跟一边天天吃自助餐,一边还说要减肥的行为有什么区别。 春秋大梦陆知行。 她起身,径直往卧室的方向走去。 童春江刚才也坐在旁边,至此不由叹了句,“老婆,咱们谣谣跟隔壁小陆关系是真不错。”他道:“知道小陆事业有成,你看谣谣笑得多么开心。” 沈月明,“……” 确定那是开心的笑意吗。 …… 思绪徘徊,童谣眼眸低垂。 却忽然的,一只修长的手递送到她眼前。 那手修长,指骨匀称而分明,却宽大——因而是男人的手。 下一刻,是熟悉的声音落在了耳鼓,男人声线上扬而悠然,轻而华丽的,“小朋友,” 他叫她,似笑非笑:“握个手?” 童谣,“……” 她手未动。 商素不明缘故,只微微地蹙起了两道纤细柳眉。反倒是那几个成年男人中的一个,见童谣长久不去握手,眼珠转了转,抬手便是一声轻咳。 王舒窈亦在童谣手臂后轻轻推了一把。 唇仍抿着,头仍低着,童谣未去看他。 只把右手慢慢递了过去——然而只在她伸手的下一秒,手便被他的手有力地握在了掌心。 带着几分灼热的,是他的体温。 ——时隔三年的体温。 统共不过半秒,他松开她的手,包裹住她手的热度与重量一并变得空落。动作未存半分拖泥带水,十分的干脆利落。 垂着眸,童谣视线慢慢地腾挪到被他握过的那只手上。 只觉与那炙热温度相贴的肌肤……也如有余温尚存。 王舒窈只多看了童谣一眼,而后便没有多的反应,神色如常淡然地站在一旁。却是一边的商素见了,神情一滞,她跟着便款款而主动地走上前来,动了动唇要说话——男人却已在这时侧过了身。 商素的笑意便顿在了红唇边缘。 正巧这时言欢与另三个典礼的男主持也到了,中间一个成年男人便闻弦歌而知雅意地笑,自然转首对着商素道:“人都到齐了,商素,让服务员上菜吧。” 商素,“……” 一桌人,陆知行理所当然被让到了主座,而后是另几个男人——后来商素亦介绍了,那几人均是番大计科毕业又在番阳创业,在这次拉赞助的过程中大约起到了牵线搭桥的作用——再然后是学生会诸人与迎新典礼上的主持人。 商素坐在紧挨着番大学长们的位置,而后是言欢与王舒窈。其中王舒窈坐的已经是最外围,也是紧挨着上菜口的位置——那大半边的座位也全都被坐满了。 一名番大学长便指了指陆知行右手边空座,热络安排,“来来来,都坐都坐。” 童谣,“……” 童谣默默站定,只是等男生坐过去了,她再坐在上菜口的另一侧。然而那几个男生却不解她意,只是很客气又默契地让开一条道,好让她过去。 商素恰时开口,道:“你们几个男生进去坐一起吧,童谣把椅子搬过来,就跟我们女生坐一边。” 心微微地一松。 然而下一刻,却是男声不温不火地开了腔,“坐个座位而已,还分男女吗?” 众人,“……” 陆知行侧着一张俊脸,眸光微微收敛,并不看向这边。那脸色淡静,仪态矜贵而优雅——也若是刚才的话全然与己无关般的。 本来他不开口,她坐在哪边其实都无所谓。然而他一开口—— 先前发言的人便笑眯眯地道:“来来来……大家别拘束,随便坐。” 然而还有谁真的会随便坐。 特别那几个男生,本来就让开了一条道准备让童谣过去,这会儿更是站得很开——要这时候手上有红毯,大概他们都准备在自己跟前铺上一道了。 抿抿唇,顿了几秒,童谣往里面的座位走去,继而在他身侧坐定。 坐定。 也是……如坐针毡。 在他身侧,她仍是垂眸。 见那一只长手要来动一侧的餐具——她立刻赶在他之前拿过了餐具,动作迅速几乎像是抢的,接着三下五除二地放正。 陆知行,“……” 无声地,眼瞥着身旁垂着头的女孩,他一边眉梢挑了挑。 他微微俯首,唇微掀,如要说些什么,然而她迅速避开,往另一侧挪了挪。 陆知行,“……” 酒桌文化,真要表示敬意,少了酒怎么行。商素乖觉上前斟酒,斟满了,却又主动给自己和那一排的学生会干部满上,转而又从陆知行右手边起,预备要去给童谣斟酒。 她全程动作利落干脆,大步地走到童谣身边,一只手擎着酒瓶,一只手便要去拿摆在童谣跟前的分酒器——然而那分酒器却被一只长手先一步地取走了。 商素抬眸去看,小心翼翼的,“陆总……” 陆知行没去瞧她,只收敛了眉目在暗处,唇轻启开腔,声音亦是不温不火的,入耳却清晰,“不用。”末了眉目抬起,他视线淡扫过商素的脸:“麻烦上份草莓汁。” 商素,“……” 尽管语气极不客气,可真要往细了追究起来,其实也谈不上是多冒犯。 他甚至还用了——麻烦。 然而那字里行间的意思,也就跟对着服务员似的,是极其客气,也是极其疏离。 怔了怔,只半秒,商素收好了脸色,又是如常的笑意。 桌底下,言欢碰了碰王舒窈的手。 王舒窈眉眼一抬,视线对上,言欢唇角得意地一勾。 对着言欢,王舒窈无奈地笑了下,眼风一转,她从童谣与陆知行身上扫了一个来回。 继而很快,商素拿了一大瓶的草莓汁上来。 好人做到底,人设不能崩,纵然上的是草莓汁,商素也认真地帮剩下的人一一地斟满。 有人提议碰杯,众人便纷纷站起,彼此端杯示意。童谣亦站起,只是垂眸在草莓汁偏粉而艳丽的液体表面,自始至终,从举杯到杯落,她都不曾分出一些的视线。 自始至终,只专注在手中的杯。 一杯末了,却有酒杯忽然被递到了眼前。 那是要碰杯的意思。 她微怔。 偏眸,便见微暗的光里男人微勾了英俊的眉目,长手执着酒杯,在她的杯沿碰了一碰,轻轻。 这样的场合,有些热闹,也有些吵闹。 因而这样细微的动静,便也无人能发现得了。 一杯过后,落座。 她眉目仍低垂,手却仍无意识地紧握在杯。 ……那被他碰过的杯是颤栗的,微微。 言欢忽然站起,躬身示意,继而从包厢往外走。 抿了抿唇,童谣亦站起,随其后地走出。 不动声色地,男人俊逸的眉目挑了挑。 与包厢和廊道的昏色不同,洗手间的灯光却是如雪一般的明亮。对着悬在墙面的镜子,言欢抬手仔细地补着妆,瞧见童谣出来,眼一瞥,奇道:“你刚刚喝酒了吗童谣?脸怎么这么红?” “……”童谣垂眸,“我坐的位置靠近中央空调。” 言欢哦了一声,没细听也没多想——才十月,天还热着,要开也是开的冷气——她只随意收回了视线,一边对镜补妆一边道:“我还有一会儿,你别等我了,先回去吧。” 对着雪亮明净的镜面,童谣应声,低眸,双手放到感应龙头下方,她拢起水洗了把脸。 触手,那水穿行在指缝,温度是微凉。 ——泼洒在脸上,便益发衬出脸颊的滚烫。 继而走出。 此时长廊光暗昏昏,有一行人从包厢走出,酒气迎面扑来,醺然而又浓重。 一群人都是步伐踉跄,显然喝了不少。中央簇拥着的男人似醉得分外厉害,一边走一边鬼哭狼嚎,“倩倩……倩倩……我的倩倩啊!” 旁的人便劝着,“好了好了……” 也有同样醉得厉害的人不怕死地笑着讥讽,“……你的倩倩?人家都已经结婚了好吗?” “谁说的!”那男人原本醉醺醺的,闻言立刻抬起了头:“新,新郎是谁?!” “管他是谁,反正不是你。” “你,你再说一句……” 眼看着氛围剑拔弩张起来,旁边神志尚还清醒的几个人忙来拉架,“都少说几句,少说几句。” 有人去拉那个口口声声嚷嚷着倩倩的男人,“行了行了,你的倩倩没结婚,他逗你玩呢。” 又有人劝另一个脑子不清醒乱开嘲讽的,低声,“你也少说几句吧……前女友结婚,他本来就不高兴了……你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然而那个乱开嘲讽的却不满,声音也益发的大,“老子什么时候火上浇油……苏倩倩本来就结婚了!” “你说什么!”失恋的醉酒男立时抡着拳头迎上去,一副要开干的样子。然而眼珠一转,忽而就定在了正兀自贴边走在一侧的女孩身上,唇喃喃,“……倩倩。” 原本这群醉汉挡在路中央,童谣只贴边走着,小心谨慎的不与他们撞上。 是而那前女友结婚的醉汉出言时,她也并未注意。 看也不看那行人,童谣只加紧脚步,笔直往包厢方向走去。 然而那人亦随之加快了步伐,拦在她身前,定定,“倩倩。” 前进不能,童谣退后一步,保持安全距离。直视着对方,双目警惕,“我不是倩倩。” “你是。” “……”不欲与醉汉多言,童谣抽身欲走。 那人见她要走,一时竟是急了,伸手就要往她肩膀上揽,“倩倩别走……倩倩我爱你!”他伸出手臂,被避开后又不气馁地再朝童谣探去,一边深情告白,“倩倩别走!你走之后我整个人都是不清醒的……” 却被一只手先一步地擎住了。 一道男声亦在身后撂下来,轻轻淡淡的,如没什么情绪, “要不要我叫个110,让你清醒清醒?” 作者有话要说:啊陆哥在这里说的对应谣妹若干章前说的…… “坐个电梯而已,还分男女吗。” 第62章 循着那声, 童谣抬了眸看。 便见陆知行长手抬起, 英俊的眉眼轻展, 也恍若是不费力般的, 他擎着那醉汉的手, 姿态随意。 只是瞧着醉汉眉间皱成了一团……那力道大概是不会太轻的。 其他人虽然也喝了不少,但与刚才吵吵嚷嚷甚至险些要打起来的两个人相比显然醉得没那么厉害。看见出事, 先前拉架的人赶忙上前一步地道歉,对着陆知行连声道:“不好意思啊哥们, 我这哥们他今天心情不好……” 言及此,他声音小几分:“这可不吗, 他前女友这才跟他分手没两个礼拜, 忽然就说要结婚了……分手就算了, 还无缝对接就找到了新对象。大家都是男人,这事搁谁身上能受得了?” 言毕,那人眼风却又往男人身侧女孩身上略扫了扫,触及那张眉梢眼角皆是冷淡却又极美丽的一张脸,脸色便怔了怔。不过半秒, 旋即收了视线,又是如常地带着歉意, “总之,他不是有心要冒犯哥们您女朋友的……我代他跟您道歉,实在是不好意思。” 童谣,“……” 她不是。 陆知行只眉目微上扬着,俊脸浮现冷淡意味。他没说话, 手也仍擎在醉汉的手上未放,却转首去瞧童谣。 那人眼珠也随着转了转,循着视线,又会意地对着童谣把话重说了一遍,“不好意思啊姑娘……我哥们儿伤心酒喝多了,脑子不清醒冒犯您了。” 论道歉态度,这醉汉的朋友着实是端正中的端正,让人挑不出毛病。 只是在有些事情上……他显然是产生了严重的误解。 萍水相逢,对方又是陌生人,有些事情其实并无解释的必要。 对着外人解释——那也意味着公开立场的否认。 是掷地有声,是声明严正。 也是,绝无可能。 童谣动了动唇,“我,” 那人立刻,“对不起对不起,我跟您抱歉,真的对不起。”至此,他偏偏还非要加上一句:“特别当姑娘您男朋友的面还对您动手动脚的,真是对不起。” 一边说着,他一边还一手拉了那烂醉如泥的男人一胳膊,义愤填膺,“千死万死,都是他该死。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 “……” 童谣抿了抿唇,“我不,” 那人双手合十,迅速而喋喋不休地打断她的话,“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稳如复读机。 童谣,“……” 但凡开口就被打断,于是那解释最终如骨在喉,没有机会出口。 然这道歉的人自己也喝了不少酒,这短短的几句话里,一边说,他一边就打了无数个酒嗝。 最后和解,人走,负责道歉的人还不忘撂下句,轻飘飘的扬在风里,“谢谢哥们,谢谢姑娘,祝您二位早生贵子百年好合哈!” 童谣,“……” 陆知行,“……” 不想停留,不想发生包括对话以内的任何接触,童谣折身往回走。 意料之外或意料之中的,一只长手拦在了她的前头。 “……”没有试图朝前突破,她只低眸:“你也要找倩倩吗。” 陆知行,“……” 男人微俯下身,出腔,声音是如从喉骨蹦出般的低哑与沉磁,“不,” 停顿一秒,他吐息悠然地道:“……我找谣谣。” 视线低垂在脚尖,也未触及他的脸,掷地有声的,是他叫她的名字:“谣谣。” 那声息低哑地附在她耳侧,裹挟着酒香的清冽,掺杂成年男性独有的浓烈,打在她脸颊便是灼热的一片。 向左向右,避无可避。 只在瞬间,她觉扑面迎面,浑身皆如被酒香与他的气息所环绕。 只在瞬间,无声逼近。 …… 没有喝酒。 却也上头。 而他声线逼近她耳鼓,低声地询问她:“这么久没见哥哥了,怎么连声招呼也不打?” 一声,一字,一秒。 心一跳, 是煎熬。 童谣垂着眸子,默了默,出声,“你好。” 陆知行,“……” 早适应了她这独到的聊天方式——他不在这上面纠结,只是道:“考到番大了?” 她头兀自垂着,点了点。 男人侧立着,朦胧灯照勾勒俊逸的脸,灯色昏红,便益发反衬出他气质的出尘与矜贵。 他睨她,淡淡,如无意般接着问:“怎么也不跟哥哥说?” “说过了。”她三个字言简意赅的。 陆知行眯了眯眸,“‘考上一个大学’?” 她点头,“嗯。” “……” 唇角抽了抽,他朝她正对着他的头顶小发旋瞥了眼,道:“头抬起来说话。” “抬不了。” 他眉梢一挑,不甚解:“怎么抬不了?” “椎间盘病发。” “……” 想着上一次童春江做的CT检查报告单,童谣原封不动地陈述:“CT所见:C2/3、C3/4、C4/5椎间盘向后突出,相应硬囊膜受压。C5/6椎间盘扫及层面示椎间盘形态规则,未见膨出、突出征象,相应层面骨质未见明显异常。” “CT诊断:C2/3、C3/4、C4/5椎间盘突出。” 陆知行,“……” 黑眸在她面上扫了一眼,陆知行神情略微复杂,“……这么早就椎间盘突出了?” “嗯,”童谣:“英年早突。” “……” “突出的突。” “……”不用她强调,他也知道不是那个秃。 然而挡在她身前的手却没放下的意思,掀了掀唇,陆知行又问:“是学习学的?” “嗯。” “别总呆在一个地方看书,”他启唇,温淡嘱咐:“偶尔也要出来活动。” “好。” 她答应的比双十一下单还干脆——男人眼风往她面上飘了飘:“知道要改了?” “不。” 陆知行,“……” 些微好笑,他眉目上挑:她这态度——虚心接受,拒不改正。 抬起手,他便要如往常如过去般的去揉她的头。 却在那手落下前,童谣先挡在了自己头顶。于是原本的揉脑袋没有发生,他的大手只堪堪地落在她的掌中。 不尴不尬地,她与他击了一回掌。 童谣掀起眼帘瞧他一眼,“我头发两天没洗了,可能会污染你的手。” 陆知行,“……” 俊逸的眉目动了动,他却想起了什么,凝睇着女孩一张自带倔强的脸,陆知行徐徐地勾唇,“你不是不能抬头?” 她闻言脸色顿怔,光速地低下头去。 有些尴尬:忘记了。 并未在这个话题上纠结,他一双黑眸觑着她侧脸,淡然开腔,“一会儿哥哥送你回去。” 陈述句肯定语气,大多表通知,极少表商榷。 “你怎么送我回去,”她默默地道:“酒驾吗。” 陆知行,“……” 神色一怔,他吐息悠长地呵笑了一声,继而淡然地反问:“你难道不知道——现在有代驾这个行业?” “……”默两秒,童谣道:“谢谢你,不过不用了,知行哥。” 她抿抿唇,缓慢地开口,“我骑了摩托过来的,可以自己回去。” 陆知行微微侧目,“……你骑摩托?” 童谣点头。 一时的失言,男人黑眸中的神情变得些微复杂,“9月30号那天,你是不是去了金湾酒店?” 童谣闻言略微讶异,抬眸,“你怎么知道的。” 然后她又想起自己现在是椎间盘突出还病发的状态,并不能抬头去看他,于是迅速地低头,又自我解答,“……你看到我了。” 不温不火地嗯了一声,陆知行问她,“你怎么会骑摩托的?” “学的。” “……”她答的不是他问的,于是眸眯成幽深狭长的一道,他掀唇,语气悠悠:“我记得——有人以前可是连摔跤都疼得哭鼻子的。” 不提则已,若提,那三年前漫漶的旧时光便也如黑白照片被人手上色,只在瞬间,记忆又变得生动和鲜活了起来。 眼眸垂落鞋尖,她的小方跟鞋和他的皮鞋相对着挨在一起,距离很近,模样亦亲密。 他的声音亦低低徐徐的,与记忆里与梦境里相比,没有任何的分别。 抿了抿唇,童谣道:“那是以前了。” 轻声,有些中气不足。 他却没闻见,只是挑眉眼,手抬起要落,半晌却是未落,只在半空凝成了固定的姿势,“是以前了,”手落下,男人薄唇微勾扯:“三年过去,怕疼的谣谣都敢骑摩托了。” “不然呢,”童谣低声:“难道我应该因噎废食吗。” 陆知行,“……” 相对的静默,而她主动地开口,“知行哥。” 男人偏眸瞧她,尾音慢慢的上扬,“嗯?” 她抿了抿唇。 “你还有事吗。”动动唇,童谣缓慢地道:“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陆知行应声,身形未动,轻而沉的声撂下,“我跟你一起。” 然而她又叫他,“知行哥。” 看了看自己的脚尖,童谣斟酌过一遍,慢慢地道:“……在别人面前,你能装作不认识我吗。” 这一次,他没有应答,只是侧目去瞧她。半晌,男人的长手落进西裤的兜,如是要摸什么,手又顿住,那细微的动作却无遗漏地捕捉在她下垂的眼帘。 “你抽吧,”童谣道:“我不介意。” 那落在兜里的手却终究没摸出烟来。 对着眼前始终垂首的女孩,陆知行只是挑眉,声线下沉,低低的萦绕耳边,也掷地有声,“为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谣妹对着陆哥的态度像不像平时小说里男主对待炮灰女配的态度←_← 第63章 唇微抿, 童谣想了想童春江跟沈月明对他的表述, 道:“因为……你年轻有钱。” 陆知行扬起一道俊眉, 睨着她微敛眉目, “然后?” “我年轻没钱。” “……”薄唇抽了抽, 陆知行开腔淡淡:“所以?” “所以,”童谣自然而然地道:“年轻有钱的你认识年轻没钱的我, 可能会引发别人的误会。” 男人挑了挑眉,“什么误会?” “走后门。” “关系户。” “傍大款。” 她逐一列举, 末了,“等等误会。” 陆知行, “……” 他唇角微抽, 却没打断, 只听由她往下说,“当然,知行哥,年轻又有钱不是你的错。” 他睨她,淡淡, “那错在哪里?” “错在年轻有钱的你,认识年轻没钱的我。” “……” 意思到了, 言未尽也无所谓。 说完这些,童谣彻底地垂了头。 静静地,她在等他的回应。 垂落在身侧的手亦无意识地攥紧,而又有意地松开。 有薄汗微微地渗出,在手心。 只是没人看见——因而也没人发觉。 半晌, 陆知行不咸不淡地应,“知道了。” 她明显地松了口气,松弛,又开口,“那我先回去了。” 他俊逸的眉眼微敛,瞧不出情绪几何,只是如先淡淡地应下,“嗯。” 没有停顿,没有驻足。 也,没有分毫的犹豫。 她只是如先前一般的垂着头,抬脚快步地从他身侧走过去。 快步而笔直地,年轻,美丽,而又容色极冷淡的女孩低垂着一双羽睫,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留下那高大挺拔的男人在原地。 廊道曲折,而灯照投落在半明半暗之间,笼罩在他五官英俊至无一丝可挑剔的脸上,显露出半分的隐晦与不明。 - 酒酣耳热的一顿饭, 也有人如坐针毡。 好不容易到结束,商素出去送客,买单的任务便被她转交到了王舒窈头上。言欢的男朋友过来接人,王舒窈跟童谣便自然而然地走在了最后。 芙蓉阁正门口。 校方领导跟赞助商已经打过了招呼,宾客四散,纷纷去停车场去寻自己的车位。 余下的人则是打车——言欢有男朋友来接,当然就不在此例。 倒是商素,瞧见陆知行折身往左走去,也便悄然而不引人注目地跟了过去,“陆总,”男人的步伐很快,她高跟鞋跟上有些微踉跄,笑意流露在唇边却不勉强:“您准备怎么回去?” 陆知行没瞧她,熨烫平整的西裤包裹两条修长笔直的腿朝前迈开,薄唇间两个字冷淡撂下,“开车。” 商素仍是笑着,“但您喝酒了……” 他干脆利落地打断她,“找人开车。” 商素,“……” 看他大步地朝前走去,头也不曾回地,商素只一怔,继而又追了上去,“我也考过驾照的。如果您不介意……” 原在席上,商素是自斟了一杯白酒的,只是后面草莓汁上来了,她就鬼使神差地倒了那杯酒,顺势只为自己斟了草莓汁。 陆知行驻足,闻声回眸,唇微掀,他清淡地开腔,“还有别的事吗?” 商素有半秒的哑然,而后醒转:知晓他问她是否还有别的事——那意思是,在这件事上没有商榷的余地了。 笑只在唇边僵滞了半秒,商素恢复如常,婉婉地笑着道:“是这样的陆总,我知道您是计科毕业的……我也是。您算是我的直系学长了,我这里有一些专业上的问题想请教您。不知道您能不能……” “有问题应该找学校的老师去问。”蹙着眉听了一半,陆知行打断她,边淡淡瞟她一眼:“这里不是学校,我也不是你的老师,没有为你答疑解惑的义务与责任。” 商素,“……” 上齿抵住了下唇,商素紧咬着唇,只能站定在原地,在朦胧的光线里目送着男人风行玉立的背影逐渐地远去。 怎么这样……纤细的两道眉毛拧起,商素不甘而又无奈。 本来对方答应做典礼赞助已经是意外之喜——毕竟是IT业界公认的后起之秀,每一段关于他的新闻都像是不可思议的传闻……甚至于,据她听那几个同校学长所言,明年他的公司都要做首次公开募股了。 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进度。 而从他创业到如今,也才仅仅三年而已。 似有一种男人,他的存在本身就是耀目——因而令人为之瞩目,也让人为之侧目。 因此,在商素接到对方答应做赞助的消息时,一时间是欢喜过望的——后面她尝试地安排饭局,对方竟然也接受了。 于是更喜不自胜。 虽然全程跟她对接的都是那个任姓执行总裁的助理,但是助理也对她说了,陆知行本人是会到场的。 初听闻这消息,商素自然是喜悦至难以言喻。 以至于对方提出,这一次迎新典礼上的主持人也要到场……这样奇怪的要求,她虽然不情愿,却也没怎么在意。 毕竟旁的不说,她自己也是计科的,能跟这样的男人沾上亲带上故……那就约等于稳稳抱住了未来大佬的大腿。 无论是什么样的亲,还是什么样的故。 然而却没料到,他来是来了,赞助费也在那之前就已经打到账上了——但是贯穿全过程态度皆是冷淡,恰如刚才那般。 不甘累加着不甘,不甘的情绪快要冲破峰顶,商素咬住嘴唇。 - 另一边,王舒窈结完了帐,把账单仔细地收好了,继而跟童谣往停车场的方向走。 停车场位在负一楼,场地空旷而僻静,二人一路走到童谣停摩托的地方。 到了地儿,童谣正探手去拿头盔,王舒窈却想起了什么般的,侧首去问童谣,“童谣,”她问:“你跟陆总认识吗?” 那拿头盔的手便猝然地顿住。 又因停车场空间阔大,说一句话后便是无数而冗长的回音。 回荡在耳朵里,王舒窈问句的一遍也如被放大数倍成了数遍。 来来回回,回荡在耳朵里。 你跟陆总认识吗? 认识吗? 认识……吗? 一晃神,也只刹那之间。 拿起了头盔,童谣眸微下垂,目光在腕间无意地落。 偏转了脸,她的否认亦淡淡,“不认识。” “……”王舒窈顿了顿:“这样啊。” 她似思索着道:“可能是我的错觉吧……刚才先是座位,他说的那句话好像就是让你过去。后面商素不是要倒酒吗,结果陆总说不用……我感觉是给你挡酒,不要你喝的意思。” “嗯,”童谣:“自信一点,去掉可能。” 王舒窈,“……” 童谣递过另一只头盔给王舒窈,王舒窈伸手接了,坐上后座,而发动机轰鸣,二人很快扬长而去。 不远处的拐角。 眼眉微敛,陆知行身躯半倚在黑色车身,长腿曲起是微微的倾斜。那比灰尘尚要晦暗的光线合拢在男人俊逸分明的脸上,笼罩他面色是几分的隐约而又隐晦。 长手徐徐地下落在西装裤兜,这回他没犹豫,摸了烟出来。咔哒一声,火机响亮地升腾起青蓝火焰。 烟一并地在指间亮起火光,薄唇噙住那支烟,深吸,而后悠然吐出。 那青烟袅袅,也如阴翳般地洒落在那一张俊脸上。 ……不认识。 微眯着眸,却是手机在兜里震了震,将那支烟噙在唇间,红光在烟尾明灭。低着眸,他手探进兜里,拿出手机,眸光亦淡淡扫了一眼屏幕——接听。 任意的声音在那头响起,“老陆,见到隔壁小妹妹了不?”不待陆知行回答,他又有些邀功般的得意:“哈哈,也是凑巧,要不是我多看了一眼那个什么典礼的节目单,也发现不了隔壁小童妹妹就是这次典礼的主持人。” “怎么样,”任意道:“这都将近三年没见了,隔壁小妹妹突然一下见到你,是不是表现得很激动,很开心。” 陆知行,“……” 谢谢你,不过不用了。 在别人面前,你能装作不认识我吗。 那我先回去了。 …… 很激动,很开心? 微眯着狭长的一道眼眸,他淡然地应,“是。” 任意没察觉到他语气有什么不对,闻见回答又哈哈了两声:“那说明你在小妹妹心里还是挺重要的哥哥。要是只把你当路人甲,这都三年没见,肯定连搭理都懒得搭理你。” 陆知行,“……” 言及此,任意还若有遗憾般的,“可惜了,要不是我老丈人突然生病,我也可以跟你一起去见见隔壁小妹妹,顺便见证一下你们重逢时小童妹妹有多激动和开心。” 陆知行,“……” - 彩排过,十一假期后。 10月8日晚,番阳大学新一届迎新典礼开幕。 第一排位置是给校领导和各路赞助商坐的。舞台灯光交错打落,正装谨然的男人抬腿走进礼堂,也霎时间就招惹了四下目光。 高大,挺拔,两条长腿从暗处笔直地走出。分明却在此时微敛的眉眼,冷淡而不经意的视线。 若说英俊只是皮囊。 但待看清了那张脸,待看清了那个人是谁——才是真正的招人瞩目。 逼近一夜暴富的传奇。 短短的三年内,已稳居番阳八零九零代的青年企业家财富排行榜上第一名——且与第二名之间拉开无法望其项背的差距。 也是—— 近三年来,番阳市,无人可以取代的, 最年轻英俊的,冉冉升起的,商业新星。 见他过来,前排有校领导主动站起,而后过来握手寒暄。 寒暄过后落座。任意坐在陆知行一侧,瞧了瞧四下,便有几分感叹地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00后都读大学了。” 话音落,而光便在这时一齐地暗下来。 陆知行亦自然随之转眸向舞台方向。 下颌微低着,款款站在那唯一光源处的,是容色清冷偏又极美丽的年轻女孩。 乌发挽起成云鬓,只余了细细碎碎的几缕发散落耳边。再无遮拦,娇小的脸若荷瓣般地完全展露。 一字肩,小黑裙。平直的肩胛骨,纤白的肤。 在灯彻底亮起在舞台的时刻,她亦抬起一双眸。 黑白分明的,清澈。 作者有话要说:我也好像有这样的错嘤嘤 第64章 蓬松下摆在她腰线以下如伞般地打开, 而裙上蕾丝亦薄雾般地缭绕, 在女孩朝台前走来的时刻。 款款地。 然而自始至终, 踩着细跟鞋径直往前走去, 她视线与步伐均一致而不曾斜视, 便无暇去触及台下诸人神情与反应。 因而亦不能触及, 在那刹那间, 倒映在男人双目中的,无法掩饰的微怔。 视线下挪, 她单只的纤细手腕上绑着蝴蝶结,另一只手——另一只手则被男伴挽在臂弯。 只视线瞧过去一眼, 陆知行眉宇间微沉了沉。 只是此时台下光暗, 纵然往细了瞧, 神色间的那点微变也几乎难以瞧出。 台下却是一时的屏息。 黑裙,雪肤,红唇。 妆发简洁,色彩对比却鲜明。 是最简单的,最直观的, 也最命中红心的……美。 五官亦精致至于挑不出一丝的瑕疵。 若白璧,她却比白璧更加的无暇。 只是容貌虽极惹人惊艳, 一张脸却是疏淡而冷淡的。没有多少表情,甚至接近于面无表情。 那样寡淡的脸色,便平白将她的美丽拉远了一分,也抬高了一分。 静默只在顷刻。 然后却有窸窸窣窣的交谈响起,从四面八方传来。 “这是今年新生?” “是表演系的吗?话说我有熟人在表演系, 怎么也不知道系里有这样的漂亮妹妹。” “咔——咔——” 甚至有快门此起彼伏地响起。 看了看台上女孩,任意收回视线,转首向陆知行道:“老陆,看来有不少人抢着要做你妹夫了,哈哈。” 陆知行,“……” “看见他们,我就想起当年在学校里的我们,也那么年轻,好像一身是劲。”任意一边说,一边便有些感慨:“现在学校是这帮年轻人的天下了,我们老了。” 俊颜微绷,陆知行偏首瞧了任意一眼。 任意,“……” 不知道是不是他看错,总觉得他目光里的意思是不会说话就少说几句。 一场典礼,因为先声夺人,有人耀目。而珠玉在前,再往后便显得兴味索然了起来。 节目间隙需要主持人做过度,三组主持人轮流来。轮到童谣那一组,男生原走在先,而后看她穿着细跟落在自己身后,走动艰难——于是便又回了头等她,在上台阶时还绅士地挽了一把。 小步小步地走着,脚踝摩擦在硬质的鞋面,有不服帖的痛意隐隐地传来。 不动声色地,童谣皱了皱眉。 ……磨脚。 然而并不是不能忍耐。 男伴未发觉,只是挽着她的臂直至舞台。 然而那细微近于不可查的表情,因为一直以来目光的追随,便全无遗漏地被台下一双狭长凤眸捕捉。 瞥见她小步而略显不自然的步伐,陆知行蹙了蹙眉心。 …… 两个小时后,典礼结束。 后台。 童谣才走回化妆室,初初坐定,言欢便指了指自己身前桌上的一束淡蓝色满天星,“喏,童谣,这你的花。” 言欢一边用手指着,一边道:“我才回化妆室就看见有人摆在这儿了,我看卡片上写的是你的名字。送的人是……” “陆。”一边读着卡片上的姓氏,言欢一边拧起了两道眉,不解又不满地嘟囔:“这只有一个姓,谁知道是谁啊。” 她抬首去看童谣,“童谣,你知道送花的是谁吗?” “……”童谣垂眸:“不知道。” 王舒窈动了动眉毛,什么都没说。 言欢噫了一声,“什么人,送花追人连名字都不标……注孤生了,哼。” “……” “咚。” 只在下一刻,门被猝然地敲响了。 王舒窈温温地道:“请进。” 门被推开,童谣亦循声抬眸。 映入眼帘的,便是男人高大颀长的身形。眼风温淡地扫了四下一圈,他的视线最终在最左侧的女孩身上落定。 一字肩,小黑裙。 她才刚刚坐定。 而四目相遇。 没有停顿,陆知行迈开长腿笔直朝她的方向走来。 瞧见这情状,言欢与王舒窈一时间皆是怔愣。 言欢像是反应过来了,又像是根本没反应过来,眼睛睁得大大的不明所以,“陆总……” 王舒窈这回却是真的反应过来了,她拉了拉言欢的手,冲那视线根本未在二人身上停上一停的男人略微颔首,转身便飞快地往外面走去。 “啪”的一声。 门被重重地带上了。 只怔了不到半秒,童谣偏过眸,并不去瞧他,只是问:“找我有事吗,知行哥。” 薄唇轻启,一行话从他唇间清淡撂下,“没有事,”他微微俯身,声线随着炙热吐息轻易洒落,黑眸觑着她脸孔,只似笑非笑的:“哥哥就不能来找谣谣了?” “……”童谣睁眸:“没事你来找我干什么。” 陆知行,“……” 把别人的话说完,让别人无话可说——这是她一贯的本事。 没去计较这些细枝末节,那原先在她瞳仁里被放大数倍的俊脸又拉远,他站直身躯,包裹在西装三件套里是笔挺如玉的身姿。男人只瞧着她,淡淡问:“花是谁送的,你不知道?” 童谣眼皮跳了跳:“……” 化妆室是简易搭建的隔间,那门薄得不过是聊胜于无的存在。 不需刻意,只要稍近的距离,交谈便能听得清晰。 何况言欢还是播音主持系,说话也字正腔圆自带高音。 “嗯,”童谣双眼微垂:“没看见送的人,所以不知道。” 他提醒,“里面有卡片。” “没看。” “卡片上写了姓。” “全中国同姓的人成千上万。” 陆知行挑了挑眉角:“你跟全中国所有姓陆的人都约了上台颁奖要送花?” 童谣睁睁眸,装作不解,“什么上台颁奖送花。” “……”沉着张俊脸,陆知行没有说话。 默默地,也如整个人都被心虚的光团所笼罩。童谣把那束淡蓝色的满天星拿过来,那束花在她掌心盛开着,无香,枝枝细如麦穗,而淡蓝色的小花细细碎碎如星子般在其中隐现。 只在她双手拿过花束的时候,男人棱角分明的一张脸便柔和了些许。 无声凝视,见她的指从花束中慢慢抽出卡片,眼光在上面略停了停。 忽而抬眸看他,几分惊讶,“知行哥,原来这是你送的。” 陆知行,“……” 其实她当然知道,她只是装不知道; 至于他知不知道她其实知道却装不知道……她并不知道。 微微冷峻着脸色,他却还是在她身前把什么东西丢了下来。 落地的声音有些大,童谣低眸去看:那是一双拖鞋。 他淡声地道:“把鞋换了。” 她依言换了鞋。 心里却丛生出些许的不解。 他……怎么知道她的鞋磨脚的。 他又问:“有创可贴吗?” “有。” 她在撒谎。 然而陆知行幽幽深深的黑眸睇着她的脸,“在哪里?” “……” 一个谎开了端,一旦有漏洞,便要用无数的谎言去圆。 她便在随身的包里来来回回仔仔细细地找了几遍,作势,“……我记得放在这里的。” “……”陆知行清淡地出腔,声线上扬,“没有?” 童谣点头。 他便敛了眉目,“我去买。” 言罢转身,他径直要朝外走去,蓦然而又伫足——是身后的女孩拉扯住了他的衣袖。 “不用了,知行哥,”她平淡地陈述:“我想起来了,创可贴被我放在宿舍里了……我等会回去就能拿了。” 客气意味着疏离。 像涌动的水被冻结,静了静,陆知行薄唇微掀:“我送你回去。” “我还没吃饭。” “那我带你去吃饭。” “我晚上有约了。” “……”他眸睨过来:“跟谁?” “跟人。” “……”他就不该问。 相对的安静只半秒,却也长得像是一个世纪的喧嚣。 对着他,她睁着眸,明亮的光线下眼瞳眼白黑白分明,“谢谢你,知行哥,不过不用了。” 重复了一遍,她说:“真的不用的。” 那黑眸幽深,觑在她面上分秒。半晌,大手落下,她下意识伸手就要拦,陆知行唇一勾,“又是几天没洗头发?” “昨天刚洗的,”童谣抬眼看他:“不过今天做造型了,可能会糊你一手胶。” “……”唇角抽搐,他却径直避开她的手,在她发顶薅了两把,开腔淡静:“哥哥又不嫌弃。” 她抬眸,瞳孔便与他俯视的视线堪堪地相对。 时隔三年。 无数次地,在梦里重复了无数次的场景。 无数次地,清醒时她亦曾无数次地想起。 那过去的三年,无数次地。 好想他。 好想他。 …… 还不如,从最开始……就不认识他。 对视的顷刻间,热意在眼眶泛起。她迅速避开眼睛。 勾了勾唇,陆知行的声音从她发顶温淡地撂下,“以后不要再穿磨脚的鞋子了。” 含含糊糊地,童谣应了一声。 可是,她心里想的却是—— 没有试穿过,怎么会知道鞋子磨不磨脚? 鞋子磨不磨脚,只有尝试了穿过了才会知道。 就像现在—— 不能再一次沉溺在他给她的温柔和安心里,是她已然知道的事情。 往后退了退,直至脊背完全地抵上梳妆台的桌沿,她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的手。 四目相对,她对上他的双眸,“……知行哥。你答应我的,在别人面前会装作不认识我。”童谣道:“你食言了。” 陆知行俊眉微敛,半晌,缓缓地开腔,如全无记忆般的,“我什么时候答应你的?” “10月2号晚9点半芙蓉阁二楼走廊,”童谣认真复述:“你说——” “嗯,”他不温不火地应:“我说了什么?” 她的脑内是一瞬的宕机。 他说……他知道了。 不是答应,是知道。 知晓她亦反应过来,陆知行徐徐地勾唇,望向她,似笑非笑地:“谣谣,哥哥说的是知道,不是同意,也不是答应。” 那男声一道如无形的毒药般在她耳畔环绕,反问她时低哑而沉磁,“明白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章为什么没反应啊……有点害怕。 感觉我没写崩啊_(:з」∠)_ 谣妹:把陆知行的话说完,让陆知行无话可说。 第65章 化妆室外。 言欢侧耳听着动静——其实隔音效果那么差, 也并不需要侧耳细听, 轻而易举就能听得一清二楚。 某种意义上, 那门形同虚设。 言欢一边还有点小兴奋, “想不到童谣跟陆总还发生过一点故事。” “……你站远一点吧, 免得等下人出来了撞上,”顿了顿, 王舒窈不以为然地小声矫正,“还有他们应该不是发生过一点故事, 是发生过一点事故才对。” 言欢咦了一声,看向王舒窈, “为什么?” 王舒窈几分老成地道:“不认识想认识才是故事, 至于说认识了装不认识……那还能有什么原因, 肯定是发生事故了。” 言欢动动唇正要再问,这时里面脚步声有力响起,朝门口逼近——言欢迅速地后撤到王舒窈身边,若无其事。 然而自从门内走出,至完全朝出口方向走, 那高大俊逸的男人只径自迈开长腿,视线并不曾往她们身上瞟过一眼。 待人走了, 言欢才快步地走回化妆室,一边拉了个椅子坐定到童谣对桌,一边藏不住话地问童谣,“童谣童谣,你跟陆总是发生过一点事故, 是吗?” “……”童谣抬眉看她两秒,干脆否定:“没有。” 言欢便有些吃瓜失败的丧气。 然而,下一秒。 童谣,“我今年没有发生过交通事故,驾照还有12分整。” 言欢,“……” 王舒窈,“……” 典礼顺利结束了,主持人并各项节目表演者——总之就是学生会开外的一群人晚上约了在市区的清吧聚一聚。 在那之前,童谣准备先回寝室,把身上的小礼服换掉。 把东西整理过收拾好,装进了随身的包。她从座位上站起身,垂眸,眸光定定落在那淡蓝花束上数秒。 而后手落下在身侧,不再看那束花,更不曾带上,童谣笔直往门外走去。 “童谣。” 没几步,而身后王舒窈在叫她的名字。童谣回眸。 却见王舒窈三两步地走到她跟前来,扬起手中的花束,“给。” 童谣没接。 王舒窈便一手抬起童谣的右手,一手把那束满天星塞进了她的手心。做完这一切,末了,王舒窈抬起头对着她笑了下,“东西是给你的,你就收着吧。”她看了看那束花,又如无意般地道:“否则丢在化妆室,最后也是被人丢到垃圾桶里……怪可惜的。” 童谣垂眸,瞧一眼安静躺在掌心的花,再抬眸,“谢谢。” 王舒窈笑,“不客气。” - 接过了那束淡蓝色满天星,童谣一路从礼堂走回寝室。 拿着那束花,她也觉得仿佛是拿着一块烫手山芋。 从礼堂到寝室这一路,沿途隔一段距离便摆放着一个垃圾桶。因为番大是全国top级别的高校,环保意识理所应当要走在前列,于是垃圾分类也早早地就做起来了。一个垃圾桶被划分成多个板块:干垃圾,湿垃圾,厨余垃圾……等。 一路上。 童谣低眸扫一眼手中的花。 再抬眸扫一眼路边的垃圾桶。 看一眼花。 看一眼垃圾桶。 …… 如是反复多次,到宿舍楼下拾阶而上,经过最后一个垃圾桶。 花:survive。 大吉大利,晚上吃鸡! 是的,花又有什么罪过呢。 尽管它被一只猪蹄子碰过,但它又没有跟着变成大猪佩奇,它仍然还是一朵安安静静的美花子。 把那束满天星带回宿舍,先没有换衣服,童谣只是简单地修剪了一下它的根茎部分。继而洗了只不用的玻璃杯,把花插进去。 然后才去换衣服。 - 晚九点半,市区清吧。 清吧就藏在老市区的一带,因为位置隐秘,即使有导航带着,找地方也花了些时间——倒是有点大隐隐于市的意思。 走入,一楼没有任何的隔断,不设卡座,只有全开放式的小圆桌。布置格局都偏向于日系小清新,环境明亮干净。如果不刻意提是酒吧,说是茶馆大概都有人会相信。 一群人在楼上开的包厢。 童谣跟王舒窈过去的时候,人已经来了大半。 先是点了些吃的,一群人玩桌游的玩桌游,唱歌的唱歌,也有闲得无聊的就刷起了手机——虽然众人之间未必彼此都十分熟稔,但是各干各的互不相干,场面一时倒也和谐。 言欢叫了饮料上来,一瓶一瓶地递过去。童谣接过了,瞥了眼那饮料罐身:不是常见语种。 言欢见她瞧着,便也顺口解释了句:“泰国特产凤梨汁,很好喝的。高考过后我跟我男朋友去新马泰玩的时候喝过,那味道又酸又甜又辣的……童谣你喝一口就知道了。” 王舒窈睨她一眼,“你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记提男朋友。” 言欢哼了一声,“有男朋友不时时刻刻拿出来提,那跟没有男朋友有什么区别。” “我没记错的话,你男朋友那一米八几的个子,体重少说也有一百三四十斤了吧。”王舒窈笑:“时时刻刻拿出来提,你提得动吗?” 言欢,“……” 言欢拿了个抱枕投掷,二人便闹成了一团。 言欢以为童谣是好奇饮料是什么才出此言——然而童谣想的则完全是另一回事。 凤梨汁,不是酒。 她不能喝酒。 一来方葭霜曾经婉转提过,她碰到酒精后,身上会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化。 说这话的时候,方葭霜脸上的神色有些微的一言难尽。几度欲言又止,方葭霜道:“总之……你醉了,也变强了。” 童谣,“……” 二来,她自己也知晓,她是不能碰酒的。 别的不说,报考番阳大学就完全是酒精的作用。 且那之后她彻底断片了,对此一点印象也没有。 …… 果汁当然就无所谓了。 童谣打开了饮料,尝了尝,她皱眉,言欢朝她看过来,“怎么样?” 童谣客观陈述:“像酒。” “没事没事,”言欢摆了摆手,一副我办事你放心的样子:“这个牌子的凤梨汁味道就是这样辣辣的,有点酸又有点甜……这不是酒,你放心吧童谣。” …… 二十分钟后。 为了让气氛更活跃一些,现场有男生开始组织团体游戏。言欢便去问一旁的童谣,“童谣,你跟我们一组吧?” 却见她只是垂首,手里拿着一朵颜色火红的玫瑰——那原是被妥帖插放在茶几花瓶中的。 手机被摆在膝上,屏幕大亮,亦与她低垂眉目堪堪地相对。 扯下一瓣花,“打电话。” 再扯下一瓣花,“不打。” 扯下,“打电话。” 再扯下,“不打。” 言欢试着出声,“童谣?” 没有应答。 王舒窈早观察了会儿,至此才收回视线,慢悠悠地瞧了言欢一眼,“你刚给童谣烈性酒了?” “没有啊。”言欢道:“我给她喝的是两度的果啤……就是网红凤梨汁嘛,我平时都当果汁喝的。” 言欢嘴上是这样说的,心里也确是这样想的:刚才说是凤梨汁不是酒,因为她是真的只把它当果汁喝,没把它当酒。 王舒窈没说话。言欢也诧异失言。 不约而同地,二人对视了一眼。 心里的想法也达成了一致。 有些不可思议,言欢慢慢地道:“她好像……” 王舒窈接,“喝醉了。” 两度的果啤……喝醉。 言欢跟王舒窈同时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得到了刷新。 虽然不可思议,但眼看着对方这样了,言欢跟王舒窈也没有撂下人不管的道理。二人没加入团队游戏,边倒了杯热水过来,边等等看过阵子人是不是能清醒。 这期间便看她手里摘扯着花瓣,对着摆放在双膝的手机。 “打电话。” “不打。” 有些好奇,言欢凑过去看:赫然入目的,是那大亮屏幕上的联系人姓名。 陆知行。 言欢,“……” 言欢回头看王舒窈,王舒窈点了点头。 二人便眼睁睁看着那朵玫瑰从繁花似锦变成了中年秃顶。 顶端光秃秃的,统共便只剩下肉眼可见的几朵花瓣。 言欢屏住了呼吸。 王舒窈虽然脸色淡淡的,眼光却也没腾没挪地,始终停在那朵玫瑰上。 三瓣。 “不打。” 两瓣。 “打。” 一瓣。 “不打。” 而那枝玫瑰终于迎来了凋零的宿命。 童谣睁了睁眸,呐呐,“……不打。” 王舒窈挪开眼。 言欢却立时又递上一枝玫瑰,为她打气鼓励:“不要气馁,一次的失败说明不了任何问题!再接再厉,你可以的,童谣!” 王舒窈,“……”倒是难得见她在男朋友之外的事情上这么有兴致。 却见她接过了下一枝玫瑰,真的如言欢所说般的再接再厉起来。 王舒窈眼风便又瞟了过去。 那摘着玫瑰的女孩表情却只是木木的,手扯着玫瑰花瓣,眼睛却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手机屏幕——在屏幕快要亮起前也总能精准地点亮屏幕。 至于此外的事情,则仿佛是完全与己无关。 “给他打电话。” “不给他打电话。” …… 终于,这一朵玫瑰也到了最后的几瓣。 三瓣,两瓣……一瓣。 最后一瓣鲜艳欲滴的花瓣被摘下。 她动了动唇,缓慢地,“想要……” “打给他。” 作者有话要说:言欢,“我打辅助!” 方葭霜,“我也是!” 王舒窈,“。” 很久没出场的战克默默比了个加一。 众人,“……” 众人对视一眼,心中有默契无声涌动—— 为什么,明明,助攻有,这么多。 但是,竟然,还没有……在一起? 第66章 投影的灯光四散成圆斑, 包厢内玩团体游戏氛围正酣, 欢声笑语成片。 言欢却只侧目看着, 表情堪比自己抽到大冒险的凝重。 王舒窈脸色倒是未变, 却也与言欢一样看着同一方向。 然而话音落下, 半晌,却是毫无动静。 童谣的眸仍然垂落在手机的屏。 言欢一急, 伸手帮她按下了通话,又道:“我帮你打了, 不客气!” 王舒窈,“……”人家说了要你帮吗? 虽然也想看看走向, 但王舒窈没言欢这么投入。 毕竟是事故还是故事, 那都是人家的事情。 当事人若不乐意, 吃瓜路就是再真情实感,也只能是一厢情愿。 “嘟——嘟——” 其实接通,不过是短短的半秒。 未开外放,甚至于那通话的提示音也是纤细的,像悬在梁上的游丝蛛线, 扬在风里轻飘飘的,在光风下透明而细不可觉——也宛如是, 轻轻的这么一拉扯,或者是风再稍大一些,那一线的轻丝就要被断了。 然而也只在那半秒,便见那原本木着一张脸的女孩如反应过来了般的,伸手快而精准地按掉了电话。 言欢又打。 她又按。 言欢再打。 她再按。 …… 如是重复若干次。 再一次被按断电话, 言欢不免不服,看向童谣:“你不是抽到要打了吗!为什么不打给他!” 王舒窈,“……” 童谣转向她,睁着眸,“我是……想要打给他。” 言欢理直气壮,“那就打啊!” 她垂眸,声音小下去,“……我不能。” 言欢,“……” 若是想做就能做,能想就能为,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然而在绝大多数场合,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是能做才想做,能为才能想。 虽然无奈,但也现实。 毕竟,如果我能,又何须去想; 如果我不能……那又何必去想? 一个是不须。 一个是不必。 二者交织,便构成了绝大多数人在绝大多数场合面临的绝大多数情状。 言欢还要说什么,却被王舒窈轻轻按住了手,“言欢,”她出腔寡淡,但劝阻之意已经再明显不过:“算了吧。” 虽然不太情愿,言欢到底也清楚自己所作所为已经越界,于是只讪讪的收了手。 然而。 就在下一秒。 那被按断了数次的,原本正安静不言的手机,忽然而无防备地在膝上震动了起来。 屏幕上来电显示是人名。 三个字,手机字体里是端正的簪花小楷。 陆,知,行。 戏剧性的反转。 童谣只垂着眼眸看着。 只是看着,却像是什么都看不懂一般的。 像失去光明的眼睛,徒然地对着书页上一行一行的文字。 也像是不拥有听力的耳朵,暴露在歌曲的旋律里,却无法倾听。 她只是看着屏幕。 与在屏幕上不断跳动和闪烁的名字。 ……陆知行。 ——那是谁? 有些模糊与漫漶的,而时光裹挟着回忆若大浪卷沙般蜂拥而至。 影影幢幢的,也隐隐约约的。 她便蓦然地想起,第一次时,在那楼道里,在那幽深而半明半暗的光线里。 他站在她身前,而她躲在母亲身后。 偷偷打量。 便见身形高大颀长的男人俊逸的眉目微微收敛。 也仿佛是一只白鸟。 在那晦暗不明的光线里,历经了良久的飞行, 而后缓缓地,缓缓地收拢了一双纯白的羽翼。 那是她第一次见陆知行。 缓慢地——也是不自觉地,她的手捂在了她的心口。 透不过气。 无法喘息。 在此刻,她有些忘记他的名字。 却怎么也忘不了他的样子。 那个人…… 长的就是一副让她伤心的样子。 只在她怔忡的这时间,震动却已经过去了几十秒。 通话被自动地挂断。 却又在下一时,重新地,再一次地,震动起来。 对着那来电显示,童谣没有动。 言欢在旁边,感到心急如焚,只是先例在前,她只能着急着缄默。 “接电话吧,童谣。”冷不丁地,却是王舒窈的声音平淡地响起,她语调平静,莫名能让人感到镇定。一边说着,王舒窈一边把手机往童谣眼前递了递,声音柔和几分对着她道:“没关系的。” 王舒窈说:“只是你不能给他打电话,他打给你的话,你可以接的,不要紧。” 言欢,“……” 其实是诡辩的逻辑。 然而酒精和逻辑历来不相容,喝醉也形同是对逻辑思维的间接放弃。 童谣点了点头,伸手去按下。也因是手滑,她再按下接听后又滑到了外放键上去。 言欢和王舒窈不觉都齐齐地松了一口气。 下一刻,是一道男声清淡地响起,“谣谣?” 那音量不大,却极沉磁,出腔也如萦绕在耳鬓,情人间的低喃细语般的亲密。 微垂着眉眼,童谣应了一声,“……嗯。” 此时另一群人正在玩你画我猜的团队游戏,其中一队赢而欢呼骤响,童谣所在的位置是不加掩饰的吵闹。只听闻着那动静,陆知行的声音便沉了沉,“你在哪里?” 童谣又嗯了一声。 却忽然地,她转过眸看王舒窈和言欢,指了指手机,略微茫然地问:“……他谁?” 言欢,“……” 王舒窈,“……” 刚才那么纠结要不要打电话的男人……转头来就连人家是谁都不知道了。 秀儿,是你吗。 王舒窈无奈,朗声道:“陆总,晚上我们出来玩,童谣醉了好像不是太清醒,能麻烦您来接一下她吗?” 不待对方回答,王舒窈已经精准地报出了地址,“铜雀区江南路117号新安里吧,包厢是217。” 多余的话一句都没有,陆知行淡声地应下,“我现在就过去。”顿了顿,那男声平稳地嘱咐:“看好她。” “好,”王舒窈道:“您来之前,我们会一直看好童谣的。” 没有应答,对方直接挂断了电话。 王舒窈便抬起眸来,童谣那一侧仍是怔怔的——一脸兴奋的却另有其人。 “王舒窈王舒窈,”言欢兴奋道:“是不是要从事故变成故事了。” 王舒窈,“……” 这一桩事了,二人便都卸下一桩任务般的。等待的时刻无聊,言欢提议打游戏,王舒窈也答应了。 一局结束,言欢抬首,忿忿道:“千里送人头礼轻情意重……这人真是个怪物,送人头的怪物。” 王舒窈,“……” 王舒窈忽然正色,“言欢。” 言欢,“嗯?” “童谣人呢?” “她不是在这里吗……”言欢下意识地往身旁看,然后定住,后知后觉的:“我靠,童谣人呢?” “……” 包厢外。 走廊光线影绰,若野兽的齿合包裹了每一个空间。 无人走动,便益发衬得那唯一的脚步声稳健,不疾不徐,却也极其有力。 随着那脚步声一道映入眼帘的,是身躯高大而挺拔的男人。深色西装与同色调的西裤,全身上下是同一色。那纯黑深色原本易显得沉闷而不透风,穿在他身上,却也如暗夜披落般的融二为一,莫可言状的和谐。 自木质楼梯拾级而上,随着胡桃纯色的软毯一径地铺陈,他步伐也如落入软绵质感,寂寂无声。 隐现在那半明半暗的光线中,短发下露出一张轮廓鲜明的,俊逸的脸。 大抵是身置在那偏晦暗的光线之中,又着比光线更暗几分的衣料,也只显露他周身气质出尘俊逸之余,多了几分上位者低调的矜贵。 一路走来,陆知行目光亦不偏不倚,不曾斜视。 只是幽深瞳仁微敛——当触及将自己身体窝藏在角落里的女孩时。 没有犹豫,他朝她快步而笔直地走去。 “童……”另一侧,包厢门口,视线甫一触及廊道角落,言欢才要出言,便被王舒窈捂住了嘴巴。 偏头向王舒窈,言欢眨了眨眼,不解。 王舒窈眼风一斜,并不言语,手亦不曾松开,只单用眼神去示意。 言欢侧首去瞧—— 终于见下一刻,已有容貌英俊而熟悉的男人大步地朝那个方向走去。 回眸,言欢冲王舒窈点了点头。 王舒窈这才松手。 言欢招招手示意她靠近,小声而又万分了然地道:“现在……咱们该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王舒窈,“……” 二人又回到217。 不过十点多十一点钟,对于习惯修仙的当代大学生而言,夜生活才算是刚刚冒了一个头。包厢内氛围仍嗨着,有人瞥见童谣长久未归,于是问言欢与王舒窈,“童谣人呢?” 王舒窈,“有事去了。” 那人又顺口问了句,“什么事?” 言欢自然而然地接,“故事。” 王舒窈,“……” 那人,“……” - 仍是包厢外,仍是走廊角落。 包厢里一群人氛围热闹犹不觉得,出包厢到廊道才觉得,夜是冷的。 十一刚过,十月不过也才过了一周的时间。节令的变化如微不可查,细细探来,原也是有迹可循的。 白昼仍炎热如夏日,大学里学生的穿着打扮也多是短T短裤短裙,仍与炎夏时无异。只是到了夜间,温度却陡然地降了下来。 体感明显,蹲在墙角的女孩缩了缩肩膀,像是试图要把自己往更深的地方缩去。 像是寄居蟹缩回壳里那般的——想要往更深的地方缩去。 衣衫单薄。 当一个人俯视着另一个人时,被看的那一方——她的脆弱也便无知无觉又尽数地暴露了出去。 她的寒冷倒映陆知行眼底,在此时亦一览无余。 第67章 蹲着身, 童谣正兀自地低垂着眸。 然而那下垂的视线便触及行走到她跟前的铮亮皮鞋。 皱着眉, 她只扫了那双鞋一眼。 头未抬, 她却往左边挪了挪身体。 然而紧跟着, 那双鞋却又再一次地走到了她跟前。 她又往右边挪了挪。 对方却亦往右。 她的眉便皱得更深, 脑内也随之涌现出一个想法。 这双鞋好像…… 跟她有仇。 不然为什么,她往哪里走, 它也往哪里走。 只是,她是什么时候跟它结仇的……? 她正为这双跟她有仇的鞋而感到微微有些发愁, 下一刻窸窣响动,却忽然而然的有暖意覆上了她的肩。 有香风, 是像是柠檬也像是柑橘的香气, 但也像是二者的混合体。 是说不出的清新。 然而未及她细嗅更未及她细思, 倏而的,一道阴影垂落而严丝合缝地将她包裹,而她整个人都完全地在那阴影中陷落。 无意识的反应,她抬起眸。 陆知行的眸亦不偏不倚地朝她瞧来。 廊道无人,安静至于悄无声息。 像一根针落下, 在此时都能清晰而有声地闻见。 他的外套披在她的肩头。 他的手搁在外套的纽扣。 对视无声。 他看着她。 怔怔地瞧了对方两秒,童谣, “……” 陆知行眼风只温淡地扫过她一眼,复又垂眸,长手落在外套纽扣,为她一颗颗地系好。那动作极细致,严肃而又一丝不苟。 如他手中拿着的不是外套, 而是外科医生的手术刀。 每一动作均缓慢精细,赏心悦目。 而那香风亦涌动。 她微微怔忡。 脑内唯一的想法却是: 那一阵的香气,究竟是柑橘,还是柠檬? 亦或者……是二者兼而有之。 为她披好也穿好了那外套,他再度去看她。 童谣也看他,半秒,如反应过来般的恍然大悟,“你……你是。” 他黑眸仔细凝睇在她的脸,开腔是悠然的征询,“谣谣?” 顿了顿,她却忽然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头痛般的,“你是谁来着。” 陆知行,“……” 系纽扣时她身上有酒味隐约,只淡淡的,并不明显,显然那酒的度数并不高。 不温不火地,陆知行睨着她:度数低还能醉。 度数低都能醉的酒量还敢喝。 那凤眸里的温度便无声下沉了一寸。 却听她又恍然大悟般地哦了一声,他偏转视线,正见女孩低垂一双羽睫颤动,抬眸是黑白分明的眼睛,此刻正清亮地对着他,“我想起来了,你是方葭霜。” 陆知行,“……” 唇角抽搐,他没有接话。 她定定地瞧了他数秒,眼睛里光亮暗下去,“不对……”她摇了摇头:“方葭霜没有这么高。” 她便又托腮去想,表情专注——显然是正在认真地思考。 她思考,他也只在旁等着,并不出声,只偏了偏眸,等着她回答。 果然半晌,她又抬头,“你是何期!” “……” 不等他回应,她已经自顾自地否定,“不对,何期没这么好看的。” 不动声色地,他薄唇边微微勾了勾。 仍未出声——于是便听到了一连串的错误回答。 “唐梦舟。” “刘时雨。” “邵华。” …… 一条一条地,她一边猜测,一边自我否定。 报了一连串的名字,却独独差了那三个字。 一个接一个地错。 陆知行不言语——而在此刻,沉默便意味着否认。 最后她缩了缩肩膀,望向他的表情是茫然的……甚至像是有些胆怯的。 她这辈子做错的题,加起来大概都没有这一晚多。 她看着他想:……到底是谁呢? 明明该猜的,能猜的,猜得到的,猜不到的……她都已经通通试图去猜了。 眼珠转了转,童谣再度开口,“王子苏。” 一个陌生且无疑是错误的名字。 挑了挑眉,陆知行清淡地问:“王子苏是谁?” 她睁着眸,“方葭霜初一的数学家教。” 陆知行,“……” 说完以后,她紧张而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脸。 他又不说话了……她又错了。 她抿着唇,有些丧气地垂下了头。 “陆知行。” 三个字被轻而华丽的男声读出,轻轻淡淡的,却也入耳有声。 像是很熟悉的,像是被她读出过无数次的名字。 他一说出,她便微微地怔住。 却也陌生——因而隔了好几秒,她才慢慢地反应过来,“陆知行……” 她反应迟钝,他却耐心。 “嗯,”对视着她略显呆滞的眼睛,他低声而耐心地引导她:“是我,陆知行。” 呐呐地,她在唇间重复,“……陆知行。” 是什么时候开始,原本熟悉的名字也变得陌生。 从他离开她的那一刻开始。 在那失去的三年之间,他是她不再读出口的汉字。 也是…… 一度被她深深掩埋,深深掩埋至今的心事。 不能宣之于口, 不敢宣之于口, 不会宣之于口。 他之于她,便是那样一段心事。 睁着眸,她窥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男人。 小心翼翼地,不可置信地,直视着他的双目,她动了动唇,“你是知行哥?” 陆知行唇微掀,吐字轻而淡,“是我。” 深深地,她看了他数刻。 却蓦然地,她低下头,“……不可能。” 声音也一同地低了下去。 陆知行听见她小声地说:“知行哥……已经去番阳了。”她自言自语自我矫正,声音小小近似嘀咕:“我不可能看到他的。” 他眉眼便一怔。 知她在说的是什么:她喝醉了,思绪还停留在三年多近四年前。 只是,在这若干年间,他并不是没有回去过。 最初是到番阳的次年,1月,他原本就答应了她要看她,那时母亲以前的同事何芳华又病重。番阳有专门对症下药的专科医院,而鹿门没有,何芳华的女儿大约是从旁人处知悉他在番阳,便七拐八绕地找上了。 于是折返鹿门,帮人转院,知道她在自己读书的地方参加封闭培训,又过去看了看。 那是那一年的第一面。 也是,后三年的,最后一面。 后三年,他再回来,她不是在学习,就是在去学习的路上。 …… 然而未及他细思,她一边说着,一边又抬起头来看他,小心而又试探地,“我是在做梦吗。” 男人黑眸幽深地觑在她的脸。 有些犹豫,低头,抬头,抿唇,犹豫再犹豫——一系列动作后,她终是抬起了一只手。 无可自持,是微颤着,她朝他伸出手。 眼睛看他,想看他又不敢看他。 闪躲着视线,她一只手颤颤地伸出去。 陆知行不说话,亦没有阻拦。 可到了半中央,堪堪地,像是表演不到位的演员被导演喊了NG,她的手蓦地停顿住了。 想触碰。 她微垂下眸。 最终却还是收回手。 纵然是梦,折射出的也是她对他的一贯态度。 进一步没资格; 退一步……舍不得。 收手。 那一分,一寸,缓慢着收回的,是她朝他伸出的手。 然而忽然而无防备,小指被勾住,那原本行将下落的手也随之悬在了半空。 略带茫然,童谣缓慢地抬起头。 循着对方的动作,她朝被勾住的小指上看一眼。几秒,像是需要足够的时间去消化一般,她又缓慢地回过头。 与他对视,他亦没有回避地凝视着她。黑眸幽幽,也如是一道的古井,看得久了,也容易让人丛生出视线要被卷入深井的错觉。 勾着她的手,亦将准星聚焦在她的瞳孔,陆知行唇微掀,“你不是在做梦。”他的声音很淡,四平八稳的叙述,却又似是极笃然:“谣谣,我是陆知行。” 童谣看着他,“……” 半晌,她动了动被他勾住的手,微微地腾挪——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离开了他的掣肘。 那只手伸向他,全程如慢镜头重播与回放般的,缓慢,而又清晰。 慢慢地,直至指腹挨上了肌肤。 单衣浸没在微凉的夜,她的手触及在他俊逸的脸。 略眨了眨眼,童谣,“活的。” 陆知行,“……” “不只活的,”他启唇,淡淡阐述:“还是真的。” 她眼中有狐疑,“真的?” 陆知行微微颔首,“真的。” 她略歪着脑袋,认真而又仔细地打量着他,像是在掂量他话中的可信度。这期间手也一直停在他侧脸未动——他也没有去动。 看了看他,忽然的,她伸手一掐。 陆知行,“……” “一点都不痛,”童谣皱眉:“我果然是在做梦。” 陆知行,“……” 她又加了点力。 再皱眉,自我疑问,“怎么这么用力都不痛。” 陆知行,“……” ……他就不该跟她讲道理。 唇角抽了抽,陆知行应了一声,只能低声顺着她附和:“是在做梦。” 她看他,指责他:“你刚刚不是还说不是吗。”她义正言辞:“你这个大骗子。” 陆知行,“……” 看着他几分无奈的俊脸,愤怒在她胸腔缓慢地涌动。 她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对他施以最恶毒的咒诅! 对着男人俊逸的五官,她眼珠一转也不转,缓缓动唇,将心底酝酿的愤怒一并吐出,“……猪蹄子。” 陆知行,“?” 她仍嫌不够解恨,将那诅咒进一步的深化,“大猪蹄子。” 陆知行,“……” 薄唇微抽搐,凝睇着她的一张脸,陆知行低低地叫她:“谣谣。”他开腔不疾不徐的:“有什么想说的话,我们回去再说。” 他的声音慢速而又耐心,像是征询,又如循循善诱:“现在,跟哥哥一起回去,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进一步没资格,退一步舍不得。”摘自小天使“猫系少女林浅然”给我的评论 呜呜呜呜写得真好还对称太合我这个强迫症的心意了 第68章 一边说着, 陆知行一双的凤眸一边往四下扫了眼。 时候已经有些晚了。虽然清吧安静, 但毕竟是学校以外的地方。小女孩意识不清, 在外面总是不安全。 更何况……既然他来了, 就没有丢下她的道理。 那声撂下半秒, 她表情明显怔了下,继而低头, 扭捏却又干脆,“……好的。” 她答应的声音小小的, 像是藏在苗圃角落里最不起眼的花。 陆知行又温着嗓音去引导,“那你站起来。” 她不动。 他低声叫她, “谣谣?” 她抬眸, 有些苦恼, “我的腿动不了。” 蹙了蹙眉,只当是她蹲久了腿麻,陆知行再度温然地开腔:“那把手伸出来,哥哥背你。” 她闻言更茫然了:“……我的手去哪里了?” “……”他好心提醒,“你的手在我脸上。” 她闻言, 人像是还没怎么反应过来,手却已如触电般的收回, 又睁大了一双眼,对着他迷茫,“在哪里……?” 陆知行,“……” 他就不该跟她认真计较这些问题。 偏眸,他幽幽地打量了她一眼, 薄唇微掀,“不能走,也不能背?” 苦恼被他言简意赅地拆穿和说破,抿着唇,童谣点了点头。 他黑眸定定地,语调低沉,也如从喉骨蹦出:“那怎么办?” 她也发愁,“怎么办……” 陆知行瞥着她。从他的视角看:她肤色是冷色调的白,大约是化了妆也喝了酒的缘故,脸蛋绯红,唇是轻点的朱色,咬唇时颜色温柔美丽。 往上挪,是她烦恼时也像是蒙了水雾的双眼。 四个字蓦地跳出,毫无防备。 ……楚楚可怜。 突出的喉结也在颈间上下滑动了一圈,陆知行不动声色地回避了视线。 她冥思苦想了一会儿,提出解决办法,“不然,你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换来的是干脆的拒绝,“不行。” 她又道:“那我一个人被你丢在这里。” 陆知行眼风一偏,朝她面上扫了眼:“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见他不耻下问,童谣主动为他答疑解惑:“一个是主动态,一个是被动态。” 陆知行,“……” 红唇微动,她还要说些什么。然而身体在腾空——下一刻,是男人强壮有力的双臂将她打横着抱起。 怔怔地,她睁大了眼眸。 心跳腾空。 咚…… 将落而又未落。 然后她彻底地落入他的怀。 心也如重物降落,终至狠狠击落在地。 咚。 衣料残存的是柑橘与柠檬的清香。 而他的怀里,像是藏了大堆大把的柠檬与橘。 ……他闻起来香香的。 没忍住,她把鼻尖凑到他衣襟位置,用力呼吸。 没有留心怀中人的小动作,打横地把她抱起,陆知行微微敛眸,迈开两条包裹在平整裤装里的长腿,径直而不曾斜视地朝前走去。 他的衣在她的身; 他的怀是她的人。 意识不到他做了什么,也意识不到她又做了些什么,她只是鼻尖凑在男人系得齐整的衬衫衣襟,认真地闻,忽然仰起眼,问出在心中窝藏多年的困惑:“这是什么味道?” 陆知行随意地接她的话,“什么味道?” “橘子……”她有些词穷地描述:“还有柠檬。” 脚步放慢,他细思了一秒,得出结论,“应该是剃须水的味道。” “……”哦。 世纪之谜得到解答。 她很快又抛出下一个疑问,“能给我一瓶吗?” “我用是刮胡须,”薄唇微抽,陆知行低眸瞧她:“你用干什么?” 他所言确实是个问题,因而她也很认真地想了一下。 半晌,她如想起了什么,“我用来……刮头发。” 陆知行,“……” 抱着她三两步就到了楼下,解锁,他将她放下,扶住她胳膊,继而打开了副驾。然而要把人往位置上放时,她的身体却像是被人施了定身咒般的一动不动。 对着他,她睁大了一双眸,“……你抱我了?” 陆知行,“……” 她脸色是显见的烦恼与懊悔,“你不能抱我。” 又道:“我不能被你抱。” 很好。 他薄唇挑了挑:一个主动态,一个被动态,被她给说全了。 眯着眸,陆知行一只长手撑在她身侧。半扶着她,他微微俯首,声线低哑沉磁,“为什么不能?” 她睁着眼,小心谨慎地与他对视了几秒。 而后又低头,自顾自地烦恼,“不能……”顿了半秒,她疑惑地自言自语:“为什么不能来着。” 陆知行,“……” 前言不搭后语,说话不着调——因而他也不再搭她的话,只是温声撂下,“没有为什么,就是能。”他轻轻淡淡地解释着:“你说你的腿动不了,手又找不到。不能被我背……所以只能是抱。” 多余地解释一番,他才对她下了嘱咐:“坐进去。” 声音温和,却是不由分说的命令式。 她哦了一声,这回倒是没再多说,乖乖地坐了进去。 啪一声地,车门被长手带上。 陆知行从另一边上来,手脚利落地帮她系好安全带,同时听她自言自语着困惑,“但是我腿好好的,怎么不能走路了。” 一边说,她一边把自己两只手举起来,自顾自地道:“……我的手也好好的。” 陆知行,“……” 几乎是黑着一张俊脸,陆知行出腔,“你刚才就是那么说的。” 她脸上写满不可置信,“我刚才那么说了吗。” “……” 不再与她多言,陆知行踩下油门。 留她一个人脸热,纠结。 他抱她了他抱她了他抱她了…… 她被他抱了她被他抱了她被他抱了…… 不能,不行,不可以。 苦恼地,她皱着眉。 他不可以抱她的。 就像她,也不能被他抱一样。 但是为什么呢……她又想不起来。 只觉那缘由被她藏了起来——藏进了一个很深的地方,任她如何遍寻也搜索不到。 有些闷闷的,她皱眉。 继而思绪一转,她却忽然地想起——这不是在梦里吗? 在梦里的话……应该就没关系。 只是做一个美梦的话…… 没有错吧。 卸下了沉重感,她也如卸下了心头巨大的包袱,心如鸿羽般的轻。 没有心理负担,她托腮,视线往窗外转。 驶向番大新校区的一路,灯色迷离而无处不在,成片如穹庐般的笼罩在大地。她趴在车窗往外望,车道有致如河流,开着头灯的车行驶其中,也如一条条的船只在漂浮流走。 蓦然地,她叫他,“知行哥。” 陆知行尾音慢慢地上扬,“嗯?” 回眸看他,她手指着窗外,“那里有棵树。” “……” 过了会儿,她又叫他,“知行哥。” “嗯。” 对着天角悬挂的月,她睁着眼,“天上有月亮。” “……” 又过了会儿,她坐直在位置,还是叫他,“……知行哥。” 车流停稳在红灯前方。 七十五秒,一秒都不会少。 没有说话,陆知行偏首去瞧她。 她亦直直地看着他,隐匿在光线黯淡处是一张俊脸,下颌弧度明显。 ……这是梦。 是梦……是吧。 那她…… 她动了动唇。 那她……对他说一句想他,应该也没关系的。 说一句…… 动了动唇,双眼对上他投来的征询视线,只在顷刻间,话到了唇边,“我……” 她停顿,他却仍偏着头。 他在等她接下来的话。 前方有一声激烈的鸣笛响起,不明所以。 却也像是一根的尖针,仓惶刺入她如气球般膨胀而又脆弱的勇气里。 话到唇边一转,她垂眸,低声,“……没事。”她说:“我只是想叫叫你的名字。” 他却应声,撂下的声线轻而有力,“我在。” “……” 那男声一道,低低徐徐地开腔叫她,“谣谣。” 她闻声转头。 目光平视着前方,陆知行启唇,不温不火,“在我面前就算了,以后在其他人面前不许喝酒。” 显然:他大概是觉得她酒已清醒了大半,才说的这番话。 看了看他,童谣花了点时间去消化他的话。 脑内想的是:怎么都到她的梦里来了……他还不忘记教训她。 而且她今天也不是故意要喝酒的。 是因为言欢说那是凤梨汁她才喝的——后面她觉得味道不对还问了言欢,言欢又解释那款凤梨汁就是辣辣的。 这样想着,她出口问,很小声:“为什么?” “……” 陆知行掀唇,“因为你容易醉。” 容易醉……其实还不是重点。 重点是醉了之后…… 分出些许视线,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她却一脸的不知所以然。 陆知行,“……” 淡若无物的,男人收回了视线。 她凝着他的侧颜,想他大概是没有明白她的话。 困意卷上眼皮,她抬手打了个哈欠,揉揉眼,再小声地问了一遍,“为什么……别人不行,你就可以?” 握在方向盘的手顿了一下,他偏头,薄唇微动——却见她脊背完全陷落在柔软的靠背里,眼眸阖上,呼吸响动得均匀。 情况明显:睡着了。 陆知行,“……” 三,二,一。 七十五秒过,绿灯亮起,车辆缓慢地发动在车流里。 一路平稳到了番大宿舍楼的区域。陆知行长指曲起,侧过身,转到在副驾上小憩的女孩额前。 其实她的身高不算矮,此刻缩在不甚明亮的空间里,蓦然就成了很小的一团。原先是侧首对着窗外的姿势,他只甫一地靠近,那人却如心中有灵犀般的,骤然地倒到自己另一侧的肩上来。 只是她向来自持,连入睡都是如此,无论脑袋是往窗边倒还是往另一边倒——都只倒在自己的肩上,身体也始终坐得端正与笔直。 只有脑袋朝他身侧歪了歪,露出容色极冷淡而又极姣好的小半张侧脸来。巴掌大的,像荷瓣般的被收拢在柔软鬓发中,睫毛微垂,合起的是一帘的梦境。 呼吸均匀。 往上扫一眼,陆知行的手停顿在半空。 手将落而未落。 他微怔的一刻,本在暗色调靠背上小睡的人却睁开了双眸。 间距很近,她朝那悬空的手上瞥了一眼。 陆知行薄唇微掀,“谣谣。” 一声,话才一半,像黑色的逗号打在宋体字后,尚未说完,便戛然而止。 是她纤细的指,堪堪地横上了他的唇。 狭窄空间内,视线无声交接。 作者有话要说:这视线一交接就是24小时【。】 第69章 陆知行的黑眸觑视过来, 那纤细的指横亘住了唇, 却不能横亘如能从喉骨间蹦出的声。 低而有声的, 他又叫她, “谣……” 那温凉指腹压得更紧, 她整个的人往他身前凑去,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他, 半晌,“住嘴。” “……” 她又说:“不许说话。” “……” 他一张俊脸上涌现出些许的无奈。 柔软的身在靠近, 有清淡的香混杂在凤梨的酒气里,随着她的动作一起, 极轻极淡地扑鼻。 如蛛网游丝, 在春日光风微动。 那若干缕的透明丝线悬在廊下时隐而又时现…… 伴随着风。 晃神只两秒, 那香却又由近而飘远。 陆知行抬眸——她又坐直了一些些回去,唇上的指没有离开,眼眸里藏着水色,她仍警惕而戒备地盯着他。 风吹草动,是衣料摩挲在皮质靠背的声响。 她立刻靠过来, 指压在唇,“不许说。” “……”陆知行:“我没打算说。” “不许说没打算说。” “……” 见他彻底缄默, 她这才满意,道:“从现在开始,我负责说,你负责听。” 陆知行只单瞥着她,没有说话。 没有言语交流, 他的想法并不能被紧盯着他的人所捕捉。于是话音洒落,而她挪了挪位置,让自己的身体往他的方向更靠近一些。 视线在极近距离的相触。 路灯极暗,照落在彼此咫尺间的侧颜,如能双双裁剪出一对的影子。 相对间是一览无余的截面。 纤细的白皙的肤,浅珠光的唇色。睫毛蜷曲着,在他眼前颤动的微微,像一只南美洲暴风雨后的蝴蝶。 她的指仍压在他的唇上,打量着他,也如在打量着经年未解的一道数学题般的认真。 于是她微微颔首,很满意地道:“现在我要睡觉了。” “……”不用说她也可以睡。 陆知行挑了挑眉:虽然最开始是打算叫醒她……但也只是最开始的打算。 与他对视着,忽然而轻轻地,她启唇, “所以……不要说话。”她的声音缓慢,一字一句,含糊而又清晰地:“让我做一个美梦,好吗。” - 童谣梦见了……一个梦。 梦中的梦。 梦中她见到了他,被他不明何故地抱起来了——而这些都是在现实中不会发生的事情。所以在梦中,她很清醒也很明确:这只是一个梦而已。 一个……有他的美梦而已。 然而即便是入了她的梦,这个人也似乎不是那么的配合,甚至几度像是要说什么。而她隐约觉得那是些她不愿意听的话,因而她让他住嘴,好让她把这个梦继续延续下去。 但在这之后,却是一夜无梦。 直至鸣鸟细微而近不可察觉的啁啾玻璃珠般敲打在耳膜,叽叽喳喳的,热闹而又吵闹。 头有些昏沉,童谣慢慢地睁开了眼。 宽阔而呈流线弧度的前车窗玻璃,摆在前侧的餐巾纸,低眸:腰际横亘着宽幅的安全带,系得很牢靠。 很显然:这是在车里。 但是,她昨晚…… 不应该是在清吧吗。 风驰电掣的几秒想不起太多的事情,下意识地,童谣朝左侧望去。 观察了她从醒来到四下打量这一系列的动作,陆知行眉梢轻挑,瞥着她,“醒了?” 仿佛是因为此时是清晨,人是刚从睡眠中醒转的松散,他撂下的声音亦是疏懒的,只带着声线一贯的清淡。像是天塌下来,他也能轻描淡写地叙述一般。 瞧见是他,也便如一盆凉水从头顶浇下。 她迅速地怔住。 而此时彼此相对,更遑论是在车内有限的空间,于是她眉梢眼角,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便均清晰捕捉在他瞳孔,再迅速也逃不脱。 那收敛在陆知行眼眸里的光,便蓦然地下沉了一寸。 张了张唇,童谣低头,“……知行哥。” 低着头,她声音亦低低的:“你怎么来接我了。” 他不答,长手递了手机过来。手机未锁,屏幕亦是大亮的明晰。上面显示了通话记录,自上而下,男人的指腹停在手机的薄屏,一一而缓慢地滑过,似要让她看得清晰。 一共二十条的通话记录。十九条未接通,一条接通,接通时长1分15秒。 它们唯一的共同点是:都是她跟他的通话。 且除了最后一条接通——剩下其余,都是她打给的他。 童谣,“……” 见她逐一地看过,陆知行收手,不温不火地开腔,“知道我怎么来接你了?” 童谣,“……” 他斜睨着眼,薄唇吐字,一字一字清晰分明,“——是你叫我来的。” 她垂眸。 白纸黑字的记录,板上钉钉的没跑。 至于记得或者不记得,那根本就不重要。 抿了抿唇,童谣道:“昨晚的事谢谢你,知行哥。” “不客气。” 她又道:“麻烦你送我回来。” “不麻烦。” “……”在他视线无法触及的地方,也在被暗色玻璃滤过的晦暗一团里,她微抿了唇。 类似的对话,像是以前也有过。 只是在此时再说,心境却大不相同了。 没有犹豫,童谣朝他示意一眼,“那我就先走了,知行哥。” 陆知行,“……” 她说着,伸手去解安全带,被男声一道叫住,“谣谣。” 童谣先解了安全带,然后才去看他,“还有事吗,知行哥。” 还有事吗……无声地,他眯了眯眸。 那反问的意思无非是,有事再来找她。 要没事…… 思绪打住,陆知行偏首瞧她眼,开腔,声线上挑,“哥哥又是接你,又是送你,又是守了你一夜,” 他的话停顿在这里,视线亦朝她投来,不偏不倚。 那半句话便如苦水般不疾不徐地注入她耳朵。 不偏不倚朝她看来,他薄唇轻启,低低徐徐地问:“你就不对哥哥表达表达谢意?” “……”眼珠转了转,童谣睁着眸:“你刚刚说的,不客气。” 陆知行,“……” 他言简意赅,仿佛好心提醒,“前面就是食堂,你可以请我吃饭。” “嗯,”童谣;“我饭卡刚好没钱了。” “……”陆知行瞧着她:“没钱不知道冲?” “银行卡也没钱了。”顿了顿,她以防万一地补充:“微信支付宝也没钱了……哪里都没钱了。” 他挑眉,几分失笑,“怎么哪里都没钱了?”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年轻有钱,知行哥,”童谣很自然地道:“也有人虽然年轻但是没钱,比如我。” 静了静,微敛着眉目,陆知行淡然而理所应当地道:“我帮你冲。” 没有贸然反对,童谣只是睁着眸,“那不就是你请我吃饭了吗。” “……” 她像是修补大坝的工匠,把每一个可能的漏洞都仔仔细细地补上,认真而无一疏漏。 以此抵抗那一头温柔的洪水猛兽。 有些事情,她知道不是一天两天,而是三年。 比如有一种男人,也形同是毒药。一时的沉溺与沾染,便是长长久久的缠绕。 比如最令她绝望的,恰恰是他施与她的,一无所知的全数温柔。 他一无所知的温柔,是最残忍。 恰如裹糖蜜刀,蜜糖每多加一寸,那附赠的残忍也就如刀刃般益发抵进肌肤一分。 …… 人这一生总会犯错,犯错本身并不是错,错的是一错再错。 一错再错,就是错无可错。 不能重复去犯同一个错误,不能。 不能重复一次错误的心动,不能。 不能。 她不能。 因此抿住唇,童谣正色地道:“生活费花光了,今天我爸妈会打钱过来。昨晚的事情谢谢你……下次我再请你吃饭,知行哥。” 挑不出错,时间地点人物,事件起因发展结果均齐全。 滴水不漏。 因而那坐在驾驶而姿容笔挺的男人看了看她,半晌也只是启唇,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打开车门,她想下车。 又瞥见自己身上是他的外套,她了然,刚想说洗好给他。想起什么,她终于只是三下五除二地脱下,在手臂折好,她将那西装外套折得整齐,低眉递往驾驶座的方向。 他没接。 童谣亦不强求,只是自然地将折好的衣服放在副驾,又道:“我走了。” 视线瞥向她,陆知行微微地颔首。 车门打开,有什么东西晶莹的闪着流光,在半空流星般的滑落,最终只稳当当地打落在了皮质的椅上。 一串项链,闪动桃花粉的光。 没有犹豫,在视线触及的下一刻,陆知行伸手拿起。桃花色的透明晶体,一颗颗极小又极细地衔起成珠线,躺在那骨节分明的手间,益发显得光泽莹润而美丽。 薄唇微掀,“等一下。” 童谣回眸,语句平淡地疑问,“怎么了,知行哥。” 那语气……甫一听闻,男人便微眯起了眼。 就像——或者说,就是。 要没什么事情,他就不该来找她说话了。 凤眸眯成幽深狭长的一道,缓慢而无声地,陆知行骨节修长而宽大的手逐渐地合拢。 任那冰凉的圆珠一粒粒,轻而实质地硌在自己的手心。 攥着那条项链,陆知行眉梢上扬,薄唇向上挑了挑。 “——没什么。” 黑眸觑在她的脸,陆知行吐息悠然地道。 第70章 回宿舍时已经是八.九点, 早上没课, 然另三个室友已经不在, 大概是去了图书馆自习了。 手机在昨晚就没了电, 童谣走入宿舍的第一件事就是充电, 然后洗漱,开机——不开则已, 一开,屏幕便弹跳了一列的未接来电。有方葭霜的, 也有王舒窈的。 先是方葭霜的。 童谣拨回去,电话很快地接通, 方葭霜的声音干脆响起, “谣谣?” “昨天晚上你打了三个电话, ”童谣平静陈述:“你又有新墙头了吗。” “……”方葭霜咦了一声:“你怎么知道的。” 童谣,“……” 十次有九次她打电话就是这件事,不知道恐怕才是不正常。 然而方葭霜并不等她回答,已经径自地口若悬河起来,“我跟你说啊, 这次这个很不一样……他……【盛世美颜】【业务能力】【肥肠宠粉】” 方葭霜喋喋不休地说,童谣有一句没一句地听。 大约持续了十来分钟, 方葭霜蓦然话锋一转,“你现在才醒吗?” “嗯。” “啊……”方葭霜像是在思考什么问题:“可是我昨晚十点不到给你打电话的哎。” “嗯。” “十点不到,你应该还在图书馆学习,没理由接不到电话不回拨,”方葭霜徐徐地推理:“这个时候才给我打电话, 说明你是刚才才看到我的电话,也就是才醒……你是出去玩了吗?” 全然不期待也不需要童谣回答的,方葭霜继续地说下去:“只是出去玩的话,你就不会晚归,也不会晚睡,更不会晚起……除非是喝酒了。” 童谣,“……” 然而一边说,说完了,方葭霜却又是好整以暇地否定自己,“你一喝酒……嗯,要么要人送,要么要人接。但是你才去番阳没多久,照理应该认识不到几个熟人……” “小霜。” 方葭霜,“?” 童谣,“你最近还在看《柯南》吗。” 有些不明所以,方葭霜还是认真地答:“没有看了。我准备立个遗嘱,让我孙子以后烧给我。” 童谣,“……嗯。” 方葭霜又道:“我最近在看阿加莎·克里斯蒂和江户川·乱步。” 童谣,“……” 静了静,童谣道:“昨天晚上……知行哥来接我了。” “……”方葭霜:“偶买噶。” 话音落下,方葭霜轻咳了一声,“不好意思,最近李佳琦的直播看得有点多。” “……” 童谣不语,而方葭霜循循善问,“他是一个人来接你的吗?” 童谣嗯了一声。 “嗯……”方葭霜沉吟:“一般来说,有女朋友了之后,男生在这个时间大多都应该是陪着女朋友的。就算要出来接你,出于避嫌的心态,也有很大的概率会是和女朋友一起……” 童谣蓦然出言,“我还有事,小霜。我先挂电话了。” 方葭霜,“?” 方葭霜,“谣……” 嘟声长响。 方葭霜,“……” 放下手机,方葭霜还是小声地把原本要说的话继续说了下去:“所以……有没有可能,邻居哥哥其实并没有女朋友,只是被误会了?” 然而很快地,这个想法刚一冒出,她又摇着头把自己的想法否认了。 哪有那么多的误会……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刚挂断方葭霜的电话,童谣去回了王舒窈的信息。键盘敲下汉字,发送完毕,才离开微信页面——而几乎是立时,一通新电话打入。 对着来电显示上不断跳动的“陆知行”三个字,犹豫了三秒,再等待了十秒,童谣才不疾不徐地按下接听。 刻意等待。 因而焦灼。 深呼吸,而不等她开口,熟悉的声音便在话筒中徐徐响起,“谣谣。”他出腔,吐息悠然地问:“你知道——你的项链在哪里吗?” 下意识地,童谣闻言,手便触上了颈项。 原本放着粉晶珠链的地方,现在是空空如也。 他问她项链——童谣抬眸,手握紧手机,“……在你那里。” 这句话是肯定句。 陆知行不温不火地应了一声,尾音上挑,“答对了,有奖励给你。” “……”一分分,她的手攥紧在手机。 下一刻,便听见他温着嗓音去问她:“哥哥把项链送过去给谣谣,好不好?” “知行哥,”手紧握着机身,也像是要握紧易碎的坚持与勇气。童谣道:“你才刚送我回学校……就不麻烦你今天再送一趟了。” “嗯,”他口吻淡淡地应:“那就明天送你?” 童谣,“……” 她还要说话,“知行哥,” “就明天中午十二点,我去你学校找你,”他如无意般地打断她,语速快两秒:“还要开会,哥哥就先不跟你说了。” 她反应得很快,“知行哥,” “嘟……嘟……嘟……” 但他电话挂得更快。 童谣,“……” 想跟他说不用,隔几秒,动了动手指,童谣重新按在那条通话记录上。 接通的长声平和地响起,半秒,却被一道机械而冰凉的女声掐断,“您好,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The number you have dialed is busy. Please try again later...” 童谣,“……” ……他挂了她的电话。 很快一条消息回过来,“在开会。” 这么被他一挂一解释,她再打电话过去反倒显得蛮不讲理。 于是她编辑了消息发过去,说不着急,不用他明天就送……可以留到下一次。 项链不用他明天就送。 她也不想……明天还见到他。 他没有回她消息。 但童谣想,他应该是看到了。 - 番阳某个私房菜馆。 在仿临水美人靠的座椅上,任意与短发干练的女人并肩坐在一侧,陆知行坐在另一侧。 手机在掌心震动,陆知行眼眸微敛,只往薄屏上淡淡去扫了一眼。 掐断,长指微动,他回,“在开会。” 薄唇微勾。 “……老陆,”任意叫了一声,陆知行抬首。 任意瞟了瞟他,神情是几分的不寒而栗:挂人电话还笑……难不成对方是老陆的仇家。 这话任意当然没有说,他只是道:“你也看看你想吃什么,我来一起点了。” 陆知行唇角笑意淡些许,“随你。” “行,”任意也没客气,三下五除二地点好交给服务员。末了便去握住身侧短发女人的手,两人对视一眼,任意转过头道:“这顿饭我请……毕竟我能认识萱萱,老陆你也功不可没。” 任意的太太叫满堂萱,从事律师行业。也是二人创业渐步入正轨后,公司需要法务方面的咨询,于是选择了番阳知名的律师事务所,彼此建立了合作关系。一来二去,眉来眼去——任意便跟满堂萱走到了一起。 恋爱,结婚,怀孕,顺遂亦不可思议。 满堂萱睨了任意一眼,道:“你是要好好请顿饭。” 任意连声称是,握紧了太太的手,他又转眸去看陆知行,幽幽叹息,“老陆啊。我单身的时候你单身,我有女朋友了你单身,我结婚了你单身……现在我要当爸爸了,你还是单身。你说会不会……” “乌鸦嘴,”满堂萱轻斥:“怎么可能你当爷爷了,陆知行还是单身。” 任意,“……” 陆知行,“……” 满堂萱又道:“人家陆知行是宁缺毋滥。” 任意应下来,又顺势接话,“萱萱,我也是。在遇见你之前,我没有对别的女人动过心。” 满堂萱,“老公……” 任意,“萱萱……” 满堂萱,“老公……” 陆知行,“……” 双眸微低,手机却忽然在裤兜里震了震。 他拿出,解锁,眸一瞟发消息的人,指尖没有犹豫地点上。 谣谣:“知行哥,项链是我爸爸买一送一给我的,不是值钱的物品,我不着急要的。” 谣谣:“你不用明天就送过来,可以留到下一次有事情的时候再送。” 谣谣:“不送也行。” 上三条发送在同一个时间,五分钟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还补发了一条过来。 谣谣:“【本条消息免回复】” 陆知行,“……” 不用送,不着急; 免回复,有事吗。 黑着一张脸,没有回复,他锁了屏,把手机又放回了兜里。 这时服务员端了菜上桌,陆知行抬首,瞧向任意,“任意。” “?”任意:“怎么了?” 此时食物热气裹着浓香四散,隔着一层的白雾,陆知行的声音淡淡地响,“我有一个朋友,他最近遇到了点问题不太明白,想找人问问。” “哦,”任意一边用公筷给满堂萱布菜,一边随意地应:“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就直接问吧,老陆。” 陆知行,“……” 任意的手蓦地一顿,清了清嗓,“有什么不明白的就直接问吧……老陆朋友。” 微顿了顿,陆知行启唇:“他想问,有个人以前跟他关系很好,过一段时间再见面,对方的态度却变得很冷漠……可能是什么原因?” 任意沉吟,问:“男人还是女人。” 扬了扬眉,陆知行薄唇微掀:“女孩子。” 任意心里投下了一颗深水鱼雷,“……” 表面仍不动声色,“性取向正常吗?” 他没有犹豫,“正常。” 任意抬首,“我说的不是你……你朋友,是那个女孩子。” 陆知行淡淡睨他一眼,只没来由的,任意莫名觉得那眼神一刮过来,自己这边的温度就骤降了八度。 然而他复低眸,声音轻而有声地撂下,“都正常。” 任意心里投下了第二颗深水鱼雷,“……” 不免欣慰:看来不用等到他做爷爷,老陆即可脱离单身的苦海无边。 “没有原因,”继续不动声色地,任意如在诚恳建议般地道:“人嘛,隔了一段时间没见,感情肯定就会变淡。她对你……对你朋友冷淡,那你朋友就更应该迎难而上,主动去跟她接触,多接触接触,没事多吃吃饭逛逛街,有事就多聊聊天。这样你们的关系——我是说你朋友跟她的关系——肯定就会变好的。” 一字一句落在耳里,陆知行微微敛眸。 他也是这么想的。 - 次日周五正常上课,下午五点半,四堂专业大课结束,童谣跟室友一起往食堂方向走。 聊着天,微信提示音响起。没有犹豫,童谣很快解锁了屏幕。 瞬间地,屏幕的光亮起。 也慢慢地,眼睛里的光黯淡下去。 ……不是。 这时其中一个室友道:“童谣,昨天买书的钱我微信转给你了,你看一下啊。” 童谣嗯了一声,余光却仍落在那亮起的手机薄屏。 除却室友的转账消息外,最近的一条便是她发给其他人的消息。 不着急的……不用明天……不送也行。 最后,过了几分钟,她蓦然想起,消息她看到就行,不需要他回复。 于是她又追加:【本条消息免回复】 然后…… 他就真的没有回复了。 她让他不用回复,所以他没有回复。 那她让他不用来,他大概也不会过来了。 心在松懈。 却也因为原本被挤占的空间忽然腾空,而涌现一时的空落出来。 同样空落的,还有意识和耳朵。 只听一个室友咦了一声,“怎么今天路上人这么多啊,都挤在那一块了。” 另一个人道:“你没看到?” “看到什么?people mountain people sea?” “不是……”另个人颇无语地瞟了她一眼,指了指:“你看那里。” 那人循声望过去,末了收回眼:“哇,迈巴赫。” “迈巴赫旁边呢?” “咦……有个男人。” “好不好看。” “好看!” “……”指路的女生心里扶了扶额:所以才people mountain people sea啊。 说好看的女生便过来挽童谣的胳膊,“童谣,你看到没?” 思绪有些游移,听人这么说,童谣无意识地抬首。 遥遥,十月天晚风是微凉。黯淡天色如穹庐笼罩,路畔一盏盏的灯已亮起,只是颜色过暗,与那天际一侧淡而朦胧的晚霞交映,便益发衬得那光如萤火幽微。 视线初初地触及不远处,那身影便也如锐利的针般地扎在了眼。 灯色昏昏,迈巴赫纯黑的车身亦映射着轻微的光泽。长身斜倚在车身,朦胧的光勾勒出陆知行笔挺身形,连剪影也是俊逸而挺阔的。 今日他穿着偏休闲,然一身皆是偏深颜色,整个人也如融在深色调中,平白更添一分的沉稳。 而此时,相隔有人山与人海,人声是喧嚣与吵闹。 却如察觉到这一侧的动静般。他偏过眸,眼光便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她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名侦探霜霜! 第71章 他怎么还是来了…… 她给他发的消息, 他没看到吗。 那个叫童谣去看的室友此时见她这般模样, 一时便不知出于何种心态的自得, 偏首去跟另一个人笑谈道:“你看, 童谣都看呆了。” 童谣, “……” 另一个人道:“正常,多帅一哥哥, 我建议原地出道。” “我附议。” 说完了附议,那人却又几分好奇地道:“他好像在等人哎……就是不知道在等谁了。” “那还能是等谁, 肯定是等女票啊。”另一人说着说着,自己也有些不平则鸣起来:“啊……不知道哪个女人这么幸运, 能够天天床上视角。” “他女朋友肯定也很漂亮吧……”言及此, 二人却不约而同, 目光齐刷刷地扫向童谣方向。 一人道:“我可。” 另一人没说话,只表达同意地点头。 默契达成,二人在半空击了一回掌。 童谣,“……” 三个室友中未出言,只一直在默默观察着的短发女生小声而试探地道:“我说……你们觉不觉得……他长得像一个人……?” 二人回眸, 微微疑惑,“不是像, 他就是一个人啊。” “……” 三人闲言碎语的时候,童谣没有说话。 继而在下一刻,陆知行迈开两条修长的腿,径直地朝她所在的方向走来。 相向而行。 先前交谈的两个室友便猝然地兴奋起来,“他来了他来了!” 另一个环顾了四下, 也有几分好奇,“……他女朋友就在我们旁边?” 然而就在这交谈的分秒,那长身挺拔的男人却已经走到了童谣的跟前。而那两个室友也终于体味出“长得像一个人”是什么意思了—— 那不是像,那就是。 星耀科技的……陆知行。 站在山巅,想不被人注意都是不易。 几人一时哑然,脑内争相涌现的是问号若干。 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走到她们眼前了……?? 为什么走到她们眼前还站住不动了……??? 下一刻,却见他堪堪站定在童谣跟前,而后微微俯身,探手伸出——那骨节分明,修长而宽大的手上,萦绕着一串的粉晶项链。 温着嗓子,陆知行不疾不徐地道:“谣谣,你的项链。” 众人,“……”谣谣。 童谣垂眸,“……” 不想接。 不能不接。 于是她伸手接下,“谢谢。” 他薄唇微勾,“这是哥哥应该做的。” 众人,“……”哥哥。 三个女生彼此对视一眼:一个姓童,一个姓陆——那该不是亲哥哥了。 那是什么哥哥……表哥,堂哥? 余光触及身边的三个人,童谣道:“知行哥,你忙的话就……” 他清淡地打断她,“不忙。正好中饭还没吃。” 童谣,“……” 她微微地抿唇。 边说着,男人眼光便往女孩身侧的三人身上一转,勾了勾唇,“你们是谣谣班上的同学?” “是……是的。” “是室友。” 他又低低徐徐地开腔询问,“还没吃饭吧?” 三人的声音在此时齐刷刷的,“还没有。” “嗯,”陆知行眸微低,如不太经意地:“一会儿我跟谣谣去吃饭,你们要一起吗?” 三个女生彼此对视一眼,而后默契地摇头,“不了,我们就不一起了。” 旁的不说,不管是亲哥堂哥表哥,人家是来找童谣的,她们掺和进去算怎么回事儿? 何况童谣没介绍过,彼此不熟悉,这么贸贸然地过去吃饭,多尴尬。 情况显然:对方也就是饭点碰上了,随口一问罢了。 童谣,“……” 待人走了,童谣仰眸去看,半晌没说话。 说什么都不合适。 说不用送不合适——他已经送过来了。 说不吃饭不合适——他已经问清楚了。 说谢谢……她刚才说过。 除此以外,再说什么都刻意。 陆知行却如无知觉般的,只微微俯首去问:“谣谣想去哪里吃饭?”他唇微勾:“我请客。” 童谣不答反问:“不是说我请你吃饭吗。” “……”他眸眯了眯:“也行。” 童谣,“……” 此时谁请客都是一个结果。 就是在一起吃饭。 垂了垂眸,童谣应了好。 见他折身往回走,长腿迈开,如随意而松散地问:“去哪里吃?” “食堂行吗。” 陆知行偏首,两个字撂下,“不行。” 童谣,“……” 童谣略想了下,“那你想去哪里吃?” “食堂以外的地方。” “……” 这个要求不高,于是她把他带到了学校对面的小吃街。 学校对面于餐饮业而言是黄金地段,寸土寸金的地方,也因此,多数饭馆面积都不大——她带他去的那一间尤其的小。一间店面,连前台都没有,吃饭的地方统共才四张长桌,再往后就是厨房。 去时已有一男一女坐定了,不知是还未点单抑或是正在等菜。只是相对间气氛诡谲:男的穿着随意,普通的T和长裤,只两手捧着手机,目光亦紧盯在屏幕上,全程不曾抬头看对方一眼;女的却是一瞧即知的精心打扮过,脸上是全妆精致,牛油果绿的吊带裙,是容易衬得肤白的颜色。 扫一眼过去,童谣落座。 此时隔壁桌的女的亦大了几声地去叫男方,“喂。” 男方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 觉察有新的顾客过来,男老板从厨房走出,一边把菜单交给童谣。 眸光逡巡在店内一圈,陆知行身形未动,笔直一道站在灯下,俊逸挺拔。 而隔壁桌的女生见男生是那态度——只沉迷于手机而不顾及自己——火便蹭蹭蹭地冒上来了,跟着手就打了男生胳膊一下。然而男生反应很快,赶在那只手打上腕之前已经挪开,于是女生的手堪堪地便击落在那硬质的桌面。 男生仍捧着手机,一边漫不经心而不耐地道:“别烦我了,没看到我在有事情吗……?” 手掌打在桌面,而那一下下去力道又无顾忌。反作用力趋势,女生正是吃痛,却又听自己男友是这样的语气和态度,生气夹杂着怨恼与委屈,她扯开嗓,声音却尖利起来,“你还能有什么事情……你不就是在玩游戏?” 男生置若罔闻,压根就不搭理她。 女生便自顾自地委屈,“自己一个人玩游戏,我跟你说句话你就凶我……我看我根本就不是你女朋友,手机才是你女朋友。” 男生闻言益发不耐,这时大约是一局结束,他终于抬起头来,质询,“你稍微讲点道理行吗?我刚刚是在开黑所以没工夫理你,现在我有工夫理你了,请问您有何贵干,我的小姑奶奶?” 那委屈却如开了闸的洪水,怎么也止不住了,女生只抽抽噎噎地道:“跟你谈个恋爱,就知道带我到这种地方来吃饭……” 这期间童谣亦点好了单,继而自然地抬首——陆知行仍站直在她跟前,与她隔了一道木桌的距离。她初仰首,而那高大挺拔的身躯便在面上投落下一片的暗影。 “我点好了。”她抬眸,说。 陆知行看了看他,俊眉挑起,“就在这里?” 这时隔壁桌的争吵已经趋近白热化。原本被打断了游戏男生就感觉不耐,等女生抽泣着开始抱怨了,他也不听完,直接而干脆地打断,“在这里吃也是吃,在别的地方也是吃,有什么区别?” 女生一下子被噎得说不出口。 童谣看向长身玉立的男人,“?” 陆知行,“。” 多的一个字没有,陆知行眉扬了扬,拉开椅子落座。 听闻到这里,那女生哭得越发厉害,从抽噎转向啜泣。男生火气却未散,一眼扫到了隔壁的童谣,转而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地道:“你看看人家女朋友,不也好好的坐在这里吃饭吗?怎么没见她挑三拣四的,就听你在这里没完没了地说?” 女生跟着抬手猛地抹了把眼泪,朝童谣方向狠狠瞪了一眼过来——一怔,继而又自然转向陆知行方向——又是一怔。 收回视线,她最后也最狠地瞪向自己男朋友,“人家男朋友长什么样,你长什么样——你心里没点数吗?” 那男生哟了一声,“那人家女朋友长什么样,你长什么样?” 女生,“……” 没有说话,女生狠狠地抹了把眼泪,拉开座椅,带着哗一声巨响地站起,头也不回地笔直往外走去。 那男生还莫名其妙地唉了一声,过了两秒叹了口气,脸上是老大不情愿的,还是抬脚追了出去。 童谣,“……” 陆知行,“……” 争吵的人离开,老板恰巧走出,显然是闻见了刚才动静,一边摇头,一边又是道:“咱们店确实不适合生日约会,不知道内小伙子是怎么想的。” 又对着陆知行道:“这姑娘倒随和,小伙子,你挺有福气的哈。” 薄唇微微地勾了勾,眉目间也如染着薄笑,男人应了一声。 童谣,“……” 菜单被拍在桌上,啪的一声。 陆知行,“……” 陆知行朝对面瞥过去:她微垂着一双的羽睫,视线定在桌上的菜单,表情冷淡,“我点好了。” 看也不看他地,她问:“你还有什么要点的吗,知行哥。” 一边说着,童谣一边把菜单朝陆知行的方向推了过去。 中途却遭遇了阻力——菜单不能再向前更多一寸。 她低眸。 是他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按在了菜单,声音亦低低徐徐地落下来,如雾般地降落在她耳边,“我随你。” 如情人耳语呢喃,那声音低哑沉磁,拂上耳膜便猝然激起了一阵的微痒颤栗。 低了低眉眼,手亦不动声地抽开,童谣应,“好。” 过不久,菜陆续地端上来。 清炒猪肝。 九转回肠。 爆炒腰子。 …… 三道菜,无一例外——全部是动物内脏。 然而老板并不知晓内情,甚至于端上腰子时还跟陆知行笑了一句,“以形补形,腰子是好东西,多吃点啊小伙子。” 陆知行,“……” 他看过来。 在他对座,明亮如雪的光线勾勒女孩眉目,那五官无一处生得不是姣好的,只是容色也冷淡至极,便不自觉而无声息地拉开了一分的距离。 像南极极昼风景,一片白茫的皎洁美丽,然而温度抽离,往深探去只有冰天雪地。 在他视域里,她若无其事般地扶起筷子,对着一块回肠下筷。动了几口,她见他始终不动,还抬眸去问:“你怎么不吃,知行哥。” 顿了顿,她小声而如无意地道:“……要是不合你胃口,你自己再点吧。” 陆知行眸微眯,掀唇,也如很平淡寻常般地反问:“谣谣点的菜——怎么会不合哥哥的胃口?” 在那光线不明朗的地方,童谣抿了抿唇。 他是不能吃内脏的。 她知道。 她点的全是内脏。 她也知道。 …… 然而余光却瞥见他俊颜冷淡,如无其事地扶起筷子,向着那块肥肠下筷,夹起,又执起筷子—— 意识反应在肢体动作的下一秒,待童谣反应过来时,她的手已经按在了他的手腕。 作者有话要说:谣妹,“?”宁有意见吗。 陆哥,“。”【从心】没。 第72章 被按住了手, 陆知行筷子未搁, 只朝对面的方向看过来, 唇微挑, 他如无意般地问:“怎么了, 谣谣?” 童谣,“……” 总不能说, 他是不能吃这些的。 于是她顿了顿,只是道:“知行哥, 这个肥肠好像没洗干净。” 半个字的反对都没有,陆知行依言搁了筷子, 而她也徐徐放下手来。然而下一刻, 她却见他一只长手转而扶着筷去夹猪肝——她又按住。 陆知行抬了一道眉, “又怎么了?” “这个猪肝……不太新鲜。” 谎言与事实间的逻辑相违背,也正由于此,说谎总是比说真话更费力,酝酿与开口也更费时间。 他筷子一顿,这回没再动了, 只朝她瞥了一眼,吐息悠然, “——那腰子呢?” “腰子……以形补形,”她道:“不好。” 陆知行,“……” 看他总算是没执着那三道菜,童谣便主动地道:“知行哥,我再点两个菜吧。” 俊逸的眉宇在灯下映照如剪, 陆知行薄唇微勾着,不温不火地应了一声。 后面再点菜,就再也没一道是与内脏有关了。三十余分钟,一顿饭不尴不尬地吃完。出来时尚是晴天,回去却已有雨落。夏秋之际鲜有小雨,且越往后下阵势便越大。 车停在食堂前面,她带了伞,就一把。 在雨中,她任他将大半的伞面都倾斜落在自己的一边,全过程不发一言。 来到食堂停车的地方,瞥了瞥那低垂的小发旋,几秒,陆知行清淡地开腔,“谣谣。” “嗯。” 眸眯了眯,他语气极平淡而如常地道:“下周哥哥再来请你吃饭好不好?” 她仰眸,触及他被打湿而淋成深色的大半边肩膀,很快又低了头。 他道:“就当是回请这一顿。” “这一顿一共248,”低着头,童谣平静阐述:“你跟我AA,付一半的钱就算是回请了。” “……” “一半是124,支付宝微信都行。” 她垂着眸,“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知行哥。” 在那不大不小的雨里,童谣转过身,径直地朝伞外雨落如豆的濡湿空间里走去。 只两步,她驻足。 腕间有握力传来,不轻不重地。 ——是男人的大手握在了她的腕。 随其后撂下的,是他清淡而掷地有力的声。 “谣谣,”眼尾是微微地挑起了,他的眸眯起狭长的弧度,不偏不倚地朝她瞥来,出腔也仍是悠然的吐息:“哥哥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招惹到你了?” “……” 她怔了一下。 眉目低了低,童谣否认,“没有。”她说:“知行哥,你是个好人。” 陆知行,“……” “你很好。”摁下心脏跳动的不安,她只是微垂着眉目与睫,让一字一句变得平淡和客观:“对我也很好。” 最后,她总结:“你没有哪里做得不好,也没有哪里招惹到我。” 他是个好人,他很好,他对她也很好。 都是好。 只是,他给她的那种好,并不是她的想要; 她想要的那种好,他却给不了。 只听了这一句,他英俊的脸却略微地舒展开了表情。眉梢上扬,陆知行凤眸微眯,狭长的弧度蕴着探询:“真的?” 她点点头,小声:“真的。” 陆知行的眼风在她面上扫过一眼,斜斜。 只这夜雨过深而密集,也因此把她蜷缩的心虚极好地遮掩,不被人所发现。 他亦然。 向下俯视,先是触及女孩天生自带倔强的冷淡的脸,不经意地腾挪,视线便跟着转到了他握住的那一节腕上。 雨中冷黄的灯下,她腕间的肤色被衬得益发的白。一节的腕握在他掌心,细细的,不盈一握,也透着雨的温度,凉意分明。 忽然的,她的手在他掌心动了动。 那复苏的动作带着痒意,没有犹豫,也像是应激的反应,他的大手已经包裹住了她的手。 柔软的,微凉的。 与主人不同,被他握在手里也不知道抗议。 没有棘刺,不懂拒绝。 无声的,也没留心的,陆知行薄唇微勾。 而那原只是腕骨被擎住的手,在逼仄的空间里蜷缩过一番后,却被他的手掌完全地包裹。 男人掌心温度是灼热,一丝,一丝,热度如经过相贴的筋脉传递。 血花在脸颊訇然地炸开。 她低头,抿唇小声:“我要回去了……知行哥。” 他平淡地嗯了一声。 身未动,脚步也未动。 她的手……还在他手里呢。 就在她这样想的时刻,他却已松开了她的手,把伞递进她的手心。那动作流畅无阻滞,因而也极自然,像是天天做惯了一般。 把伞递进她手中,一指一指地合拢——直至最后一指。 那动作结束,她仰起眸。 正对上他俯首。 视线交接,陆知行嘱咐得清淡,“回宿舍发消息给我。” 是很温和的嗓音,但他说的是命令句。 童谣含糊地嗯了一声。 她转身,脚步停顿只一秒,最终没有谦让那把伞,只是路径笔直而头也不回地向着宿舍走去。 在她走后,陆知行站定在原地。 夜雨偏深,男人挺阔而高大的身材浸没在那昏灯点亮的珠帘里。 深夜一般的偏休闲的套装,视线亦幽深,像是能无缝隙地交融在初秋无边的夜雨里。 许是夜雨萧索,而人在景中,原本矜贵出尘的气质也便沾染了几分雨的冷清与凉薄。 未曾偏转,他目光落在前方。 片刻,直至那纤细身影拾级而上,彻底地消失在了宿舍楼的入口。 他才没有犹豫地折身,长腿往停车方向径直地走。 童谣回到寝室时,夜雨仍如注。 一个室友仍在图书馆未回,另两个室友则在看最近大火的一部韩剧。 跟此前以浪漫为主色调的热门韩剧不同,这一部虽然是大爆剧,但是主讲的内容却是都市的现实向婚恋,个中也有一些负面的元素存在,比如说劈腿,冷暴力,以及你把对方当真爱对方把你当提款机这种不平等的恋爱关系。 因为题材尺度较大,部分内容又确戳中了不少人的痛点,结果就突然而然地,这部剧在今秋走红了。 围在一台pad前,两个室友一边看,一边还不忘讨论,“如果真的不打算跟对方有任何发展的话……就不应该有任何联系了。” 童谣打到了一半的输入法顿住,显示的一句话是“我到了”。 另一个室友也很赞同地道:“恩恩,就连‘我到了’‘我回家了’这种都不该发。” 童谣,“……” 说着,另一个室友又补充道:“你发一个你到了,他就发一个今天谢谢你请客。你说不用谢,他就要回一个那怎么行下次换我来请你吃饭。你说那怎么行,他回那怎么不行……这么一来二去的就又牵扯上了,结果就又不清不楚了。” 先前发言的女生点头连连,不能更认同,“对对对,就是这样。” “……” 一边看电视,二人一边仍在结合实际讨论着现实的剧情。交谈细碎,却如是冬季的景物被一层的薄雾覆盖,只影影绰绰的。让人难以看清,也难听得分明。 手指悬隔在那薄屏一厘之地,终究是顿住了。 而光标停在那句话后,像跳动的音符,闪烁着不停。 童谣垂眸,静静地,视线下落在那屏幕数秒。 手指亦顿住数秒。 这么一来二去的就又牵扯上了…… 闭了闭眸,再睁开,视线回落到手机薄屏,她将手指从打字键盘上挪开。 自二十六格至回车,三个字全数删掉。 短短的三个字,输入不需要多长的时间。 删掉则更快。 从聊天页面退出,没有犹豫,童谣锁了屏。 隔了一层的门与窗,雨仍如注。 - 从番大折返,陆知行没直接回住处。 晚上唐飞跃工作原因出差到番阳,因为是临时出差,所以也是下午才接到的消息。 航班是七点到番阳。 手扶在方向盘,直视着前方,他俊逸而富有棱角的一张脸上神色清淡。 大学三个人,他和任意是独立门户。唐飞跃当时也想过一起,只是被家人劝阻未能成行,后来便签了大厂,如今在燕京西二旗工作,这两年职位也升到了PR。 各有各的选择,一条同行的路有无数的分岔口,同样能抵达无数的目的地。 道路不同,但无谓对错。 番阳毕竟是他们的主场,彼此工作也忙,认真计较起来,三年间见面的次数其实寥寥。 因此唐飞跃过来,尽地主之谊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三人约的地点在番阳一家名叫“三国志”的茶楼,时间是晚八点。 次日虽非工作日,然自己当老板的人就没有周六日可言——而唐飞跃虽非自己当老板,却更是在差旅中。所以唐飞跃提议,晚间不聚餐喝酒,只清茶闲聊几句。 任意是乐得如此,他本就是交际圈子极宽泛的人,年龄虽未到三十,身材却老早就发展成了典型中年人。还是结婚有了老婆,在满堂萱极力的管制之下,又是戒烟戒酒又是减少应酬的,身材与体检各项指标终于慢慢向正常值靠拢。 接到电话的彼时,陆知行身躯笔挺地坐在转椅里,手伸出,分明的指节盘玩着一线的珠链。男人一双漂亮的凤眸是微敛,视线垂落在那颗颗粉色石英石缀成的链子上。明亮如雪的光线下,珠光在眼底一瞬流动。 自然也无异议。 送过了项链,吃过了晚饭。 这才去的茶楼。 店如其名,“三国志”的茶楼整体装修设计都往三国上靠拢。 一楼二楼皆是半卡座,三楼是包厢。卡座设计犹抱琵琶半遮面地低垂了帘子,每面的帘子皆绘了不同的图,均讲述着三国故事:如三顾茅庐,草船借箭……等。 因为人数不多,故而任意说没定包厢,只在卡座。此时落着雨,又过了饭点,虽然是周五,茶楼里人流量却不很多,只星散地坐着客人——陆知行长腿甫一跨过门槛,遥遥地,便见任意冲他挥手示意。 陆知行径直走去,在对面坐定。 任意随口问:“晚上吃了没?” 陆知行应了一声,垂眸,边说着,边把手机搁在了手边上。 然而屏幕只是静静。 任意以为他是在等唐飞跃的消息,便自然解释道:“老唐说他那班飞机晚点,要迟个几分钟左右过来。刚刚给我发消息说坐上车了……现在应该也在边上了。” “嗯。”眸光敛在薄屏上两秒,陆知行抬起眉目:“不急。” 不多时,唐飞跃人也到了。 上了一壶顶级金骏眉。茶是好茶,芳香扑鼻。谈了会儿各自工作和来年规划,不知怎的,唐飞跃话题一转,就转到了自家正在读小学的侄子身上去。 说是小朋友一年级情窦初开,故意趁体育课考试前同桌小姑娘摘饰物的时候趁人不备把东西拿走。当天晚上又打电话说自己偶然在书包里发现,约人姑娘家出来吃饭还玉坠子。 最后是被女孩子爸爸捉了个现行,唐飞跃小侄子到底年纪小害怕大人,一五一十把事情招了个现行——然而毕竟孩子年纪还小,未必就真能明白喜欢女孩儿是什么回事,且这件事性质并不严重。因而双方家长一协商,决定是私底下教育,不报备学校老师,以免丢面子。 言及此,唐飞跃是深吸了一口气,瞧了眼任意与陆知行,“你说现在的小学生是多有心眼,连藏项链故意制造见面机会都想得出来?”他一边说,一边摇头:“换成是现在的我都不一定能想得出。” 陆知行,“……” “有什么想不出来的,这不就是典型的情窦初开小学男生套路吗。”任意笑道:“小孩子到底还是小孩子,只知道借着还项链这个由头。其实要我看,一开始藏起来找不到的时候,他就应该主动帮人家找,然后再一起推迟回家时间,这样就能理所应当地请女生吃饭。过两天再这么偶然发现东西在自己这儿,最后再还给女生,表示一下歉意再请女生吃饭。女生被你请两次势必会很不好意思,肯定要再请你吃饭,然后你再请她吃饭……” 对座陆知行眉目微敛,闻言俊逸的脸上是微微的凝思。 然而唐飞跃摆摆手,“成了成了,我怎么听成一个莫比乌斯环了都。再说了,我那侄子毕竟才七岁,哪里想到你这么多。” 任意脸上几分嘚瑟,“所以他是青铜,我是王者啊。” 陆知行,“……” 陆知行薄唇微掀,语调平淡无起伏,“你这么优秀,满堂萱知道吗?” 任意,“……” 任意光速改口,“我不是王者,我是F5。以上都是我道听途说。” 唐飞跃,“……” 一小时半,中间一壶茶凉,又上一壶。 隔半晌,男人眉眼便在屏幕上停一停。 唐飞跃瞟过这动静,悄声问旁边的任意,“老陆这是有动静了吗?” 任意也悄声,俩人跟特务头子对接工作似的,“还没有——” 唐飞跃,“……那他怎么老看手机?” 任意眉颦了颦,小声:“老陆的朋友最近倒是有些动静。” 唐飞跃,“?” 他问的是老陆,跟老陆的朋友有什么关系? …… 茶盏结束,杯盘狼藉。 然而直至结束,那薄屏都是纯黑色的安静,即便有亮起,也只是工作相关的消息。 起身,最后瞥了眼仍然静静的手机,陆知行伸手拿起,这才径直往茶楼出口的方向走。 一路开上了高架,雨刷才刮过前窗玻璃,紧接着又是一层的雨珠扑上来,细密而又黏腻。 深色车窗紧闭着,隔绝开了无边的夜雨,迈巴赫宽阔的空间里却仍充斥着濡湿的空气。 骨节分明的手停在方向盘,陆知行眉宇微微地收敛,五官间表情俊逸而平淡。 到红绿灯口,车缓慢地停下。他偏首,副驾胡桃色的真皮座椅上无人,只安静地躺着一支手机。 没有震动,没有响铃。 ……没有消息。 却正在这一时,手机如有灵犀般地震动了一下。而屏幕由暗转明地亮起,浮现出的是绿色横幅消息。 没有犹豫,修长的指落在其上,点开。他掀了掀眼帘。 是任意发来的消息+1。 任意:“老陆,刚刚在茶楼忘了说,我明早陪老婆做产检,晚一点过去。” 陆知行,“……” 搁下手机,而空气濡湿窒闷,陆知行伸手,随意扯开前两颗的纽扣。 俊脸是微沉的颜色,如落着一层的夜色与阴翳。 红灯跳转到绿灯。 车辆直行。 副驾上手机仍是静静。 余光收回,他抬起眸。 便猝然见岔口一辆重型货车驶来,先是常速,而后骤然加速——以彼此的路线,原本是直行然后避开的。 只是雨天。 只是视线受阻。 只是道路容易打滑。 只是…… 等消息,在分心。 偶然与偶然堆叠着,像潘多拉的盒子被人强制开启,诸多的巧合一齐发生在了此刻。 是第一张征兆灾难的多米诺骨牌被手推开,而最后一片招致崩塌的雪花悄然降临—— 是灾难,在呼唤灾难。 于是,便在下一刻。 忽然地,那辆大货车侧轮打滑。 朝着这一侧,不偏不倚。 作者有话要说:qaq 看得明白陆哥哥是在等谁的消息吧 有点担心自己没写清楚【?】 第73章 接到电话时, 童谣正在听BBC新闻。 音源被切断, 页面被切换到来电提示。 陆知行。 视线触及, 她抿起唇, 没有接, 亦无挂断,只是偏开眼, 等待那几十秒的通话时长结束。 终于结束。 她的目光转回屏幕。 伸手正欲重新播放新闻——然而来电提示复又跳动起来。 她只顿了一下。 第一遍没有接听的话,他不会这么快就打第二遍电话。 这是在没有见他本人, 却收到了他若干的未接电话的那三年,她在心底论证得出的一条经验。 这一次, 没有犹豫, 童谣立刻按下了接听键。 那厢响起的却不是那熟悉的清淡声线, 而是一道女声,陌生,微急促,透露焦灼明晰。闻见电话接通,对方先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继而问:“您好……请问您是机主的家属吗?” “我……”意识到了什么,只停顿一秒, 童谣肯定地道:“我是。” 那边啊了一声,很快地道:“是这样的,机主本人出了车祸,现在人在中心医院……” 她说什么。 ……车祸? 从这两个字入耳,后面的字便接连漫漶不清起来。 却是对方又絮絮地说了些什么, 半晌而不闻反应,于是便试探着道:“喂……您好?” 无意识地,五指慢慢收拢而后攥紧在机身,童谣应了一声,出腔,觉得喉咙干涩微微,“……他在哪家医院?” - 三十分钟后。 番阳市中心医院。 大厅光线雪亮,安静而无声地填满了每一个角落。 纵然夜已深,来医院就诊的人却仍然不少。无心驻足,童谣绕过大厅,笔直地往住院部的方向走去。 给她打电话的时候,那女声虽然略显急促,但是事情却说得很清楚:腿骨脱臼,轻微脑震荡,昏迷不醒。 从那一瞬的慌张褪出,理智足以分析清楚:出了车祸,但应该没有大碍。 不自觉地松口气:……还好。 听闻车祸二字的初时,骇然的情绪被传递到四肢百骸,而全身血液如从足下全数地倒冲回了脑海。 人…… 无法动弹。 心亦宛如是被一只大手牢牢地攥住了。那手攥得用力,皮囊上青筋暴起。那样强有力的掣肘下,心有不甘去挣扎,也只是换回徒劳无功的结果。 不能动弹。 失聪片刻,才有隐约细碎的声逐一地落进双耳里,她听见对方说,腿骨脱臼,轻度脑震荡…… 紧绷至于欲裂的神经才在蓦然间松弛了下来。 ……还好。 灾后重生,那短短的几秒间,她从人间跌落了地狱,又从地狱转回了人间。 所有的不安尘埃落地。 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还好他没事。 他没事就好。 没有近乡情怯,越是近病房脚步便越快。只是未入病房,恰在病房入口碰见了医护人员走出。女护士朝她面上扫了眼,“您是患者的家属……童谣,是吧?” 那护士瞧着像是刚工作没几年,年龄不大,态度也客客气气的。 童谣应,“是。” 护士便舒展了一个算是松弛的笑意,继而对着童谣道:“人还半昏睡着……您先来跟我缴一下费,好吗?” 没有他的医保卡,童谣付的是现金。 她其实不缺钱。 童春江夫妻打的生活费数额不小,且这些年每一年的压岁都原数地存在她身上,童谣又对花钱没兴趣,这是其一; 其二是……自读书以来,奖金奖学金校方的商业的,她都拿了个遍。 这么多年的积蓄下来,她个人的小金库其实不菲,也足以支付这一笔数额不算小的急诊与医药费。 从大厅再返回,仍是护士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童谣一项一项地记在备忘录,说话的速度总是比打字要快的,于是在她记下注意事项的间隙,那护士腾出空便开口,“也是吓了我一跳……家属那栏的联系人只有您一个,其余什么都没有。当时又是急诊,我还在想,万一要手术没人签字该怎么办呢……” 备忘录的光标停了停,而手上的动作先行顿住,童谣抬首向对方望去,“什么?” “当时是救护车把人送进来的,是急诊。”护士对她解释道:“护士长跟着医生去急诊室了,我被留在外面翻手机找家属。结果找了半天,他联系人里的家属就只有您。” 言及此,护士面上还有些心有余悸的,“本来我还在想,这又是大晚上又是下雨的,但凡这边做手术要人签字,要是没人接电话……那麻烦就大了。” 护士的担心其实也不无道理,毕竟做手术是签名负责制。急救可以暂时不要钱,由医院出于人道主义的垫付,但是名字势必要有人来签。 谁签字,谁负责。 手术台上的事情,事先若不说明,事后就扯不清。 那一扇门开了又关,开开合合间能闻儿啼,那时是生门;而后有白布盖着推床而出,家属哭泣医者缄默,那时是死门。 扯上生与死的交易,没有人负责怎么行? 倒也怪不得院方谨慎。毕竟没人签字或者院方代签的话……若救治顺遂、最后皆大欢喜固然最好;若救治失败,然患者家属通情达理,一番好心没落好报,也算落了善报;怕就怕,遇上那撒泼的,你越退他越得寸进尺的,闻着了肉味儿就恨不能把人连着皮肉带着筋给扒了吃了的…… 只消遇上这么一个。 只这么一个恶意,便足可打消百个乃至千个万个的善意,也让善人内心打鼓,从此再也不敢任善意唐突。 女护士长长一叹,便又折身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童谣眼眸微垂着。 家属…… 她怎么会是他的家属。 家属有很多种,父母子女夫妻,兄弟姐妹……都是。 子女夫妻除外,兄弟姐妹或许也没有,但——他的爸爸妈妈呢? 还有就是…… 女朋友呢。 是谁都好。 是谁……都不会是她。 …… 记全了备忘录,童谣直接去了病房。 墙壁粉刷雪白,而窗严丝合缝地关着,唯厚重窗帘笔直一道地垂下,如是便隔开了雨,鸣笛——以及其他一切的声响。 那灯照亦分外的明亮。 消毒水味道刺鼻,而身置在那样醒目的灯下。隔壁床无人,单人的病房空间宽阔,温暖而又干燥,徒然便让人生出一种仍在白昼的错觉来。 明晃晃。 在病床边的高椅上,童谣坐定。低眸去看:男人的五官仍是俊逸分明,只不知是灯的缘故,心理的作用,抑或是车祸所致,比之平日,他的肤色要更白上一分。 护士说是昏睡,不是昏迷。拍过片子,头部没有受损与淤血——具体情况还要等全面的检查结果出来。 昏睡中,他的眉宇间有微微蹙起,眉骨亦不舒展。那眉目皱起的一寸,也宛如是平整布料上起了的縠纹,让人生出想要去抚平的隐秘念头。 指尖微动,而后却随着那念头一并被无声而果断地掐灭。 回过神来,她不再看他,视线触及床头柜上的手机。她拿起,本意是想要联系任意的——毕竟她记得,这个人不只他的室友,也是他的合伙人,彼此应该是不错的朋友。 然而点亮屏幕,她却微微怔了下。 睫毛微垂,目光下落在锁屏。 入目是一只玻璃瓶,其中空旷,只装满了七八颗的折纸星星。然而同平常的星愿瓶不同的是,那每一颗的星星体积均非常巨大,一颗能抵得上普通折纸星星的十来颗大小。 瓶身上贴着一张便利贴,便利贴上写有他漂亮字体: 2015年1月31日,谣谣。 那是两年多近三年前……她送给他的东西。 安静而无人的四下,只有时钟的漏刻在一声一声地走。 滴答,滴答。 视线凝定在那只玻璃瓶上,童谣唇微咬住。 他是笨蛋吗。 她怎么会认真地送他这个,他就不知道想想吗。 当然是因为星星里藏了东西。 说起来,如果不是她给他钱他肯定不要,她肯定会直接转账或者打钱给他的。 …… 滑开了锁屏,很奇怪的,他没有设任何的解锁密码。 于是在下一秒,那主页的桌面便猝然而无任何防备地映入了她的眼帘。 一切的动作皆停顿在了此刻。 当照片跃然而入在她的眼帘。 六年前,鹿大,运动会颁奖台。 明媚至于热烈的午后日光,行道树高大摇晃。 比之如今几无变化的,他俊逸的五官与微敛的眉眼。 还有她…… 她就那么僵直地站在他身前,板正着一张脸。 定定地,她的视线下垂,锁定在屏幕的页面。 也如,快门争相响起的声音仍然在耳边。 咔擦—— 那照片提醒她:他与她的距离,曾经是那么的近。 现在也成了……这么的远。 垂眸,除却明亮而能填满每一角落的光线,便只余一室的安静。 悄无声息。 连水滴落在屏幕的声音也是微弱几至于不可闻见。 然后漾开,浸润过屏幕的光线成模糊的椭圆形斑点。 她的下唇无意识咬住。 ……笨蛋。 不知道巨大星星里藏着东西,他是笨蛋; 留着过去的笨蛋照片做屏保,他是笨蛋。 她抬手,揉了揉眼。 都是因为他是个笨蛋…… 所以她才会,忍不住心软。 作者有话要说:(╥╯^╰╥) 第74章 不知过去多久, 指尖动了动, 童谣试图点开微信——密码锁跳出。 童谣, “……” 原来他是给单独的APP加密。 不是指纹也非虹膜, 更不是单纯的六位数字。她看了看, 隐约觉得那应该是更复杂的数字字母符号组合。 试了试,通讯录没有设密。 于是她只点开了联系人列表, 找到任意的名字,言简意赅地把事由交待清楚, 又说明了时间地点,便把短信发了出去。 任意那边很快回复, “我现在就过去。” 看了看回复, 童谣搁下手机。下意识地, 目光转移朝向床的方向。 他仍阖着双眸,俊脸沉静。 继而视线移开:只需要等到人来,她就可以离开了。 坐了会儿,人还没有等到。瞥见柜上的电水壶,童谣站起身, 准备要去接水。 才迈开一步,她停步。 是不轻不重的力道, 不由分说地拉在了她的手。 男人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偏轻与沉,带着几分不确定的疑问,“谣谣?” 没有犹豫地,童谣回头, 蓦然与他在视线间撞了个满怀,“知行哥,”她顿了下:“你醒了吗。” 视线触及她耳鼻眉目,陆知行薄唇勾了勾,“没醒,还在做梦。” 童谣,“……” 她视线便下落在被他擎住的腕上。 眼风一直定在她的脸,亦自然随之落在她被他握住的那一只腕上,他不动声色地放开手。 原本被握住的地方变得空落。童谣从腕骨处抬首,他幽深双眸亦觑过来,“你怎么过来了?” 那样密切的对视令她的思维有分秒的断线,只是很快,她又自己给自己接上,“医院打电话给我,让我过来付钱。” 陆知行,“……” 他问:“多少?” 童谣把付款单递过去。 粗略地扫过去:大四位数。 陆知行掀了掀唇,拿过了手机,“哥哥转给你。” “嗯。”童谣应,想了想,补充:“还有今晚吃饭AA的124。” “……”没有应答,他唇角无声抽搐了两下。 望着他,她张了张唇,“你,” 出言只一个字,话却像是被打了逗号般地顿住了。 等了片刻,那后面的话却是半晌未出,陆知行没说话,偏首,眼中有征询。 他…… 他为什么要把她设成家属,还是就她一个。 还有就是…… 他女朋友呢。 电光火石,百转千念。 最终话在唇边,又是否定得轻描淡写,“没事。” 陆知行朝她瞥过去,没有追问。 恰在同时,手机在掌中震了震,他俯视,童谣亦看过去:是任意打来的电话。 他接下了,言辞简略地回应几句,而后挂断,他看向她,而童谣自然地问:“人来了吗?” 她自报家门,“是我告诉他的。” “快了。”二字从他薄唇间撂下,不咸不淡的。“谣谣,”继而陆知行偏首看她:“能不能给哥哥倒点水……?” 却见她迅速地背好斜挎包,手带上伞,从座位上动作很快地站起来。 黑眸下沉一寸温度,他出腔,“你要走了?” “嗯。”童谣道:“再晚就回不了宿舍了。” “那也不急,”顿了下,陆知行挑眉:“外面下雨,你一个人回去不安全。等任意上来了,我叫他送你回学校。” 他这样说,再反对就显得刻意,于是她干脆利落地应,“好。” 彼此静静。 童谣动了动唇,“知行哥,你还要喝水吗。” “不喝。” “你要去洗手间吗。” “不要。” “……” 陆知行凤眸微眯着瞟过来,“你要回学校吗?” “要。” “……” 虽然答应了他等任意过来,但灯下容色冷清的女孩却仍兀自地站着,手里的雨伞也没有放下来——瞥见了,陆知行便蹙了蹙眉心,“坐着等也一样。” 童谣一口谢绝,“我腰椎间盘突出,不能久坐。” 几分好笑的,他扬起英俊眉目,“你怎么哪里都这么突出?” “我一直都是这么突出。”她答。 “……” 这么一说,他如想起了什么,于是道:“把我的包拿给我。” 童谣视线微微偏转,触及摆放在角落椅子上的公文包,拿起,朝他走几步准备给他,却忽然听他道:“上一次知道你颈椎不好,我特意联系过过番阳骨科的专家,他名片就放在包里。” 陆知行淡淡道:“你去找他,直接报我名字就行。” 童谣原已经拿了包过来几步,人也快要走到他跟前来了。只闻言她却抱了那只深色的包在怀中,脚步亦顿住。 见她半晌未有动静,陆知行眉蹙了蹙,目光无声,却有征询。 “……”她斟酌了一下:“知行哥,我爸爸妈妈已经带我看过了。” 诚然是假的。 椎间盘突出是假的。 腰椎间盘突出也是假的。 诚然也有真的。 不想抬头看他是真的。 不想在他身边久坐也是真的。 而,比起这些,更加真的事情是—— 她不想跟眼前这个人打交道了。 任何形式的,任何程度的,任何种类的——交道。 她都不想。 她以为搬出父母就能将他逼退,不料男人只是眸微垂了垂,薄唇吐字轻描淡写道:“番阳的这个医生看骨在全国都很有名,让他给你看效果最好。多个人看一遍总不是坏事。” 他说得简直太有道理了。 语气温和,态度却强硬——偏偏是他占理。 她只光听着,都觉得反驳困难。 但问题是。 她哪里来的那么多突出给人家看……? 童谣捂住包,不向前一步,坚持:“不用麻烦你了,知行哥。” 陆知行眼帘掀了掀,眼风落上她的脸,唇角勾了勾,吐息散漫而悠然,“谣谣的事情——哥哥不怕麻烦。” 童谣,“……” 她驻足,垂眸,不语。 他声音又扬起了几度,二字叠字从他唇间吐出,也若是情人间耳语般低低喃喃,“——谣谣?” 那尾音微勾,如带着一柄衔了饵食的钩。 她不上当。 然而有窸窸窣窣的响动在后,童谣后知后觉地去看,却见他手掀了被子,人坐直坐正。见那阵势,竟像是下一刻就要下床落地似的。 她立刻几步走到他跟前来,手拦在了他跟前,很急地,“不行。” 陆知行低了低眸,长手忽而抬起来捉她的手。然而她的反应却不慢,拿着包的手臂迅速举高了避开。 紧张并警惕,她一手举高了包,一边却不忘侧头去瞧他的眼睛。 他狭长的凤眸微眯,话撂下,“给我。” “……不给。” 纤细的弦在脑内绷紧,不能再佯装平日那一种若无其事的客气,她给他的是最客观也最自然的反应。 陆知行眼尾弯了弯,上下唇微掀,拖长了尾调慢慢地问她:“——真不给?” “不给。” 这一回她答得飞快,几乎没有分毫犹豫。 然而男人的动作更快——手掀了被子,他一副要行将下地的动作来。 她立时便着急起来。 他的腿……脱臼。 一着急,童谣也忘了手里还拿着对方想要的东西。下意识地伸手要去阻拦他,公文包的提手便被他修长的手挎住了——于是她反应过来是计。 几乎忘了不能被他拿走包是什么原因,争抢中她只是出于不自觉地想要抢过包来。 一争,一抢。 何况其中一人是骨折,在那短短几秒的拉锯间,她不防备,男人的手却无声地加力。 僵持。 忽然门响。 她手一松,那包便落在了陆知行的身畔。 敲过门,是任意和满堂萱走了进来。 她抢包,站直,把包藏在身后——一套动作耗时不过两秒,自然流畅——而后若无其事。 眼风从女孩冷淡面色上扫过,陆知行勾了勾唇,什么也没说。 “开了多少年的车了,怎么闹的今晚这一出?”任意一走过来,脸色仍有几分心有余悸:“看到短信我才刚到家,吓得我真是……” 满堂萱也附和道:“当时任意人才刚回来呢,看到消息魂都快飞了,连车钥匙都没带人就蹿出去了。还好还好,人没事就好。” 无需手术,人也还清醒,只是脱臼和轻微脑震荡——应该是没大事儿了,任意夫妻也是出于关心才多了这一问。 陆知行清淡地应了一声,“没事。”又去回前一个问题:“货车超载,又是雨天,打滑侧翻了。” 他赶在货车侧翻前打了方向盘,踩油门撞上的防护栏。所以只是轻微伤。 任意皱着眉,“也是为了赚钱不要命了……真是。” 满堂萱这还是第一次见童谣,双方一打量,任意主动地介绍,“这老陆家妹妹,童谣。”转而又扶着自己太太:“这是我太太,满堂萱。” 童谣点头,自觉,“萱姐。” “谣谣对吧?”满堂萱跟丈夫对视一眼,目光转过,对着童谣温然地笑:“听名字听了很多回了,人还是第一次见上。” 童谣没问,些微不解。 任意看她困惑,便轻易挑明了,“老陆隔三差五在我们跟前提你,能把人耳朵给提起茧子了。” “是啊,”满堂萱笑道:“我们也让他把人叫来番阳玩玩……陆知行总对着我们说你忙着学习,没时间,又说你学习特别好,性格好,还特别擅长跟人聊天,一跟人聊天就能让人发笑——任意见过你,可我又没见过,光是听就好奇得不行了。” 童谣,“……” 陆知行,“……” 任意几分好笑,阐释,“主要我老婆没见陆知行那么夸过别人。” 陆知行瞟他一眼,启唇淡淡,“我那是实话实说。” “成,”任意从善如流:“主要我老婆没见陆知行那么实话实说过。” 陆知行,“……” 氛围和谐,格格不入的人却如坐针毡。 童谣起身,“我去烧水。” “哎,不用,”满堂萱刚出言打断,却见她已经站起,拿了搁在床头柜上的水壶,笔直而头也不回地往洗手池的方向走去。 洗手池在病房外小阳台,人走门关,任意瞟一眼陆知行,“你这个哥哥当得值啊,老陆。你看你这一出事,还不是小童妹妹立刻第一个赶到——多好一妹妹。” 眉目微敛,陆知行淡淡地应,也掷地有声, “她一直都很好。” 第75章 隔了道门, 水龙头放水是哗啦有声, 且室内交谈, 虽未刻意压低, 声音却也不大。 因而门内的话语, 门外的人是听不见的。 烧好水,童谣第一杯搁在病床边床头柜, 第二第三杯分别给了满堂萱和任意。指腹触及玻璃杯壁只数秒,残余温度却已是微烫。想了想, 背对病床,童谣对着任意夫妻道:“任意哥, 萱姐, 水有点烫。” 任意笑笑, “行,哥知道了。” 瞬间如有一道视线如刀般地扫过,任意顿觉背上凉飕飕的。 任意,“……” 然而环顾周围,却一切正常也如常。任意想, 这大概只是错觉,错觉。 初时的紧张焦虑过去, 彼此闲聊了几句。满堂萱看着童谣,觉得这小姑娘是怎么看怎么顺眼,随口地问:“学校里是不是有很多人追你,谣谣?” 此刻童谣是背对病床而坐,任意与满堂萱虽是面对病床而坐, 但一个是目光散漫随意,一个则对着童谣的脸,一时也便无人注意那病床上的男人,在听闻这句话后,眉便蹙起了三分。 童谣摇了摇头,“没有。” 陆知行眉目无声地松了松。 童谣,“没有很多,有一些。” 陆知行,“……” 满堂萱笑,“有人成功了?” 童谣,“有人成功了。” 俊脸偏过,对着女孩落座在前的纤细背影,男人一双黑眸幽幽深深的,像一口深而不可测的古井。 “有人成功了,”童谣:“我怎么不知道。” 满堂萱:“……” 任意:“……” 陆知行,“……” 满堂萱扶额:说话别这么大喘气啊…… 倒是任意笑了笑道:“你萱姐的事务所里好几个优秀小伙,都长得挺不错的,一表人才。” “任意,”陆知行淡淡开腔。 任意偏头,饶有兴致,“老陆你也有优秀的妹夫人选?” 童谣本坐在任意夫妻身侧,只听着,被点名时才应声。至此才微垂了眸去。 所以……他也要说这个吗。 他也要给她介绍优秀小伙吗。 然而入耳只是二字干脆利落的否认,“没有,”陆知行侧目:“我只是想说,你对优秀的标准太过肤浅。” 任意,“……” “也不吧,”任意倒是几分认真:“那几个男生都是政法大大三大四的学生,成绩在系里也很优秀,都是能拿一等和特等奖学金的,其中有一个马上还要去德国读法学硕士……” “你想让谣谣异地恋?” 任意一头黑线:“我也就这么随便一说……” “嗯,”陆知行微微颔首,不温不火地接:“确实是很随便。” 任意,“……” 话题到此结束。 后面又闲言碎语了几句,临了要走,原本是任意要先把满堂萱和童谣送回去再回来,然而那实在是麻烦——于是满堂萱坚持不用,只是道:“我又不是第一年开车了……我没问题的,老公。” 任意看着她,“外面在下雨。” 满堂萱点头,“那我开慢点。” “你还怀了宝宝。” “那我再慢点。” 任意伸手摸了把她的脸,有些好笑,“有多慢?” “嗯……”满堂萱沉吟两秒,对他眨了眨眼:“二十码。” 任意闻言颔首,又嘱咐:“还可以再慢点。” 交谈中的恋人总是如此轻易地将彼此之外的他人遗忘在脑后。 童谣,“……” 陆知行,“……” 任意跟满堂萱似有话要说,人先走到了外头,童谣随其后往外走,到门边,有男声轻而有力地在身后撂下:“谣谣。” 她回眸。 望着她,陆知行俊眉舒展微微:“名片真不要了?” 她微怔,继而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骨科医生的名片——可以看椎间盘突出和腰椎间盘突出的那一个。 反应过来,她摇了摇头。 继而旋身要走。 “谣谣。” 他却又唤她。 她站住,没有回头。 因而也无法与那一道始终凝视在她背影的视线交接,只听见男人的嗓音不疾不徐地嘱咐:“回宿舍给哥哥发一条消息,”嘱咐完,他征询她的意见:“好不好?” 那嗓音微温,也像一柄锐利的匕。 落入她的耳脉。 …… 也,刺中她的心。 他先前……也是叫她回宿舍发一条消息的。 但她没有发。 闭了闭眸,再睁开,童谣应,“好。” 走出门,顺手带上,任意跟满堂萱正在说着什么。 “……他这个人吧。说得轻是要面子,说得重就是什么事儿都爱一个人撑着。他也不想想,他都这样了,我怎么可能放心把他一个人撂医院里。” 冷色调的白灯下,童谣眉眼微低。 心松弛了一分重量,无声无息。 言及此,任意停顿了下,“今晚还好说,明天早上我要出差,你这周又有案子开庭——也是赶巧,什么事情都堆到一起了。” 现今是没多大的事,但是这两天总得有人陪着。 满堂萱道:“不然我们请个护工吧?” “我估计不成,”任意皱了皱眉:“老陆有点洁癖,不到万不得已,他肯定不会让护工来贴身照顾。” 一时静默。 任意与满堂萱相对默默,全然忘却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而后满堂萱福至心灵般地转头,眼睛一亮,“不是还有谣谣在吗?” 任意,“……” 任意一拍脑袋,“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真是灯下黑。”他眼光瞟童谣一眼,豁然开朗:“小妹妹去还真正合适,明后天又是礼拜六礼拜天,没课。” 童谣,“……” 她明天有课的。 满堂萱笑,“咱们还在那里自己瞎琢磨,说不定都不用说,人都已经打算好了自己过去。” 童谣抿了抿唇,“我,” “就你了,”任意打断道:“小童妹妹,要辛苦你一两天了。” “辛苦什么辛苦,”满堂萱闻言不由莞尔,接话:“自家妹妹照顾自家哥哥不知道有多高兴,搞不好刚才看咱俩讨论明后天谁去照顾陆知行就跟看俩大傻子似的。” “怎么会,”任意搂住自己老婆,温柔:“要傻也只是我一个人傻,我家萱萱可聪明着。” “老公……” “萱萱……” “老公……” 童谣,“……” 至此节,任意便不由得颦眉,“不过老陆也是的,这么大的人了连一个女朋友都没有过……人总少不了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这回是我们来——下一回,下下一回呢?” 童谣:……? 满堂萱半认真地道:“好啦你少乌鸦嘴了,哪来那么多下一回下下一回,你当陆知行是柯南啊。” 任意也意识到自己说岔了嘴,“……我就是打个比方。” “还有,”满堂萱一把挽住了丈夫的手,一边说着一边往童谣方向看了一眼:“你也别老说陆知行一直没女朋友就没人照顾了——人不还有个妹妹在吗?” “是是是,”对待老婆说的话,任意只有两条准则:一,老婆说得都对;二,如果老婆错了,参考第一条。任意道:“萱萱,还是你说得在理。” 满堂萱没说话,脸上情绪却溢于言表。 男人女人都一样,没人会介意被自己的另一半宠爱得更多一些。 童谣却微怔。 刚才那一下,任意夫妻的拍板决定其实有些莫名其妙。 如果她现在想要说清楚……其实也来得及。 但脑袋却几分昏沉的,不怎么清醒。 她刚刚,好像听到他们说, 说他…… 一个都没有过? 却又带着几分的不确定。 万一是她没听清, 万一是她错解了。 万一…… 这世上有那么多的万一。 有问题接二连三地涌上来,像雨前的池塘,窒闷高压藏不住水中气泡,争先恐后地浮现。 “萱姐,”她睁着眸:“知行哥他没有吗。” 未经思考,未过大脑,那问话甚至有些没前没后的。 “……没有什么?”满堂萱反应了两秒才回过神,了然地哦了一声,笑笑道:“陆知行是一直没有女朋友,也不怎么着急。我老公倒是比他本人还上心——”说到这里,满堂萱便笑眼偏过,瞧了丈夫一眼:“是你一天到晚都在隔三差五介绍相亲对象给陆知行吧?” …… - 而后满堂萱送童谣回了学校。 到宿舍的时候,其他三个室友都睡着了,她动作便也有意识地轻了几分。洗漱过后上床,童谣给方葭霜发了消息,简明扼要地说明了事实,想着方葭霜大概是已经睡了,便锁了屏。 然而,才刚锁屏。 手机立刻在掌心震了起来。 方葭霜:“偶买噶。” 方葭霜,“……” “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童谣,“……” 方葭霜,“【大哭】” 方葭霜,“这个月钱包要被掏空了【大哭】” 不过,比起个人钱包掏空与否,方葭霜显然对这个消息更感兴趣,话锋一转便是打字飞快,“你是怎么知道……邻居哥哥没有女朋友的啊?” 童谣想了想,在输入法里输入,“我是” 方葭霜,“你一直没问过邻居哥哥,所以不可能是你问出来的。” 童谣输入,“因为出了点事,” 方葭霜,“因为你没有问过他,所以他也不可能无缘无故跟你说这个。” 童谣继续输入,“然后见到了他之前的一个室友,” 方葭霜,“既然这样,那大概就是你们共同认识的一个人告诉你这件事情的。” 童谣,“……” 方葭霜,“但是无缘无故,你们又不会碰面。” 方葭霜,“所以很可能是邻居哥哥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又因为这件事情,你碰巧跟那个人碰了面。” 童谣,“……” 方葭霜,“谣谣,你怎么不说话了。” 童谣,“都被你说完了。” 方葭霜,“……” 顿几秒,方葭霜慢慢问:“……那你打算怎么办?”她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你要追他吗?” “不。” “你对邻居哥哥还余情未了吗?” “……”童谣默了默,道:“我不知道。” 忽然,方葭霜,“你喜欢何期吗?” “不。” “你喜欢我哥吗?” “……” 方葭霜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童谣,“……知道什么。” 隔了几十秒,方葭霜发了长长的一段话过来,“其实,如果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你是会很干脆否定掉的,比如何期,比如我哥——但是你没有。” “谣谣,”方葭霜说:“对一件事情,当你不知道该不该立刻否认的时候—— “你的心里,其实就已经有了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要到转折点了,卡文卡得快哭了-_-|| 呜呜现在是十点半,我正要把自己锁进四千字的小黑屋里QAQ 我现在很想唱一首歌: “我要变成/阿江里/你爱的那个咕咕; 张开双手/扛起键盘/写更新; 你要相信/相信咕咕会像阿江码字机/一个小时能/写一万一” ┭┮﹏┭┮ 第76章 余情未了。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盯得久了, 却也有种崩坏的陌生感。 仔仔细细地盯在那屏幕上数秒, 童谣转过脸, 把脸颊深深地埋进软绵的枕头里。 她对他……余情未了吗。 她不知道。 再认真地想了几遍, 结果也还是一个样。 可以轻易地解出多少道的数学大题,可以轻易地记下多少个的高级英语词汇——但在他这里, 她却总是屡屡地,屡屡地碰壁。 从以前到现在, 对她而言,他始终是最难解的那一道难题。 闭了闭眸, 她想起答应他的事情, 深呼吸。她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我到了。” 三个字,言简意赅的。 没两秒,几乎是刚发送完而后退出——手机紧接着就震动了一下。 拿起手机,他发过来的是一条语音。 绿色进度条,五秒。 指尖颤了颤, 点开。 “——知道了。”那头的男声徐徐的,带着一贯的悠然吐息, 也像是情人间的喁喁私语,低低喃喃地,他嘱咐她:“早点睡。晚安,谣谣。” 二字入耳,她微微地怔了下。 然后平静而无其事般地回复他:“晚安。” 晚安, 晚安。 对于互道晚安的两个人而言,今晚却注定难安。 雨已经停歇,窗户拉开了一道的缝隙,旁逸斜出的风撩动窗帘扬起微微。 今夜无月,城市的灯火过窗入室,打落在陆知行俊逸而微敛的眉眼。 有惊无险,雨中的事故却如电影重映般慢镜头地浮现。 夜没有出口,雨若密集珠帘般的瓢泼而落,另一侧行车道大货车车头灯明亮,是偏黄的朦胧。 直至那一刻,不偏不倚地,朝他的方向而来。 当时间聚焦在某一秒,也像是昆虫初初被松脂凝固定型的那一秒。 流动变得缓慢,极缓慢地。 室内灯已经关全,寡淡光线下,男人的视线变得漆黑。 那一刻,缓慢而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的,不是任何一个人的名字—— 而是女孩冷淡而自带倔强的样子。 - 总是在想,总是想不通。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童谣就这么一边想着,一边入了梦。 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像是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雕花的大门宽敞,门前有无数的人正在列队等候,男女老少皆有。 她也在长队的其中……在最末端的位置。 队伍的最前,是军装齐备的士兵在叫号,“78号!” 便有男人领着一家老小上前,拿着手中的号码牌,一脸激动,“是我是我……我就是78号!” 叫号的士兵回头,冲身后另两名的士兵点头示意,于是另两名士兵上前,用扫描仪仔细扫描过78号及其家人后,散开在路的一侧,示意他们可以上前。 那男人便领着家里人欢天喜地地跑上台阶去了。 循着那动静望过去,童谣见那大门吱呀一声,如沉疴在身的老人般的,沉重而又疲惫地打开。而明亮光线若潮水骤然涌入视野,被光填满的空间与角落明晃晃的——然尚未看清大致形貌,又是吱呀一声,在78号进入后,门被迅疾地关上了。 而后是良久的静默。 在童谣前排队的是一个女人,大约是等待无聊,她便很主动地找童谣攀谈起来,“小妹妹,你领取爱的号码牌没有啊?” “……”童谣不解:“‘爱的号码牌’?” 那女人见状便挥了挥自己手中的数字牌——那也是刚才78号男人挥舞的牌子,一边颇为讶异地道:“想来见陆知行,你就要先去领爱的号码牌啊!” 童谣,“……” 那女人见她不语,以为她是还没明白,于是附加着道:“现在陆知行今非昔比了,已经富可敌马云了。你以为他还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人啊——现在你想见陆知行,不领爱的号码牌是不行的!” …… 惊醒。 童谣从床上坐起,揉了揉眼,拿起手机看了眼:六点二十。 比往常周六日起床的时间早了二十分钟。 不过,她不是因为要去医院照顾他才早了这二十分钟……她只是因为做了噩梦。 起床洗漱,洗漱完,其他室友有的才起床,有的人还没清醒。刚起床那个也惯性看了眼时间,又低头看了眼正换鞋准备出门的童谣,嗓音几分瓮声瓮气,“童谣……这么早就去图书馆啊?” 童谣换好鞋,站直身,否认了,“今天不去图书馆,我有别的事情。” “哦哦……”那个室友原本也是随口一问,至此便随口应下来:“那要我们帮你占座吗?” 这问话背后有其背景:周六日图书馆一座难求,早上不把座位占好,基本到十点多座位就被占全了,之后便很难再找到空座。 且番大学风很好,十个占座的少说也有八个人是在座的——鲜少有占完座却不用这种浪费公共资源的现象。 是而室友才有这一问。 童谣本已经走到了门边上,闻言驻足,半秒,她轻声地开口:“不用了,谢谢你,裴雯。” 门被打开又关上。那之后名叫裴雯的室友慢慢回神,半在自言自语地喃喃道:“不……不要?” 另两个女孩还都没起床,其中一人却也惊讶地道:“天啊我听到了什么……” 另一人幽幽地附和,“童谣居然说她不去图书馆……” 裴雯下意识地接,“她说她有别的事情……” 床上相对的两双眼睛交换了个眼神,不约而同地道:“在她这里……还有什么别的事情比学习更,重,要,吗!” 众人,“……” 毕竟是,谈恋爱不如学习的人。 - 番阳市中心医院。 起初童谣吃过了早饭,本来想顺便从食堂带一点东西过去,转念想从学校到医院有近半个小时的路——于是最后就没带,只是在到中心医院之后才在医院旁边买了点汤汤水水。 到病房口,童谣一手提着早点,另一手预备敲门。然而那手才刚落在门板,门便往病房内略动了动。 视线下落:那门是虚掩着的。 童谣伸手推开,“知行哥,” 一句话只说了一半,当她的眼帘掀起,微熹的晨光中,猝然而无防备着入目的,便是男人完全赤着的上半身。 一览无余在此刻的,是他精壮有力的身材。 斜方肌和肩颈肌呈流线型,显得精瘦而有力,一只手正在拿柜上的衬衣,而臂上肌肉便随着动作变得些微绷紧。 从肩,颈,到胸,腹,肤色整体偏白皙,却无一分一寸的赘肉。 因为是侧坐,朦胧光影里只能瞧见他腹肌隐约,人鱼线却明晰,自他结实的腰侧不断地蜿蜒下去……到完全未知的地带。 只瞧了一眼,童谣迅速背过身去。 脸红心跳。 一时间脑内只一个念头在不断循环重播: 身材真好…… 他穿衣服时的样子她见得多了……休闲的放松的正式的落拓的,都有。早前是休闲居多,现今则要么正式要么半正式。 但他不穿衣服的样子,她的确是第一次见。 也同样,他穿衣服时很好看,这是她早就知道的事情。 但他不穿衣服也这么好看…… 这件事情,她还是第一次知道。 换衣服时被人闯入,陆知行动作顿了下,继而慢慢扬声,“谣谣?” “……嗯。” 他开腔,声线是低低徐徐的,却隐约如有笑意沉潜:“你怎么来了?” 童谣正想回答,想起他是没穿衣服跟她共处一室,脸热地提醒,“知行哥,你先把衣服穿好……再跟我说话。” 陆知行,“……” 窸窣一阵响动,清淡的声音撂下:“好了。” 童谣抿了抿唇,转身,却不是回答他的问题,也并不看他的脸,“你怎么换衣服也不关门……” “本来门是关的,”陆知行眯了眯眸:“中间护士过来了一次,再出去就没关门。” 她哦了一声。 心里却慢慢的浮想联翩起来。 中间护士过来了一次…… 那他是在护士来之前换的衣服还是在护士走之后换的衣服。 如果是来之前,他换衣服的样子,他赤.裸的上半身……也都被护士亲眼目睹了吗。 陆知行只唇微掀,像是要说话,抬手咳了两声,而后似解释而非解释,“护士走之后我才换的衣服,换到一半你就来了。” 童谣,“……” 而后童谣才答他先前的问话,“是任意哥和萱姐,他们这两天都有事……所以我就过来了。” 而后低眸,她视线落在手上提着的早饭,自然地转移话题:“知行哥,你吃过了吗。” “吃过了。” “……” “住院部的食堂可以送到病房。”陆知行轻描淡写地解释着,又勾了勾唇,问她:“你呢?” 握在塑料袋上的手紧了紧,童谣低着眼眸:“我还没吃。”她给他看她提着的东西,解释:“……我准备带过来吃的。” “嗯,”陆知行一双的凤眸里隐约有笑意聚集:“我知道不是给我买的。” “当然不是了。” “……” 抿了抿唇,她心里其实有些后悔。 然而话已经说出了口,这时候再说不吃反而显得奇怪。 有时候,说谎也像是贪吃蛇的游戏一般。 一个谎言的身后,总是尾随着另一个谎言。 谎言追随谎言,谎言也吞食谎言——然而再如何吞食,谎言也始终只是谎言。 陆知行只偏首去瞧她:浸润在晨时微淡的光线里,女孩微侧着脸,两鬓的发柔软垂落,荷瓣般地收拢了一张脸,下颌弧度柔美。 可爱。 此时对着手里那碗豆腐脑,她眉却微颦着,表情纠结。 可爱。 他唇角徐徐地上勾。 东西明明就是带给他的,不用她承认,他也知道。 那副强词夺理的样子…… 也可爱。 第77章 然而先前童谣其实已经吃过了, 因而只喝了一半, 胃便觉有些撑, 再要舀下一口——陆知行的声音便清淡地撂在了前头, “吃不下就不吃了。” 童谣, “……” 童谣默默放下勺子,脸微低, 小声,“其实我还吃得下。” “嗯。” “我只是不想吃了。” “……” 正逢此时一列白大褂推门而入——那阵势很显然, 是例行查房。 领头的老医生看起来有些岁数了,头发也花白了大半, 看着文质彬彬的很儒雅。身后跟着的男医生倒是都很年轻, 模样约二十余, 大概还在规培期的样子。 甫一进门,老医生先是瞧了眼病床上的男人,语意不明地哼了一声,又转眼看了童谣一眼,“他任性就算了, 你是家属你也跟着一起任性,你当是打麻将三缺一?” 童谣, “……?” 撂了这句话,老医生也不欲解释什么,径直就直冲冲地向着陆知行的方向,却是年轻的男医生甫一瞧见童谣便怔住,视线持续凝在其上好几秒。直至老医生连呼了几声名字, 他才回过神来,“主任,怎么了?” 见他分心,那老医生也只一皱眉,道:“把片子拿过来。” 年轻男医生依言做了。 递过片子,年轻医生眼光有意无意往那纤细而立的一道影上瞟,蓦然却觉一道视线不轻不重地落在身上,刀匕般冷冰冰的。年轻的男医生不觉打了个寒颤,然而抬头去看——四下并无异常。 应该是错觉,错觉。 当着面,老医生仔细看过了几张CT和核磁共振结果,微微皱眉,“没什么问题是没什么问题……但我建议你再观察一下,等两天再出院。” ……出院? 童谣偏首转向病床上的男人,“知行哥,你要出院?” 陆知行嗯了一声,不咸不淡的,语调很平,也几乎听不出有什么起伏情绪:“还有事情要做。” 童谣未及劝阻,老医生便道:“也行吧,”话音撂下,他看向童谣:“那这两天你就陪着你男朋友,没事最好寸步不离,有事直接打120送医。” 童谣,“……” 闻言,那紧随在旁的年轻男医生脸色便显露几分失望的微微。 然而去看那病床上的男人,五官是出尘的俊逸,纵然腿部有脱臼暂时不能下地,然上身坐得笔挺。站在他身侧的女孩亦极年轻而美丽,只是眉眼低垂而缺少表情,因而那容色也显得冷淡逼近冷漠。 ——无可否认,只单从外形上看,这的确是极登对而养眼的一对。 事分轻重缓急,于是童谣问:“医生,他现在的情况适合出院吗。” 老医生抬眸,悠悠然瞧了童谣一眼,“你问我适不适合,那当然是不适合;但你男朋友问我的是可不可以,那其实是可以。” 童谣,“……” 老医生道:“稳妥起见以防万一是不适合……不过一万里也就一个是万一。”他看了看童谣:“所以我让你这两天没什么事就盯着他,有什么事就去打120。” 术业有专攻,既然在医院,医生就是绝对的权威。 因而在老医生自言自语自下论断的全过程中,童谣几乎一句话都没说——或可说是来不及说,就简单粗暴地被对方给否认或者是打断了。 站定在一老一少两个白大褂前,她侧身立着,鬓发拢起弧度柔和的下颌,在或许有失偏颇的话前也没有否定,只有羽睫微垂的安静。 病床上,陆知行静静凝睇在她的脸,薄唇勾了勾。 门关上了,人走了。 童谣垂着手,唇微动,欲言终止。 然余光却触及他要下床动作,她立刻上前去扶,“知行哥,”她一边扶着他的胳膊,一边问:“你准备怎么回去。” 他闻言未答,只是瞟她一眼,开腔声线清淡,“你不拦我?” 看刚刚她跟主任医师对话的态势——确切地说是她听主任医师说话的态势,全程认真地听着,不时地做着笔记,就像记的不是医嘱,而是考试的重要考点——他以为她会拦。 男人投来视线,淡静幽深。 对上他双眸,童谣睁着眼,“我不能拦着你发家致富。” 陆知行,“……” 转首,陆知行掀唇淡淡,答了她刚才的问题,“走回去。” 童谣,“……?” 她睁眸看他,“怎么走?” “用腿走。” 童谣,“……?” 陆知行偏首看她一眼,一双漂亮的凤眸微眯着,薄唇勾起弧度,吐息悠然地问:“不是走回去,还能怎么回去?” 只是说着,颈间喉结上下滑动了一圈,他修长的手抬起,又不连串地咳了两声。 有些被他问倒,童谣也没有照顾腿脚不便的病人的经验,思绪卡壳,忽然道:“我……可以背你回去。” 陆知行俊颜微怔,而后从喉间低而长地呵笑了一声,笑意收敛,他眸睨过来,淡然开腔,“你背得动?” 视线向下,童谣看了眼自己的手臂。 然后抬眸,与男人漆黑视线对上,再完整扫过他挺拔坐姿。 不需要具体数字,肉眼即可观测他身高近一米九。 因而体重再轻……也不会轻到哪里去。 童谣,“……” 她动了动唇,“一切皆有可能。” 陆知行,“……” 童谣,“以大多数人的努力程度之低,根本轮不到拼天赋的地步。” 陆知行,“……?” 片刻,陆知行不温不火地开腔,“有轮椅。” 童谣,“……” 他长指便朝墙边的位置指了指,而她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有轮椅在折叠后摆在靠墙角落里。只是因为地方隐蔽,她先前并没有注意到。 收回视线,童谣看他一眼,“……你刚才为什么不说。” 陆知行唇一勾,似笑非笑的,“我以为你看到了。” “你说你走回去。” “我以为你知道我在开玩笑。” “……”她不知道。 他指出有轮椅,问题得到了解决,她也没有多余的意见。立刻便动起手来,很快地把轮椅展开了,然后走向他,小心而谨慎地扶起他一边的手臂,让他大半边身体的重量倚靠在她的肩膀。 那么小心翼翼的,由她的肩膀扛起他的重量。 黑眸逡巡在她的脸上。 嘴上说着一切皆有可能,然而实际上,只是用肩扛住了他大半边的身体,她都已经呈现出明显的吃力。 唇微掀,陆知行要说些什么,而此时扶住他的人却像是踩到了什么——趔趄了两下,彼此的重心都失去了平衡。 只是下意识的反应。 在双双倒在床褥的瞬间,她选择将自己垫在了他的下方。 怔忡在刹那,有柔软的触感印上了额头。 突如其来的失衡,他倾身压覆在她的肩颈。 她的唇……堪堪印在了他的额上。 柔软的,微凉的。 也透着冷淡的香。 ……像本人一样。 心的微动只发生在半秒,男人抬首,动作间挪开身体,俊逸的脸上神色比平时要微微地白上几分。 皱了皱眉心,他声音微哑地道:“哥哥不是故意的……抱歉,谣谣。” 没有回答,也顾不上发热的脸,童谣睁着眸,蓦地抬手去探他额间的温度。 ……果不其然,是滚烫。 神情如常,她坐直身体,也把他扶正,看着他,“你发烧了,知行哥。” 没有分毫疑问的语气,这句话是肯定句。 平淡着脸色,陆知行淡声地接,“只是低烧,我吃了药。” “低烧也是烧,而且,” 而且她想说……他好像是高烧。 话语停顿,她忽然就想起了昨天晚上。 他出车祸的晚上,之前,从番大外街的小菜馆到宿舍楼下,雨如豆大不住地落。 她和他只有一把伞。 而那一把伞,被她拥有了大半。 没有谦让给他的意思,到最后,他半边的肩与背都被淋成了深色。 …… 闭了闭眸,很快睁开,童谣道:“你现在不能出院。” 没说好也没说不好,陆知行开腔清淡,如不怎么经意般的,“能提反对意见吗?” “不能。” “……” 到她有些吃力地将他再一次地扶正上床,陆知行唇勾了勾,吐息悠然地问:“不是说——不阻拦哥哥发家致富?” 童谣把他安置好,又站直站正,闻声略微奇怪地看他,“你知道今天双色球中奖号码吗,知行哥。” 他偏首,眼眸是征询。 而女孩低了一双眉睫,平淡阐述,“如果不是已经知道今天的双色球中奖号码,那休息一天应该不会特别影响你发财致富之路。” 陆知行,“……” 视线凝睇在她安静侧颜,陆知行动唇,问的却是截然无关的问题:“你等会回学校?” 想了想,童谣道:“等你没事了我再回去。” 这番话她是盘算过了才说出口的。 在她这里,没什么事情=退完烧吃完中饭晚饭洗漱过上床睡觉。 毕竟这时候他是病人。 又毕竟,虽然脱臼和脑震荡是车祸所致,但他这一阵的发热……跟她是有关系的。 也因此,她今天肯定是要留到一切都安置妥当才能走的。 ……明天也肯定还要再过来。 然而这话一字不落地落在陆知行耳里,一双漂亮的凤眸敛了敛,其中温度便下沉了一寸。 等他没事了…… 他现在已经按她要求上床睡觉了——对她而言,的确是没什么事情了。 半靠着枕头,望着侧立在自己身边的人,陆知行视线漆黑。 掀唇,他不疾不徐地道:“——我还有事。” 作者有话要说:害,还能有什么事,还不就是想要人家陪吗。 谁还不是个有七巧玲珑心的小公举惹【狗头】 “以大多数人的努力程度之低,根本轮不到拼天赋”这句话摘自知乎。 第78章 二十分钟后。 市中心, 华庭苑。 地处寸土寸金的市中心, 华庭苑是一栋loft式的高级公寓。 景观电梯直达, 脚踩的透明地板与地面间迅速拉开差距, 而地面景物在内置镜里越来越小直至微缩成一颗黑点——无声地, 电梯定格,两道门打开。 到了十六层的某间房间。 按他给的密码锁, 童谣开了门。 刚刚在医院,他对她说的“有事”是指他家里的电脑和U盘, 需要她拿。 东西都在卧室,虽然无心, 但是走过一遍也顺带扫过一眼:室内是北欧极简风的装修, 不该有的一样都没有, 该有的虽然有,走的却也是极度简化的风格。 去掉所有花里胡哨,家具和装修都显得有棱有角。 简单而至于单调。 拿好东西,再往外走时,经过了半开放的厨房。设施一应俱全, 只是锅和碗均极干净以至一尘不染——不像是有人使用过的痕迹。 不知出于何种心态的,童谣的步伐微顿了顿。 他说——他还有事情的时候, 她问了他的,急不急。 他的回复是不急,今天内给他就可以。 …… 市中心区位便利,出门就是大型商场,买东西不费时间, 来回一趟,她带回来的东西堆满了他家的厨房。 淘米煮饭,洗菜摘菜炒菜。 没有烧费时费力的硬菜,她的动作很快。 出锅,分装,再骑车回医院时,时间刚好是中午。 推门走入房间,童谣轻声地叫了一声,“知行哥?” 尽管在白日里,由于窗帘低垂而合拢,那光线被滤过了一层,隐约朦胧。 床上的男人仍微阖着眼睛,对她的声音若未闻般的。 没有再去叫他,她只是缓步而轻手轻脚地朝大床方向走来,站定。 垂着眸,在晦暗处,她静静看着他。 尽管他的脸色比平时要疲惫,但对她而言仍然足够好看,像一道数学题,从文字描述到数字字母都满是吸引力。 只是,她想—— 就算他没有女朋友,可是出了车祸这么严重的事情……他的爸爸妈妈呢。 她知道他的家是在鹿门市的。 虽然不在她隔壁, 虽然似乎,她隔壁那套房对他来说就真的只是一套房产这么简单。 所以才,可来,又可不来。 那…… 他真正的家,在哪里呢。 垂着眸,她静静地看着他。 蓦然地,想起近三年前,也就是他来看仍在培训的她,又离开鹿门市的那一天。她从卧室走出,去厨房的时候,听到的父母隐约而不分明的交谈。 离开鹿门……对他而言也是好事情。 现在想想,他们在那个时间点的交谈,似乎藏匿着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东西。 只是那个时候,她的注意力完全被另一件事情所转移,理智被情绪支配与占据,所以那句话的背景……她并没有太在意。 抽丝,剥茧。 线索一路循到更久远的时候。 是六余年前,那个她第一次见到他的夏夜。 她的记忆清晰。 白昼,蝉鸣,烈日,高温伴随声声不绝的蝉的嘶鸣势要将一切压制。 那时她刚搬家不久,沈月明说要烧菜要买料酒。于是她下楼,从冷气打得很低的房间落地到暑气蒸腾的地面,小卖铺前间老板娘正在与人聊天,交谈声息也若高温炙烤前的景物,在热波中呈现出扭曲的微微。 就那一家的,好像前几天过来了…… ……你说那家? 隐隐约约,朦朦胧胧的。 紧随而至的一句,明亮并且清晰地将一切打亮,也如一束光笔直刺入浓白的雾气—— 她家这次搬的就是他隔壁。 像海水潮退,而一角下的冰山全貌在慢慢浮现。 一个想法亦在童谣脑海慢慢浮现。 是他的家里,曾经发生过什么吗。 在一侧的椅子上,童谣慢慢地坐下来。 侧坐着,而视线转向床的方向,凝睇着平躺在其上的男人。 也像是,凝视着一道的谜题。 谜面逐渐被勾勒得清晰——她却看不穿谜底。 越是想要看清…… 也就越是看不分明。 - 测过他的体温,烧已经退了。人未醒,而童谣周六下午还有三节选修课。 从房间走出,她没有再试图叫醒他,只是给室友裴雯打了电话,让人帮忙请假。 “好的,没问题。”电话那头裴雯答应得很干脆,隔两秒反应过来了又问:“你是生病了吗,童谣?” “没有。” 生病的不是她,是另有其人。 裴雯,“……” 沉默少顷,裴雯开口,“那你还是在有事?” “嗯。” 裴雯,“……还是早上那个事?” “……嗯。” 裴雯,“……” 裴雯,“好的,我知道了。” 裴雯接电话时正在食堂吃饭——另两个室友就坐在对面。虽未听清这通电话全貌,但也把关键词听了个七七八八过去。 裴雯挂断电话,一个人便也撂了筷子,“请假?” 另一人则不可思议,“童谣?” 双方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童谣请假?” 裴雯,“……” 裴雯点点头,“是。童谣让我帮她跟老师请个假。” 二人,“……” 二人又是异口同声,“她生病了?” 裴雯,“……” 裴雯这回是摇头,“她没有生病,她是有事情。” 二人,“……” 二人似乎也想起了什么,“还是早上那个事情?” 裴雯颔首。 众人沉默,气氛流动诡异。 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童谣不仅不去图书馆,甚至连课都请了假! 包括裴雯在内的这三人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反应,也是事出有因。 如果说成绩好不好是能力问题,愿不愿意学是态度问题——那么,众人眼中的她,就是处于一个无论能力和态度都是满分,甚至是超越满分的水平。 撇开冷淡近乎冷漠的性格,她这个人几乎就是完美无缺的。 但相处久了之后,又觉得很适应,甚至对这种有距离适可而止的交往感到很舒适……进而觉得,哪怕是性格上的缺陷也是一种优点。 她之于外人,就是这样的存在。 - 病院安静而少人语。 除却墙上挂钟里的时刻一分一秒在走动,在这里,时间的流逝几乎是悄无声息的。 分钟走动,时钟指向七点。 垂落在地板的窗帘是双层,然而为透气,那一层厚实的窗帘被人有心地束起,唯有薄而轻的纱帘低垂。 窗亦开了小半的,为了通风。 于是那不知情的错落城市灯火,便经了那薄纱般的帘,投影般地映在深红地板,光圈深浅交错地晕染。 床上的男人阖着眸,俊逸的眉目却是微蹙。 一拢窗纱垂着,清风时而无心撩拨,时而又按兵不动。 偶有玻璃露出缝隙的时刻,便有一弦的月探了脑袋好奇往卧室内偷偷地窥探。 却也窥不见,那一帘的梦境。 …… 初一。 体育课,落着雪的天气。 一个班的男生分成两队打篮球,比赛结束对方输了,大部分人愿比服输,众人陆陆续续走出体育馆。 他亦在其间,手拿着一瓶水。 雪如薄片,裹挟风声刺耳剧烈,一如此刻的细语人声,“打球再厉害又怎么样?还不就是个私生子吗?” 旁边有人在劝,“好了你小声点,人就在前面,你是生怕他听不见?” “我怕?”那人嗤笑一声,如听闻了什么巨大的笑话一般,话里话外全是不屑:“我会怕一个没爸爸的货色?话说回来,虽然他没爸爸,但是他父母应该是一路货吧……毕竟一只手打不响啊,哈哈。” 那握在瓶身的手不觉慢慢地攥紧。 风雪安静。 眉眼比雪色还要疏淡的少年转身,径直地循着那声源走去。 一步,一步。 他眸微垂,脸色仍是冷淡的,攥在瓶身的手上却青筋根根地浮起。 他很平静。 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那种平静。 平静到,当他走到说那番话的男生跟前时,对方仍然若无其事般地,只是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怎么,找我——” 嘭的一下,沉重而又无声的,是被他握成拳的手又快又狠地打翻在雪地。 吱呀,是人的身体躺倒在雪地的声音。 凤眸微敛,少年的眉眼仍然清淡。 没有犹豫,他俯身,手掐在了对方脖颈,水瓶早已不知所踪,于是腾出空的手又是一拳打了上去。 一拳,又一拳。 重重地。 对方起先还挣扎辱骂,到后续只有被按在地上挨打的份——周围的同学没一个能拦住,而此时落雪,老师不在体育馆就在教学楼里,那人便是真的怕了,开始求饶。 少年闻言面色未动,只手揪着他的衣领,让对方的身体慢慢地腾空。 眸凝睇着那令人憎恶而在此时显露胆怯的脸,他低低徐徐地问:“‘一只手打不响’?” “是……是。” 他眉一挑,面目浮现严重的戾气,“是?” 对方忙向相反方向,“不是,不是!” 他唇微勾,仿佛是笑——然而下一刻,那掐着男生衣襟的手也将他按进了雪地。 男生看着他,瞳孔露出恐惧,像是在看着从雪地中走来的一只魔鬼。 一拳击落。 “我打你的就是一只手,”陆知行说。 又是一拳。 唇勾了勾,对着男生惊恐无限放大的骇然的脸,他甚至还笑了一下,轻而慢地问他: “你觉得,响不响?” …… 那天晚上,他很晚才到家。 照例的四菜一汤,有荤有素,桌边的女人正低头写着什么,听动静头也没抬,“回来了。” 他嗯了一声。 换鞋,洗手,吃饭。 无交流。 直至吃完饭,他去收拾碗,女人要去阻拦而视线上抬,“不用你来,” 却是一顿。 目光触及他面上创口,她问:“知行……你打架了吗?” “没有。” 她仍看着他,“真的没有吗?” 他抬头,“真的没有。” 看了他一会儿,也不知是信或者是不信,女人只是淡淡地应下了一声。 她没有多问。 他也没有多说。 然而理所当然的,次日被请了家长。 不知班主任说了些什么,也不知对方家长说了些什么,只是见女人从办公室退出时仍然保持着躬身的姿势。 那猫着的姿势益发衬托她一道身影针尖般的瘦削。 刺目。 而后视线交接,她对他笑了笑。 “没事。”她自顾自地说着。 喉间微涩,他看着她,“真的没事吗?” 女人微微颔首:“真的没事。” 她说:“不会影响你上学的,放心。” 私生子。 父不详。 一路走来,总是伴随着这样的声音。 细细碎碎,却也刺人耳目。 直至高中,这些声音虽然存在,却被更大的声音所遮盖。 鲜花,掌声,奖杯,欢呼。 “第一名。” “优秀学生代表。” “我提议,大家向陆同学致以最热烈的掌声!” “……” 那些声音与先前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一方比一方的大声,共同构成混杂一团的梦境。 私生子。 第一名。 父不详。 学生代表。 一声,一声。 每一次的称呼,都像是一张崭新的标签。 一张,一张地,贴在他身上。 每一张都是他; 每一张也都不是他。 欢声混合嘲讽,仿佛黑点晕染在雪白纸张,是刺目的分明。 冗长,杂乱,而梦境像火车贯穿在长度不明的隧道,良久行驶,不见出口。 只是有温度轻而凉地探了过来,如夏日窒闷午后的清风。 就这么轻轻地探了过来。 “……知行哥。” 拨云见雾,有道声音在很轻地叫他。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转折了……我有1、、紧张QAQ。 第79章 很轻的, 隐约的。 像是道路前方的光线。 若即若离在他耳畔, 那女孩的声音是熟稔的。 探过他额头的温度, 童谣也轻声叫过了一遍, 躺在床上的男人却只是微皱了眉眼。 童谣看了看人的样子, 要叫醒他的想法变得微弱起来。从座位上站起身,她准备去烧水, 几乎是与此同时,她身后却有男声微哑而沉磁地开腔, “……谣谣?” 童谣转过身。 窗帘未掀,虽则只一则单薄纱帘遮蔽, 然而此时已是晚间, 自然光消减, 而都市灯红酒绿被筛选过了三分,余下便只是朦胧的光线泄入室内。 一片的暗沉与寂静。 她没有回答,转身时四目交视,陆知行黑眸沉静,清冽的, 其中流淌着些许不分明的情绪。 “谣谣。” 这一次是肯定句。 “嗯。”童谣应道:“是我,知行哥。” 无声的, 如是错觉,这一声落下,室内原随着他醒来的紧绷气氛便松弛了下来。陆知行坐直身,随口般地问:“现在几点了?” “七点。”她顺其自然地开了灯,然后问:“你要吃饭吗, 知行哥。” 陆知行眉目挑了挑,“……外卖?” “嗯。” 没有立刻回答,他清淡地问:“你吃过了?” “嗯。” 这才无异议。 医院有微波炉,童谣把分装过的饭菜略微热了热,用小碗盛好端过来,两只手小心地递给他。 长手接过,瞥见碗筷与分装用具——很明显不是外卖商家的一次性碗筷,且眼熟,跟他厨房里鲜少用过的东西倒是几分相似——陆知行俊眉上扬,未置可否地问:“哪里的外卖?” “……”童谣撇过视线:“番阳的外卖。” 陆知行,“……” 没有多言,陆知行扶起筷子尝了一口。 不烫也不凉的,温度是正好。 至于味道…… 很好。 然而眉目上挑,他淡着脸色,如漫不经心。 也不对这来路不明的外卖予以置评。 看他不语,童谣唇微抿起。 她自认学什么都不差的。 而且……毕竟是学了三年。 无可否认,他是她这样做的动因。 开始时其实是刻意,到后来,也慢慢就发展成了习惯。 毕竟是喜欢或是不喜欢,是可能或者不可能,人都是要吃饭的。 他没有反应,她也佯装是不在意。然而本来垂落在身侧的手却无意地抬起来了,捋了捋鬓边原本就整齐的发。 露出来一节的手腕,纤纤的骨,颜色是皎白的。 像新展开的白玫瑰被绞碎了花瓣,而馨香的汁子印上了她的肤。 才一抬起,腕就被捉住。 动作猝然,她的手应激地挣了一下——反被更大的力道攥得更紧。 朝他望过去,而陆知行空出的手紧擎在她的腕上,视线凝定在她翻开的手掌。 目光低垂示意,他的声线晦暗,“手是怎么回事?” 顷刻间,童谣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再循着他的视线去看,手心的边缘有一小点的红痕。 很浅,颜色并不明显。因为只是一小点,她想起之前是被油溅到了,不过灼烫只持续了两秒,所以她只是拿冷水冲了下,没太当回事。 如果他不说,大概她也不会发现。 ……应该是在厨房的时候弄的。 但是对着视线逡巡过来,无声质询着她的那双幽深的眸,她只是若无其事地偏开了脸,“……被烫的。” “被什么东西烫的?” “被烫的东西烫的。” “……” 垂眸看了看她的腕,陆知行把手松开了,只注视着她,“去买烫伤膏。” “我待会去买。” 他菲薄的唇线开合,不由分说地,四个字沉得像从喉骨蹦出般的,“现在去买。” 童谣瞧着放在他手中却被视而不见的碗及碗里的饭菜,没有让步,“你先吃饭。” 从买到做,她也花了不少的时间……在那之前,她还学了三年。 他怎么就不知道尊重别人的劳动成果。 陆知行视线停驻在女孩的脸,“先买药。” “先吃饭。” “……” 不再说话,他动了筷子。 一口,再一口地。 闷着头吃是对厨艺的最大赞美。 眉结舒展开,看着他,她不经意地托起了腮。 在此刻,他专注于食。 而她……专注于他。 他吃相斯文好看,速度却不慢,况且那只碗还是小碗——很快地,碗便见了底。 打量着他吃她做出的食物时的模样。 ……就那么好吃吗。 有些控制不住的,童谣撇过脸。 过片刻,等她做好了表情管理,再面无表情地转头时,发现碗已经快要见底了。 陆知行才搁了筷,然而一双手已经主动地接过了碗。 平淡着脸色,在他的视线里,女孩堪堪地转过身,像变魔术一样的,等她再一次转向他的时候,两只素白的手里又是满满的一碗饭菜。 陆知行,“……” 扬了扬眉,他没有反对。 很快又见底,未及他叫住她,又是碗被接过,转眼间又是一碗满满。 是她端到了他的眼前来。 眼帘掀起,动了动唇,陆知行如要说些什么,却在下刻对上女孩抬起的眉眼。她态度诚恳,宛如5A旅游景点服务人员,“知行哥,再来一碗。” 陆知行,“……” 男人静静的,不言语。 她却把碗顺势又往他身前递了递,对着他的双眼清澈干净,也是黑白分明。 那样看着他,她的唇微动,“……就一碗。” 雪亮的灯倒映在她的瞳仁里,也像是眼睛里降落了许多颗的星星。 原本要说出口的拒绝便被阻在了薄唇边。 什么都没说,深深看她一眼,陆知行只是伸手接过。 第三碗结束,原本分装的饭菜也彻底没有了。 收拾了碗筷,她旋身要走,只看着那行将离开的一道纤细身影,陆知行眉目微蹙,“谣谣。” 童谣转过身来,“?” 陆知行,“……” 也没什么事。 只是看着她走,就下意识地叫了她的名字。 不想她走。 形状漂亮的凤眸眯了眯,陆知行吐息悠然地开腔,“——碗不用你洗。” 童谣点头表示知道,补充解释,“我下去买烫伤药。” “……” 搬起的是石头,砸的是自己的脚。 再回来时,童谣的手里多了一管烫伤膏。 药是当着他的面涂的,然而涂完了药,她连在他身边坐一坐的停歇都没有,直接往外阳台的方向走。 碗筷餐具都放在那里的水池。 她前脚刚走,后脚陆知行的声音在她身后撂下来,是重复和强调,“哥哥说了,碗不用你洗。” 脚步一顿,童谣颔首,“我听到了。” 又道:“但我没同意。” 陆知行,“……” 凝着女孩头也不回的背影,他不觉勾了勾唇角,有些失笑。 是她一贯的风格。 虚心接受,拒不改正。 从卧室走出,童谣把用过的碗勺洗了洗——因为是一个人的份,洗起来也格外的方便。 流水自指间汩汩地穿过,思绪亦有些流延。 从昨晚,她知道了过去的事情都是她一个人的误会。 起先是有些尴尬的。 毕竟有一阵子,她是很正经的伤心难受,很不舒服,甚至也对学习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影响。 以前能考150分的科目,因为他,有一段时间只能考148,149了。 …… 昨晚知道了这件事,一时间当然也是高兴的。 高兴完之后又有了别的想法。 比如,那那天她看到的那个年轻女人,到底是谁。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怎么认识的,他为什么要送她的母亲去转院……之类。 后来又做了个莫名其妙的梦,早晨一起床,她觉得自己的心情很复杂。 有些像长征五号运载火箭。 一方面想要飞上天和太阳肩并肩; 一方面又藏着很多的疑问与困惑,然而事涉高规格机密——不能随随便便地问出口。 来中心医院看他时,那些杂七杂八的想法也被揣在心里,沉甸甸,也满当当的。 然而前面他生病发烧,后面她又买东西做饭,再后来他睡了很久,她则一直在听听力学习——没有想其他事情的空隙。 但是…… 手拿着洗干净的碗在沥水,童谣微微放空。 但是抛开了那些刻意的逃避……她发现,她跟他的相处还是很自然的。 就像是那些时间没流去般的,自然而然。 洗好了碗,城市的夜已偏深。 再折步回房间时,童谣推开门,倏然便撞进了一双幽幽深深的视线中去。 简直就像是……一直盯着门看似的。 有些无防备,她稍微怔了下。 唇挑了挑,陆知行清淡出腔,“洗个碗要这么久?” 童谣,“……” 洗个碗不需要很久,但是一边想事情一边洗……就说不定了。 抬脚走来他身边,童谣岔开了话题,“知行哥,要我帮你洗澡吗。” 陆知行,“……?” 清俊的眉扬起来,陆知行轮廓分明的脸上是轻微的不可置信,“‘洗澡’?” 嘴快没加思考,她也顿觉窘迫,连忙解释:“不是洗澡……是洗身体。” “……” 病房一时间陷入了一片寂静。 令人窒息。 第80章 尴尬升温。 童谣再要解释, “我说的是洗……洗, ” 卡壳。 陆知行自然接了话, “洗漱。” “对……”她眼睛偏转, 点头, 忙不迭地表达认同:“洗漱。” 她原先想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负责语言组织的板块有些短路, 一句两句接连出了错。 下颌收敛在笔挺衬衫的衣领,他一双形状漂亮的凤眸眯着, 薄唇一掀吐息悠然,“可是我想——”他眸朝她的方向侧了侧, 潋滟眼波, 一字一顿咬得明晰, “洗,澡。” “……” 陆知行眼帘掀起,对着她半笑不笑的,“我还想洗身体。” “……” 然而忽而的,她抬头瞧他一眼, “你是不是还想上天。” “……” 凤眸微微收敛,陆知行倚靠在床上, 声线下落,如漫不经心般地道:“躺太久了,身上不舒服。” 她不理他,他也不甚在意地道,“医院的环境也不怎么干净。” 总之就是哪里都不好。 总之就是他想要洗澡。 明明是抱怨的话, 然而由他偏轻的声线低低徐徐地道来,也很难让人感觉到厌烦。 尤其是他是久睡后才醒,一把的嗓音带着微哑,如浸泡在青雾般的,透着些微颓废的性感意味。 童谣,“……” 声音疏淡地,陆知行微微启唇,“而且发烧也出了汗。” 她抿了抿唇,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他是因为什么发烧的。 决定去拿盆倒水之前,童谣回眸,叫了一声,“知行哥。” 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的男人掀了掀眼帘,“嗯?” “航天局正在招募宇航员。”她说:“建议报名。” “……” 说归说,做归做。下一时她还是打了水过来,递给他漱口洗脸,然后又走去阳台倒掉,接着再端了一盆过来。 满当当的,一大盆水。 明亮的灯照洒落在陆知行一张俊逸的脸上,眉目微偏,他的视线转向站定在身侧的女孩,黑眸里有征询意味。 童谣回避了他的目光。 深呼吸,一口气。 闭了闭眼睛,再度睁开,她有些认命地道:“脱吧。” 陆知行,“……?” 像血花在脸颊炸开,说不出的滚烫沸热,她侧眸看他一眼,很快收回了视线。 唇动了动,她一字未改地复述。 “躺太久了,身上不舒服。” “医院的环境也不怎么干净。” “而且发烧也出了汗。” 陆知行,“……” 末了,停顿了下,她道:“你不是想洗澡洗身体吗……把外衣脱了吧。” 陆知行朝说话的人身上望过去。 说这些话的时候,女孩侧立在床边的位置,软发整齐地挽在耳鬓,低垂着一双的眼睫,并不曾看他。 只是光线如雪般的干净与明澈,映照她白皙脸颊轻染的一点绯红。色彩相衬之间,对比益发鲜明。 她在害羞。 静静,陆知行眼底笑意收敛了几分,四个字从唇间缓慢而有声地吐出,“男女有别,谣谣。” “病人还分男女吗。” “……” 视线漆黑,陆知行凝睇在她的脸。 男女有别,但这只是他顾虑的一方面。 更重要的原因是……她在害羞。 让他心动的人对这样的事情感到害羞, 而他不能不顾及她的感受。 薄唇微勾着,陆知行散漫而悠然地出腔,“那我就——脱衣服了?” 那尾音像系在鱼竿末梢的一柄钩子,微弯的上扬。 “……”童谣:“你为什么有这么多话,知行哥。” 陆知行,“……” 没再言语,相对安静的半晌间,唯能闻见窸窸窣窣的声音。 那声音是…… 宽衣解带。 四个字蓦地跳入了她的脑海。 …… 是他在宽衣解带。 像刚被勾线的画逐一填色,早晨推门而入时撞见的那一幕再度在她眼前鲜活起来。 裸露在外的肌肤是偏白皙的颜色,手臂抬起,紧实的肌肉绷紧。他的胸膛宽阔,侧影看过去整副躯体精壮有力。浸没在晨时寡淡的日光中,肩,背,胸,腹……每一寸皆是结实的,没有一分一毫的赘肉,显示出身体的主人严格自律的身材管理意识。 她撞见时,光芒朦胧。 闻见声响,床上的男人偏首朝她看过来。 他腹肌线条坚硬,皮带扣松垮地散开,而裤线偏低,一侧的人鱼线便堪堪地映入了她的眼帘。 一望即知,那线条是向下蔓延的。 蔓延向……不为人知的地带。 白光如海水涌进,有什么东西在大脑里訇然地崩塌了。 脸上温度飙升。 砰,砰,砰。 心跳加剧急速。 生平第一次,童谣对自己的记忆力感到不满。 记得太清晰了。 记马冬梅也就算了……记他的身材干什么。 偏偏在这时,他的声息在她身后不温不火地撂下来,“我好了。” 童谣,“……” 他好了。 …… 她还没好呢。 但是他说他好了……他宽衣解带好了。 他,他。 他宽好衣,解好带了。 她……要干什么来着。 思维紊乱,大脑也转得缓慢,好几秒,她才逐渐地回过神想起来。 洗澡。 洗身体。 童谣,“……” 还不如想不起来。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甚至还扬了扬声线,清淡地追问,“——谣谣?” 童谣,“……” 争分夺秒,她开始为自己做心理建设。 从现在开始,就当她看到的不是他。 就当他是一个核桃。 她负责给核桃递水,扶着核桃,让核桃自行洗洗刷刷。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童谣对自己做着心理暗示。 他是核桃,他是核桃,他是核桃。 一边这样想着,慢慢地,她一边转过身去。 眸紧紧地闭着。 那不是男人,那是个核桃。 朦胧光线勾勒出他精壮的身材。 只是核桃,不是男人。 手臂上抬绷紧,线条优美而有力的。 不是男人,是核桃。 光是模糊的一团,他几块坚硬腹肌被晕染得隐约,而人鱼线倒映她眼底明晰。 清晰有形的,向下蔓延。 是核桃…… 编不下去了。 童谣,“……” 长痛不如短痛,她下定决心不再自欺欺人。 却又在转过身的瞬时,迅速捂住了两只眼睛。 陆知行,“……” 薄唇微动,“谣谣——” “知行哥,”童谣快速地打断他的话:“你先不要跟我说话,让我一个人冷静一下。” 陆知行,“……” 好笑又有些无奈,陆知行掀了掀唇,出声,“我没脱衣服。” 童谣,“……?” 她先是将严丝合缝的手掌分开了一道缝隙,指间缝隙偷偷看他。 侧脸俊逸而轮廓分明,映照在灯下也如从纸上剪出般的有棱角——但在此刻更重要的是,他身上衬衫和裤装皆秩序井然,连最顶端的纽扣都系得平整,不见分毫的褶皱与凌乱。 手掌挪开,慢慢在身边垂落了下来。与病床上的男人对视着,她的脸色有些茫茫然的。 “你不是要洗澡吗。” “……” 眉角扯了扯,陆知行淡声地道:“不用谣谣操心——哥哥有办法,可以自己洗。” 他有什么办法,他腿都动不了了。 他难道要找别的人来帮他…… 他嗯了一声,“实在不行,任意明天也要回来了。” “……” “那你,”开了口又顿了下,剩下的话她没有说出来。 “嗯,”却如看穿了她的心思般的,幽黑深邃的眸对着她,陆知行不咸不淡地应:“哥哥以为你在开玩笑。” 说这话时,他唇角抽搐了一下。 其实不是。 只是他才解了一颗扣子,余光一瞥,便是她写了满脸的大义凛然。 陆知行,“……” 长手微动,才解开的扣子便又系了回去。 来日方长,这一次就算了。 说玩笑的人,其实是很认真。 只是这认真的一句谎话落在听众的耳朵里,童谣有些难言。 ……开玩笑。 他竟然说她在开玩笑。 开玩笑的话,她能在心里默念了十几遍的核桃吗。 是她傻, 竟然信了男人的鬼话。 唇抿了抿,她抬脚,一刻的停顿后是迅速的反应。冷淡着一张脸,童谣转眸,不冷不热地看了床上的男人一眼,“知行哥,你还有事吗。” 不等他答,她已经自行抢答:“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陆知行,“……” 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八点。她是骑车来的,而校区离这里整有近三十公里。 虽然想她留下来继续陪着他,但是在眼下,这显然是个不成熟的想法。 于是他清淡地开腔,对着站定在自己眼前的女孩嘱咐,“早点回去,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要注意安全。”顿了顿,他道:“到宿舍了给哥哥发消息。” 童谣看着他,凉凉地道:“男人一个人在外面也要注意安全。” 陆知行,“……?” “男女平等。” “……” 菲薄的唇线上勾成弧度,形状漂亮的凤眸微眯,笑意潋滟,而男人嗯了一声,低低徐徐地应,“下次哥哥出去——一定也给谣谣发消息。” “……”她并不是那个意思。 不理会他,童谣只自顾自地去收拾自己的包。把东西整理好,一声招呼也没打地,她转身,抬脚要走,却被他拉住了手。 她眉心颦了颦:……他最近好像很喜欢拉她的手。 手长了不起吗。 只是他这样地拉住她,也像是一线的清风吹进了窒闷的夏,燥闷被吹散了少许。她听见他在身后开腔,声息如雾淡淡地落下,“今天的外卖,”他说:“我很喜欢。” 目光凝在侧身而显得几分别扭的女孩身上,陆知行唇微勾扯地问:“——以后还能吃到吗?” 砰,砰,砰。 心跃然了好几下。 而刚才的懊恼犹存。 童谣低眉,若无其事平静拒绝,“没有了。” “没有了?” “倒闭了。” “……”扬起一道的眉角,他俊脸上是几分的笑意:“我才刚吃完,它就倒闭了?” “嗯,”童谣眉目低垂:“被你吃倒闭的。” 陆知行,“……” 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忽然的,他松了手。 没有掣肘,她可以走了。 但却下意识地停留。 “再不说就晚了,”童谣听见他用温淡的声音道:“今天哥哥麻烦了谣谣一整天,还没有跟谣谣说声谢谢。” 声音轻却有声地,陆知行道:“谢谢我们家谣谣。” “……不麻烦,”在此时,童谣却认真起来:“你不是有心的,知行哥。” 在床侧,她站立着说,身形与眉眼均很安静。 床上的男人瞟着她,亦是不动声色的,眸底却渐渐染上了一层深意。 风撩起纱帘,城市灯火过窗而投落,影影绰绰。 与晚光一并散落在他眼前的,还有关于过去的那些梦境。 原本封闭在时光的隧道中,密不透风。 直到她一声的呼唤。 那全部梦境的出口,不是任何一个人的名字。 而是她一个人的样子。 从未有人经过的心房第一次有人停驻,在同时,他也明白了她对于他的意义。 自始至终,她都是特别的。 但时至如今,她更是唯一。 背靠着床头,陆知行收敛了眸,俊脸变得沉静。 就这件事情本身而言,当然不是有心。 但是,从今天开始—— 他对她就是有心。 作者有话要说:写啥啥不行,变色第一名【狗头】 第81章 走出病房, 顺着笔直廊道, 童谣一路走向电梯。 白光涌入双眼, 而金属质感的两道门打开, 没有停顿地, 她抬脚走入。 只有一个人的空间,她闭了闭眼。 浮现的是躺在床上时, 他五官与棱角仍然俊逸,却透露疲惫隐约的一张脸。 唇微动着, 她听见他在说着什么。只是声息很小,近似于不可闻见。 幅度轻轻地, 她靠近他。 ……私生子。 三个字入耳时, 她怔了一下。 手探在他的额:退烧药的效果很好, 没有再发烧。 所以她叫他,“……知行哥?” 睁开双眼,电梯间光线雪亮,如没有一个缝隙不被填满了光。 抬眸,而镜面倒映出她的脸。 只是, 纵然人间灯火辉煌。 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里,却总有一个角落, 是不足为外人道的黯淡无光。 无法被照亮。 - 人走后,陆知行看了看时间,拨了通电话出去。 彼时任意结束一场商业谈判不久,回酒店边吃饭边跟满堂萱视频聊天。一通电话打入,瞟了眼, 任意跟满堂萱说了一声,挂断视频,接起了,“老陆?” “任意,”陆知行如不经意般地:“过一段时间我会休几天假……不是连休。” 背靠着床,明晃灯照勾勒他侧脸鲜明,高鼻深目而线条英俊。他薄唇微掀,吐息悠然地道:“麻烦你多辛苦一点。” 任意,“……?” 一时半刻没反应过来,过了两秒,任意斟酌着开腔,“你怎么了老陆?” 不等陆知行答,任意自行补充,“难道是检查出什么……” “没。” 任意,“……” 这不应该啊……任意琢磨着。 当然不是说不能休假……只是这么多年了,作为他大学室友加上创业同袍,他工作狂的程度,任意几乎是全程直击。 还是从学校那时候起就是了,一年一回的春节他都在连轴转。……也就是这两天情况特殊,人在医院没法走动,小童妹妹又在他身边,才能勉强休息个半天。 沉吟两秒,任意缓慢地开口,“老陆……你是不是摊上什么事儿了?” 陆知行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我要追人。” 任意再沉吟,“……原来是追人啊。” “嗯。” 他会追人,那想必是那个人欠了老陆的钱——且严重到要去追的地步,想必这笔钱的数额一定是为数不小。 都是开公司的,且都是一起开公司的,对待财务问题比起常人难免就要敏感些,于是任意问:“追谁?” “谣谣。” “……” 顿了顿,任意道:“……怎么会是小童妹妹?”任意咂摸着:“是谁都不该是小童妹妹的啊。” 声音入耳的瞬间,陆知行英俊的脸便下沉了一寸的温度。 “任意,”他温淡而不由分说地开腔,尾音低低徐徐的,状似平静:“你有意见?” 任意尚未听出来者不善,只是几分疑惑:“我不是有意见,我是觉得不可能。” 陆知行敛了敛眸,没有说话,面色却如能滴出水来。 任意仍然无知无觉的,“小童妹妹怎么会欠你钱的?” 陆知行,“……欠钱?” “是啊,”反而是他这般的反应,任意有些莫名:“你不是说小童妹妹欠了你钱吗?” “我什么时候说了她欠我钱?” “你说你要追她……”终于反应过来,任意的话猛地踩了个急刹车,静了片刻:“我靠。” 他好像会错意了:此追非彼追,这不是追债的追啊。 陆知行,“……” 平心而论,这话换成谁来说,任意都不会有任何误解。 但偏偏是陆知行。 偏偏是这样一个让人能产生“我当爷爷了他还单着”这种感觉的人。 没有说更多,挂断电话,再跟自己老婆连线时,任意的神情便流露出显见的复杂神色。 满堂萱不免好奇,“……怎么了,老公?” 任意犹豫了下,启齿:“陆知行好像被绑架了。” “???” - 第二天仍是童谣去的中心医院。 ……她又给他带了番阳的外卖。 而后他出院,再然后的翌日是周一。他开始上班,而她开始上课。 在彼此不同的分野里,时间是同样的流逝着。 像是国度重新恢复建交,他们之间又恢复了日常的往来。 对她的态度自然亲近,他只是会问她一些日常的问题。他问什么她就答什么,他不问她也不会主动说。 相比之下,来自她单方面的交流则要简单的多。 周一,“你的腿好点了吗。” 下周一,“你的腿怎么样了。” …… 下下周一,“你的腿好了吗。” 陆知行,“……” 眉角挑起一些弧度,修长的指节轻敲着屏幕,一行字发了过去,“你关心的就只有我的腿?” 他的人也想被她关心一下。 过了半分钟。 她分享了一篇文章过来。 谣谣:《中国第三批航天员预备招募!什么样的人能上天?》 陆知行,“……” - 下课的间隙,童谣分享完那篇文章,转过头又回到眼前摊开书页。 好好学习。 她学的专业是小语种,西班牙语。说是小语种,但因为近几年西语国家跟中国贸易形势大好,所以学的人其实很多。 小语种五花八门,有一点却是共通:大学前两年是奠基期,以词汇和语法为主,都是很基础,也很重要的内容。 她翻着书,意识却有一丝的旁逸斜出。 没有震动,她知道没有新消息,只是眼风忍不住地往安静的屏幕上飘了飘。 “童谣。” 是一把清脆的女声打断了浮思,而裴雯已经凑过了头来,两只手抱着手机,双手合十,脸上是诚挚恳求:“帮帮忙,帮我抽个奖……季楚的餐厅在做活动。” 季楚是近几年势头正盛的流量,算是典型的一部剧引爆,短短几月之间从圈内查无此人十八线到热搜不断的当红偶像。 事业正是走红花路,代言影视也是全面开花——因而延伸向其他副业也并不奇怪。 比如餐饮。 季楚名下的连锁餐厅叫花漾,番阳本地就有一间。 而裴雯是季楚的粉。 举手之劳的事情,童谣没有拒绝。 裴雯道了谢,手比了个心:“链接我已经发给你啦。” 于是童谣点进裴雯的聊天页面,从上到下,分享链接是长长的一条: “‘王爷,王妃已经被您送进花漾餐厅反思三年了!’ ‘知道错了么。’ ‘没有,她说除非您一起参与活动抽奖,获取餐厅入场券,见她爱豆并获得个性签名,否则想都别想。抽奖地址:http://www.hyonline.com 分享到朋友圈更有双倍可能性哦!赶快行动吧!’” 童谣,“……” - 与此同时,番阳科技园1号大厦。 三季度的调度会定在下午四点半开,四点时人已坐了大半,一群人围坐在长方桌,一脸都是喜气洋洋。 业绩好,分红就好——当然,在座的都有的另一个共识是,眼光好。 创业公司十家里就有九家会倒,剩下那一家没倒的也往往是苟延残喘,而非异军突起冲出重围。 何况互联网产业经历了千禧年后的爆发式发展,到如今一整块蛋糕已经做得庞大与完善。虽还谈不上是夕阳产业,但顶层格局已定,再往其中寻求发展机遇,也形同是见缝插针。 可能性不是没有,只是很困难。 在这种情况下去参与风投或者是参股……跟赌博其实并无实质上的区别。 但到现在,看星耀今年开年以来的表现,毫无疑问,他们赌赢了。 说是四点半的会,但实际到四点十分座位已经近乎坐满——只剩了一个位置空着。一直空到四点三十五,销售总监才急匆匆地从外跑入,一边小跑着回到位置上,一脸歉疚和窘迫地坐下,又对着长方桌一端的男人,“不好意思陆总……忙着做数据忘记时间了,我来晚了。” 陆知行没看他,唇间温淡地撂字,“开会。” 而后是依次的汇报。 到销售总监,被刚才的迟到所影响,他话语间虽如常,面上却有些微急促感,一边对着屏幕一边微微躬身地道:“……本季度华南地区,占有比率同比增长188.27%……” 一道男声打断了他,“35。” 销售总监的话一顿,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是188.35%,不是188.27%。”看着他,陆知行俊眉微挑着,脸色平淡无起伏,几乎没有情绪的变动:“你忙着做数据,还能把数据给做错了?” 销售总监,“……” 能坐到管理上的人固然都不蠢,只是一边听报告一边还能心算出五位数的计算量…… 何况还是销售那么快速而频繁的汇报。 一时哑然,容纳了几十人的大会议室静如能闻针落。 “……其实姜云升做销售挺好的,这人脑筋活,私底下跑市场的时候也很勤快,很辛苦。”稍晚些吃饭的时候,私下对着陆知行,任意缓缓地说着:“听说他老婆要生二胎了……他第一个小孩又刚上幼儿园,估计回家也挺累的。” 陆知行淡淡瞟过来,没发话。 任意,“……” 任意,“怎么了老陆。” “没什么,”陆知行低了眸,扶了扶筷子,慢条斯理道:“你觉得,我们后续要办慈善基金的话,谁最适合做负责人?” 任意,“……”这让他往哪儿觉得。 于是任意又把皮球踢了回去,“……你觉得呢?” 陆知行启唇温淡,“我觉得你就挺适合。” 任意,“……” “开会迟到是态度问题,数据出错是能力问题。态度能力都不行,你还替他辩解。可见你可以改行去做慈善,任意。”停顿了下,陆知行侧首去看他:“同事可以做朋友,但公司不会养闲人。” 创业期上升期公司尤其如是。 任意沉吟了会儿,没有反驳,问:“那姜云升……” “过了今年年底再说。”陆知行一双凤眸敛着,不疾不徐道:“先盯着合适的人选,不行再换人。” “行。”任意没意见,答应得很爽快。 回了两条工作消息,陆知行转手无意瞥见朋友圈新消息提示提示浮现熟悉头像,薄唇微勾,继而便点了进去。 分享:“王爷,王妃已经被您送进花漾餐厅反思三年了!” 陆知行,“……” 然而长指微动,还是点进了那条朋友圈里,一字不漏地仔细看完了。 任意看他脸色冷峻下来,还以为是出了什么新闻,跟着就瞥过来一眼,只看到了个模糊人形,任意了然地道:“是他啊……话说回来,他好像在番阳开了个餐厅吧?” 陆知行抬眸,“你知道?” “算是知道吧,”任意点一点头:“这人叫季楚,是最近出来的明星,挺火的,不少知名的牌子都签了他的代言。” 说着说着,任意便福至心灵般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小童妹妹也喜欢啊?” 眉心皱了皱,陆知行未置可否。 任意便有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势,食指敲了敲桌面,幸灾乐祸道:“其实也能理解,像小童妹妹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子喜欢挺正常的。毕竟这个叫季楚长得不错又能唱能跳的所以——” 陆知行瞟过来一眼,淡淡打断,“所以你也喜欢?” 任意,“……” 垂着眸,陆知行视线清淡地从屏幕上扫过。 ------------- 第82章 “恭喜中奖!您是花漾餐厅‘和季楚一起一日三餐’活动的第17桌客人, 根据本场活动拼桌桌餐规则, 您还可以携带一位小伙伴进场。请及时将您和小伙伴的身份信息登记给小花~表格见下↓↓↓” 看见花漾餐厅官方微信公众号发来的消息时, 童谣微怔了怔, 裴雯小声的抱怨便从耳侧传来, “哎……” 当日二十四时抽奖截止,次日十五时开奖。开奖时童谣跟裴雯都在图书馆, 闻声童谣便偏过头,见裴雯瘫在桌面, 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也是, 又不是欧皇, 怎么会随随便便就中奖呢。”说着她又侧了侧脸去看童谣:“童谣……你看了你的吗?” “看了, ”童谣点头:“抽中了。” “不用说了,”裴雯摆摆手:“肯定也没抽中吧,万分之一的概率……跟买彩票有什么区别。” 裴雯这话说得不错,一个活动,几十万人在线一起抽奖, 甚至于一度服务器不堪负荷,餐厅的抽奖页面直接崩溃了。 这种情况下, 跟买彩开彩确也没有实质上的差别。 匍倒在桌面,裴雯长长地叹了一声,“退坑是不可能退坑的,这辈子都不可能退坑的。票买也买不到抽也抽不到,只能靠刷微博勉强维持追星酱紫。” 静了几秒。 裴雯忽然垂死病中惊坐起, 朝童谣望过来,“……你说什么?你抽中了???” 童谣,“……” - 周四晚,花漾餐厅。 到达时,花漾餐厅四周戒严,现场有保安和辅警一起维持秩序。 出示了身份证和电子入场券,童谣和裴雯很顺利地进了餐厅。 餐厅占据了一整层的空间,全是卡座形式,一共约五十张,按每个卡座可坐四个人算,也就是一共两百个人的容纳量。 在现场,季楚尽可能也尽职尽责地频繁互动。只是按活动流程,他这一场活动之后还要飞上海参加一场蓝血品牌举办的酒会,因此在餐厅逗留的时间不久,预估只有一个小时。 童谣的位置在最靠近舞台的地方,固然算是很好,然而即便如此,裴雯也只抓拍了十张不到的正面照——因为季楚一直跑来跑去,其中七张还是高糊的。 活动最后也有合影环节——只是理所当然,合影也靠抽。否则现场两百人逐个排队,活动的时间势必要被无限延长。 转眼到合影环节,裴雯看着抽中了合影上台又是喜悦又是不安的年轻女孩,难免慕了,“又能抽来这里又能抽到合影,这是什么神仙欧皇。” 然而舞台主持人的声音已经cue下一位,“17号。” 裴雯,“……” 裴雯偏首看向童谣。 童谣指了指台上,“在叫你。” 一时身形未动,裴雯却忽而握住了童谣的手。 “……”童谣:“你在做什么,裴雯。” 裴雯一脸认真,“蹭欧气。” 童谣,“……” 裴雯自然是乐颠颠地跑了上去,季楚态度亦是无可挑剔的好,全程十分的配合。 此前裴雯其实设想过很多次,亲眼见到了季楚要说什么做什么。然而真正到了近距离接触的这一刻,裴雯却是激动得什么都说不出了,只知道捂着自己的脸,一个我字都说了半天——冷场了。 季楚一八六的个子本来就高,半休闲半正式的衬衫和不过脚踝的浅灰条纹格背带裤搭配,衬得人既精神又青春。对着慌张失措的裴雯,季楚扬了扬眉,温和而好脾气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裴,”牙齿跟舌头打架,裴雯停顿几秒才说完整:“裴雯。” “裴雯,”季楚慢条斯理地把她的话重复了一遍,笑而露出两侧的虎牙:“挺好听的。” 裴雯,“……” 扑通扑通,心跳过速。 不能耽误太久时间,合了影,季楚颇会圆场而客气地说了几句话,裴雯也匆匆地下了台。 季楚却往下淡淡扫了一眼。 ……不是童谣啊。 花漾举办的这次活动是拼桌桌餐形式,一个号码对应两个人,入场是,拍照也不例外。 童谣并不粉季楚,只是流程需要,她也在裴雯下来后上了台。 季楚看着朝自己径直走来的女孩。 眉梢眼角都精致,像最好的工笔画勾勒出的一丝不苟的美丽。与此相映的是过分冷淡的容色,羽睫低垂,当她向一个人走来时,形容也宛如是冰封在南极冰雪里的一只蝴蝶。 一只蝴蝶振动双翅,倏然便卷起了漫天的霜雪——她带给人的便是这样一种感觉。 无疑问的美。 也是无疑问的冷淡……或者说是,冷漠。 余光瞧着年轻女孩一路走上了台阶,季楚面上仍维持着爱豆表情管理的温和微笑,只是唇角弧度微不可查地扬了扬。 陆知行看上的女人…… 有点儿意思。 另一侧,遥遥地,在靠近阔大廊柱而隐蔽的一桌里,陆知行朝这边瞥了瞥,目光清淡。 同桌的季楚助理,“……” 同桌的餐厅主管,“……” 也不知道为什么,坐在这位陆总身边,明明人连话都没半句……但就是特别让人紧张啊。 特别在那个女孩的名字被点到的时候。 主管抬手,擦了擦额上的隐形汗水。 话说回来,也是因为这一位,那个女孩才会有入场券的——当然,这是在不挤占原先获奖得主名额的情况下,只是额外加了一张桌子。 只是不知道季楚和这一位是什么关系……竟然能破例到这种地步。 …… 台上。 看着容颜冷淡的女孩一路走过来,季楚唇边的笑意便徐徐地向上撩起,一边若无意般地问:“听前面裴雯说,你是帮忙抽奖才抽中的——你本人是我的粉吗?” 裴雯不意爱豆这下还能cue到自己,在台下不免冲童谣使着眼色。 “我,”瞥见裴雯神情,童谣道:“我是。” 季楚,“……” 不知道是不是他看错,总感觉她口不是很对心。 然而既然对方承认是自己的粉,那爱豆也没理由莫名其妙把人给开除粉籍,因而季楚只是好脾气地笑着,露出标致而带着少年气的虎牙,“那咱们先合拍一张?” 童谣没意见。 季楚弯了弯唇,人要略微地凑过去,被一声阻断了,“……季哥。” 季楚朝边上望过去——是自己的小助理在边上,两只手挥舞动作着,脸上写满焦灼。 季楚,“……” 季楚唇边弧度加深,却也没有继续,只是目光转向先前的裴雯,笑容干净清爽:“裴雯也来,我们一起拍一张吧。” …… 一小时时间到,季楚先走。 余下的诸人可以离开,也可以继续留下来吃饭——不管吃多少,只要吃得下,最后都是季楚买单。 然而对于现场诸多的追星女孩而言,偶像一走,吃不吃饭也就不很有所谓了。 一些人走了,一些人留下。 童谣和裴雯次日一早都还有四节连堂的专业课,因而也先走了。 裴雯一边走,一边慨叹,“见到真人了,感觉一点都没幻灭……比照片视频里的漂亮哥哥苏多了,颜好腿长笑起来还有小虎牙……我觉得我还能再粉五百年!”她一边说着,一边还回头征询童谣的意见,“苏吧?” 童谣嗯了一声,附和着她的话,“……苏。” 只要对所追的那一个不反感,对着追星的朋友,一般态度只要附和即可,不需要多认真的态度。 诚然也可以不附和,甚至可以反驳——如果做好了让彼此友情破裂的准备。 裴雯闻言便心满意足地转过头去了。 正往电梯出口处走着,童谣走在最后,却忽然的,前方的人停驻了脚步。 有女生的声音带着羞怯的声音小小地问:“……请问,您也是季楚的粉吗?” 那话却如石子被抛掷进了深而不可测的湖水,象征性的咚一声后,便是长久的寂静。 然而裴雯却搡了搡童谣肩膀。 只当是裴雯又要问关于季楚的什么问题——不疑其他,童谣抬眸。 季楚的餐厅装修已然是大手笔,偏洛可可风格的华丽,从室内到廊道无一不是精致而繁冗。每一寸的地板皆被花纹繁复的地毯铺陈与包裹,一路蔓延在足下,不曾疏漏任一一个角落。 头顶是吊灯,几十支光源共同组成的沉重一盏,水晶璀璨明晃。 便也勾勒出男人身形笔直而立,而侧影分明俊逸,宛如从纸上堪堪的剪出。 偏深色的装束其实平淡,只是他近一米九的身形颀长,气质收敛却也矜贵出尘,站在人群中央,便是招人瞩目的光。 此时他身畔围着三五成群的女生,另一侧即是两台电梯——若有意也若无意,那些女孩只是松散地围绕着,没有进一步,看起来就只像是稀松平常的等电梯一般。 最大胆,也不过是刚才的那一声问。 看着他,刚才那个女生怯怯的一声问也若仍在她的耳旁回荡。 ……您也是季楚的粉吗? 她睁着眸。 而他亦偏眸,转向她的方向。 彼此视线相对,不偏不倚地, 在如星屑般的华彩之下。 第83章 相对安静, 是裴雯的声音很合时宜地响起在耳畔, “童谣。”一边说着, 裴雯一边转首过来, “这不是陆……你哥哥吗?” 童谣嗯了一声。 裴雯小声地道:“那他是稀有物种啊……男饭欸。” ……他也喜欢季楚吗。 对着不太确定的事情, 童谣未置可否。 未曾出言,陆知行微敛着眉眼, 两条长腿迈开了朝她所在的方向笔直走来。 明灯勾勒着俊逸出尘的一张脸,周身是颜色偏深的装束, 光与暗交相错落,鲜明的对比间, 益发衬托他气质极低调。 随着他无声而稳健的步伐, 原先环绕在他身边的女孩便不觉而纷纷地让开了。 短发下一张俊脸温润, 浅烟灰的衬衫有不明显的暗色斜条纹,颗颗纽扣系得完全,而裤装挺阔。他走来时无声无息,面容神情亦淡静,并无流露太多情绪。 如无情绪, 又隐约透着上位者的仪态。 像玉山倾颓,裹挟风雨欲来的气味。 有些惹目。 也许是灯…… 也许是他。 三两秒的工夫, 他走到了她的眼前。 自然而然,甚至裴雯也略微地躲避了一下。 睁着眸,童谣先叫了人:“知行哥。” 比起他怎么在这里,或者他是不是季楚的粉丝,她更关心的是…… 他的腿好全了吗。 “嗯, ”陆知行不温不火地应声:“我的腿好了。” 她嗯了一声,表示听到。 他复又掀唇,“宇航局在招募第三批航天员,我知道。” 童谣,“……” 裴雯,“???” 怎么好好就说起了航天大事? 想了想,莫名的,童谣有些想要确认,他是季楚粉丝这一消息的真实性。 于是仰起脸,她问:“你怎么在这的,知行哥。” “来吃饭。” “来季楚的餐厅吃饭吗。” 眼风斜了斜,陆知行瞟她一眼,“来谁的餐厅吃饭不是吃饭?” “……”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他话语里有些来者不善,只是觑着侧脸,那一张轮廓线条分明的俊脸却又是如常的清淡。 ……大概是错觉。 二人说话间,裴雯一直有一下没一下地刷着微博,忽然小声地咦了下,蓦然惊道:“……啊啊啊角虫太太也在!我要去找她面基!” 急着要去跟大粉角虫太太面基,裴雯的激动程度几不亚于见到季楚本人,加快语速对童谣道:“童谣你不用管我了,跟你哥哥一起走吧。” 说着话,裴雯转身要走,想起什么脚步又一顿,凑到童谣耳边小小声,“男饭很不容易的,一边追星,一边可能还要承受一些异样的眼光……你就假装信了他的鬼话吧,童谣。” 童谣,“……” 撂完这番话,裴雯几乎是半分的停顿都没有,迅速冲向了楼梯——电梯处密压压的一片,排队的人实在太多。 既然偶遇,自然而然地,,陆知行挑了挑眉角,掀唇悠然地问:“——哥哥送你回学校?” ……她也没什么理由可拒绝了。 点头,童谣想了想,又道:“要是你还有别的事,” 男声轻而淡地打断,“没有。” 尽管被打断,顿了下,童谣还是把原先的话说了下去:“……那我就不麻烦你了。” “不麻烦。” “……” 唇角微挑,陆知行俯首朝她的耳廓靠近,声音低哑沉磁,“哥哥送谣谣算什么麻烦?”他只低低地笑着,一字便一顿:“明明是理所应该。” 刹那,也如一柄的羽毛轻刷过她的耳,只在瞬时,便激起了一层涟漪般的颤栗。 “……”童谣抬起头来,“知行哥,体检显示我耳鼻喉均正常。” 他黑眸凝在她的脸,薄唇吐字,带着征询隐约,“所以?” 她仍看着他,脸上有些微不解,“所以你不用靠那么近,我也能听到的。” 陆知行,“……” 一路到地下停车场。 空旷无人的空间里,尘埃在光线飞舞。而二人的脚步响落在地,是分外的明晰。 哒,哒,哒。 追随着他的脚步,也像是有什么硬质的金属制品,随着清晰步伐一声声地响起。 忽而停住。 她抬首:见他颀长身材在昏淡光线里晕染得模糊,手指边缘似有模糊光轮一圈,圈圈点点,倒映在她的眼底。 车辆解锁的一声落下。 他先是替她拉了副驾的门,眼风扫过温淡,示意她过来。 她依他所想地走过来,落座在副驾驶上,睁眸向着站在车门侧边风姿如玉的男人,想起什么地问:“又是女士优先吗。” 俊脸微怔了下,陆知行的手仍停在车门上,凤眸径自转过来,眼波潋滟,他却矢口地否认了,“不是女士优先。”他说。 视线逡巡在女孩上仰的一张脸,肤色白净像通透而美丽。而他唇掀动,眼尾挑起桃花般的艳丽弧度,开腔是悠然吐息,低低又徐徐: “——是谣谣优先。” 而后顺手,轻而有声的,副驾的车门被带上。 砰。 眼睛眨了眨,在他在逼仄空间里撂下话后的两秒钟,她的心才迟钝地动了动。 怦。 …… 怦,怦。 无节律地跳动。 紊乱了的脸红。 ……是她心动。 看他也上了车,她的神志便回笼三分,低下头而佯作无事地为自己系安全带。 很快地发动了车。 晚间不到深夜,正是一座城市最热闹的时候。 深色车窗外,是灯红酒绿的人间。 虽然已经是十一月,大约是封闭空间内热量积聚,童谣自觉有些热,自行将车窗摇下一些。 窗开,而秋夜的清风涌入空间,裹挟着凉意微微驱散了一丝的热度。 温度退了些,然而忽然的,她听见他问:“你怎么看季楚的?” 童谣,“……” 这个问题让她警惕起来。 按裴雯所说,他是季楚的男饭……这也跟她想的相差无几。 除却她这样的情况,来现场的怎么会不是粉丝。 所以他问这个问题……应该跟裴雯问她是一个意思。 想了想,童谣学着裴雯的话评价道:“……苏。” “苏?” 她转过眸:……他好像不知道苏是什么意思。 于是偏过脸,童谣解释起来,“就是人很好看,很有魅力的意思。” 解释完之后,她觉得放松,又有几分心虚。 毕竟在她心里,有且只有他一个人很好看,也很有魅力。 像一道难解的数学题,每一个数字都充满了吸引力。 视线向前,陆知行黑眸沉了沉,声息如常,“哪里苏?” ……他的意思应该是让她夸季楚吧。 童谣便复述着裴雯的话,“颜好,腿长……笑起来还有小虎牙……” 前面两个仍不作声,听到后面一个,陆知行便掀了唇,声线比清淡更少了分温度,“小虎牙很苏?” “……”童谣敷衍着附和:“嗯。” 陆知行,“……” 车行驶到红绿灯前,刹车缓慢地踩下,车亦慢慢地停了。 手离开方向盘,似不经心般地抬起,触上了一边的脸。 ……她喜欢。 但是他没有。 凤眸敛了敛,陆知行偏首,“没有小虎牙呢?” 问话问得猝不及防——且裴雯平时历来只要旁人附和着夸一句,并不会为难别人地刨根问底——有两秒,童谣的思路中断了,然后又自行地接起,“没有……那不行。” 那双眸里的温度便无声又下沉了一寸。 答话的时候,童谣一直看着他的脸,因而他脸色明显的变化也完全地被她捕捉。试探地,她叫他:“知行哥……” “嗯。” 语气不善,她谨慎试探,“你生气了吗。” “没。” “你在气什么。” 陆知行瞧她一眼,静了静,“跟你没关系。” ……所以还是生气了。 她坐直在原位,暗暗地想……难道是他觉得她对他爱豆的评价过于肤浅了吗? 于是认真回忆了一次方葭霜平时给她发的各类饭圈术语,她原封不动地照搬和复述,“他的腿不是腿,是塞纳河畔的春水。” 陆知行,“……?” “他的嘴不是嘴,是凡尔赛宫的玫瑰。” 陆知行,“……” 前方路口红灯亮起,车徐徐地停了下来。 暗地,静静,他一双形状狭长的眸转过来,流淌着些微不明朗的光泽,而反问自喉间蹦出,语意不明的:“——他就那么好?” 童谣,“……” 头皮有些硬,童谣还是不得不回答他的问题,“……嗯。” 过了今天,她对他的认知又多了两项。 追星男孩陆知行。 麻烦男孩陆知行。 童谣想着方葭霜和裴雯:方葭霜追星是一段时间一个,墙头有无数;而裴雯是专注自家这一个——按理,她们是很不同的。 但她们都不像他这么麻烦。 男人追起星来……都是这么苛刻的吗。 她细细思索着。 没有再应声,红绿灯过,陆知行的手复又扶上了方向盘。 童谣不作声地瞟着他:见他直视着前方,视线漆黑而淡静。 没有异常就是最大的异常——他应该是生气了,她想。 但童谣再也找不出话去夸季楚,遂转身,回眸,保持沉默。 她夸了这么话都觉得不满……他到底是喜欢季楚什么地方呢。 明明, 季楚都没有他好看的。 …… 疾驰过路,到宿舍楼下。而这个问题盘踞心头,也如漩涡的中心般将人深深卷入。 有些微的失神,以至于到了地方,童谣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只在遐思间闻见,男声轻而偏沉的一声唤,“谣谣?” 她闻声偏转了脸。 而屏息只在瞬间。 萦绕着柑橘与柠檬的香气,是象征他逼近的信息素。 深邃瞳仁撞入,深深。 被放大了无数倍后在眼前的,是男人棱角英俊而无可挑剔的一张脸。 很近。 不是近在咫尺的那一种近。 而是……近在唇吻的近。 四目交视,她与他呼吸亲密。 目测着,唇与唇的距离—— 只有零点几毫米。 作者有话要说:“……腿不是腿,塞纳河畔的春水。”是摘抄,出处不明。 这本书写完,感觉我可以从断章班毕业了【。 第84章 当心动如同溶质被封锁在狭窄的空间里, 而浓度激增逼近饱和边缘。 持续升温。 全因为横亘在彼此之间的距离…… 太近。 近到屏住了呼吸。 近到原本不安的不听话的她的心跳, 此时却轻而易举地僵住了。 近到…… 一团紊乱, 无法思考。 明明目能视物, 明明耳能闻声, 却不能将闻见的内容传递给中枢神经和大脑。 而在俯下身靠近她的同时,陆知行修长而骨节漂亮的手往她的身侧探过去——相对之间, 他高大的身形在她身上投落宽阔的影。 那一片暗影落下,也像是, 猛兽圈禁了猎物在自己的包围圈里。 橘与柠檬扑上脸的时刻,不知出于何种心态的, 童谣闭上了眼睛。 可是那香风在急剧地涌动与逼近后, 又快速地疏远了, 清淡的男声随其后地撂下来,“好了。” 徒然而又茫然地,她睁开眸,见他已然坐定在驾驶位上,身姿笔挺。 童谣, “……?” 她无意识地垂眸,看了看:身上的安全带已经彻底地散落开来。 她抿唇, 而回笼的心跳如擂鼓,敲打心脏剧烈有声。 ……原来他刚刚是要做这个。 余光觑着女孩冷淡双颊上些微失神颜色,陆知行不动声地勾了勾唇。 然而下一时,她神情迅速地收起,飞快看他一眼又更快回避, “我回去了,知行哥。” “谣谣。”他叫住她,干净利落。 童谣没回答,扶上把手的那一只手却依言停顿了下。 眼帘微掀,陆知行视线凝定在她转过去的一道背影,唇微启,吐息悠然地问:“这周末有事吗?” “有事。” “……”目光没有移开,他淡淡问:“什么事?” 虽然不知缘由,她不说,他也并不打算细问。但他也很显然地察觉出来:在他出车祸之前,她对他有明显的疏远。 只是到现在,情况又与前不同。 逃避或者疏远都是她的自由,但他不会再放她走。 ——不管她的逃避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 童谣也意识到自己的拒绝过于干脆,于是认真地解释:“这周我回家。” 她有将近两个月没回家了。 中秋军训,十一在排练迎新典礼,再到下一个元旦小长假又是两个月后。 正巧周六辅修课的教授说要去做田野调查,这周的课停一周,课时仍是十八周不变,只是往后顺延。 回家…… 俊逸的眉目收敛,下颌浸溺在不明光线,让他的俊脸无形模糊了一分。陆知行清淡开腔,“知道了。” 人走,门带上的声音落下。 斩钉截铁的一声,将其余的声息隔绝开来。 随着她的离开,车内又沦为安静晦暗的空间。 车窗摇下一半,手落进裤袋,陆知行拿了支烟出来。 放在指间,点燃,而红光在香烟尾端明灭着,在昏淡的光里忽亮又忽暗。 噙在唇间,吸入而又吐出,一张英俊的脸被笼罩在烟雾里,如落着阴翳般的隐晦而不分明。 凤眸眯了眯,意味深而静。 说起来,他也很久没回鹿门了。 - 许久没见女儿,童春江夫妻听说她要回家,一时都有几分喜出望外。 事实上,童谣才订好票说要回去,童春江就给童谣发了几条消息。 童春江,“谣谣,你妈妈听说你要回来,两天前就开始盘算烧什么了。” 童谣,“烧平平无奇吗。” 童春江,“……” 童春江,“不,烧满汉全席。” 童谣,“……” 爸爸终于肯放过杨过了。 然而除却回来的第一天,在家跟在校其实并没有太大区别。 回家时带了两本专业课的书,周六一早,童谣从头到尾翻了一遍。 大一的语言学类学生学的都是一些基础性的知识,比如词汇词性,语音,简单句等等——内容琐碎,很有几分万丈高楼平地起的意思。 看完书,时间才堪堪到十点半,童春江当天上午有两节课,人还在路上,没有到家。童谣从卧室走出时,沈月明正在洗菜摘菜,于是便很自然地问了一句:“要我帮忙吗,妈妈。” 沈月明,“不要。” 童谣,“……” 然而手上动作一顿,沈月明偏眸,略略思索,又道:“家里的料酒好像没有了……你出去买一瓶吧。” 童谣应声。 在玄关换过鞋,开门,十一月天气微凉,廊道天窗透视着秋空高而宽阔。 天高云淡。 不知从何而来的风穿堂而过,又不知卷了哪一扇的窗户撩了哪一道的帘栊,四下间此起彼伏是撞击的噼啪轻响声。 循着风的来向,她下意识地侧首。 便撞见另一侧的另一道门,是严丝合缝的安静。 空无一人的安静。 脚步停顿了一下。 这三年,每每她从这道门前走过,她都清楚地知道,其后是空无一人的安静。 他其实是回来过的——虽然次数不多,甚至可以说是很少。 然而每一次她都会提前得知。 提前得知,然后回避。 虽然是信息时代,虽然有彼此的一切联系方式,虽然是一扇门与另一扇门之间的距离。 似乎很近—— 也确实很近。 但一个人如果打定主意要躲另一个人,只要她想,总能找到无数种借口。 无非是,愿意或不愿意的区别罢了。 那个时候,假装很忙,不愿与他见面。 …… 思绪略微地停滞,直至“叮”一声脆响地打断,电梯停靠在了七层。 顿了顿,童谣抬脚走了进去。 ……其实很辛苦。 原本下楼买料酒也就几分钟的工夫,然而到小区旁边的便利店——卖光。 于是她只能舍近求远,走了一段路去最近的一家商超,然而时间是周六中午,人流量的高峰,商超也是人满为患。等童谣买完料酒出来,时间已经整整过去了四十来分钟。 再回家,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童春江笑声很爽朗,“手气好而已……再来再来。” 在玄关的入口,童谣微微驻足。 ……有人来了。 不怎么关心,只是停了停。她走向厨房,把料酒放到调料的一边。沈月明看了看她,下巴朝旁边切好的水果上点了一点,“端给你爸爸。” 童谣点头。 端好水果,她朝客厅的方向走去。 光线雪亮而无处不在,填满了每一个角落与空间。从厨房到客厅,手端着水果,她只漫不经心地朝前走着。 到了摆放象棋的茶几前,她才终于停了脚步,把果盘放上去。目光垂落,无意地扫过童春江对座的茶几下方——是包裹在西裤里平直修长的两条腿。 再无意地,童谣抬眸。 便径直而无防备地撞入男人一双形状漂亮的凤眸里,半笑不笑的,陆知行掀唇,出腔是缓慢而又悠然的吐息,“——谢谢谣谣。” 如被人按了暂停,她的步伐僵直在了原地。 而陆知行伸手,修长的指拈过果盘里的一颗樱桃,并不急于去吃,只是任指腹摩挲着,唇角噙着丝笑意,疏淡而不明朗。 童春江却是捕捉到了女儿脸上滞住的表情,爽朗地笑了两声,“这才一看到小陆,谣谣就高兴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童谣,“……” 神志从最初的怔忡中回笼,她看了看陆知行,“知行哥,你为什么会回来的。” 陆知行瞟她一眼,不答反问,“我为什么不会回来?” “就是,”童春江也帮腔道:“小陆就住隔壁,当然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童谣,“……” 只是—— 她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 还是高一时买的。 还有她的头发…… 还是前天洗的。 还有, 最近秋晒,她体育课忘记涂防晒,脸上有轻微晒伤。 不过不往近了看,应该是看不出来的。 想到这一层,她迅速往茶几外退避三舍。 陆知行,“……” 无声息地,他眉目扬了扬。 她那是什么反应? 手上结束了一局棋,童春江很自然地转头看向童谣,“谣谣也来下一局?” “不会。” 童春江随口道:“不会可以学嘛。” 在童春江夫妻的认知里,自家女儿本就是随便学学就能学得很好的那种类型。 “不学。” 童春江,“……” 不学就不学吧。反正童春江性格是没所谓惯了,于是也就随她折步回房间,又继续招呼陆知行,“来来来,刚才几局是我手气好,咱们再来一局。” 随着童春江出言,陆知行原先一直凝定在那道纤细背影上的视线才无声收回。 而后他唇微掀,嗓音温和有礼,“是叔叔您棋艺精湛,跟手气没多大关系。” “哎,小陆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顿了顿,童春江道:“小陆啊……有时候做人也不要太实诚了。” 陆知行,“……” 回到房间,童谣动作利落地翻出免洗洗发露喷雾。 对着镜子,她认真严谨地对准头发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全喷过一遍。 接着翻出气垫,认真严谨地对着脸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全擦过一遍。 最后她垂下眼眸,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衣服。 童谣,“……” 无缘无故换衣服,大概会让人觉得莫名其妙。 然而一边这样想着,她一边却走向了衣橱的方向。 拉开门,满满当当挂了一列的,是沈月明给她买的衣服,各种各样,从初秋的薄款雪纺到深秋的羊绒布料,一应俱全。 鬼使神差地,她拿了最贴近当下时令的一条,站直在穿衣镜前比对。 孔雀绿的颜色,柔软而光滑的丝质缎面,外层罩着层材质不明的纱,星点明亮。衬着她砖红的粗织毛衣,平白便添增了一些的温柔。 对着一面长镜,她微怔了怔。 只是换半身裙的话…… 咚的轻响却打断了思绪。 紧随其后响起是他轻却有力的声音,“谣谣?” 没半点犹豫,童谣迅速把那条裙子塞进了衣橱里。 对着镜子,她又很仔细地确认过了一遍:喷过免洗喷雾后头发干净,晒伤的痕迹也被气垫完全遮住。 确认无误,她这才若无其事地走出,门只开了一半,“知行哥。” 陆知行凤眸低了低,瞥向她,“吃饭了。” 童谣应声。 透着那一道缝隙里的空间,陆知行眸一转,无意便瞥见了陈列柜旁堆着的三只纸盒。 一样的尺寸和形状,一样的包装,一样的顺丰贴条。 没想太多,他只是随意地问:“快递盒不丢?” 童谣起先还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而后他修长的指往里略指了指,她才循着他所指的方向望了过去。 齐齐整整的三只快递盒,堆积摆放在一起——都在陈列柜的一侧。 是他……给她的生日礼物。 一共三年的。 他一年一年地寄,她一件都没拆。 原先是不想拆。 后来不拆成了习惯,放在那里日复一日落着灰的包裹也如跟整个房间融二为一——慢慢地,也失去了作为礼物所应有的存在感。 她内心的湖水唯独在一年一度的那一个节点,才会被投掷的石子激起片片的涟漪。 只是瞬间,却又沉寂。 只是现在,被他蓦地指出——虽然他似乎还不知道那是什么——她却立时提起警惕。 “我,”她卡顿一下,迅速地说:“我忘了丢。” 随着她不自然的态度,那双形状漂亮的眸眯了眯,男人眼底意味渐深起来。 她堆在那的三个快递盒,跟他给她寄生日礼物的快递盒……似乎如出一辙。 眼眸收敛,他只是不温不火地嗯了一声。 见他对此没有质疑,她提在喉间的呼吸才缓慢地平复下一口气。 而后却听他话锋一转,若不经心般地问:“今年送你的switch好用吗?” “嗯,”童谣睁着眸,脸不红心不跳地点头:“好用。” 眼尾微挑起桃花瓣般的艳丽弧度,陆知行朝她面上瞥了瞥,目光带着散漫笑意,“去年的手表呢?” 她继续点头,“很好。” 那黑眸凝在女孩面上几秒,他薄唇边忽而勾起徐徐的笑,“抱歉,哥哥记错了……手表是前年送的。” 童谣,“……” 顿了顿,他声线却又上挑着,话在唇边一转,“——还是今年送的?” 童谣,“……” 知道他是故意在诓她,偏偏她也被成功诈出。童谣遂不再搭腔,只是垂眸。 那柠檬与橘的香气便悄然而无声息地逼近,陆知行俯下身来,觑着她脸颊,声音亦薄淡如雾地落下:“哥哥送了你三年的礼物,你就一样都不拆?” 作者有话要说:嗯,陆哥哥追着谣谣回来的这天会表白,就这两章吧。 陆哥哥:提前拜访岳父岳母。 谣妹:哼哼o( ̄ヘ ̄o#)。 陆哥哥:礼物不拆,当场逮捕。 谣妹:嘤嘤(╥╯^╰╥) 第85章 童谣, “……” 她确实是一样都没拆。 不拆礼物, 当场逮捕。 距离很近, 陆知行视线散落:她微垂着脸, 浸溺在门侧昏淡朦胧的光线里, 脸颊与下颌弧度均极柔美,冲减了一分与生俱来的冷淡容色。 更遑论此刻是撒谎被捉包——因而整个人也如被心虚的光团所笼罩。 身躯半倚着门框, 陆知行觑着她一张脸,薄唇轻启:“原因?” “……” 原因当然是有的。 但是告诉他……不行。 才要说话, 男声却已撂在了前头,温淡而又不由分说的:“不许说学习繁忙。” 童谣, “……” 其实也是:学习再怎么忙, 拆个快递的时间总不至于没有。 童谣沉默, 半晌开口,“那我可以保持沉默吗。” 陆知行,“……” 陆知行瞥向她,俊眉扬起一道,“可以。”他半真半假地说:“不过你说的每一句话, 都会成为呈堂证供。” 此时童春江经过,瞧见这幕不免奇怪, “小陆,谣谣,”童春江逐一cue,问:“你们在干嘛,拍TVB吗?” 童谣, “……” 陆知行,“……” 在某些事情上,沈月明并不算是心细的母亲。 而相比之下,作为男性,童春江则是更加的粗神经。 调侃完了上一句,童春江也不再留心,只是半催促着道:“谣谣你也别总缠着人家小陆不放了,有什么话边吃饭边说。” 童谣,“……” 而后童春江去厨房,陆知行退开了一步,启唇淡淡,“今天把三个快递都拆掉。” 他嗓音温润,对她用的却是命令句。 没有反驳,童谣点头。 又听他道:“下次不准了。” 童谣循声地抬头望,便见他直视她的眼睛,温和而干脆地叮嘱,“明年收到我寄的礼物,要当场拆掉。” 她嗯了一声,答应。 “然后拍照发给我。” “……” 想起什么,她忽然地道:“明年五月我在番阳。” 话语间仓促,没有经过太多的思考。因而才一出口,童谣便无端窘迫。 她本来的意思是,她在番阳,他也在。 ……那就不用寄了。 然而话到边上,明明就是那个意思,却又像行船偏离了一线原本的航程,语句也偏离了一分它原本的意义。 话一出口,听起来那意思简直就像是…… 她指名道姓地要他陪她过生日一样。 气氛顿时微妙起来。 陆知行闻言俊脸也是一怔,半秒,他俯下身,柠檬与橘的香逼近,颀长身形立时便在她面上投落下一片的影。 他朝她近了一步。 下意识的反应,随着他的靠近,她也向着相反的方向退了一步。 眼尾微挑着,他眼底玩味在聚焦,没有犹豫也如无意地,他再度朝前进了一步。 她果然又想后退,脊背却抵上了坚硬触感——是彻底被打开的门抵在了墙上,而她则堪堪地抵在那门上。 退无可退。 视线上抬,与他撞了个满怀。 童谣并不矮,一米六七,身高在同龄女孩中可以算是中上——只是这一时,与他亲密地并行相衬着,她竟然无端显得娇小起来。 不是她矮。 是他……太高了。 身高差让他轻而易举地居高临下,一逼近她,气势便也凌然了几分。 距离很近。 陆知行低低嗯了一声,看着她眼尾便轻挑了一道的弧度,掀唇是悠然吐息:“那哥哥——明年五月亲自监督你?” 在她的仰视之间,男人微俯下身,声息灼热地喷洒在她的脸,也如同是咬在她的耳边,一字一句地:“你不拆,我就不让你走。” “……”睁了睁眸,童谣才要回应,“我,” 下一刻,却见陆知行复站直了身躯,转身,而字节清淡地从身后撂下,蓦然间便打断了她的话,“吃饭。” 童谣,“……” 凝着他留给她的背影,她有轻微的不解。 是因为他的礼物都很值钱吗,所以他这么在意她拆没拆。 而后上桌。 桌上一半的荤一半的素,荤多是硬菜,且无一道是内脏类。 童春江早在若干年前就评上了正高职称,沈月明则是国内较早考过CPA的一群会计师——二人的学历都不低,甚至可以说是很高。 记忆力好也并不稀奇。 扫了眼桌上菜色,童谣唇微抿了抿。 ……都是他能吃的。 饭桌氛围和谐,童春江甚至还小酌了几杯。碍于丈夫实在欠佳的酒品,沈月明实在想劝——然而碍着隔壁小陆的面子,少不得是让步了。 若不经心,童谣只分出一线的余光在对面。 初是童春江与陆知行对酌着,末了到午饭尾声,杯盘狼藉。坐定在原位,陆知行脸色尚且如常,童父却已经是醺醺然的几分欲醉,边拉着陆知行,边吐字含糊而不清地道:“我跟你说一件事啊……小陆,你可千万别生气。” 对生气二字未置可否,陆知行只淡声地应:“您说。” 童春江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皱着眉头,沉吟片刻,忽然,“我要说什么来着。” 陆知行,“……” 童谣,“……” 沈月明,“……” 抬首,陆知行往对座女孩的方向眼风淡淡地扫了一眼,凤眸眯成狭长的弧度,若有所思。 ……倒是知道她酒品随的谁了。 童春江愣是想了三时五刻,这才想起了要说什么,一拍脑袋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小陆,你可千万别生气。” “其实小陆……我啊,能赢你的棋,靠的不是运气,”慢悠悠地,童春江道:“我靠的是实力。” 童谣,“……” 沈月明,“……” 二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间。 童春江虽平时几分不着调的,但其实工作能力很强——要不然也不会是在院系创下记录的最年轻的正高了。 然而唯独两点上,他的表现实在是不可圈也不可点。 一不用说了,是酒品; 二就是一切博弈类的游戏,包括但不限于麻将扑克象棋。 逢赌必输,这句话在童春江身上几乎体现得淋漓尽致。 跟朋友打麻将,童春江,输。 跟太太打扑克,童春江,输。 跟战克打超级玛丽,童春江,输。 是而此刻,闻及此,虽然台面上不拆穿,沈月明心里却立时就吐槽不迭了。 还不是人小陆给你面子…… “嗯,是这么回事。”陆知行却掀唇,淡淡应下:“确实是靠实力,光凭运气怎么能每把都赢。” 沈月明,“……” 实在是听不下去,沈月明起身走向厨房。 童春江显然是喝多了,然而物极必反,这一会儿醺醺然的状态过去后,他的脸色忽而便变得平静了起来。 甚至还平静地夹了一颗花生米放进碗里,就着那颗花生米又喝了一杯。 蓦然,转首,望着陆知行,童春江视线深沉,“你就是我女婿?” 陆知行,“……” 童谣,“……” 童谣窘迫。 如是联想到了什么,陆知行俊逸而富有线条的眉目怔了下,暂未回答那问题,只是勾起了几分的笑意。 “砰!” 巨大的一声,大半个桌子都震了一下——是童春江的手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脸色严峻,“笑什么笑,给我回话!” 陆知行,“……” 童谣,“……” 她不想看了,她想走人。 她不该在桌上,她应该在桌底。 这样想着,童谣也这样做了。她站起身来——然而又是“砰”的一声巨响,童春江严肃,“走什么走,给我坐下!” 童谣,“……” 因为对比清晰,历来温和的人发脾气时会更加具有震慑力。 想走人,然而父爱如山体滑坡般,此时投来视线紧迫——走不动,童谣又慢慢地坐下。 童春江面色这才好看了一些,忽然摊手,皱眉,“痛痛痛。” 童谣,“……” 陆知行,“……” 那您倒是别拍啊。 如是一通胡闹,其实事情已经算是过了。 然而薄唇边徐徐勾起弧度,陆知行开腔,吐息悠然的,“还不是。” 三个字,像细碎玻璃珠三颗般的轻盈,敲打在耳膜里却也是掷地有声的。 眸一偏,童谣朝声源处望去。 见男人短发下侧颜温润,在厅里明净而无处不在的光下,衬衫顶端纽扣松了一颗,脖颈上喉结滑动,下颌线条亦朗朗的分明。 菲薄的唇线微掀,如在说着什么最稀松平常的事情般的。 还不是…… 未及她的脑回路发挥作用,被提醒的童春江迅速重返战时状态,高度警惕,“你不是我女婿,那你为什么一直在看我女儿。” 眸微敛,陆知行像要再去回答。 然而,就在下一秒。 挠了挠头,童春江,“困了,睡了。” 话音落下,他人旋即趴倒在了桌上。 童谣,“……” 陆知行,“……” 也不知是有意无意的,沈月明等到这一阵闹剧结束了,才从厨房走出,看着童春江无声叹息,摘下了手上的手套,她还是把丈夫扶起来了,一边对着陆知行几分不好意思,“老童喝了酒就是这个样子……让你看笑话了,小陆。” 自然是客套地接,客套地否认。 沈月明扶着童春江去了卧室,一时间原本热闹的厅变得空荡。 残羹冷炙在桌上。 她与他相对而立在桌旁。 密闭有限的空间里,尴尬的浓度不断上升。 “我去洗碗。”一句话打破过沉默,童谣抬脚要往厨房的方向走。 没两步,她低垂着眸在走,刹那间宽阔的暗影一片投落在面上。 下意识的回应,童谣抬起脸——毫不意外地,男人一双漂亮的凤眸正堪堪与她对视着。 缓慢地,他收敛了眼眸,俯首,喉结滑动在颈间,那低低徐徐的吐息便裹挟着柠檬与橘的清香喷洒在了她的脸,“童叔叔刚才没说错。” 悠然沉磁地,陆知行道: “我是一直在看你。” 第86章 童谣, “……” 默然半秒, 童谣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什么都没摸到, 她朝身前看过去, “在哪里?” 偏了偏视线, 陆知行眉一挑:“什么在哪里?” “我脸上的饭粒在哪里。”她仰眸:“你不是说一直在看我吗,怎么不提醒我。” “……”不是那个原因。 唇微掀动, 陆知行如要说什么。然而就在这几句话的工夫,沈月明已经从卧室转出, 手带上了门。 动身撤一步出去,而他俯首先对她撂下低语, “等下再告诉你。” 童谣, “……?” 脸上有饭粒是什么天大的秘密吗, 还要等一下再说。 她不解,然而午饭结束,他也没有再久留。 凝着那一道背影直至消失在玄关,童谣转而去问沈月明,“妈妈, ”她道:“知行哥来我们家做什么?” 沈月明不假思索,“吃饭啊。” 童谣, “……” 静了静,童谣道:“回鹿门吃饭?” “你这孩子……说的是什么傻话呢,”沈月明闻言瞥了童谣一眼,有些不理解地:“你小陆哥哥回鹿门就不用吃饭了?就改喝露水吃仙草了?” 童谣,“……” 追问无果, 但她也没有很当一回事。 反正他一直都好像没饭吃。 大概来她家就为了吃饭吧。 - 到下午,因为跟方葭霜提前约过,童谣去了溜冰场。 夏小满也在。 夏小满读的是本地学校。方葭霜虽则在外,但也是省内,高铁一小时不到的距离,很近也很方便,学校无事的时候,两三个礼拜回一次家是常事。 鹿门市这家溜冰场是扩建后再开业,本周六是开业第一天,因而方葭霜才这样提议,夏小满也很干脆地答应了。 两个人都认同,童谣也没有反对——虽然溜冰她不太会。 三个人碰过头后,夏小满很有耐心地带着童谣滑了一段距离。而后方葭霜和夏小满去买奶茶和小吃,童谣留在原地,扶着扶手在等。 时间是周末下午,又是重新开业有优惠,现场虽谈不上人山人海人满为患,却也颇热闹。 正在等人时候,忽然一道干净的男声落在了耳边,“童谣?”那声音里有不加掩饰的喜悦:“你也回来了?” 童谣,“……” 是何期。 过去的三年里,除了那个间或偶尔找她一次的那个其他之外,就是何期隔三差五地定期出现。 有时候是找她看电影。 拒绝。 有时候是找她吃饭。 拒绝。 有时候是找她学习。 拒绝。 有时候是送她礼物。 拒绝。 …… 就这么三年,何期一直保持着动不动来扰乱她一下的频率。说不上频繁,但非常有存在感。 直到高中毕业上大学,何期也仍如此——只不过见不上面,微信或者电话不回复不接听是非常简单的事情。 此时碰面,童谣也没有表现更多,只是点了头,“何期。” 算是打过了招呼。 良久没有见她,发出去的消息也没被她回复过一条——这样才一见到她,何期便有些难掩兴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他靠得有些近,童谣扶着扶手,不自觉往前方小步地滑了两步,这才道:“我跟方葭霜和夏小满一起过来的。她们去买东西了。” 何期点点头表示知道,又看她一眼,从她紧捉着扶手的手上捕捉到了一些信息,自然地问:“你不会溜冰?” 童谣应声。 “你不能扶着,”何期指了指扶手:“你得放手去滑……不然是学不会的。” 童谣,“嗯。” 何期,“你把手放开,童谣。” 童谣,“不。” 何期,“……” 尽管跟童谣做了几年的同学,但在某些方面上,何期对童谣其实并不了解。 比如说,一件事情,如果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决定,就基本不会改变。 于是何期谆谆地劝道:“但是你不放开手的话,很难学会滑冰的。滑冰最重要的是要克服自己内心的恐惧……知道了吗?” 童谣,“知道。” 何期,“你把手放了吧,童谣。” 童谣,“不。” 何期,“……” 方葭霜正跟夏小满买好了奶茶和烤串,从不远处一边聊天一边往回走。 方葭霜侃侃而谈,“就在这时候,十二个小金人的真相终于被人发现……原来幕后的凶手就是……” 有些紧张,夏小满听得眉目满是专注。 方葭霜,“就是……” 夏小满纤细的眉又绷紧了一分。 “就是……”正欲开口,方葭霜忽而抬首,无意眼尖瞥见了远处的何期:“何期?!” 夏小满,“?!凶手是何期?!” 方葭霜,“……” 方葭霜指了指前方,“不是,是我看到何期了。” 夏小满,“……” 另一侧。 几秒微妙的僵持后,童谣开口道:“何期,我自己一个人可以滑的。你去做你的事情吧,不用管我。” 虽然面上没有完全表现,但何期心里其实有些激动。 对着他……她竟然说了那么一大串的话。 这很罕见。 毕竟平时对着他,她的回复绝大多数时候都只有两个字。 不去。 不用。 不要。 然而刚刚他听到了什么…… 她竟然对着他说了两句完整的话! 显然当下是个好机会,且她滑不来,方葭霜她们又不在……那他不就可以教她了吗? “我来教你吧。”一边说,何期便跟着往前一步,伸了手,原意是要虚扶她一把——然而赶在那之前,一只手已经擎在了他的手腕。 熟悉而又清淡的,是柠檬混着橘子的香飘落在了鼻尖,男人的声音淡如薄雾地跟着撂下来,尾音上扬地反问:“我家的小孩,用得着你来教?” 何期,“……” 很自然地,随意将何期的手往下一撂,陆知行往前一步,颀长身形便自然拦在了童谣的身前。 皱了皱眉,何期有些无言以对。 又是她那个哥哥。 离三人一定距离的地方,方葭霜和夏小满原本正在滑向童谣方向,然方葭霜忽而眼一抬,蓦地瞥见另一道挺拔身影,便立时朝反方向滑了几步,又小声劝夏小满,“小满,留步!” 夏小满,“?” 虽然不解,夏小满却还是依言做了,回眸看向方葭霜,眨了眨眼睛,困惑:“我们不是要过去帮童谣解围吗……” 彼此都做过同学,夏小满对何期本人其实没什么意见。 相反,撇开童谣这层原因,何期跟其他人关系都打理得很不错。 只是因为方葭霜跟夏小满都站在童谣这一边,因而也能理解:虽然何期人不错,但毕竟童谣……是吧。 所以方葭霜刚才说要去解救童谣时,夏小满虽然觉得对方用词夸张,但是也答应下来了。 话音落下,方葭霜却未答话,只是立定在原地,伸手向前方指了指。 循着她的手指,夏小满望了过去。半秒回头,略微诧异,“又多了一个人纠缠童谣!” 方葭霜,“……” 方葭霜,“这个不是。” 夏小满疑惑,“?” 方葭霜沧桑点烟,悠悠然地,“这个……是蒸煮。” …… 如果换成是三四年前,还在初中甚或是高中的时候,找喜欢的女孩子说话、约人出来结果被对方家长撞见,何期大概还会有些避忌和收敛。 然而眼下两个人都已经成年,他追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也没什么不对。于是何期理直气壮地道:“童谣不会溜冰,我是来教她的。” 陆知行瞟了他一眼,不温不火地开腔,“谣谣愿意被你教?” 童谣动了动唇,“我,” 他在即刻间打断,“她说她不愿意。” 何期不满,“你都没问过她,怎么知道她不愿意?” 陆知行呵笑了声,凤眸偏转潋滟,“这么一目了然的事情,还用得着问?” 何期,“……” 谢谢,有被冒犯到。 对着何期,陆知行挑了挑眉目,俊逸的脸上笑意褪去,冷冽的颜色取而代之地爬上唇角与眼梢,开腔是一字一句,像平淡陈述,却也没什么温度,“我教谣谣就行——不麻烦你。” 何期到底是不甘,虽知以童谣对他素日的态度,说是避之唯恐不及虽然夸张……但是绝对是没有同学以外的好感。 然而这时候,他还是转了头去看童谣的脸色。 陆知行亦偏首瞧过来。 两道视线交错着,最终齐刷刷落定在二人身前的女孩身上,胶一般的凝定。而陆知行唇微掀,吐息悠然地开腔,“谣谣?” 那尾音轻而华丽的,在齿间百转千回了出口。入耳也如一柄笔直羽毛,敏弱地刷过了人的心湖,激起了一片的涟漪。 扶着扶手,童谣谨慎地动作着转身,正对着何期,忽然地,她弯下腰,三十度的鞠躬。 “对不起,何期。”静了下,她认真地说。 “嗨,”何期脸色怔了怔,而后缓和气氛般地笑了笑:“什么事儿啊,还正经八百地道歉……不就溜个冰嘛。” “不是这一件事情,”扶着墙壁边缘扶手,童谣慢慢地站直,平视着何期的眼睛:“是所有的事情。” “对不起。”她说。 “……” 尽管没有说破,尽管未曾挑明。 但拒绝却已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表情僵住,何期面上笑意也很有几分勉强意味,“也没事儿,”然而对着童谣,他还是颇好脾气地道;“下次你要是再回鹿门,我们再出来一起玩啊。” 童谣没有接话。 何期便自行打了个圆场,“那我就先走了啊?” 童谣点头,话说得简洁,“再见。” 陆知行却斜了斜眼风,跟着瞟了何期的背影一眼。 倒不算蠢。 只是, 眸敛成幽深狭长的弧度,沉浮在他眼底的意味渐渐地深了起来。 他的女孩,不该被除他之外的任何一个男人觊觎。 “知行哥,”童谣看了看目光仍落在虚空处的人,轻轻出声。 他怎么会来的……他怎么知道她在这里。 陆知行偏眸,视线下落在她的脸,瞧着她不偏不倚地,声息清淡,“是沈阿姨跟我说的。” 童谣,“……” 妈妈怎么跟爸爸一样,什么都跟他说啊。 她忽略了:无论在童春江抑或在沈月明这里,这个人都是颇为讨喜欢的隔壁小陆。 甚至于…… 在她自己这里,也是。 只是,她抬首,“……你过来干什么?” 就算知道她在这里,他也没理由过来的。 陆知行偏眸瞧她一眼,不咸不淡,“来溜冰场还能干什么?”声线拉长了,他吐息悠然地道:“——当然是为了溜冰。” “……”默默,童谣垂眸。 是这样吗。 从很久以前的时候她就知道了,他很忙碌,他日理万机。 诚然忙碌不是客观必需,而是主观选择——但是怎么看,他怎么跟滑冰场这种地方都不搭调。 不协调。 不知有心抑或无意的,她在放空的时候,陆知行却往前了一步,人微俯身,“你不是不会滑冰?”黑眸觑视着她的脸,他的声音压得几分低:“哥哥教你好不好?” 童谣,“……” 感觉有些奇怪。 可具体是哪里奇怪……又说不上来。 略想了下,童谣拒绝了,“我有方葭霜她们教的。” 然而,话音落下下一秒,手机震了下。 拿出来看,方葭霜,“夏小满忽然说她想看电影,我们去看电影啦。” 方葭霜:“【比心】” 童谣,“……” 童谣,“夏小满为什么忽然想看电影。” 方葭霜,“我又不是夏小满,我怎么知道夏小满为什么忽然想看电影。” 方葭霜,“【这座城,少了一个单身的人】” 童谣,“……” 多选题变成单选题,而答案已经在眼前。 于是童谣看了看他,“……需要我放开扶手吗。” 唇微勾扯,陆知行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 有些为难。 然而下一时,陆知行却朝她的方向径直地伸了长臂过来,语调散漫,也如同是不经心,“不用扶扶手,扶哥哥的手臂就行了。” 童谣松了口气。 对她而言,不管扶什么,只要有东西扶就是一回事。 瞥着身侧谨慎至于小心翼翼的女孩,陆知行视线深漆。 掌握不了平衡——因而此刻在她的世界,他就是她唯一的支点。 她扶着他的手臂,缓慢而小心地向前滑着。 男人俯身,声音略近在她的耳畔,宛若蛊惑般轻哑沉磁,“就是这样……慢慢来。” 呼吸灼热,落在耳后是颤栗。 下意识地,童谣想要退开一些,然而此时处境是前后两难,于是热着一张脸,她道:“知行哥,你站远一点。” 没有任何犹豫地,陆知行应了声好。 被她紧捉着的手臂转瞬即无留恋地要抽出去,一分一寸,他风衣的质感从她掌心肌肤中抽离。 不安全感像被氢气充满的气球,在手臂抽离的时刻无限地膨胀,在男人修长宽大的手也要从她掌中退出时终于被气体充成最庞大——立时的反应,她紧扣住了他的手。 童谣,“……” 一双形状漂亮的凤眸偏过来,陆知行俊脸神色似笑非笑的,“不是让我站远一点?” “我……”险些要失去的支点令她心跳有些微失衡,那交扣住的手掌温暖而干燥的,被他握着手,也如被他安抚着一颗的心脏。心跳平顺下来,她低着脸,“我是让你人站远一点,不是说手。” 陆知行眼底笑意勾勒更深,“我能人手分离?” 童谣,“……” 一时尴尬,然而她却是紧握着他的手,不敢有片刻的松开。 忽而一声偏尖锐的声响起,“……等等妈妈!” 循声望去——是小学一二年级大小的小女孩踩着双溜冰鞋在前方滑行,一路的动作飞快迅猛形同闪电。在她身后,则是年轻的母亲在穷追不舍。 小女孩闻声便回头,朝自己母亲略略略地做着鬼脸,一边道:“你追我,如果你追到我,我就回家写作业,略略略。” 母亲,“……”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却是步履不停——电光火石的工夫,眼看着就要往童谣的身上撞上来。 不过是最原始,也最自然的应激反应。 小女孩飞扑过来的一瞬,心也如跃在了喉间。 紧紧地,闭起了眼。 不自觉,张开了两只手。 抱住了男人的腰。 作者有话要说:十二个小金人出处在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无人生还》,啊小说真好看。 只想看小说不想写小说,美女落泪。 霜霜:我非夏小满,安知夏小满之乐【狗头】 第87章 预想的冲撞并没有发生, 几秒的等待后, 童谣睁开了眼。 便见陆知行一手提着衣领——而手下是横冲直撞却突然被截胡, 因而表情也显得有些发蒙的小女孩。 被男人提着衣领, 很自然地, 小女孩抬头去看,触及那一张脸, 当即哇了一声星星眼,“哇哦漂亮哥哥~” 又不觉的朝男人怀里瞟了眼, 惊呆,“……哦豁漂亮姐姐~” 陆知行, “……” 童谣, “……” “你这孩子……!”年轻母亲紧随其后地赶到, 先是训斥小女孩:“又给人家添麻烦了吧?妈妈明明告诉你,不要滑得那么快,万一撞到人了怎么办……你倒好,不只滑得快,还不看路……” 小女孩没什么耐心, “妈妈快看这个哥哥好帅。” 妈妈,“……” 妈妈皱着眉, “不许打岔,妈妈在跟你说正事。” “我说的怎么不是正事了,”小女孩睁着双水灵灵的大眼:“妈妈你不是在B站收藏了好多漂亮哥哥视频合辑吗,还有那种两个漂亮小哥哥在一起的视频,所以我只跟你说哥哥很唔, 唔唔唔。” 捂住了自家小孩的嘴巴,年轻母亲又去跟童谣二人道歉,“不好意思……差点就撞上你们了,是我没管教好女儿。”她说着,微微躬身。 道歉这种事情,态度到了,一般也没人会刻意为难。 只是临了要走,小女孩看了眼陆知行,一语戳破地道:“哥哥你这样让姐姐抱着你,姐姐是永远都不可能学会滑冰的。”转而又看了眼童谣:“姐姐你只有推开哥哥,你才能学会滑冰。” “好了好了,”年轻母亲听得是一个头比两个大,只恨不得找块胶布把女儿的嘴巴封住,一边又开始训斥:“就你会说话,就你话多。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来滑冰场就是为了滑冰啊……你可真是个憨憨。” 小女孩仰头看向母亲,不解,“那来滑冰场不滑冰干什么。” “谈恋爱……”年轻母亲才说出三个字,立刻觉得不妥,矫正掩饰道:“吃东西啊,聊天啊。” 小女孩却哦了一声,“我听到了,是谈恋爱!” 妈妈,“……” 她能申请把这熊孩子遣返回学校吗。 二人远去,那交谈却絮絮有声地入耳。 是心跳,在聒噪。 而脸红……蔓延。 像是接触的身体部位有电流通行,她迅速地放开了抱着人的手。 低着眼眸,只是想着要走远一点,童谣没有意识到溜冰鞋的存在,一路就这么滑了出去。 勾了勾唇,陆知行也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到她身边,他偏首叫她的名字:“谣谣?” 并不看他,眉眼姣好而极其冷淡的女孩低垂着一双睫毛,含糊其辞地嗯了一声。 几分好笑,陆知行温着嗓子问:“不滑了?” “不滑了。” 声线上扬,他凤眸微眯着,徐徐地问:“你看——你穿的是什么鞋?” 他这一说,童谣也很自然地低头去看。 ——溜冰鞋。 她在溜冰。 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滑行时没有刻意追求平衡,反而能保持平衡;然而一旦意识到了,出于对无法保持平衡的恐惧,人便会刻意去维系肢体的协调平衡。 越是想要维系协调,就越是难以协调; 越是想要追求平衡,就越是不能平衡。 这个认知让她的四肢立刻变得僵直,手臂和腿像是都不属于自己一般的,略微地动一动,四肢百骸却油然而生出一种陌生感来。 小心翼翼,她不敢再动。 抿着唇,童谣看向身侧身姿玉立的男人。 “……知行哥。” 好整以暇地,陆知行瞧着她,长身立定在原地,低低的一声如从喉间溢出,“嗯?” “SOS。” “……” 意外事件横生枝节,让童谣没了留在原地的心思。 而后理所当然,是他送她回去。 坐在副驾上,她沉静着一张脸,下颌弧度的线条浸溺在停车场晦暗的光线里,原本的线条便被晕染得模糊,像苦咖啡中落进了一颗方糖,与生俱来的冷淡也增添了一分的柔和。 乌发温软地挽在耳鬓,荷瓣般的收拢了娇小脸颊。而眼睫低垂着,在他视域范围内颤动着,微微。 像春风三月里的小蝴蝶。 美。 唇泛着浅淡的玫瑰色,模样柔软,在此刻也在他眼前微咬,不经意的失着神。 可爱。 目光凝睇,陆知行视线漆黑。 想亲她。 眼光在她侧脸停顿了几秒,而后手扶上方向盘,开车出了停车场,光芒逐渐地通亮,陆知行微眯着双眸,道:“《暗杀》上映了。” 《暗杀》是季楚近期上映的一部电影。 虽然是顶流,然而季楚此前接的多是大IP电视剧,这类剧属于流量大,观众层面广,但是口碑上不去的类型。 少有接几部电影,也基本是合家欢爆米花类春节档:不需要什么演技,反正整体电影格调就不高——本身来说,观众在那个节点看电影也无非是图个热闹,对影片的质量要求反倒居于次要。 而《暗杀》算是季楚的转型之作。 拍电影的是名导,对戏的女演员也是横扫A类电影节的影后,题材的聚焦点敏锐,旨在关注边缘群体。 若反响好,这一部便是从偶像到实力的一步。 因此,对于季楚本人而言,这部电影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对于喜欢他的粉丝亦然。 所以他才在她面前提了提。 有些不悦,但也无法。 她喜欢季楚,这不是他能左右的事情。 然而只是念头掠过,他眉间便不轻不重地皱了起来。 童谣闻言怔了下,应,“……嗯。” 她想……看来他真的是季楚的粉丝。 所以才会第一时间关注季楚有什么电影上映。 说起来,方葭霜和夏小满先前要看的也是季楚的这一部《暗杀》。 她便偏首道:“方葭霜也去看了。” 短发下的一张脸俊逸温润,陆知行不温不火地应了一声,又如漫不经心地出腔,悠然地问:“——我们也去看?” 童谣,“?” 她睁着眸,看了看他,下意识地便拒绝了,“我就不去了,知行哥。”童谣道:“我还要学习。” 车流行驶的空隙,陆知行侧眸瞥她一眼,继而转向前,扬了一道眉问:“你不想看?” “……”有些为难,童谣抿了抿唇。 坦白说,是的。 裴雯是喜欢季楚,所以肯定会去看。 但她又不喜欢。 对她来说,与其去看季楚的电影,还不如多背几个单词来得有意义。 然而才要这样回答,心思动了动,唇止无声。 ……他也是季楚的粉丝。 她不能太驳他的面子。 于是出声,童谣矢口否认,“不是。” “嗯,”陆知行态度随意地应:“不是不想看,那就是想看了。” 童谣,“?” 有些不解,然而他开着车一路到了最近的商场,进电梯进影院买电影票一气呵成。 没有她拒绝的余地,出票机吐出两张连号的票,他把那两张票放到了她的手心,转而又向着收银台的方向走去。 笔直长腿径直朝前地迈开,不由分说地,而他只留了高大挺阔的背影给她。 继而在她的视域范围内,童谣便清晰窥见了男人在走到前台时,女性收银员一抬首,姿态就不知不觉扭捏了些许。 电影院收银台是椭圆形的形状,围成封闭的一圈。 因为现在买票出票基本都是靠线上买机器取,收银台原本卖票的作用在无形中被削弱至于最小,反而衍化成了专门卖零食饮料的地方。 反正卖票也是卖,卖零食饮料也是卖——都是卖东西,没差。 然后在她的视野里,他站定了颀长的身形,姿容笔挺,手指指了指保温的玻璃橱,眼眸偏向前,对着女收银员说了几句什么。 女收银员点头,打开了那橱柜,先是舀了桶大桶的爆米花。 然后又重新拿了只大桶,装了薯条。 再拿了只大桶,去装另一侧的鸡米花。 童谣,“……?” 他是饿坏了吗。 饿坏了就应该去吃饭……看什么电影。 然后她转念一想:那是季楚的电影。 ……看来他是季楚的死忠粉了。 就在她想事情的这分秒,再一抬眸:收银员已经又舀了一份哈根达斯过来。 童谣,“……” 几大桶大桶的各色零食堆在台面。 没有犹豫,童谣抬脚走过去,主动地帮他分担了两桶。 俯视上抱着两桶零食的女孩,陆知行眸眯了眯,眼底意味逐渐深了起来,掀唇是悠然吐息,“——谢谢谣谣。” 没有说话,她只是摇头。看向那两大桶的零食,眉微颦了颦。 他都饿坏了,她当然应该为他分担着做一些事情。 买的票本就接近放映时间,几乎是才买了东西回来,就已经到了检票的时候。 风衣外套挺阔,包裹着他的身材修长挺拔。而他走在人群中,俊逸的眉目收敛着,不动声色,却也没来由便是上位者的低调与矜贵。 气质出尘,如玉山倾颓。 却也有一层的清冷像无形的霜雪在隔绝。他甫一立定在那里,人群便也不觉地让开了些许。 抱着两大桶,亦步亦趋地,童谣随他走入。 周末场人很多,她坐定时,影院的位置已经坐了近半。 落座,陆知行初时把那几桶都放在位置两侧,光暗,而屏幕亮起,身侧女孩一边看着屏幕,很自然地,细白的指拈起一颗焦黄的爆米花放在齿间。 唇是深浅玫瑰,张合间如是将开的新蕾。 一颗爆米花,被含在唇间。 舌是濡红。 唇瓣微张。 被她—— 轻,轻,咬。 想象…… 是怎样的柔软可亲。 对着暗中她侧影,颈间凸起喉结上下滑动了一圈。 目光逐渐深邃。 “……不用你喂我啦,我自己能拿的。” 却是女人故作娇滴滴的声音打断——是坐在旁边位置的情侣,其中的男人正伸着手喂女人吃爆米花。女人软绵绵的像没骨头一样,瘫软在男人怀里,话里说着不要,但还是乖乖地接下男人递来的食物。 那男人看着怀里一滩水般的女人,满目柔情,“让你去拿,万一累坏了你的手手可该怎么办,到时候心疼的又该是我了,宝贝。” 女人本就是欲迎还拒的,闻言更是彻底猱身扑进了男人的怀抱,“呜呜呜,老公你对我真好。” 陆知行,“……” 视线下落在大桶里的爆米花,陆知行一张俊脸变得沉静。 过了开头制片公司的广告,电影切入第一幕。 对着屏幕,童谣目光专注。 只是忽然的,一颗爆米花便被递到了她的唇边。 她怔了下。 那手指修长,骨节匀称而充满力量。 ——属于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现学现卖陆知行; 下章表白。 第88章 偏眸, 童谣朝身侧的方向望了一眼。 身置在暗处, 他俊脸上落了些屏幕的光, 整体晦暗而神色不明。四目相接, 陆知行黑眸深邃淡静。 唇微动, 她想要说些什么。 话却被那一颗焦黄的爆米花尽数堵压在了唇间。 缓缓推入。 末梢神经触上他指腹温凉,心思跳动的瞬间, 他的指节却已经离开了。只是侧坐在原处,俯身靠近, 呼吸灼热如喷洒在她的耳脉,像极了情人间的低喃, “——好吃吗?” “……” 他靠得太近, 她下意识地避开一些, 这才应,“嗯。” 那耳后却如被一柄羽毛笔直刷过般,酥酥麻麻的,激起一层战栗,此起彼伏地微颤。 心跳不安。 然而没过多久, 又一根薯条递给她。 童谣避了避,只睁着眸看他, “知行哥……”公开场合,她小着声:“你自己吃就行了,不用给我。” 陆知行随意而近乎敷衍地应了声,擎着薯条的长指却只是往她唇边送。 动作是温柔的。 姿态却强硬,不由分说。 眼睛睁了睁, 对上他投来的视线,耳边响起他低低徐徐的声线,像蛊惑像哄劝,“谣谣,”他道:“把嘴张开。” 童谣,“……” 那温柔强势的震慑力将她在瞬间压倒,不知出于何种心态的,眼珠一转也不敢转,她依他说的张嘴——薯条又喂了进来。 童谣,“我,” 鸡米花阻在了她的唇间。 童谣,“……” 冰淇淋,香草味。 爆米花,鸡米花,焦糖。 薯条,洒了不少盐。 吃吃吃。 她刚吃完一颗,他就又喂来一颗。 宛如机器人般精准。 几大桶的东西,她就没有看见他自己吃一点,全部都喂给她了。 她起先还看了电影,到后来被他三下两下的动作接连地打断,只能吃,断断续续地看着些电影片段,连放了些什么都不知道。 觉察她吃东西动作缓慢,无暇顾及电影与其中的季楚,陆知行俊眉微挑。 有意无意,投喂得更勤。 …… 影厅的光大亮,电影放完。 旁边那对先前喂食的夫妻先站起,朝出口处走去,女人一边走,一边还有些难受地抽噎着,“老公……唐辛最后怎么会死的啊。” 女人身边的男人便将她一把揽在了臂弯里,柔声道:“好了好了,宝贝,那都是电影演的,你怎么能当真呢。” 女人嘤嘤了两声,顺从地扑进男人怀抱里,又是一番你侬我侬起来。 从影厅走出,陆知行瞟向身侧的女孩。 不明朗的灯色照着,而她面目微垂,一缕的软发从耳鬓垂落,挡住冷白的侧脸。 眉心微颦着,唇微抿——像是也不怎么舒服的样子。 微暗灯下,她脸颊只巴掌大小,细微的表情便也轻易地被捕捉。 眸光逡巡,陆知行略微浮思着刚才那对夫妻中男人哄劝女人的模样与语句。 然而,下一刻。 他便见她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半是自言自语道:“好撑。” 陆知行,“……” 扬起一道的眉,他如不带任何目的地单纯建议,“撑了就走走?” 童谣没意见。 无目的地走在环形的商场,她分出些许的余光,朝他所在的方向瞥了瞥。 商场光线明晃,勾勒他侧颜像是工笔画白纸黑字的分明,自上而下身形是颀长的,而眉目五官均俊逸疏淡,行走在她一畔的笔挺玉立,仿佛风雨欲来,而玉山将倾。 今天是三年以来……他与她第一次在鹿门相见。 若说先前的电影还有季楚的原因在,那现在走在一起,也一起逛着商场——这样无目的的活动,一起的。 简直就像是…… 两个字的念头,弹簧般地忽然跳出。 心跳脸红。 在他身侧,她无从掩饰,低头亦不自然,她只能装作四处看风景。 循着她的眼光,陆知行望了望,薄唇勾扯些微。 然后无声息的,脸上一道的阴影却骤然地拂落。 柑橘的味道,柠檬的味道。 ……也是,他的味道。 信息素张扬危险气息,童谣无意地回首,便堪堪而笔直地撞入他漆黑深邃的视线里,“好看吗?” 直直地,逼视着她。 猝然间的视线交接,像人手按紧张弛在脑内的一根琴弦。 绷紧到极致,无声却欲裂。 对着那张在眼前放大了无数倍的俊脸,五官是高鼻深目的立体,而肤色偏白皙,离得这么近,却连一丝毛孔的痕迹都瞧不到。 那柠檬与柑橘的香味萦绕在她的鼻尖。 似极其的亲密, 也似,若即若离。 瞬时失声,她说的是最下意识的回应,“……好看。” 然而隔几秒反应过来:……他甚至都没有说清楚,问的是什么好看。 正在不解间,陆知行已经站直了身躯,敛眉,掀唇是悠然吐息,“好看的话,咱们就去买下来。” 童谣,“……?” 他却适时地低眸看过来,眼尾微微上挑着,指往前方指了指,“哥哥说的是裙子——你刚才一直在看的那一条。”顿了顿,而笑意在男人的眸底无声聚集:“谣谣说的是什么?” 童谣,“……” 视线略微偏了偏。 她刚才假装在看风景时,确实是对着橱窗里的一条裙子在放空。 原因很简单:因为那条裙子也是孔雀绿的颜色。 和沈月明给她买的那一条撞了。 ……也和她中午时想穿给他看的那一条撞了。 电光火石,百转千念。 神志回笼,她迅速地答,“我说的也是。” “嗯,”陆知行温温淡淡地应:“那就买。” “……”童谣看他:“为什么要买。” 他薄唇轻启,姿态随意吐字,“因为你觉得好看。” 童谣,“……” 有些无法理解他的逻辑,她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那我觉得好看的东西有很多。” 凤眸一偏,他朝她望过来,反问声线轻而华丽,“比如?” “……”四目相对,他投来的视线状似温和,却也带着无声震慑。在她身前,身高差让他轻而易举地居高临下,也为他那视线平白添增几分的威压。 面对他的质询,她思绪稍稍地卡顿了下。 继而对答如流。 “比如太阳。” “比如月亮。” “比如星星。” 陆知行,“……” 毋庸置疑,这些都是花钱也买不到的东西。 挑起一边眉,他问:“还有?” 她便转过脸来,目光堪堪在他的脸上落定。 一秒,两秒。 宛如是瞳孔坠落了一根的羽毛。 拨弄涟漪,毛绒微痒。 “还有……” 定定地,她看着他。 心动而无声地说着。 你。 “没有了。”她偏过脸,总结:“就这些。” 陆知行,“……” 他开腔,低而淡地,“买不了太阳,买不了月亮——星星也是一样。” 童谣点点头,“嗯。” 有些欣慰:他领会到她的意思了。 然而下刻,他却转过眸来,掀唇悠然地道:“但是,谣谣喜欢的小裙子还是很好买的。” 童谣,“……” 一山还有一山高。 她最后还是被他绕进了店里。 此时周六下午,正是商场人流量最大的时候,店里也是人来人往。拎着那条孔雀绿颜色的长裙,童谣等了几分钟才等到空下来的试衣间。 她才解下身上的包,便有一只长手接过了。 默契自然。 怔了下,拿着裙子,她抬脚走入试衣间。 褪下原本的衣服,而绸缎质感的裙如牛奶般地在身体洒落,触感微凉。 一寸,一寸。 覆盖和包裹了原来的肌肤。 内置镜面倒映出她穿着长裙的样子。 那颜色娴静舒缓,而肩胛微露,原本的冷淡模样便增加少许温柔。 无疑问,裙子是漂亮的裙子。 只才套上,拉链还没有拉好,手机却在卫衣的口袋里震动起来。 是方葭霜的电话。 对着镜子,童谣接了电话。 “咳咳,”清了清嗓子,方葭霜问:“谣谣,你在哪里啊?” “……试衣间。” 这么一听,方葭霜也有些不解:“你在试衣间?” “嗯,”童谣想了想,理顺了时间线:“我在溜冰场碰到知行哥了。” “哦~” “他说要看电影,我也来了。” “……”方葭霜:“那怎么去的试衣间,难道要给你买衣服。” 童谣,“……” 在此时,沉默就是默认。 “哼哼,”方葭霜:“不会是要买美腻的小裙纸吧。” 童谣,“……” 方葭霜开天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童谣对此习以为常,只是目光无意上抬,对着镜子那一痕温柔沉静的孔雀绿,视线微微地停顿。 静静,童谣垂眸:“我觉得他有点奇怪。” 方葭霜饶有兴致起来,“哪里奇怪了。” 童谣难道是就着曼妥思喝了可乐……这样想着,方葭霜脑内勾勒出了一副图景:突然开窍.jpg。 “……”默了会儿,童谣:“他今天好像特别闲,有点奇怪。” 方葭霜,“……” 好的,她收回刚才那个想法。 莫名其妙的电话,语焉不详的几句,直到挂断,方葭霜也没说找她是有什么事情。 不再想,童谣去拉裙后的拉链。 捞起一把的发在肩的一侧,拇指与食指夹住金属的拉链向上拉——到上半端的时候,不知何故,拉链却忽然卡住了。 试了几次都是一样,于是她转而去找营业员。 然而此时店里还有其他人,要么在付钱,要么在试衣服,还有试衣间里的试过了衣服察觉尺码不对,于是走出找营业员换尺码的。 店内营业员一时□□乏术,也没有精力去兼顾她这一边——叫了两声,一时都是无人。 却是陆知行的声线在门外低低徐徐地响起,“谣谣,”隔了一层门的遮蔽,他的声音仍然显得偏轻而沉磁,“怎么了?” ……是他啊。 自然而无犹豫地,童谣开了门。 一瞬的由暗转明,视域空白半秒。 因而也就错过了那一瞬间浮现在男人眼中的,无法掩饰的惊艳。 她原本就皮肤白皙,衬着偏深的孔雀绿颜色与贴合身体的剪裁,更显几分是弱不胜衣。 面对着他,她下垂了一双的眼睫。 落在身侧的手亦无意地攥紧。 明知道……她穿了他就是要看的。 可真到了他的眼前,真到了他在看的时候…… 她反倒不敢看他了。 ……心事是烈火燎原。 她又想装作四处看风景。 然而此时在试衣间里,四下逼仄,除了正与她相对的他,便是三面不透风也不透光的墙壁。 没有风景。 童谣,“……” 试衣间…… 她忽然想起自己是为什么出试衣间了,于是转身,整个人背向他,发热的脸也背向他,“知行哥,”她说:“拉链拉不上来了,你帮我拉一下。” 循着她的话,陆知行视线下落了一寸。 而后凝定。 当他触及那裸露在外的一片肌肤,肩与背是秀丽雪白。 黑眸渐渐聚焦,他瞳孔里的意味深了起来。 抬脚一步,他朝她走近。 没有声息。 因而将脊背完全交付给他的她也没有注意。 直至下一时,他的声音在离她耳脉很近的地方喷洒,吐息炙热地,重复着她先前的话: “……‘拉拉链’?” 没有看见他深邃双目,也没有察觉有异,童谣只是有问有答地应,“嗯,拉链卡住了。” 陆知行没有应声。 映入眼帘的肩颈却极秀丽而洁白,线条平直纤细,浸溺在光线晦暗处,又弱化成弧度温柔。 正对着他。 没有防备。 凸起的喉结在颈间上下滑动了一圈,而眼眸深邃。 背对着他,她并不能看到他脸色与神情的变化。只是几秒过去,拉链处有动静——金属的冰凉触感触及肌肤,猝然地,一层颤栗激起。 却没有接下去的动静。 只是取而代之的,是陆知行轻而偏低的声线逼近在她耳膜,“谣谣。” 像是鸿羽般的轻。 也低低的,如是唇直接吻上耳垂在低语。 她觉得不自然,又因为他声音过分的挨近而想往外避,然而脊背上冰凉触感在深入——是他隔着一层薄至可忽略不计的布料按在了拉链。 也形同是将她的人按住。 刹那觳觫。 “永远不要把身体暴露给一个男人。”低低徐徐的,温柔裹挟着强硬,像柔软的巧克力里咬出硬质的夹心,他在她耳侧说话的声音低沉而亲密。 “特别在……”语句停顿,而男人指腹摩挲在金属的拉链,轻且有声: “这个男人,还对你另有所图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一写到转折就开始卡壳【托腮】 第89章 平滑的一小声突兀地轻响在这有限空间——是裙子背侧的拉链倏然被人拉了上去, 严丝合缝。 心跳慌乱, 却终回笼。 本能的反应, 童谣转过身去。 背靠着一方笔直的墙, 洒在室内是昏淡的光。 而门不知在何时已经被关上。 封闭的空间—— 相对的彼此。 形状漂亮的凤眸微眯了弧度, 陆知行朝她瞥来,没有回避, 目光是深沉清淡的。 “……” 这样的他让她感到有些陌生,而大脑是一团交织错乱的麻, 童谣抬起头来,在半暗不明的光里, 丁达尔效应令灰尘成一道通路般的鲜明, 她与他对视着, 思考着他刚才说过的话。 脑内负责思考的几块部分,却像是不约而同地罢工了,只是不住地机械重播着。 永远不要……暴露……另有所图…… 仰视着眼前的人,童谣勉强地重复出四个字:“另有所图……?” 眼神专注地看着她,他嗯了一声。 她只是重复, 却不解,“另有什么所图?” 看了看她, 陆知行一张俊脸静了静。两秒,菲薄的唇边挽起笑意。他声息悠然,也像冬日蒙雾的玻璃被擦净,缓慢而又清晰: “男人对女人,还能有什么所图?” 没有任何的肢体触碰, 他只是堪堪地站定在她眼前,距离极近,彼此的呼吸也亲密地交缠在一起。觑视着她的脸时,也如铺天盖地的威慑一并压下。 那目光形同围猎,让她避无所避,也躲无可躲。 只能直面,只能正视——只能看着他唇微掀,听见他入耳轻却有声地问她:“还看不出来吗?” 与她对视,他低低地说着:“我在追求你,谣谣。” “……” 就像是,视觉与听觉被割裂,而眼与耳皆成了独立的个体。 看,她眼睛里此刻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听…… 他说的一字一句,入耳皆是清晰。 他说……他在追求她。 ……追求她。 追求? 他……她? 一个动词,将两个人称代词牵连到了一起。 最简单的主谓宾结构,动词后跟着宾语,亲密而无嫌隙的动宾短语。 追求也是普通的动词。 只是在此刻听来也像落雷与霹雳。 当追求的主语成了他……而宾语是她。 他追求她? 瞳孔无声放大。 或许是忽略了,又或许是刻意无视了她的震惊,陆知行只是低低徐徐地往下继续道:“哥哥喜欢你,谣谣。” “喜欢你,想要你,想要得到你,想要你跟我在一起。” “哥哥不只想做你的哥哥,”黑眸直视着她的脸,他停顿了一下,吐息悠长地道:“——哥哥还想,做你的男人。” 芙蓉塘外有惊雷。 来自他的一声声,其实是很轻很低的。 可是落在她耳膜,也如云中闪电无声息蜿蜒,继而蘧然,巨大光团的球形炸裂在万米高空,焰火般点明苍穹让夜明如白昼——也将晦暗着的心房一并地照亮。 訇然的一声,有什么东西从高处开始崩塌。 一分,一寸。 崩溃,破碎。 太多来自他的话均在入耳的瞬间被炸成了碎片。 令她一时间既难以捕捉,同样难以承接。 他说,他说他喜欢她。 他喜欢她……他喜欢她……他喜欢她? 四个汉字就足以拨乱一片春水。 他怎么会喜欢她的,他什么时候喜欢她的。 还有…… 他为什么会喜欢她? …… 这混乱搅成一团,在心里作乱,也将她的疑问尽数地在喉间阻拦。 无法言明。 而这始作俑者仍让薄唇近至于贴在她耳廓,声音轻沉而缓慢地叫着她,“——谣谣?” 上扬的尾音,像是一柄弯起的钩,钩动着心向他靠近。 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便是他深邃而沉静的一双眸。手抬起,在她眼前修长而指节分明的——如要触碰她的脸般的。 却被她下意识偏过头地回避了。 陆知行脸色如常,手上也只是停滞了几秒,微微。 而后下移,将她耳鬓一缕的碎发拨至了后耳。 来自他的动作极自然,而又极亲密。 却也让她…… 无法呼吸。 随着香气涌动逼近亲密,童谣呼吸艰难,出声像罩在一张鼓里,咚咚咚的鼓面敲击让声音在她耳中回荡得瓮声瓮气,“找我什么事。” 陆知行,“……” “没什么,只是想问问你,”他掀了掀唇,眼角上挑桃花瓣新展的艳丽弧度,流转在双眸中是潋滟的眼波,而男人徐徐地上勾了唇:“哥哥的话听清楚了吗,谣谣?” 童谣,“……” “……听见了,”垂眸默半秒,她抿了抿唇,勉强说:“不过没有听清楚。” 陆知行,“……” 他抬了眉,喉咙像泡在烟雾里的轻哑模糊,“哪里不清楚?” “……”不想说话。 在她仔细梳理好他的话之前,她也不想回答。 静了静,童谣,“您好,您拨打的用户已停机。” 陆知行,“……?” 他扯了扯唇,“我充话费了。” “我关机了。” 陆知行,“……” 站直身体,长手随意落进兜里。他低垂了狭长凤眸,薄唇掀动,“什么时候再开机?” 她偏了头,小声,“……待定。” “……” “好,”长身虚倚在笔直墙壁,陆知行轻敛着眉目,眸光凝定在女孩一张脸与回避视线:“什么时候开机了,哥哥再来找你。” “……” 而后她一直沉默到家。到楼下,童谣原以为他还要再跟她一起上楼吃饭的。 然而解开安全带几秒,察觉驾驶上人在位置未动,她动作停顿,亦不知觉地朝他的方向望了过去。 目光专注在一个人,因而一分一毫的细致动作也能被轻易捕捉。 她一偏眸,他便勾起了唇。 陆知行侧眸看她,声线清淡,“临时有事,我今天要回番阳。” 童谣点了点头,下车,她径直地走向了楼道方向。没有回头,双耳却留心着身后动静。 他车未熄火,却也没有发动的声音。 直至她彻底地走进到楼道里。 一秒,两秒…… 若干秒。 这才离去。 暂停的脚步挪动,她退步,从楼道位置走出。 目送着他的远去,她唇微抿起。 一个近似于不太可能的想法慢慢地上涌浮现—— 他这一次回来,不会就是专门为了跟她说这些的吧? …… 心乱如麻。 - 下午在影厅时候吃那些膨化食品吃得很饱了,回家后童谣也没有吃晚饭。 在卧室的床上趴了会儿,思绪也随之放空着。 而那些听到的话便像是雨前窒闷气氛里的气泡,从深水上涌而不断,打破了一方平如镜的水面。 男人对女人,还能有什么所图? 还看不出来吗? 我在追求你,谣谣。 我在追求你…… 她把脸深埋进了枕头的绵软质感里,两只手把耳朵捂住。 别说了。 过两秒,屏蔽外界而过于寂静,唯独心跳是成群连片的聒噪。 她安静的一方小世界里,此时也变得很吵。 喜欢你,想要你,想要得到你,想要你跟我在一起。 哥哥不只想做你的哥哥……还想,做你的…… ……别说了。 但下午刚刚上映过的情景,在此刻却比那一部电影来得更为缓慢,也更为清晰。 近在眼前,明晰如从工笔画中勾勒的场景,他眼眸沉沉地看着她,唇线掀动,并不理会她的心理活动,一字一句仍萦绕在她耳边,轻而分明的。 哥哥还想,做你的男人。 …… 脸颊烧热,她随手扯过了枕头旁边的牛玩偶,抬起眼睛与它对视着,“你怎么话这么多啊。” 牛玩偶,“……?” “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啊。” “……” 有问,但理所当然地没有答。 脸红了红,四目对视间,她小声地道: “你的小嘴,好甜。” 牛玩偶,“???” 迟迟不能平静,余光分散,终于落在了堆在陈列橱一侧的盒子上。 三只的顺丰盒,一样的尺寸与体积,堆积起来十分整齐。 视线停了停,童谣踩着拖鞋下床,拿了小剪刀后走到那三只快递盒旁边,小心地拆开了封胶。 第一年是wiiu。 第二年是卡地亚的表。 童谣,“……” 他送她这么贵的东西干什么。 手表旁边还附带了一件工艺品般的瑞士军刀,银色的金属质地,很小巧很精致的样子。她看了看,把它扣在了自己的钥匙扣上。 美丽。 拆到第三年的时候,一张卡片也从里面倏然滑出,像蝴蝶般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而后轻飘飘地坠落在地。 抬脚走过去,童谣捡起了那张纸。 “不知道谣谣想要什么礼物,所以东西都是按哥哥的喜好买的。” 有力而清俊的,是他写在纸面的笔迹。 “谣谣喜欢什么,可以等考试结束了再跟哥哥说。” “生日快乐,考试加油。” “陆知行” “2017年5月13日” “……” 原本只是轻捏着那张纸片,到最后,随着指间力气的加重,指节也渐渐捏得有些发白了。 那一字一字,由黑笔写在白纸上的句子,入目是无比的清明。 是写在纸上的。 也像是…… 印在了她的心里。 拇指与食指间捏着薄薄的纸张,童谣闭了闭眼,而他写给她的句子如能记诵般地浮现在眼前。 谣谣喜欢什么…… 你啊。 作者有话要说:获评“小嘴好甜”陆知行。 嗯,上章结尾算是表白的一个开头吧,我觉得断章在那里比较好,所以断了。 然后表白完让谣妹当场接受是不太现实的,不过也快了。 第90章 周日下午的飞机, 童谣从鹿门折返番阳。 第一次跟女儿分开两个多月再相见, 童春江夫妻送人到机场。看着人登机, 沈月明徒然便生出一种怅然来。 现今是异地求学, 因而在故乡只有冬夏, 没有春秋。如果谣谣以后毕业了,工作也不留在鹿门市……到了那时候, 这里怕是只有节日,再没有平时了。 所谓儿行千里母担忧。纸短情长, 有些情绪不易言说。 其实寸草心,是很难报得三春晖的。 即便事业有成的强人如沈月明, 至此刻望着渐行渐远的那一道背影, 也不由得微热了双眼。 觉察她在此刻的脆弱, 童春江安抚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温着嗓音道:“好了老婆……谣谣不还是要回来的吗?” 沈月明嗯了一声,依偎进他怀抱,只是心里还是沉甸难受。 忽然,童春江微感困扰, “……那谣谣以后嫁人你要怎么办。” 沈月明,“……” 迅速抬头, 沈月明瞪了丈夫一眼,“不会说话就别说话。” 童春江,“……” - 回学校,周一上午四节连堂的专业课结束,辅导员到了班上来, 道是系主任找童谣。 系主任也是上一代的知识分子,中年女性。虽然担任的是行政职务,但系主任也分担有一定的教学任务,只是主要教的是大三大四,课也多以拓展类为主,比如国家概况、语言学、文学史一类。 办公在行政楼,教学在教学楼。因为此时是才下课,所以童谣去的不是办公室,而是在教室旁边的大休息室。 到休息室的时候,系主任已经在皮质的长沙发上坐着了。 休息室是偌大一间,不设隔断,沙发环座一圈呈半椭圆形,中央茶几摆放有微小型的绿植。此时窗开而风通,正好赶上是阳光普照的好天气,室内光线清晰明亮。 除却系主任,室内还有一个年轻女孩落座着。长发是奶茶色的微卷,瓜子脸下巴尖尖,妆容亦精致,连内眼线都画得平整和齐全。 都在一个院系读书,且小语种实行小课堂管理制,一个系大一到大四加在一起往往都不到百人。 童谣见过她。 那是本系大三的一个学姐,孙佳丽。 见童谣来,系主任先也不指明缘由,只是婉婉地笑着,眼神示意她过来,“来,坐。” 等童谣坐定,系主任才介绍了叫她过来的原因。 起因是番阳十一月底,国博中心会举办一次国际展会。 番阳作为一线城市,本身就是各类展会的高频举办地点,只是这一次又要格外不同些——因为本次展会是头一遭举办,且目光聚焦在5G科技和新能源,正是番阳如今着重发展的首位产业。正因如此,对于番阳市而言,这也是一次意义重要的展会。 展会上有西语国家的外资企业参展,同样有双方的合资企业来——相关语种的志愿者急需。 “所以,”系主任笑着道:“学校的意思是,希望你们能参与这一次的志愿工作,协助本市商务部门和对外投资贸易部门。大家勠力同心,一起办好这次的展会,把番阳的名片再打响一些。” 言及此,系主任不再说什么,只抬手拿了拿沙发一侧的茶水轻抿着。 阳光过窗入室,一室明净。 孙佳丽偏首,亦对着童谣温和地挑唇,“按道理,这样的事情应该是我们大三的学生去做。不过林主任说学妹你平时的表现特别优异,让我们也带上你一个。”她无任何攻击意味地笑了笑,曼声地道:“……这次志愿工作算在重大社会实践活动里。” 话点到即止,孙佳丽言下之意却已经非常清晰。 算在重大社会实践活动……意味着评奖评优都加分。 只是话术有技巧,她的话目的性导向性太强,反而听起来有些诡异。 童谣没有拒绝。 撇开孙佳丽说的加分因素,也撇开系主任口中那些高帽,她同样也觉得,这是一次接触和锻炼的机会。 学以致用总非坏事。 如是算是圆满结束,系主任先行离开。童谣与孙佳丽在其后,孙佳丽细致地带上休息室的门,跟童谣一起走下楼梯,一边问:“学妹,你中午在哪个食堂吃?不然我们一起?” 童谣应下来。 孙佳丽挽了挽头发,长裙在脚踝,整个人显得妆容精细,一丝不苟。 漂亮是漂亮的。只是少了些学生气,浸染得多一些社会气息。 见她不太说话,孙佳丽主动地挑起了话茬,道:“学妹,林主任真的挺赏识你的。像这种大型活动,其实我们系大二大三也就绩点前三名去了……机会很难得的。” 孙佳丽这话倒是不假。 除开大四的那些人要考研保研出国或者准备春招,没有时间分心去做这件事情外,番大抽出去做志愿工作的都是大二大三的学生。大一新生入学不久,不要说做性质接近于半个同声传译的临场志愿者——很多人连基本的语法和词汇都没有掌握全。 因而确实,一整个班上也只有童谣一个人被点到去了。 孙佳丽一路走,一路便有条不紊地说着。她说话咬字是江南人风味,很温柔,然而字里行间又是严谨的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错。 到一楼,孙佳丽正说着话。而手机在背包里忽然震动——童谣拿出手机,低了眉目去看,簪花小楷的三个字在跳动。 心跟着动了一下,微妙地。偏头对孙佳丽示意了下,她接下电话,“知行哥。” 他的声音响在手机听筒里,也如贴在她耳廓,轻而有声的,“开机了?” 似笑非笑。 如一管的鸿羽笔直刷过心湖,泛起一片涟漪,在春后的日光里反射着粼粼的光泽。 童谣,“……嗯。” “我来找你了。”他说。 他来找她? 但她现在才下教学楼……他在什么位置? 握着手机,童谣问:“你什么时候过来?” 说话的同时,她无意地抬眸。 便见男人颀长身形立定在玻璃门的出口,初秋午后日光淡薄,如画笔般绘出他挺拔线条,却又有浅色调的色彩在晕染,让那周身增添几分模糊温润。 一手落在裤兜,一手则握在手机。 她瞧着他,而陆知行亦侧过身躯,视线投落,不偏不倚。看着她,薄唇勾起些微。 那低低徐徐的声音便隔绝了两层的屏幕,传递至她的耳廓里,两个字,一字一顿,入耳有声, “现在。” “……” 那一道轻而沉的男声入耳,而童谣握着手机的手徐徐地下落。 循着童谣的视线,孙佳丽亦小小地惊了声,“欸……这不是陆知行吗?”她一边说,一边四处张望了下,见四下是无人,便微微奇怪地道:“他这是在等谁?” 莫名的滋味上涌,童谣侧首看向孙佳丽,“学姐,你认识他吗。” “当然认识啊,”听童谣这么一说,反倒是孙佳丽奇怪起来了,她瞧了瞧童谣,莫名道:“他在番阳很出名的,今年年初C轮融资都融了一亿美元……我们学校商学院的教授天天拿他当创业模范宣讲。” 言及此,孙佳丽像是想起了什么,望向童谣,“学妹,我记得你就是鹿门市的吧?你不知道陆知行吗?他当年那个专利应该很轰动啊,燕京电视台不是都做了专访吗?” 童谣,“……” 何止是知道。 孙佳丽一时也无心再与她说什么,只是一径地朝陆知行所在的方向小步地跑过去,一边打了个招呼,“陆总,您好。” 陆知行淡瞟了她一眼,不温不火地嗯了一声。 孙佳丽笑着问:“您怎么来我们学校的?是有事情吗?” 他没发话,余光只朝那侧站定的女孩瞥着,眉宇无声蹙起。 而站在童谣的角度,因为他站在顺光处,侧影都被正午的光晕得些微模糊。线条分明的下颌骨浸溺在明朗充足的光线里,神情也是漫漶不清的。 像衣上放久了的水渍,很淡,若凑近了仔细去瞧,也根本就看不分明。 而孙佳丽却站在背光的地方。 面对着他,也面对着童谣的方向。 也因而,那张精致脸孔上一颦一笑皆是生动,清晰地映入在童谣的双目之中。 他和学姐在说些什么,学姐这么开心。 事业有成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脾气,因而男人对她不予理睬,孙佳丽面上却不见愠色,只维持着笑意道:“我叫孙佳丽,今年大三……” 她一径地说,而对方却只是微敛着俊逸的眉目,也不知是听进去或是没听进去,只是声线平淡地打断她的话,“有事吗?” 那寡淡而无起伏的声音入耳,孙佳丽无缘由便丛生出些微的慌乱,然而重整表情,她又如常地说下去:“是这样的,我们市不是马上要在国博中心办新业态的展会了吗?我是这次展会的志愿者……我记得,贵公司也在参展公司的名单里。” 陆知行瞟了眼她,唇一掀,“所以?” “……所以,”孙佳丽扬起莞尔的笑意:“是不是可以留个联系方式?到时候现场沟通起来也方便。” 没有看孙佳丽,陆知行淡淡应声,“可以。” 有喜悦的亮色闪动在妆容精致而又年轻的一张脸上,然而下一秒,未及那颜色收敛,孙佳丽却听他道:“官网官博,公众号都有联系方式,搜一下就能找到。” 孙佳丽,“……” 还要再说些什么,然而他已经转了身,眼风扫过童谣的脸。 “谣谣,”他唇掀动,撂下简短而有声的字节:“过来。” 童谣抿了抿唇,没有听他的话。 她过去干什么。 看着他和学姐相谈甚欢吗。 明明他之前还说喜欢她。 喜欢她的话,不知道自己过来吗。 ……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蔓延,如春三月的藤蔓般在一线的春风里生长蔓延与缠绕。无声无息,盘踞上了一片的心。 孙佳丽瞧见这一侧的动静,纤秀的眉一皱,轻微困惑且失言。 瞥了瞥站定在原地纹丝不动的人,陆知行唇线扬起,没有犹豫与停顿地,包裹在笔挺裤装里的两条长腿迈开,径直地朝着她的方向走来。 到她面前,堪堪立定。 彼此的身高差令他轻易地居高临下,他俯下身时,柑橘混合着柠檬的信息素也一并洒落在了她的脸。 觑视着她,陆知行眼尾挑起轻轻弧度,“谣谣不来哥哥这边,那——” 顿了顿,他说:“哥哥就只好来谣谣这里了?” 尾声是上扬的,微微。 心头泛起的滋味并未完全消退,童谣平静地直视着他近在眼前的一张脸,“我没让你过来。” “嗯,”他如无意般地应声:“你没让我过来,是我自己想过来。” “……”他不是刚刚还跟人相谈甚欢吗。 然而孙佳丽已经迅疾地反应过来,也随之抬脚走到童谣身边,一边半是好奇地问:“你们是熟人吗?”她眼光接连在并肩在一起的二人身上逡巡了一圈,试探:“学妹,你刚刚不是还说不认识陆总吗?” 陆知行眸微沉了沉。 童谣,“……” 她刚刚根本没有说话。 “她可能是不认识我。”如无形地打断她的话,陆知行视线逡巡在女孩明净的一张脸上,吐息悠然,“不过,这不妨碍我追求她。” 童谣,“……” 孙佳丽,“……” 孙佳丽不是没有眼色的人。 倒不如说……她是太有眼色,太会看人下菜碟,太会玩高下尊卑的那一套。 无可否认,说话行事不分场合不分对象确实令人讨厌,天真并非鲁莽的理由,年龄也不能为莽撞开脱。 但过犹不及,有些事情做得过了,也就做得假了。 让人只想与之交面,或可与之交谈—— 但,绝对不想与之交心。 这一句话出,孙佳丽也没有再呆着不走的理由。 人一走,而上午的课早在十几分钟前便结束了。教学楼的学生像山洪流泻般的涌向食堂,几栋连通的建筑皆是空荡,回廊有长风在徒然地穿行。 楼外小花园,阳光洒落在不知名的灌木植物上,台阶有大橘懒洋洋晒着太阳,眯着猫瞳瞧着前厅相对站定的男女,长长地喵了一声。 除此之外便是安静无人。 仰起脸,童谣上抬着眸,“知行哥。”对上他的视线,她认真地解释:“我刚才没有说不认识你。” 长身立定在大厅光洁地面,陆知行声息清淡地应:“没关系。” “嗯。” 他偏首瞧她眼,半笑不笑:“反正谣谣认不认识哥哥,哥哥都只喜欢你。” “……” 默然几秒,童谣抬头,“请问哪里可以买到您的著作。” 陆知行,“……?” 只是,面上可以掩饰甚至若无其事,那几个字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喜欢…… 只喜欢你。 仿佛人手在火灾的烟雾中摁上了警报器,触下按钮的push键后,是尖锐的预警。 是心动的…… 红色预警。 然而他却不复上一次的步步紧逼,甚至像是恢复了在前天回鹿门之前的姿态与站位,只是瞟向她,开腔清淡,“一起吃饭?” 没有反对,如理所当然。 地点是远离学校的一间粤式私房菜馆,滋味偏甜而淡。 上菜,她与他对桌而坐,气氛微微沉闷。 一道道菜的上来,从饭前甜汤到饭后甜点,无一不是齐全。 餐厅像是刻意安排过的僻静,几无人语,童谣以为他还会再说些什么——然而贯穿了吃饭的全过程,他居然不发一言。 他对着面前一盅的甜汤,她便对着他。 心情复杂,视线也不觉停顿。 ……她已经开机了,可他怎么反倒不说话了。 按方葭霜的话来说就是:之前小嘴不是还叭叭叭的很能吗。 如觉察到那无形却焦灼的视线,陆知行抬首望向对面——而她并无防备,猝然就在目光间撞了个满怀。 手上动作停顿,他唇微掀,“谣谣。” 那男声偏轻且沉,像一柄的羽毛笔直刷过心尖。 颤动。 她嗯了一声,低眉避开,又装作若无其事。 他要开始说了吗……他要怎么说呢。 还有,她要接受的话,怎么接受会显得比较自然,比较的不唐突。 胡思乱想。 下一时,却是一盅的甜汤被手推到了她的眼前。 他低眸,清淡道:“喝吧。” 童谣,“……?” 抬起眼睛,四目交错,而陆知行瞧了眼那盏汤,又瞧了眼她,吐息悠然反问:“你刚刚不是在看汤?” 童谣,“……” 她没有任何异议地接过汤盅,完全肯定地道:“我刚刚就是在看汤。” “嗯,”陆知行不温不火地应声:“那喝吧。” “……”将那一盅的木瓜炖血蛤舀了小碗出来,童谣抬起手,毫无必要地举着刀叉刺穿一整块的木瓜。 陆知行,“……” 眼尾挑了挑,不算清明的光线里,目光聚焦在对座低着头的人身上,男人眸底聚集着笑意,不分明。 就这样到一顿饭结束,除了吃,他多的一句话都没有说。 而后回校,从路上到接近目的地,童谣侧脸偏转向窗外,陆知行余光时而扫过,低声叫她,“谣谣。” 她没搭理他。 他道:“哥哥有事情跟你说。” “有事就说事,不要问在不在。” “……” 交谈的同时到了地方,她解了安全带要走人,他在她身后声线轻轻沉沉地开腔,“我要说的是上次的事情。” 那停在把手的手一停,原本偏转的身体坐直也坐正。 只是偏首去瞧:她容色仍是冷淡的。 深色车窗隔绝开光明与晦暗的两边,悬停在半明半暗的这一边界里面,光如胶质体般凝定在女孩柔软的下颌骨,而她肤质被光散射成一片的通透。 明净美丽。 喉结在颈间上下滚动了一圈,陆知行凝睇着她的侧脸,黑眸沉静。两秒,他说:“谣谣,有些话,前天哥哥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 像是八百字的作文只提笔写了一句,她还等着他说下去,可他却就这么停了。 童谣,“……” 所以呢,然后呢,结果呢。 ……别停。 她不缺这点流量。 心跳跃跃欲试,童谣看他一眼,有意追问,“说清楚了……什么。” 眼尾有轻笑如桃花瓣般地展开,他微俯首,视线洒落,而声息如贴在耳畔,“喜欢你。” “在追你。” “还有,” 四目相视,直视着她上抬的眼睛,他低徐而缓慢地咬字: “想要你。” “……” 脸红是这道单选题的唯一正解。 她老老实实地坐正,眼睑低垂着,等他接着说下去。 挺拔的身躯坐直,肩线是宽阔平直的侧影,陆知行继续道:“还有些话——本来上次应该跟你说,但是你关机了。” 童谣,“……” “哥哥是喜欢你的,谣谣,”半明朗的光线里,男人敛着眉眼,俊逸安静:“但是,再怎么喜欢你,你都是自由的。” “是自由的,所以有接受我的自由,也有拒绝我的自由。” 她闻言微怔,不自觉地转身。 自然撞入一双黑眸,深深。 视线相对着,他说:“在哥哥这里,谣谣可以拒绝一切你不喜欢的,一切你不想接受的人和事。” 顿了顿,他掷地有声地说: “包括我。” 一时失言,而午后光风穿行在高大乔木间,蓝天云层高而阔,投落树影是婆娑。 忽而强光洒落,有光影在狭窄空间细碎斑驳。 除却风过树的簌簌声音,便只余下安静。 像有些吃力,她眨了眨眼睛。 却忽然地,他唇边扬起浅淡的笑,而后抬手,掌心自然地落定在她的头顶。 揉了揉,耳畔响起的嗓音微温而笃定:“我想让你感受到的是喜欢,不是负担。” “所以,你什么都不用做,不要为难自己,也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哥哥只是想……你能站在原地,等着我,”望着她,陆知行视线漆黑,唇微启,一字一句: “走向你。” 第91章 无法拒绝。 心动在那样密闭的空间变得粘稠, 再也搅动不能, 终于凝结成琥珀形状的胶质体。 那晶莹, 透明, 而又美丽的东西—— 是一个人第一次为另一个人跳动的心。 不记得之后她是什么反应, 也不太能消化他说的,之后两周会出差的事情, 更加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的…… 落荒而逃。 白光如海涌进,脑内空白。 回到宿舍明净走廊, 楼内温度比之室外愈加薄凉几分。 然而,即便如是, 也仍然难以—— 童谣抬起两只手, 慢慢地扶上了自己两边的脸颊。 炙热, 滚烫。 心跳繁荣在胸腔。 正是午休时分,走廊安静,冗长而笔直的一条,地砖清澈干净,只能倒映出她一个人的身影。 走了几步, 深呼吸。 而他的话如风般地余音绕耳,仿佛还一字一句地响起, 清晰。 再怎么喜欢你,你都是自由的。 接受我的自由,拒绝我的自由。 还有最后的一句。 你只要站在原地…… 等着我,走向你。 站在原地。 等着我,走向你。 童谣闭了闭眼睛。 然而这一次的心动宛如是氧气, 似是无形,却又无处不在—— 因而也无法隐形。 静了静,没有睁开眼睛,她唇微抿。 ……笨蛋。 说什么走向她……笨蛋。 他难道不知道,从更早一些的时候起,在他喜欢她之前的那个更久之前—— 他就已经住进她心里了吗。 - 当天听到的话像碎片般的令人难以消化,宕机了大半天,到第二天醒来时,那些碎片才在脑内拼成完整的一张图片。 他……去出差了。 只是当时那些话说完,也像是震感强烈的地震降临,地动山摇之际人唯有最本能最下意识的反应。 想要逃避。 至于说其他事情,当然要等地震彻底结束之后才能有所反应。 醒来,童谣看了眼时间,视线一顿,便触及那一连几条的消息提示。 指尖微颤,她点开了。 时间是昨天午夜,她不熬夜,那时候已经睡了。 他给她发了定位,说他到了哪里。 住在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情。 出差的地点是一个东南亚国家,有千余个岛屿环绕,因而也有“明珠之国”的美称。 是发展中国家,但IT行业发展强劲。 这次过去主要是为了谈5G的基站建设——如果顺利,可能还会附带着谈些其他项目。 他发了很多条的消息。 而她从梦初醒,心中余震尚存,理顺了思绪,斟酌着给他回复。 “我知道了。” “还做了其他事情吗。” 时间还早,六点半不到,她也并不觉得他会立刻回复,于是先起床洗漱换衣服。整理好之后,童谣才拿起了手机。 不抱希望,因而也出人意料。 他回她了。 短短的语音条,一共不过三秒。 点开,而偏轻沉磁的男声入耳,嗯了一声,不咸不淡地。 心跳了跳。 她听见他低而缓慢地道:“还有,” “想你。” “……” 手握着那支手机,只觉整片的镜面屏幕都在发烧, 然而将它放下,情况也没有改变多少。 明明不想回复,偏偏又再度拿起了手机。 视线下落在亮起屏幕,她动了动,快速地打了字回复过去。 …… 数千公里的距离外,北回归线以南而赤道以北的地方是炎热潮湿夏日。 笔记本开了一半,双层窗帘中厚重的一层被束起,余下的薄质纱帘垂落在深色地板,四散。 长方形的窗开着,半撩不撩地卷动一层的纱帘来。 酒店靠海,入室的风裹挟着一丝大海特有的湿咸气味。而光游走室内明暗不定,勾勒端正坐在长椅上的男人线条是俊朗明晰。 正对着打开的笔记本,陆知行一双凤眸微敛成幽深狭长形状,薄唇微抿。高而挺的鼻梁架着一副银丝边的眼镜,对着亮起光线的电脑屏幕,折射着反射的光泽是不明朗。 搁置在透明桌面的手机忽而地震了下。 视线转过,没有停顿地解锁。 谣谣,“收到。” 陆知行,“……” 视线凝定在那两个汉字数秒,薄唇掀动,那张俊逸脸孔是不加掩饰的好笑。 收到…… 他反问她,“收到了,然后呢?” 童谣,“……”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各自在彼此的千里之外。 红着脸,她换好鞋,背着书包,从寝室的门走出去。 手机安静,他视线亦转过,重新回归到电脑屏幕上。 有笑意,忍耐的。 衔着笑,隐约的。 同一个时间里,不同的天空下。 相同的…… 是心情。 - 番阳市政府很重视这一场的国际展会。 企业普遍提前三四天到场即可,但志愿者需要提前更久——大约是展会开场前两周,负责国博中心的布置和相关企业的接洽工作。 就在系主任找她谈话的第二天,下课后,童谣接到通知,课后去国博中心。 跟童谣同去的是孙佳丽,以及其他大二大三的学长学姐。 虽然昨天有那一出,但孙佳丽看她仍是如常,也并未提起那件事情。 孙佳丽不提,童谣也没有说。 从国博培训到结束,一行人出来。孙佳丽正跟童谣絮絮地说着话,忽而一道清亮的女声响起,“童谣!” 童谣循声望过去:是言欢,旁边还站着王舒窈。 从十月初之后很久没见过,童谣看了眼孙佳丽,朝言欢走了过去。 “还真是你啊……”言欢的性格就是什么都摆在脸上,藏也藏不住:“你怎么在这里的?我是班上老师来电视台录节目,喊我过来学习,正好晚上王舒窈也没什么事情,就过来陪我了。” 隔着一条街的距离,国博中心和番阳市融媒体中心就是面对面的两栋大楼——距离很近,因而碰到面也并不稀奇。 童谣指了下旁边体积巨大而装修现代化的建筑,一边道:“来展会做志愿者。” 言欢哦了一声,忽然神秘道:“你的故事是不是也要参与其中啊。” 童谣,“……” 王舒窈小幅度地看了下言欢,言欢便比划着在嘴上划起了拉链。 想了想,童谣道:“他本人在出差,他的公司会来。” 不意对方真的给了回复,言欢一怔,继而哦了一声,忽然凑过来神秘兮兮,“你们什么时候结婚,我搬民政局过来啊。” 童谣,“……” 王舒窈似瞪非瞪地看了言欢一眼,“你说话可委婉点吧,别刚一开口就把天给聊死了。”王舒窈道:“还要你搬民政局过来,童谣难道不知道自己拿户口本去民政局登记吗?” 言欢,“……”言欢觉得,王舒窈好像也并没有比自己委婉多少吧。 才跟言欢说了没几句,不远处孙佳丽叫了声,童谣回眸,便见她冲自己的方向招了招手,“学妹,我男朋友来接我,你要跟我一起吗?” “不用了,我跟我朋友一起回去。”童谣道:“谢谢你,学姐。” 孙佳丽那话不过是客气而为之,并非是真心实意。因而闻言也只是下巴轻点了点,转过身,手臂挽着只挎包,踩着小高跟,清脆而有声地朝路旁一辆雷克萨斯S走去。 童谣犹未觉得有什么。言欢却和王舒窈无声对视一眼,试探着道:“那好像是……” “不是好像,就是。”王舒窈脸色平淡:“是孙佳丽。” 略一思索,王舒窈偏首看童谣:“童谣,我记得你也是学西语的……是吧?” 童谣应了一声。 王舒窈点点头,语意不明道:“那难怪。孙佳丽也是西语系的。” 王舒窈没多说,言欢却一把挽了童谣的手臂,小声道:“童谣,这个孙佳丽啊,是我们学校有名的捞女……” “言欢,”王舒窈打断言欢的话,如不甚认同地对着言欢皱了眉,继而转向童谣:“也不是捞女,就是喜欢认识一些条件比较好的男人。” 言欢,“……”这不就是补充说明了一下吗? 言欢大概也早适应了王舒窈的说话风格,因而也没太在意,只是转向童谣道:“总之,据不可靠的小道消息,你这个学姐进大学到现在,身边男的至少换了一打那么多。番大人私底下都叫她‘集邮女’……反感她的人挺多的。” “嗯,”这点上,王舒窈倒是跟言欢达成了一致,她偏过脸看向童谣,一边道:“言欢说得没错,孙佳丽确实换对象频繁。” “那叫什么对象,”言欢轻嗤:“那明明就是炮友好伐。” 王舒窈,“……” 童谣想了想,昨天从教学楼下来,孙佳丽见到他的时候……上过妆的一张精致脸孔上,是堆满的语笑嫣然。 记忆如黑白质感电影,颜色消失,然而细节却清晰分明。 胶片卡顿,在那一刻,那特写被放大了无数倍地,呈现在她的面前。 ……不是太舒服。 言欢却像是想到了什么般的,一时又紧张兮兮,“你可要看好你的故事,不能让他被孙佳丽盯上了。” “……”王舒窈难得有深表赞同的时候,这时候却也附和道:“嗯,言欢说得对。毕竟陆总也是年轻多金。” “不只年轻多金好吗?”言欢矫正:“年轻,英俊,有为,多金。随便哪条不是甩开孙佳丽吊的那些凯子五百条街,在孙佳丽眼里,陆总跟一块大肥肉有什么区别。” 童谣,“……” 王舒窈,“……” 说完后才意识到不妥的言欢,“……” 清了清嗓子,言欢意图矫正,“不好意思啊童谣,我不是说陆总是大肥肉,我的意思是陆总在孙佳丽眼前就像是大肥肉。不是,我的意思是……” “好了,”实在是听不下去她越描越黑的表述,王舒窈打了岔:“童谣你晚饭吃了没?” 童谣点头,“吃了。” 王舒窈嗯了一声,“那我们去吃夜宵吧。” 童谣,“……” 言欢,“……”套路真深。 彼此间关系其实尚可,童谣也没有拒绝。 - 过两周展会开展。 开展当天上午是人流量最大的时候,自然也是志愿者最忙碌的时候。 一早上下来,童谣这组人都是累得不行。然而不多时,忽然有送餐的工作人员提了满满一大袋的盒饭过来,继而香风涌动,是孙佳丽走了过来,面上言笑晏晏的,“都累了一早上了,大家都辛苦了,一起吃吧。” 这一波大二大三的跟孙佳丽都很熟,有人便开起了玩笑,“哟,什么盒饭啊,里面还有蟹!孙佳丽,这你男朋友送的吧?” 孙佳丽笑而不语。 也有女生拆都没拆,往上瞟了眼,满眼满脸都是嫌弃,抬起脸来却是笑盈盈的,“我们中午去吃烤鱼,盒饭就不用了啊,谢谢你,佳丽。” 忙中抽空的时候,还有时间去吃烤鱼? 不过是敷衍了事的理由。 然而孙佳丽却恍若未觉般地,只是点了点头,“没事,你们去吧。” 童谣暂未动手,而手机却忽然地震动了起来。 垂眸看:是她的其他。 她出差在外的簪花小楷。 她的三个字。 她抬手,接了电话,“……知行哥?” 耳闻见那三个字,孙佳丽眼风略微往童谣的方向斜了斜,眼中的意味随之深了几分。 那头的声音轻而淡地问:“你在国博中心?” “嗯,”童谣道:“下午结束……大概四点半。” 静了静,他道:“信号不太好,你到外面来接。” 童谣,“……?” 将手机从耳畔放到眼前:信号确实不是满格,只有一二格的样子。 于是她没有疑问,抬脚便往靠近自己一方的出口走去。 快到出口的位置,童谣问:“听见了吗。” “没。” “……”她低着头,又往外走几步:“现在呢?” 陆知行的声音落在耳膜,低低徐徐地萦绕着:“你再往开阔的地方走几步。” 没有犹豫,童谣依言做了。 一步,两步。 她问,“现在好了……” 语句的停顿,是因为突然的相撞。 猝不及防。 有熟悉的柑橘柠檬在逼近,那香风也如一柄笔直的钩子,敏锐地勾动在她的感官世界里。 也勾动在,她的心。 有些怔忡,下刻她抬起脸,无意外的视线交汇。 一双凤眸直视着她的脸,陆知行徐徐地勾起唇,声息撂下悠然, “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就这两章就要在一起了T^T 我的存稿/它/就像我的头发/日渐稀少。 第92章 握在手机的动作停滞了几秒钟, 而后缓慢地放下来, 童谣仰视着男人一双漂亮的眼睛, “……知行哥。” 你回来了。 眼睛眨了眨, 她却只是说:“你出差回来了。” 陆知行应了声, 不温不火,问她:“吃了没?” “还没有。” 他抬了一边的眉, 偏首向她,自然而然地提议, “那一起?” “展会一直到下午四点半,中间没有午休。”四目相视着, 童谣解释道:“今天不行。” 半个字的意见没有, 陆知行闻言也只淡淡应了声, 却忽而往前靠一步,他身微下俯,桃花瓣般的艳丽弧度展开弧度在眼尾,眼眸觑视,吐息悠然地道:“今天不行, 那是不是以后都可以?” “……”童谣双眼上抬着,有些无言。 他这是在—— 无中生有, 暗度陈仓, 凭空想象, 凭空捏造。 但她也不是很想反驳了。 相对沉默的几秒间,一只便当盒忽然出现在她的眼前。 她怔了怔。 “猜到是这种情况了,”陆知行语气温淡:“给你带的。” 道了声谢, 童谣接下了那只便当盒。 不知道他是从哪里买回来的,只是时间应该很近,因为那只盒子还透着微烫的温度。 隔着一层的包装盒,也隔着手掌心的肌肤,那温度是微微的灼热。 抬头,她又想说话——然而又是一只盒子被男人的长手递到了眼前。 动作突兀,将她尚未出言的话阻断在了喉间。 他怎么有这么多盒子…… 心有轻微的抱怨,童谣却还是一手接下了,垂眸看着。 星空蓝的盒身,十字捆绑缎面,很显然:其中是礼物。 陆知行唇微掀动,“拆开看看。” 她依言做了,打开后,可见礼物盒被划分成了两块区域:左侧是火红璀璨的一朵小玫瑰,右边则是透明的立体菱形盒,细细的一条链子平躺在盒中。 是珍珠。 且是颗粒非常微小的珍珠缀玉连珠成了一条,很漂亮,也更精巧——若不凑近了瞧,甚至很难发现那链子是珍珠的材质。 …… 她抿了下唇。 好看。 喜欢。 看了看那条项链,陆知行的声音便在耳畔薄雾般地落着,“你之前的项链总是掉,所以送你一条。” 又道:“我送的项链不许弄掉。” 视线定格在透明盒子里的项链,童谣含糊地嗯了一声。 看着安置在礼盒的项链,她有些动心了。 ……想戴。 然而瞥了下自己腾不出空的两只手,她选择放弃。 忽然地,童谣听见他嗓音微温地道:“送谣谣一朵小玫瑰,是因为,” 断章断得很有节奏感,她仰起眸,正与男人的漆黑视线相迎,见他唇角微勾扯,继续说了下去:“——在哥哥心里,谣谣就像这朵小玫瑰。”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并未抽烟。然而几分莫名的,她总觉得那声音像是泡在一层青色烟雾里,透着致命的性感不羁,阴翳洒落般的裹挟炙热温度。 喷洒在她脸庞,热热的。 “像玫瑰一样。”与她不偏不倚地对视着,陆知行唇轻启,声音像从喉骨般的轻而沉,撂下短暂的字节:“美。” “可爱。” “让人想要——”语句停顿,他微俯了身,在她耳边轻声: “一亲芳泽。” 他说完,旋即站定了身,身躯虚倚在通道的墙侧,瞧着她又是半笑不笑的。 透着轻微恶劣。 童谣,“……” 有些……不是有些,是极度窘迫了。 心跳也极度快了。 脸也极度红了。 …… 对他也极度喜欢了。 承受不了这么多的极度,眨了下眼,她急于想转移话题,说出的话也没经过大脑:“再美的玫瑰也会凋谢。” 陆知行,“……” 童谣,“……” 俊脸浮现一丝无奈,笑意掠过,而他凤眸微敛,薄唇掀了掀,“我送的是永生花。” “永生的玫瑰不会凋谢。”顿了顿,陆知行看着她,定定地:“你也是。” “……” 低眸,童谣专注看了那支玫瑰片刻。 红得很艳丽,却一点也不俗气。 想了想,她小心取出那支火红玫瑰,将它举起送到他的面前。 没有说话,她看着他。 陆知行还要说什么,忽而瞥见眼前一痕红色,而擎着玫瑰的手是素白,五指皆是纤纤。 衬着绿色的枝,与艳色夺目的玫瑰。 色彩对比间鲜明强烈。 眉睫动了动,他没有接。 仍然举着那一支玫瑰到他眼前,她的手也未曾撤回。 视线交接,无声对峙。 凤眸一偏,瞥向她,陆知行开腔清淡,“你不喜欢?” 童谣,“……?” 她矢口,“不是。” 不是不喜欢。 看了看她,他问:“你要退回?” “……”他怎么会把她的意思误会成那样的。 然而长指略微拨动,他却已自然从她指尖擎过了那一支小玫瑰,放在掌中,他低眉细细地看。 国博中心通道灯光亦是耀目,勾勒他侧颜剪影般的分明,五官俊逸,衣装自上而下是一色而简单的剪裁,矜贵而不动声色。 静静看了片刻,修长指节将玫瑰放在了鼻尖——然而无疑问,玫瑰早已失去了它本应有的香味。 望着他,她想要解释了,“知行哥,” 话语却被他忽然的动作打断:指间擎着那朵玫瑰,陆知行俯下身,黑眸无声而近距离地对视。而他伸手,指腹撩过她鬓角碎发至耳后,将那朵玫瑰簪在了她的鬓边。 目光的觑视间,是人与花交相映衬的一张脸。 那过近的距离与过于亲密的呼吸令她忘记了原本该说的话,而他开腔,微热的吐息喷洒在她的脸,“礼物你不喜欢可以丢,但送给谣谣的东西,哥哥不会再收回。” 如无意般地,他温凉的指腹轻若无形般地摩挲过她平滑脸颊的肤,注视着她的眼睛,陆知行薄唇微勾,尾音微扬着: “明白了?” “……” 心跳繁荣。 说完这一切,陆知行站直了身体,转身身形挺拔颀长,投落在地是一道长影。男声在他走后撂下,“好好吃饭,哥哥就不打扰你了。” “……” 在他走后良久,如是一只气球被抽光了气体般的,她轻轻靠在了墙壁。 抬手扶了扶鬓边的小玫瑰,脸上的热度像是疯狂燃烧了起来。 望着男人远去的背影,她唇几至于抿成一道直线。 不打扰……这样还叫不打扰吗。 还有就是, 想要取下鬓边那朵玫瑰,想到是他簪在她鬓边的,动作便又突兀地止住了。只是心声细碎:他怎么会觉得,她是不喜欢想要退回…… 明明就不是的。 她既不是不喜欢,也不是想要退回。 她是…… 想到点上,脸红心跳。 怦,怦,怦。 抿唇:……笨蛋。 她明明是…… 在示爱。 - 到下午,展会顺利结束。 随之一并结束的还有志愿工作。 收拾好一切,时候已经到了五点多。 不仅是一个团队,甚至还是一个系的,于是很自然的,孙佳丽提议聚餐,在场的人也都响应了。 连中午时不要盒饭,借口说要吃烤鱼的那几个女生也去了。 毕竟有些场合,去了虽然意义不大,但不去后果就不怎么好了:至少也要落人一个不合群的口实。 去之前,童谣站在洗手间的水池边,给她的其他发了条消息。 交待了下时间地点人物,发完了消息,几乎是下一时,对方很快地回了信息。 “知道了。” 三个字很短小,她看了看,想,他要说的就只有这个吗。 然而半晌,紧随其后的,“行程汇报得很清楚,”他说:“哥哥很放心。” “结束的时候我去接你。” 童谣,“……” 明明只是几条文字消息,她却仿佛看到了他说这些话时候的样子。 眼眸微微地收敛,而唇微掀。 俊逸的形容浸溺在明暗不定的光线里,也如是一只白鸟般的, 徐徐地,徐徐地收拢了一双的羽翼。 …… 与她与他初见时的模样,并无分别。 想象着他的样子,脸便无端有些热了。童谣放下了手机,将手放在水龙头下,接了点水往脸上拍了拍,那清凉驱散了面上的一分燥热。 可心还怦怦地跳着。 拍过了水,正对着水池边宽阔而占据了大半面墙的光滑镜面,倒映出她的脸,她今天偏正式的装束……和横亘在她颈间的纤细项链。 在洗手间泛黄的灯光下,那项链散漫地映射着莹润的光泽。离远了看,只觉得那是一条细而亮的线,甚至瞧不出原本是珍珠的材质。 “这是陆总送给你的吗,学妹?” 狭窄空间内蓦然响起一道女声:是孙佳丽。 童谣侧首看过去:孙佳丽抱着手臂,身形半倚半靠在墙壁,视线偏转朝她的方向看过来。 不知是不是那光线微暗的缘故,比之平日里的精致仔细,她的身上似有一线的萧条滋味旁逸斜出。 没有否认,童谣嗯了一声。 孙佳丽扬唇笑了笑,西瓜红的色号很温柔,她脸上妆感较重而严丝合缝,也像是一张面具,将原本的气色与脸色完全地遮蔽。仿佛刚才问问题的人根本不是自己一般的,孙佳丽姿态随意地道:“人都齐了,我们该走了。” 童谣从洗手间走出,孙佳丽却抱着胳膊兀自地站在那儿,人没动,开口又是转上话锋,“你跟他是什么关系,学妹?” 一个人称代词,含糊而指代不明。 但问的人和听的人都清楚说的是谁。 脚步停顿了一下,童谣转眸去看她,没有答,她只是平淡地问:“我跟他是什么关系,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学姐?” 作者有话要说:“无中生有,暗度陈仓,凭空想象,凭空捏造”摘自抖音梗,原作者是迷人的郭老师。 最近写得很没有手感……你们感觉怎么样啊。 下章就要在一起了,我真的好紧张【捂脸】等什么时候陆哥哥争点气求个婚我就可以完结了【捂脸】 第93章 孙佳丽, “……” 言罢也未停顿, 童谣径直地往外走。 在她身后, 孙佳丽下唇微咬, 呵一声的冷笑从上下唇缝间溢出。 都是一路人, 装什么装。 …… - 聚餐的地点是孙佳丽定的,就在国博中心边一个中餐私房。内置清一色的红木装修, 点缀宫灯一盏盏,浓重的晚清与民国风味。 到包厢时, 已经有年轻的男人坐定在了位置上,一身银灰色套装, 双腿折成二郎腿姿势, 半坐半靠地落座在椅。 虽是穿正装, 但衬着那气质那仪态……便少了许多的严肃正经,反倒多了些不明不白的味道出来。 那大二大三的一众里显然有跟他相熟的,见了人便打招呼,“凌少,你也在啊。” 孙佳丽也不说什么, 直接就走到人身边位置坐定了,任他一只手揽住了自己, 这才朝众人笑笑地道:“我说我来请客就行了,凌然非说不行。” 凌然皱了皱眉,像是不太肯定,然而嘴上也只是语意不明地嗯了一声,又笑, “饭局哪有让女人付钱的道理啊?” 他手上的小动作频繁,一边说话,一边手指还在孙佳丽肩膀上轻点着。 不明朗的气氛像胶质体般地流动在空气里,说不清道不明。 孙佳丽却像真正的女主人般地招呼着人,面上不见半分尴尬,只是笑,“还愣着干什么?都坐吧。” 众人依次地坐了。凌然也并不怎么看人,只是凑在孙佳丽耳朵边上低语几句,不时又笑。 只是忽然,视线上抬。 便撞入了一张容色美丽却又极其冷淡的脸。 微怔了下,眯了眯眸,凌然低声又与孙佳丽说了几句什么。 随着那问话入耳,几乎是瞬间,孙佳丽精致的脸孔便僵住了。 像是覆盖在她脸上的那一层无形面具也一并僵住,无形地。 上菜,开宴,氛围尚算和谐。 偶有的一点不和谐元素也像是一点的杂音般,被交响乐的震耳欲聋所掩盖。 上酒,互敬,一桌轮流着来,凌然忽然就走到了童谣旁边,手上捉着酒杯,头俯下来很近,“来一杯呗,小美女?” 说着又抬头朝孙佳丽的方向望了眼,问:“这小美女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明知故问。 孙佳丽只是有问有答,“我们大一学妹。”言及此,她又看向童谣:“学妹。” 点到为止,剩下的话孙佳丽没有说。 言下之意却是分明的。 其余的人也没阻拦——毕竟在座的女生杯子里都是果汁,没酒,在场也没人会在这种场合给姑娘家灌酒。 童谣未动,而凌然擎着杯子的手如无意般地晃了晃——小半杯的酒液便尽数地洒上了她的肩。 一小片的衣料晕染开深色斑点,凌然瞧了瞧,慢半拍地拖长了声音,“不好意思了——我不是故意的。” 他笑了笑,手指拈起了几张纸巾递到童谣眼前来,“擦擦?” 没有接他手中的纸巾,童谣偏眉,从手边拿起了杯子。 站起,她举起那只杯子,而杯身倒转,其中的绛紫色液体尽数泼在了凌然的外套。融进西装面料颜色便深了一层,未被融入的则顺着外套的表面往下滴着水,淅淅沥沥的。 嬉闹氛围潮水般地褪去了,现场是如能闻针落的安静。 站在众人的焦点里,容色冷淡的女孩伸手从纸巾盒里扯出几张,又与凌然对看一眼,若与己无关地,她拿着纸巾按在对方的肩膀,“不好意思,我就是故意的。” 看着凌然,她脸色平静地说:“擦一擦吧。” 头也没回,也更加没有去看在座众人的反应,童谣折步走出了包厢。耳畔落着身后的喧杂声音,像是有人在劝着什么。 走出包厢,她略微擦了擦被酒液泼湿的位置,想了想,从兜里拿出了手机。 “你什么时候过来?” …… 她现在就想走了。 消息发出数秒钟,屏幕却是安静。 不用想也知道,他大概还在有别的事。 毕竟时间还这么早。 抬眸,然而廊道晦暗的光将一道影子勾出,凌然不知什么时候跟在了身后,此时倚在墙边上,看着她只是笑,带着些痞气,“发好消息了?” 没有接话,童谣径直往出口处走,凌然便好巧不巧地挡在了她跟前,“哎,跟你说话呢,别当听不见啊。”他下巴朝她点了点,神态带着流气的倨傲:“童谣是吧?” 凌然面上笑收敛又绽开,“刚才的事儿是我不好,手滑,我跟你道个歉,这事儿就过了呗。……再说了,你不是也泼了我吗?咱们算是扯平了是不?” 路被堵截住,童谣单只的手无声息地落进了口袋里。 钥匙扣上瑞士军刀展开后是金属凉意,那触感像一条蛇在指间蜿蜒爬行。 吐着嘶嘶的蛇信。 她不语,凌然也分毫不以为忤的,仍是自顾自地说下去:“欸我说,你真挺漂亮的,有没有微信,咱们加一个呗。正好哥哥毕业远离学校久了,稍微还有点想念校园生活,我们加个好友,没事你跟我说道说道?” 童谣看他一眼,“学姐可以跟你说。” 凌然笑了一声,稀奇般地道:“哟,终于肯开口啦?” 有意或者无意,疑问句轻佻从口中吐出,话音撂下的同时,他也往童谣的方向更近了一步。 随着他的动作,手中握紧了一分。 “行,”凌然站定了,两眼直勾勾地打量着她不闪避,一副无甚所谓的样子:“既然你提孙佳丽了,那我就直说了——” 他压低了声音:“买你一夜,要多少钱?” “我听孙佳丽说,你做的不也跟她是一回事吗?”凌然道:“陪谁睡觉不是睡觉,陪我一回又能怎么样?” 曲折的走廊,昏暗的灯光。 如若说光能够呈现万物真相,那么暗,就是最好的,孕育贪婪和滋养罪恶的温床。 即使在白昼,也总难免有犄角旮旯的缝隙无从得到光的恩泽;然而当暗夜降临,芸芸众生均是平等,谁也休想抢夺任何一线的光明。 那暗如鱼钩,钓出的是人心深处最恶的欲望。 长腿迈开上楼,基础款的风衣挺阔,挑出陆知行身躯挺拔颀长,而楼道半明半暗的光如薄翳般地洒落在他俊逸的脸。 玉山倾颓。 ……陪谁睡觉不是睡觉,陪我一回又能怎么样? 那话降落在耳膜,步伐略顿,继而响起的却是熟悉而平静的人声。 “我不是。”童谣说。 那刀身被握在掌心,而刀刃锋利,抵在她指节肤上,是一片冰凉。 凌然哦了一声,只那语气如不怎么信般地,边说着话边打量着她,“你不是孙佳丽那样的?那你是什么样的?多少也该有个价,”随意地笑了笑,他耸耸肩:“你开个价,我又不是没有钱。” 说话的同时,凌然与她相对而站,因而也就直接忽略了从身后大步走来的那一道长影。不知有人逼近,凌然只是毫无察觉地再一次低头——那情景在另一个角度看来,也无异于是头抵着头的亲密。 他只无知无觉地道:“我还挺喜欢……” 只那一下,快且准的拳打落在了凌然的脸。头一偏,而身体随着过大的冲击波倒在了墙壁的边缘。 刹那的动作与推搡,刀刃也随之刮过了指间。顾不及喊疼,在视线堪堪相对的瞬间,童谣怔了一下,叫人,“……知行哥。” 眼风扫过她的脸,陆知行不温不火地嗯了一声,问:“没事吧?” 她摇头,“没事。” 还要再说话,然而他在得到那一句的回答后却不再顾及她这边,下身,一手揪着凌然的衣领,一手便又揍了上去。 空隙间凌然反应过来,挣扎着就要起身,边骂骂咧咧地:“你他妈知道小爷是谁就打人了……” 没再动手,陆知行只抬脚把他踹了下去。看着动作如是轻巧,只是鞋底踩在凌然一只手上,不轻不重地碾着——可那一下,凌然的五官却都成了扭曲的畸形。 可想而知的力气。 薄唇勾扯细微,陆知行像是在笑,“我不知道你是谁。不过,” 顿了顿,他微弯下腰,瞳仁聚焦,而声息轻轻从唇间撂下,一字一句: “你敢动她,我就敢整死你。” 那声音入耳,不过是最直接也最本能的反应,凌然抬了头去看:暖色调光泽遍披在狭窄而曲折的空间内,那光散漫疏落,洒在站定身躯的男人面孔,映照脸色温润清淡,没有太大的表情起伏。 鞋底踩着那只手时,他的表情也是最稀松与平静的。漂亮的凤眸失却了所有的温度,低垂着一双眼眸,陆知行朝地上挣扎的人望了过去,薄唇掀动,徐徐缓慢地问:“还敢不敢了?” 痛楚带来的怔忡间,凌然像是要开口:“我,” 持续的重量穿透了整片的手背,刹那的剧痛令人失去了最基本的语言表达能力。原先的话被打断,成一线的视线范畴内,他看见那人觑视着自己,而眼光轻蔑,让人丛生出他看的不是什么人类,而是一只蝼蚁的错觉。 掀唇,陆知行出声是平淡的,“我让你说话了?” 瞳仁随着剧痛一起的放大,瞬间的倒映,凌然只觉站在眼前的男人形同是一只魔鬼。 西装笔挺,却是从地狱里爬出。 不带温度。 男人下颌浸溺在不明朗的光线,而清俊的眉目收敛,动作微顿——是长臂却忽而被挽住,他往身后望去,童谣亦不偏不倚地对视着他的眼睛。 “知行哥,”望着他,童谣说:“我们回去吧。” …… 开着车送人回去,上车,陆知行侧眸瞟她眼,问:“吃了没?” 童谣嗯了一声。 其实是没有。然而经过此前那一次,她也没有了吃晚饭的胃口。 想起刚才那一幕的情景,戾气也便如阴翳般地笼罩在分明的俊脸。手扶着方向盘上,语气温淡也如无意地,陆知行掀了掀唇,“刚刚那个人是谁?” “……”反应了一下,童谣道:“他说他叫凌然。” 他只未置可否地应声。 记下了。 有意无意,陆知行偏首看了身边的人一眼。 她微低着眉眼,齐肩的发散落柔软,如两瓣新展的荷,模样冷淡而明净。 只是浸溺在昏淡的光线,轮廓亦如水彩落在宣纸,平白模糊。 不明晰的气氛如微尘游走。要收回,而视线无意转过她搁在膝上的手,明显的一道血痕入眼,陆知行眉结皱了皱,手朝她的方向伸出,“你——” 极下意识地,童谣收了手,往离他稍远些的地方避了避。 那要触碰的动作,便定格在了半空中。 童谣一顿,意识到了什么,想要叫他,“知行哥,” “抱歉。”陆知行声线清淡地打断她,视线温淡向着她投来:“哥哥是不是让你觉得害怕了?” 不用闭目,刚才的一幕幕也同样是清晰可见:看到她面临欺侮的瞬间,理智难以保持,才会在她面前做出了那样的事。 但是并不后悔。 时间再倒退一遍,他的做法也不会有分毫改变。 怔了下,童谣动了动唇,然而他已经如根本不需要她回答般地自答,“怎么可能不害怕。”他说着,弯唇笑了笑,形同自嘲:“那个样子,谁看了都会害怕。” 何况是从小到大被关爱与呵护着长大的她。 偏过身体,童谣转脸去看他。 一时失言,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意识到了他是误会了什么,她想要解释。 她刚刚只是第一反应回避了一下,不是怕他。 她怎么会怕他。 …… 她最喜欢的人就是他了。 可是触着那张如落着暮霭般的薄翳的脸,话便终究止在了唇齿之间。 怎么解释,似乎都并不合适。 车没有动,脸上如覆落一层淡薄阴翳,陆知行的长手落进了裤兜,只是跟着动作又停顿。 “你抽吧,”目光落在他的手上,她轻声道:“我不介意。” 那手终究是停了。 从裤兜里才抽出时,他手中是空无一物。 行驶出库后,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车窗摇到四六分的位置,凉风涌入,将空间里浓密的窒闷无形消解了一分。 今夜明月高悬,月轮清晰而无晕染,天空亦无阴云:这昭示着明天是一个好天气。 然而车内的氛围却如一潭死水般的凝定。 几次偏了眸看他,她都想要开口说话。 只是触及那一张颜色微暗的脸,欲言终于又止。 到宿舍楼下,童谣解了安全带,下车,他亦随在她身后。车熄了火,路灯像半坏了般的忽闪而又忽暗,在那灯下,二人相对而立。 微敛着眉宇,陆知行开腔是如常嘱咐:“回去早点休息。” “……嗯。” 只是应声,她脚步却未动。 然而他说:“去吧。” 视线滞留在脚尖,童谣停了停。 终于转身,背对着他,亦朝着与他相反的方向走去。 一步。 是不是让你觉得害怕了? 不。 两步。 怎么可能不害怕…… 不是。 微微停顿,到第三步。 那个样子,谁看了都会害怕。 …… 双耳如有记忆,而他说出那句话时微侧而线条鲜明的脸,自嘲般的轻声语气,在她的耳畔如绕梁般地重复,是一字一字的清晰。 她闭了闭眼。 不,不是的。 不是那样的。 脚步暂停在四这个数字之前,童谣驻足。 回眸,道路两旁的路灯交错而亮,穿插在明与暗相间的地方。 一盏灯下是男人颀长立定的影,随着她的动作,他亦偏过了眼眸。 形状漂亮而敛起的,是天生俱来的一双凤眸。 在暗地慢慢收敛。 也如是,一只的白鸟,在历经了久远的飞行后,缓缓地,缓缓地, 收拢了它的羽翼。 偏转向她,他眼底有隐约征询。 而她在原地先是站定,然后张开了双臂,继而望着他,定定, “知行哥,抱一下。” 直直地相视,陆知行俊脸是显而易见的微怔。 那几秒间,他脚步与目光皆是停顿的。 张着手臂站在原地,风凉飕飕地穿行而过,先前被临时一些的肩尚未完全晾干。风一吹,便激发了更深一层的凉意。 对着他,她张开了臂。 他那侧却只是安静而无声息。 像承受不住双手重量般的,手臂抬起的弧度有些想要垮塌。 深呼吸,一口气。 她坚持着,心里却慢慢地在想着。 他不是说喜欢她吗。 他不是在追求她吗。 他…… 他怎么还不过来啊? 难道, 令人不快的预感像藤蔓悄悄爬上心尖。 难道,他这么快就不喜欢她了吗。 只是瞬间,手如不堪重负将要彻底垮塌下来,而双眼有轻微酸涩。 手放下,眼睛眨了眨,童谣对他说:“知行哥,我是在……” 越到后面,声息越小。 是男人抬脚向她走来,眉眼微低在昏淡光线,长腿迈开,三两步的工夫比三两秒更快。 那一段的距离,像是被慢镜头刻意拉长了时间线,而陆知行的步伐稳健有力,一步一步倒映在她眼底,俱是分明与清晰。 然后忽然,恢复常速。 大手落在她的腰与背,单方面的拥抱比相拥来得更加紧,也更加用力,他像是恨不能够将她整个人彻底揉碎了再嵌入骨髓里。 可出于惯性,也因为一时僵化的反应,她的唇仍然喃喃地说着,“……开玩笑。” 紧紧地拥抱着她,他没有放手。 附在她耳畔,陆知行低低地开腔,掷地有声: “但我已经当真了。” 作者有话要说:抱一下对应46章,前后呼应了一下。 瑞士军刀就是之前陆哥哥送的那一把,我当初给了它C位特写就说明它会出道【。】 第94章 拥抱炙热, 尤在与夜风的轻寒侧侧相对的时刻。 童谣微怔了下, 两只已经放下的手再度抬起, 环在他的腰, 轻轻的。 “今天开始, 你不用再追我了,知行哥。”脸靠近他的胸膛, 她对他轻声说: “……答应你了。” 仿佛是回应,她能感觉到自己被拥得更紧。 呼吸被勒住了三分, 但她也不是很想挣开。于是闭上眼睛,而柠檬与柑橘的淡香从他的怀里散发, 飘散和游离在鼻尖, 释放出让人感到安心的味道。 无声, 也无形的,却有很多个甜蜜的泡泡在发酵。 在这个拥抱。 相拥的亲密令彼此的每一个动作都细致可查。她的小动作无疑让人愉悦,在她目光不能触及的地方,陆知行薄唇微勾。 而随着她的贴近,有力的声音在她的耳鼓敲打着, 咚咚咚的,很有力气。 那是他的心跳声吗。 她听了听:有些快……也有些响。 他也在紧张吗。 童谣抬头, 叫人,“知行哥。” 怀抱未松,陆知行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你是不是在紧张。”童谣仰视着他的脸:“如果不是,你可能需要去挂一下心内科的号。” “……” 松一分, 只是长手仍然揽在她的腰。陆知行俯身些微,一双黑眸逼视着她的脸,唇角忽而一挑:“抱着心爱的女人,能不紧张吗?” “……” 他说,抱着心, 心,心,心心心,心爱。 心爱,心爱的女人。 只是想一下都觉得是犯罪了,低下头,风仍几分凉,但脸却热热地烧起来了。 他偏靠了过来,额抵着额,那偏轻而沉磁的吐息喷洒在她的脸颊,低声,“你脸红了。” “……”她看他一眼,有些窘迫地小声:“不是脸红,难道还能是脸黑吗。” 陆知行,“……” 她半是自言自语,“我又不会变脸。” 陆知行,“……” 尴尬,窘迫; 害羞,不安; 心跳的繁荣。 凡此种种—— 交织成了粉红色的,山呼海啸的心动。 巨大,而又磅礴。 心跳升温,她听他在耳侧低声地问:“我们去约会?” 现在?从他的怀抱抬头,童谣拒绝了:“我回去还要做pre……” 男人视线沉沉地凝视着她的脸:“那明天晚上?” 她的脸明显地怔了下,“pre就是明天晚上上课用的。” “……” 有些无奈,陆知行把人抱在怀里,下巴顺势搁在了她的肩颈,有独属于女孩的冷香一并地侵袭了过来。 手上抬,五指张开,不知出于何种心态的,童谣在他宽阔的脊背上轻拍了拍。 静了静,她道:“我……等我有时间了,我再跟你说。” 那结结巴巴的,磕磕绊绊的, 又岂止是声音; 还有第一次陷入热恋的,忐忑不安也天真赤忱的, 情人的,一颗心。 唇微勾着,陆知行低低地嗯了一声。 又听她道:“然后我们一起,” “‘一起?’” “去,” 他低声地笑着,“去做什么?” 童谣,“……” 没有抬头,她只是把脸闷在他的怀抱里,忽然瓮声瓮气,“你是复读机吗。” 陆知行,“……” “去,”脸很红了,她结巴得说不出话。 “我来告诉你,”微低着一双形状的凤眸,他微微俯身,唇近在她的耳廓,吐字轻而慢的:“是……去约会。” 童谣,“……” 他偏还要继续地问,吐息悠然的,“听到了吗,谣谣?” 她低着头,“我蒸发了。” 陆知行,“……?”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抱君也如是。 简单而亲密的拥抱将彼此的距离在几刻的时间里拉得很近,她想了想,说:“知行哥,今晚我没有害怕。” 任凉风吹拂,也任脸烫着,从他紧拥着温暖的怀抱里,童谣抬起头,亦直视着相拥着的人的眼睛,“今天晚上我没有害怕,我只是在担心你。” 陆知行嗯了一声,额与她的额亲密地抵在一起,只静静地听着她略微停顿而后说:“那个人会怎么样跟我没有关系,但我担心你会因为他付出不必要的代价……对你来说不值得。”低垂着一双的睫毛,童谣说完了,而后再度抬起眼睛:“我也不愿意。” 说到底,凌然怎样,她并不担心,也更加不在意; 她担心的只有他一个而已。 眸微敛,陆知行注视着她,视线漆黑而深邃。 忽然的靠近,她本能地合了眼皮,觉得有濡湿与温热的触感落上了眼皮,轻轻的,蜻蜓点水的,是说不出的怜爱与珍惜。 怔了下,她才反应过来了。 是他在亲她的眼睛,轻轻。 不过半秒钟,很快的时间里,他的薄唇离开了她的眼睛。 “知道了。”他说。 低着头,也避开了他专注的注视,童谣嗯了一声。 有粉红的泡泡在脑海慢慢上浮,她心里涌起甜蜜的滋味。 …… 他怎么这么乖啊。 现在她更喜欢他了。 临了到分开,陆知行的视线触及她的脖颈,有笑意从眼底潋滟地转过,“你戴上了。” 未及反应,手却先行地触上了脖颈。 细细的珠链也如丝线,在光泽遍披时才会有莹润的光泽在闪动着。而唯独在指腹按压上去时才能感知一分的硌手,知道那不是一条线,而是一串的珍珠。 手抚上又放下,在他半笑不笑的神情里,她的双手窘迫得像无处可以安放。没有回应他的话,童谣半转过身体,轻声而急促,“我回去了……” “很漂亮。” 被打断了话而循声,笑意敛起,陆知行视线专注在她的脸,他说:“珍珠和你都是。” “……”她又想要蒸发了。 “知行哥。”望着他,童谣抿了抿唇:“我回去了。” “嗯。” 还有,想到今天的事,她说:“你不用担心我,” 逗号阻隔在句子前,他修长的指阻断在了她的唇间。 些微怔忡,而他注视着她的双眼,薄唇微掀。 “这个我拒绝。”指腹轻点在她的唇,他低声道: “晚安,谣谣。” …… 回到宿舍很久,落座在椅子上,正对着小书桌前的台灯,心跳仍然无法安稳。 童谣抬起两只手,手心挨上两颊的温度:……烫烫的。 像播出不久的电影,刚才的一幕还在眼前反复地重映着。 她抱他了她抱他了她抱他了…… 她被他抱了她被他抱了她被他抱了…… 他们抱在一起了他们抱在一起了他们抱在一起了…… 弯腰,捂脸,头抵在书桌的桌面。 藏在掌心的脸是滚烫的,不用镜子就能知道已经红透。 天啊。 - 从番阳大学折返当晚,科技大厦大半的灯火仍是通明的。 点开母文件夹的时候,任意也是轻微咂舌,“这个姓凌的也是刀头舔血,家里公司看财务报表好像还成。实际资金链一塌糊涂,欠了一屁股的债不说,外包公司那边也总是在拖欠工资。” 言及此,任意嘿了一声,“不过和这个比起来,都不算什么了……” 鼠标下拉到最下面,他点开一个最不起眼的压缩文件包,解压,里面全是照片和各种视频。 每一张上的女主角都不尽相同。 但每一张上的男主,都固定是那一个。 凤眸些微收敛:跟昨晚因为痛苦扭曲而至变形的人脸并无分别。 任意也啐了句,“里面有不少是药晕的女孩子……畜生。” 眉心的结遂又深几分,他薄唇微抿,没有说话,手指曲起而如无意地在桌面上扣着。 却是任意问:“老陆,你查这些东西是打算做什么?” 指间的动作一停,陆知行掀了掀唇,声息清淡而有声: “让他身败名裂。” - 次日下午,市中心医院,病房内。 翘着双二郎腿,凌然正几分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听了声音还以为是孙佳丽来了,于是颐指气使,“喂,给我倒杯水。” 然而那步伐声重而显得杂沓——与护士轻而慢的脚步声相比,区分实在是过于明显——凌然反应过来,一抬头,看见来人又是一喜,“爸,你来了。”很快他又想起了什么:“爸你儿子受欺负了,你快帮我报复回去……” “啪”一声,甚至不及凌然反应过来,中年男人的巴掌就这么打上了凌然的脸。 “别叫我爸,我没你这么个逆子!”由于气极,中年男人的胸口还在剧烈地起伏着,边说着,他边把手机丢给了仍在懵逼状态的凌然:“你自己看看是什么东西!” 凌然些微怔忡,那失神呈现在一张肿胀的脸上,不免有几分的滑稽。然而病房空间内却无半分轻松,只有沉重。 他拿起手机,依言看着——那张肿脸便因此而变幻着表情。 “番阳富二代私生活混乱遭曝光,律师:或已触犯刑法” 新闻后附一系列的图片,女孩的部分倒都打了结结实实的马赛克,只有他本人是高清无.码,还特意挑着正脸怼着拍。 显然,爆料方就是刻意冲着他来的。 凌然一眼扫过去,道:“这是昨晚那个姓陆的做的?” 凌父冷哼了一声,脸色反倒纾解了几分:“总算你还不是蠢得无可救药。” 对着手机屏幕,凌然浮思淡淡:昨晚走廊那时候他看着那脸就熟悉,后来调监控确定了——不就是最近几年在番阳格外风光得意的那小子吗。 爸爸也是舅舅也是,逮着自己就是批评,倒是三不五时把这货拿出来一顿夸。 他平时就觉得很不得劲:贬低自己把别人夸上了天,这不是妥妥的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到昨晚那一出,更是坚定了他的想法。对着凌父,凌然觉着,平日里再怎么挤兑自己,爸爸总是爸爸,是自家人,总不该刀口向内吧? “……”这样想着,凌然抬头:“这是姓陆的在报复老子!爸,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口头……爸,咱们也报复回去吧!” 凌父冷笑了一声,“报复回去?” “是,”凌然点头:“爸你在番阳混了多少年,他才在番阳几年,咱们还用得着怕他吗?” 凌父又是连连的冷笑,片刻笑意收敛:“我是挺怕的。” “……” “早上爆的你这件事,动用了省内的各大媒体,现在已经有国家级的官媒在转发了。到现在我们股价已经跌停板,好几个股东问我是什么情况……”凌父瞥了他一眼:“不知道看新闻,你是没带手机还是没长眼睛?” “……”凌然固然是带了手机也长了眼睛,只是他的手机不是用来刷新闻,眼睛也并不用来看新闻。 特别这一类都属于偏负面的社会版新闻头条,他就更加不会关注了。 缓缓舒了口气,凌父又道:“刚刚我从公司出来的时候,还差点被人围堵了。” “……围堵?” 凌父反而笑了起来,“上次我让你付的尾款,你付到哪里了?” 凌然脸色立刻变得不自然,“……” “我让你办事情,你倒好,事情办不成,净给我满世界捅娄子!”凌父说着,大喘气了一阵儿,又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你知道你惹的是谁?” 凌然至此才露了三分心虚:“不就是姓陆的吗……” “姓陆的!”凌父径直就是一吼,偏声音中气十足,吼起来几乎医院地板都要抖三抖,这一吼足把凌然吼得三魂丢了七魄。凌父又是吼,吼完又是冷笑:“你知不知道……陆政也姓陆?!” 凌然闻言一怔,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一些,只脸上仍是难以置信:“爸你是说……” 凌父嗯了一声:“他很可能是陆政的儿子。” 凌然本还只是心虚,听到这一节面上才浮现明显慌张。 陆政,那是什么人啊? 本世纪初的中国首富,白手起家到万亿身价。起先是做实业发的家,后续也涉足金融,地产,酒店,旅游,IT等多个产业……这十几年来,资产如滚雪球越来越大。 因早已退出集团董事会,不再担任董事会主席一职,也于同时宣布退出国内外一切资产排名。而本人为人非常低调,亦甚少露面,最后一次资产排名尚在2010年——因此,甚至很难有人能精准估出他如今的身价几何。 唯一能肯定的是,那一定是让常人难以企及的天文数字。 凌然到这时候才当真觉得几分怕了,“爸,那、那我该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静片刻,凌父冷声地道:“这件事情我会尽力帮你私了,万一私了不成……你就等着吃牢饭吧。” 凌然完全地怔愣住。 很快的,当天下午,番阳市区一级的公安局在官V上发了公告,表明开始立案侦查,对调查结果将依法予以处理。 舆论关注,官媒转评,性质定调,相关部门做出回应——一系列动作流畅而迅速。 有了初步的处理结果,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 - 当日晚,童谣有三节连堂的选修课,裴雯也选了同一节。 这节选修在番大课程里是对外的精品公开课:《文化社会学》,在各种知识平台app上都有专门的录播,在番大属于一座难求的课程。 不是夸张——去得晚了后排都站满了人,想进去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因而也要提前占座。 裴雯下午有事,六点多还在吃晚饭,童谣先来的教室。 上课是晚七点,然而才六点二十五,课堂大半的位置已经坐满了。 找了个靠前的位置坐下,又把裴雯的文学史课本放在旁边的座位上,童谣对着pre和准备的材料再认真地看了一遍。 很突然,而教室的气氛忽然骚动起来。 “那是谁啊……喂快看快看。” “这是哪里来的plgg啊?” “让我来看看是谁又可了!” “……” 阶梯教室从上而下,白光均匀地散落与分布。 像一支细笔,清晰明了地勾出女孩姣好的侧脸。 手执的笔在纸面轻敲,她低着一张脸,鬓发柔软地挽在耳后。随着动作垂落了一缕,眉眼精致。 目光凝视在那道身影,两条长腿迈开,身形颀长笔挺的男人径直地朝那个方向走去。 喧哗更大。 静坐在位置上的人却无察觉。 只是看着材料,忽而见手边的书被人推了推——一只修长而又宽大的手随其后地映在眼帘。 微怔了下,童谣抬起眼,“这里已经……” 语句停顿,当眼睛触及男人微低的眉眼。 陆知行眉尾的弧度轻展,觑着她的脸与上抬视线,薄唇微掀,吐息悠然地替她问出了口:“有人了?” 第95章 怔半秒, 童谣叫了人, “知行哥。” 陆知行勾勾唇, 多的半个字都没有, 径直在她身侧坐定了, 捞着裴雯的那本文学史放在手里,随意而不用心地翻看着, 态度自然。 童谣,“……” 童谣睁着眸, “我昨晚跟你说了……” “嗯,”陆知行不温不火地嗯了一声, 偏眸向她:“你今晚有课, 我知道。” “……” 浮思的瞬间, 他却俯首靠了过来,柑橘混杂柠檬的香风一并扑上了脸,声线低低徐徐地开腔:“你上你的课,” 微停顿,陆知行朝她面上瞥了眼, 掀唇掷地有声, “我约我的会。” “……” 童谣往他手心的文学史上看了看, 道:“待会我室友要过来……这是她的书。” 陆知行随手把书放到了身后一排的座位,偏眸瞧她:“还有问题?” “……”没有了。 这会儿他从天而降的冲击像潮水褪去,她的眼光转在他身上,略微停了停。 他今天的打扮很休闲,显见的穿了浅颜色的休闲外套, 短发像是刚洗过的质地,很柔软,衬着发下一双形状好看的眸颜色越深。 幽幽深深的,她的视线撞入他的眼里,也像是撞在一口的深井。 他今晚的样子,像是她的一个学长,或者是同级生。 很年轻,也很显小。 四目相视着,她脸微热。陆知行扬了眉,声息清淡地嘱咐:“学你的习,不用管我。” 童谣嗯了一声,继而转过头去。 对着pre的材料,继续热着一张脸。 不多时裴雯过来了,也在同时触及童谣右手边坐姿笔挺的男人,先是一怔,看清是谁了又很欢快地叫,“哥哥您好!” 童谣,“……” 陆知行淡淡应了声,而童谣回首去看她,“裴雯,你的位置,” 也不等她说完,裴雯便一眼瞧见童谣身后桌上的书,比了个OK,“室友坐身后,哥哥在身边——OJBK。” 童谣,“……” 她便忽然想起来,裴雯和他一样,都很喜欢季楚。 都喜欢同一个爱豆。 说不清道不明的,心里涌起了微妙的感觉。 明明正对着材料的页面,但上面的黑色字符却如跃出了纸面般的,忽大而又忽小,忽近而又忽远。 有些许的,不专心。 而一些想法便静悄悄地,涌上了心的水平面。 她想,既然他喜欢季楚,而她喜欢他。 那她是不是……也应该试着去了解季楚一点? 手中的笔轻敲在纸面,童谣抿了抿唇。 这时教授已经走了进来,选修课一共18课时,成绩由平时分和考试分两部分组成,四六开的权重。平时分则是点到和三次作业组成。 这一次的全英文pre算一次作业。 陆陆续续有人上台,继而到童谣,她的主题是rural society。 一步一步,走上讲台。 转过身时,正对着台下很多双的眼睛。一眼地扫过去,而目光聚焦在其中一个座位上。 一个座位,一个人。 一双漂亮的凤眸。 隔着不近不远的一段距离,他看着她,视线专注而沉静。 不紧不慢地,她开始发言。 注视着她,也将她标准的英音逐一地捕捉,语词的连缀,分条而富有逻辑的叙述,恰到好处的停顿,再继续。 所坐是众人,所见唯有她。 两条笔直长腿交叠在一起,男人眉目俊逸而清淡,只是视线聚焦在她一处。 那明亮的光线下,是他的女孩。 他最优秀的女孩。 指尖微动,他从上衣前置的口袋里摸了一副银边眼镜出来,慢条斯理地擦拭,而后戴上。 轻微近视,只有一百度。 但是戴显然比不戴清楚。 童谣偏首正看着屏幕,一边重新站正,一边继续地往下说着:“And in the past hundred years...” 忽然的卡顿。 当双目触及那一张脸。 高挺的鼻梁架上了一副眼镜,银丝边的,镜框的边缘很纤细,可是薄薄的镜片后面,他向她投来的视线却又是深沉的淡静。 童谣,“……” 好好的,他为什么要戴眼镜。 卡顿的瞬间也是对视的瞬间,陆知行朝她望来,带着征询的隐约。 那样的目光落在她的眼底,便成了隔着镜片的质询,衬着那一张英俊的脸,模样是一丝不苟的斯文。 斯文…… 如有异物的颗粒掉落而后被卷入,脑内负责思考的齿轮不禁卡住。缓慢停顿,又在一瞬忽然复原了转动。 斯文…… 斯文败类。 一次对视,一副眼镜,四个字的成语。 停顿的时间向后顺延。 安静的停滞间,教室后排有细碎密集的交谈声响起。 眉结微蹙着,在人满为患的教室间,也在她焦点的正中央,男人站直了高大挺拔的身躯。站在耀目的灯下,他却比那些灯更加的耀目。 在她的注视下,陆知行长身微侧,对着后排,食指抬起压上了薄唇。 噤声的手势。 也不知他的动作带着什么样的震慑力,那之后教室内终成了一片的无声。 他才复又坐定在原位,在台下半是仰视地看着她的眼睛。 镜片后的视线是温和,也同样淡静。 顿了下,童谣接续着先前的断点,继续说了下去:“And in the past hundred years, a very special society has formed...” 一通操作映在裴雯眼里,裴雯在心里不由得点赞—— 你哥哥终究是你哥哥,亲自下场不说,控评能力也是一流。 三分钟后,内容结束,童谣也走下了讲台。掌声如雷响起,教授亦向她微微颔首,透露赞许。 先前的停顿成了不足为道的插曲。 正好赶上下课时间,教授提议下课先休息,于是教室里的人流也如洪流般地散去。裴雯先凑上来,小声而又不无艳羡地道:“你哥哥真的好宠你噢,童谣。你中间停下来的时候,后面那群人都开始聊天了,还是他站出来之后才安静下来的。” 裴雯一边说,说完了又感叹起来,“为什么我就没有这样的哥哥呢,呜呜。”她说着,转首去童谣身侧的方向,竖了个大拇指,“哥哥,您真的好优秀。不愧是……” 裴雯刚想说,不愧是家人,后来转念一想,还是自己提醒的童谣男性追星不易,要保护珍稀物种,于是话在唇边一转:“不愧是童谣的哥哥。” 童谣,“……” 裴雯提及此,童谣也自然看向了话题的中心,不偏不倚,透过了薄薄的一层镜面,陆知行的视线亦与她相对,半笑不笑的。 那银边的眼镜架在他高挺鼻梁,益发显得整张脸线条立体,是高鼻深目的英俊。只是因着颜色是冷色系,单薄镜片拉远了彼此一分的距离,因而比之平日里多了轻微的陌生与疏离。 目光相触,她轻轻地低头。 “裴雯。” 裴雯犹自无知无觉的,“嗯?” 童谣微垂着眼睑,“他不是我哥哥。” 到她说这一句,裴雯却仍然没有反应过来,“?我知道啊,你们一个姓童,一个姓陆,当然不是亲兄妹了。话说我老是忘了问你……是你表哥还是你堂哥啊?” 童谣,“……” 童谣抬头,看了看裴雯,“都不是。” 抿了抿唇,在男人一道无形却灼灼的视线下,她缓慢而有声地说: “他……是我男朋友。” 裴雯,“???” 数秒的怔忡间,裴雯的脸色变化了数度。最后她偷瞧了眼坐定在位而身姿挺拔的男人,收回视线,裴雯冲童谣招了招手,小声而语不传六耳,“……你们是在玩骨科角色扮演吗?” 童谣,“……” 在最初的震撼过后,裴雯很自觉地不再充当电灯泡的角色,主动地小跑出教室,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看背影似还有点激动。 从裴雯背影转回,童谣正要往身侧看,忽然有重量落在了头顶,不轻不重地。 手掌揉在她的脑袋,陆知行唇微勾扯,一个字如烟雾般从薄唇吐出,“乖。” “……” 仍是隔着一副镜片,那张熟悉的俊脸也轻微陌生,冷淡的,模样极致斯文。 偏他眼尾弧度轻展,朝她面上瞥来时又是潋滟的眼波。 如是冷淡的, 又似极深情。 目光下意识地躲避了,童谣轻声问出疑问——也是刚才在做pre的时候攒在心中的疑惑,“知行哥,你怎么突然戴眼镜了。” “因为我近视。”唇微掀,陆知行黑眸觑视着她的脸:“一只眼睛七十五度,另一只一百度,离远了看东西会有一点模糊。” “……”也还好,她想。 这种低度数的近视,其实只要注意用眼习惯,保持度数不再加深的情况下,不戴眼镜也没有太大问题。 然而他瞧着她,出腔是悠然的吐息,“——戴了眼镜,看谣谣就更清楚了。” “……” “那个,同学,”这时候忽而有一把略微露怯的声音冒出,循声去望:是一个长裙长发的女孩,此时正对着男人的正脸,全然下意识地伸手捞了一把长发,又问:“请问一下,你,你是哪个院系的呀?” 陆知行扫过她的脸,目光淡淡,“你可以去问我的女朋友。” 童谣,“……” 她倒是知道他是哪个院系的,但他跟她又不是同校。 “……啊。”女生反应过来,有些憾色,小声地说了句对不起,折身往后走。到一排座位边停下,走入,又在其中一个座位上坐定,略微遗憾地叹气:“真的是女朋友啊……” 她身旁坐着的女孩闻言便哼哼了一声,“我就说吧,不是女朋友只是普通同学的话,至于那么维护人家吗?现在的男孩子可没那么傻的。”顿一顿,那女孩儿又道:“再说了,人家女朋友漂亮得跟个小仙女儿似的,上台讲pre也是一套一套——跟她男朋友还真挺般配的。” 长发女生有些闷闷的,“我也就是这么一说……” 薛定谔的猫,总要摸到了才能确定它存在与否。 对于有的人而言,并不是不撞南墙心不死,而是在没撞上南墙前,总还心怀着一丝侥幸,希望南墙是不存在的。 女生挽了挽发,随意从手机偷拍的照片里选了一张,发到了自己的微博上。 那张照片角度很好,勾勒着女孩低垂的一双睫毛,侧颜在雪白灯线下如同剪影般的明晰,容色极冷淡,却也极美丽。 落座在她的身侧,俊逸而气质出尘的男人交叠着一双笔直长腿,挺拔鼻梁上架着银边的眼镜,手边原是放着书的,也确是翻开了的,那修长而匀称的指节却只是搁在书页。 翻开了,没有看。 他只微侧着一张俊脸,如不经意地凝睇着身侧的人。 只一个眼神,便将专注尽数流露。 那目光就像是…… 他的世界里,只有一个她。 除了她之外,他的世界再无别人。 贴了照片上去,女生咬了咬牙,忍住不流柠檬泪后,打下一行文字。 @嗑CP使我快乐如神仙:“在学校上课,今天也是为了神仙爱情流泪的一天【大哭】【大哭】【大哭】” 才将微博发出去,而上课铃打响,授课教授掐着点上台了。这门课的教授有课堂洁癖,上课开屏蔽仪,且而后出于节省时间起见,二三两堂课中间又取消了休息。因而女生匆匆地退出微博后,直到三节课结束,都没有机会再去留意微博上的动静。 因而就更无从知悉,从此刻起的短短两小时内,这条微博就被赞转评了十几万条的数据。 冲上热搜。 第96章 起因是长发女生发的微博, 原本丢在数以亿万计的微博里, 应该是如石沉大海般的分分钟被淹没。然而却意外被一个青春校园类热门bot点赞转发, 顺手带了两个tag, 一个是#番大神仙情侣#, 另一个则是#你上课我看你#。 娱乐圈的文化语境里,颜值未必是最好的生产力, 但一定是吸引流量最快的生产力。 同公司营销号也联动转发,很快这条博点赞过10W, 热度在热搜榜上一路往上,短短两小时内均至热搜前排。 后一个tag更是肉眼可见的热度飙涨, 直接登顶, 近似于空降第一。 @幸运星的小甜豆:“五分钟之内, 我要这个男人的全部资料。” @请问您要来点金平糖吗:“u1s1,这两个的颜吊打娱乐圈现在一水的流量好吗???@拍青春片的所有影视公司麻烦你们选角按这个标准来OK?” @福福子要考过CPA!:“献丑,我老公让大家见笑了。” @是波妞啊 回复 @福福子要考过CPA!:“集美吃了几粒花生米,才能这么迷醉【兔子】【兔子】【兔子】。” @purpleiiiii 回复 @福福子要考过CPA!:“别睡了,再睡CPA考试要迟到了……” @不寄秋裤怕君寒回复 @福福子要考过CPA!:“但凡有一粒花生米……【狗头】” @楚哥哥的棉花糖:“这个小姐姐我见过的!就在楚哥之前餐厅的现场活动上!因为当时觉得实在是太美了所以抓拍了几张……【流泪】【流泪】【流泪】现在我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喜欢楚哥了, 饭随爱豆美貌石锤了【图片】【图片】【图片】” 那三张的照片是合影活动发起时的抓拍,季楚视线朝下, 而女孩绑着半花苞头,侧影容颜柔美,只是微垂了一双羽睫,目光低视,眼眸平静。 容色极其美丽也极其冷淡, 倏然映入眼帘时,就仿佛是冰封在南极冰雪里的一只蝴蝶,震撼而令人瞩目。 在爆照网友“楚哥哥的棉花糖”的转评微博下,有不少好奇的人争相涌入,而季楚粉丝的态度也很好,基本是有问有答。 “这个图有没有P过啊???不是,我是觉得,颜值真的这么高的话,没理由不进娱乐圈吧……” @楚哥哥的棉花糖:“【捂脸】我说我连滤镜都没加你信不信……至于这个小姐姐有没有进娱乐圈,这个我就不了解了,只能说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吧。” “怎么只有小姐姐没有小哥哥啊???我要看pljj和plgg的铜矿!” @楚哥哥的棉花糖:“emmmmm我在现场没看到plgg,pljj参加完活动好像就回去了……【捂脸】【捂脸】说实话我现在有点害怕,小姐姐属性暴露会不会破坏他们之间的感情啊【笑哭】” 评论区混乱,还有季楚的粉丝涌入了。 “长得漂亮手气还这么欧,55实名酸辽,都是粉丝,为什么粉丝和粉丝之间的差别这么大【难过】” “楚楚气色真好!妈妈爱你!!!” “没滤镜都有这个颜,楚不修石锤了吧【微笑】再有人尬黑我就拿图甩你一脸了哦” …… 短短的两个小时之间,最早PO出这张图的个人博和青春校园热门bot这条微博的转赞评都飙涨到了令人咋舌的热度。其中大部门是嗑颜,但也有不和谐的声音。 @你又想怎样了:“怎么这是要出道了上赶着买热搜了???两小时不到就第一了??摆拍得这么明显,还嘴硬没有滤镜……笑笑,有被谢到。” 但更多是反驳这个人的声音。 @欧皇yo:“说摆拍的你动动脑子行不?这么大一间教室老师还在上课,怎么摆拍??再说了就算是真的摆拍,人家素人情侣摆拍一张秀恩爱犯法了?宁吹毛求疵的姿态着实令人作D区” @你糊你就不要说话了:“现在的人阴谋论阴谋疯了吧【吃瓜】大家看个plgg pljj的CP嗑个糖还不行了?管得真宽,你妈喊你回家吃饭【吃瓜】【吃瓜】” 时间流逝而热度发酵,此时有与童谣一堂选修的人亲自下场。 @水蜜桃CICI:“没想到逃课出来刷个微博结果吃瓜能吃到自己身上了【捂脸】……这对现在就在我们教室,我可以明确告诉大家:” “1,照片不是摆拍,也没修,真人比照片好看很多;2,男方很宠女方,刚才女方做presentation,中间有一段好像是忘词了,后面有人在说话打岔,男方站起来示意他们别说了……总之就很宠这个女生;3,我也是刚刚才发现的,照片的男主角好像是星耀科技的CEO……我们市好几个财富榜上都排得上号的【捂脸】【捂脸】【捂脸】” 这不是瓜了,这是瓜田。 信息量太大,然而网络的发掘能力最是惊人,紧随其后信息被核实。 @月中花:“我刚刚查了下新闻,还真是~【捂脸】所以是现实版的霸总爱上我吗~” @要亲亲要抱抱还要举高高:“这我鹿大学长啊,实打实的创业流啊。当年在大学的时候二十岁就卖了八千万的专利……我们教授都说他是鹿大二十一世纪的传奇-_-||” @小白昼:“……所以工作狂霸总为了小女友班都不上了特地陪读谈恋爱吗?【笑哭】小言才敢这么写吧。” @summer酒窝:“@说摆拍的那位脸疼不?人二十岁就赚了八千万,你二十岁干啥了?扛着键盘在微博乘风破浪???【微笑】【微笑】【微笑】” @Love_Virus:“明明靠颜可以吃饭却偏偏要拼实力了,都是可以出道的人啊……【难过】……” 上课时教室的信号屏蔽仪一律打开,因此微博上的风浪暂未传递到教室,教室仍然是明亮安静。 第二节 课开始,又陆续有其他人上讲台做pre。 课一开始,童谣正对着讲台的方向。然而有些景象像是不遵从中枢神经的命令,争先恐后地在脑海浮现,不由分说的强硬。 银边的眼镜,高挺如勾线笔绘成的鼻形。隔了一层薄极的镜片,原本清淡的视线也随之变得冷淡。气质是一贯的出尘,只是此时又更显慢条斯理的斯文。 斯文,斯文…… 斯文败类。 童谣,“……” 忍不住的分心,她偷瞥了身侧的方向一眼:他正对着台上,两条被休闲裤装所包裹的长腿交叠着,坐姿挺拔端正,如不在一场选修课的课堂,而是在高端经济峰会的现场。对上讲台的方向,目光如是很专心,也如漫不经心。 ……苏。 斯文败类……苏。 只是动一下念头,都已经觉得是犯罪了。 她将余光收回,若无其事。 脸热热的。 他的眼镜…… 是塞纳河畔的春水。 过十几秒,再看一眼。 过十几秒,又看一眼。 陆知行,“……?” 虽然直视前方,但并不代表他就没有留心身边的人有什么动静。 更何况,她的动作虽然小,但却频繁,才过去三分钟,她已经回头十七次了。 实在瞩目,陆知行往她身边靠了靠,正欲出言,忽然她转过脸。 皆无防备,柔软触感轻轻地印上来——是他的薄唇印在了她的侧脸。 童谣,“……” 窘迫忽如其来,她低头避开他的唇,有些失措,“知行哥,你偷亲我。” “……”其实是意外,陆知行敛着眉,眼底的笑无声地漫开,他掀唇,三言两语地否认了,“我没有。” 与她对视,他开腔是吐息悠然的:“我明明——是光明正大地亲。” “……”她抬头看他一眼,抿抿唇:“你光明正大地偷亲我。” 陆知行,“……” 光明正大还是偷亲? 几分好笑,他俯首,菲薄的唇线微微凑在她耳垂,从善如流地道:“哥哥是光明正大地偷亲了谣谣。” 因为在课堂上,那道男声也压得很低,徐徐的,像羽毛轻之又轻地刷过了耳廓: “所以,”他的声线隐约带着轻笑:“谣谣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偷看哥哥。” 童谣,“……” 偷看男人,当场逮捕。 童谣看了看他,有些想要说话。可是触及那张戴着眼镜的俊脸,近在咫尺的距离让她忘记了原本的语句。 呼吸交错在一起,她的与他的。 而属于他的清淡的嗓音仍在她耳边不紧不慢地响着,尾音微微地上挑着:“——哥哥戴眼镜就那么好看?” 如水粉色彩落在宣纸,晕染着颜色轻微,而眼尾的笑散漫开来。 对着她,他带着些,轻微恶劣。 “那以后——” “哥哥天天戴眼镜给谣谣看。” 对视间,暧昧沸腾。 心跳升温。 怦,怦……的。 对上他的发问,反应过来,童谣微侧过脸,“没有。” 很违心的否认了。 因她脸红,而脸红便已是承认。 然而陆知行也没有拆穿,只是俊逸的眉眼间笑意轻敛,又声息悠然地应:“那就不戴了?” “……嗯。” 她说着,视线便往前笔直正视。 只是心底如有小猫的爪牙在抓挠,总是不安分。 想看…… 想看眼镜。 想看斯文败类。 …… 想看他。 小心谨慎,她用余光探过了一眼,却见他一张俊颜上干净无物,更没有什么银丝边的眼镜。 童谣,“……?” 如是觉察出了她的困惑视线,陆知行偏过眸,半笑不笑地瞧了她一眼,“不是你说的,戴眼镜没有很好看?” 童谣,“……”她只是说说而已。 瞧见她窘迫的这一幕,积蓄在男人眼底的笑是更深。 她不只喜欢小虎牙。 她还喜欢眼镜。 此时pre已经暂停了一段时间,教授上台正在做简短讲评,无意往下瞥了瞥,瞥见对视这一幕,便停下点评,抬手清了清嗓,“咳咳……个别同学注意一下,上课时间请不要谈恋爱。” 顿了顿,教授又深沉道:“虽然老师也承认,你男朋友确实是帅气过人。” 第97章 只静了半秒, 底下是一阵友善的哄堂大笑。 童谣, “……” 因为连续做pre, 人数多, 后面的时间掐紧, 因而二三节课的下课并无休息,教授只是道要去洗手间的自行出去就行。 这样一来, 微博上的热度并未传递到教室里。 直到下课。 路边的灯早已亮起,间或忽暗而又忽明。他们并在一起地走着, 微弱的光线拉长了彼此的影,交织亲密而安静。 童谣仰眸望向身侧, “知行哥……你今晚没事吗。” 刚刚在课堂上, 她来不及问。 微低眸, 陆知行唇一勾,“有事。” 她迎上他的眸光,“什么事?” 四目交视,他掀动了唇,吐息轻而悠然:“——跟女朋友约会。” 童谣, “……” 不搭理他,她将眼睑垂下。 小嘴倒是很会说话, 怎么就不能把眼镜戴一下。 其实是很奇怪的。 从教学楼到宿舍,一个在南边一个在北边,校园占地面积又是庞大,就算加快脚步,单程距离也要近二十分钟了。 但是和他走在一起, 好像很快就到了。 微凉的晚风里,童谣在台阶前驻足,抬眸,“知行哥。” 短暂告别的时刻到来了,话到唇边却说不出来。 对着眼前这个人,一如既往地,她讲不出再见。 眨了眨眼。 陆知行不温不火地应声,定了定,道:“这周末什么安排?” “图书馆。” 陆知行,“……” 童谣,“……” 她不是故意要跟他抬杠,只是第一次恋爱,角色的变换她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而按她之前的状态,周末的确就是去图书馆。 抿了抿唇,童谣低了眼帘,再抬起来,“我听你的。” 决定权转交了,问题像皮球般又被踢了回去,然而他半个字的意见都没有,只是嗯了一声,看了看她,“谣谣,过来。” 没有问为什么,童谣往他的身边走来了,鞋尖抵着鞋尖的不能更近一步。她要抬头,却不意他长臂伸出,将她压实在了胸膛,结结实实地拥抱着,她的鼻尖尽数涌动着柑橘和柠檬的信息。 闭了闭眼,温顺地被男人抱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呼吸。 感知着,来自他的灼热的体温……和香气。 脚尖在身高差之内的微微踮起。 怀抱让身体和身体贴合在一起,严丝合缝的。 下垂的两手十指,指尖在裤线微微地动着,又慢慢地上抬回抱在他宽阔平直的肩。 粉色泡泡在上涌,她的心底泛起许多的甜蜜滋味。 不知道抱了多久,只是冷风里他怀中是最温暖,让她觉得最安心。 但是,又生出了一点贪心。 像用长柄勺舀出的蜂蜜,从金属边缘溢出的,一滴。 一滴,粘质的,甜美的, 贪心。 想抱他抱得更久一点; 想被他抱得更久一点; 也想,彼此拥抱着…… 更久一点。 ……久一点。 久一点,再久一点。 他低头埋在她肩颈。良久松开时,黑眸觑视,陆知行唇勾了勾,轻而偏哑的声线响起在她耳边, “充电完毕。” “……” 她脸红,她先走人了。 加快脚步回宿舍,童谣想要用冷水洗脸降温。 然而回到宿舍,包括裴雯在内的三个室友都围着一台笔记本,表情专注非常,连她回来开门的动静亦无察觉。 裴雯这点眼色当然不可能没有,早在刚下课的时候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跑得跟见季楚那时候的速度差不多了。 童谣回到自己的座位,拿东西时无意瞥见了屏幕上的一幕,不由得怔住,“那是……” 裴雯,“!” 另两个室友循声望去,怔愣几秒,“……!” 童谣,“……” 裴雯正拿着鼠标呢,随手一挪一点,就放大了一张照片。 是课堂上的抓拍。 无一空座的教室内,正在看讲台的她; 与正在看她的,他。 彼此皆是专注,而某些情绪无声地流淌着。 看见正主来了,裴雯也是好笑,好笑中又带着莫名窘迫,“童谣,你上热搜了,还有你哥哥……咳咳,你男朋友。” “不知道谁抓拍的照片,传到微博上忽然火了,你看看。” 童谣,“……” 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果然像裴雯所说的。而且还不是一个热搜……是两个。 点开最初的原PO,下方的评论大多是友善向。不过,被顶到第一的一条很新,发表于十分钟之前。 @沙拉沙拉小魔仙:“给我亲啊!!!” 童谣,“……” 侧目看着童谣,裴雯也有些想要捂脸。 刚刚上课的时候,按童谣跟她表述的意思,今天应该是他们确定关系后的第一天了。 这才恋爱第一天……全网都知道了。 这是何等的卧槽。 抿了抿唇,童谣等了一段时间,估算着他大概已经到家的时候,她打过去了一通电话。 几乎是前一秒才拨出,后一秒就接听了。因而等男声忽然响落时,童谣还微怔着。 “谣谣?” 反应过来,她出声:“……知行哥,你上网了吗。” “上了,”他语气清淡:“我家通网很多年了。” “……” 那边如有笑意,低低徐徐的只不甚分明,忽然他开腔,吐息悠然:“我看到了。” 童谣,“……” 那落在手机上的五指微微收拢,静了静,她问:“你介意吗。” 虽然她觉得照片拍得很好看,但毕竟是有人偷拍。 ——偷拍总归是不好的事情。 没有答,微扬了眉梢,陆知行反问她:“你不喜欢?” “……没有。”下意识的反应,童谣矢口否认了,然而很快的回答让脸颊泛起热意,她却还是认真地解释着:“我没有不喜欢。” 他嗯了一声,敛着声线不温不火地答:“既然你没有不喜欢,那我就不介意。” “谣谣。” “……?” 陆知行不疾不徐地出声,声音像一支弓分割在大提琴的弦,缓慢轻沉:“跟你在一起的事情,我从来没想过要隐瞒谁。” “所以也不介意,知道的人更多一些。” “……”为了不打扰其他室友,她明明都已经站到阳台上来了。 十一月的风很凉了,何况番阳市地理位置还在偏北方。握着手机站在室外的时间久了,指尖有轻微被冻麻的感觉。 可是,谁能告诉她, 为什么,明明天气都这么冷了—— 她的脸却还是这么烫啊? …… 虽然心跳聒噪,但没有说话,因而还是一片安静。沉默数秒,童谣听见他说:“不过,如果你不喜欢——” “没有。”她这一次回答得更快了,静了静,她重复:“我没有不喜欢,知行哥。” 电话的那一端,在浴后湿漉的黑发下,是男人微敛而偏深邃的一双眉眼。 那脆生生的二字在耳侧传来:没有。 脸色微怔半秒,陆知行唇微勾扯。 原本说的话被打断,阻在喉间,因而也没有机会说出口。 本想说,如果她不喜欢,他可以想办法撤掉。 对现在的他而言,这并非难事。 流量千方百计想要变现成为资本,自然而然,资本也可以反过来亲自下场,操纵流量。 至于说介意—— 在他的女孩无法触及的视域,一双漂亮的眸微敛着,在逆光的地方成幽深狭长的弧度。 怎么会介意。 这件事情虽非出自他本意,但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他的—— 他求之不得。 低了低眸,陆知行声线微敛,眉目亦无意地微微上挑着,“我知道,”他道:“哥哥说的是,如果。” 她有些急切地否认了,“没有如果。” “……” 低低地笑着,流淌在男人眉梢眼角的是难掩愉悦, “——知道了。”他说。 - 搁下电话而从洗浴间走出,陆知行腰间围了条长款浴巾,暗影的灯下,身躯显得轻微模糊,却不减原本的高大与挺拔。 上半身的浴巾未完全合拢,有晶莹的水珠从男人肌理分明的胸腹上滑落,途径绷紧无声的腹肌,无声地,滑落。 向下。 一滴,一滴, 向下。 长手随意捉着条毛巾,湿发仍滴着一颗颗的水珠,发是凌乱濡湿的黑色。他却未动那只毛巾,只是继续看刚刚才扫过一眼的微博。 在微博正文页面,点开大图,他没有犹豫地右键保存了。 再去看评论,热门从点赞和权重多的从上而下,在热评第一条上,陆知行眉目微顿。 修长的指节动了动,他在右上角点了个赞。 薄唇微勾,陆知行低着眉眼,随意将手机搁在了床边,抬手拿毛巾去擦未干而湿漉的发。 而摆放在柜面的屏幕仍亮着,反射着明亮而莹莹的光泽。 亮起的屏幕上可见前几条热评,被点赞过的第一条带了三个感叹号,因而也显得瞩目而突出。 @沙拉沙拉小魔仙:“给我亲啊!!!” - 翌日早晨,近千里之外的另一端,鹿门市。 做好早饭,坐在餐桌边上,沈月明惯性刷了刷微信公众号。她关注的多是官媒,发的内容都是时事新闻,国内动态,天气信息这一类。 当然文娱一体,全民娱乐的时代,官媒也多少会转一些娱乐类新闻。 其中一条标题醒目:“番大神仙情侣空降热搜!双方竟然还是这个身份……” 沈月明,“……” 到底什么身份,现在的媒体就不能实事求是点吗,净做些标题党的事情。 然而目光往上头一瞟,沈月明也是怔住了。 那照片上的姑娘侧着张脸,下颌温柔,视线平视前方,容貌精致姣好,只是神色冷淡而无表情的起伏—— 谣谣? 再往照片里的男主角一看,沈月明一晃神,手机险些没握住。 这不是……小陆? 如是沈月明才点了进去,毕竟被官媒转发,这篇文章尽管标题带着浓浓的震惊风,但内容还是客观详实的。 先说的是上热搜,再逐一梳理了瓜田里的瓜和瓜藤,后面的信息便如抽丝剥茧般的被一条条抽出。 从男方的创业经历,到男方和女方的高考成绩均一一被扒出:隔了六年的时间差,一前而一后,他和她都是番阳市理科状元。 如今是一人在番阳工作,一人在番阳读书。 交错的时间里,明明他们曾经在不一样的空间。 可是很奇怪,纷纷错错,千万条的分岔路口在眼前,原本该有无数种的可能性被冲散被分流,然而兜兜转转,彼此又在一个地方碰头。 别来无恙。 那条微博从当天晚上一直发酵到了第二天,甚至于有不少鹿门市的知情人也参与其中。 更有当年鹿门大学旧年运动会台上合影。 隔了年份,那照片的像素也不是太高,轻微模糊的质感里,人物却很明晰。 秋日午后的校园,光与风皆静好,而行道树高大,在风中摇晃姿态婆娑。 有光穿透冠与叶的间隙,投落在地是光影斑驳。 比起六年后,男人的长相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线条轮廓更为锐化,眉目间有不羁浮动。 如是清淡,却也狂妄。 变化更多的是另一方。 微博放图一左一右,并行着看也像是进入了蒙太奇的时空。 第一张照片里,她站在他身前,几分僵直也几分板正,是被他护着的,只此一个的小孩; 第二张照片…… 她坐在他的一侧,教室光线明亮充足,无一空座。 她看着讲台; 而他看着她。 交错的时空里,彼此曾经错位,最终却又重叠。 第二张照片里—— 她成了他眼中,只此一个的女孩。 作者有话要说:想起开始写这本的时候,我给自己的规划是30万字。 10万字暗恋10万字倒追10万字恋爱,现在看看全文,我:…… 这不是规划,这是鬼话【捂脸】 谈恋爱的戏份大家不烦吧,我又有点没底了。 第98章 爆出这张照片的人同样是鹿大中人。 @食野之蘋:“#番大神仙情侣#昨天看到tag的时候就有点惊讶了, 陆哥是我们计科这几年来出来的最优秀学长, 大佬事迹太多了, 也说不过来。同学院的前后辈, 当年偶然交谈过几次, 受益匪浅。” “不过我要说的还不是这个……就昨天看tag里自带照片的时候,我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妹子眼熟。后来翻了翻照片, 果然找到了【。这张是校运会合影。好像当年这小女孩是我们学校哪个老师的女儿?到合影现场的时候人太多,小姑娘被人挤着摔倒了, 陆哥就把人牵起来了,后来副校长还提议一起合个影……总之这俩人还有这么一段过去的。” 诚然二人之前早就认识的事情, 这个博主并不知情。 然而尽管如此, 这个爆料也足以让不少全程吃瓜的网友发自内心地慨叹一句神仙爱情了。 @ballball你憋说了:“卧槽这什么???姻缘前定吗?多年前你英雄救美多年后我芳心暗许?” @灯芯草:“如果不是看了校园bot, 我真的不知道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这种情侣……颜值确实男貌女貌很登对啊,但关键两个人又是前因后果又是双状元,这不只是颜值上的登对,还是各方面的登对,神仙和神仙的爱情果然与众不同【捂脸】” @今天又是爬墙的一天:“想起一句话:当我成为你时, 我才是我。” @邢璐是一颗星啊:“【狗头】我拒不承认这是神仙CP,除非这妹妹也成霸总, 夫妻双双把总霸,你A我也A,你苏我也苏。对我等双担西皮粉而言,只苏一个约等于没有苏【狗头】” @悦er 回复 @邢璐是一颗星啊:“继续说,我不缺这点流量【狗头】【狗头】” @元宵节要吃汤圆回复 @邢璐是一颗星啊:“太太, 请问您在lofter上的笔名是什么?【疑问】” “……” 热评在微信文章上呈现的只是部分截图,然而从上到下扫过一遍,沈月明一时也是哑然。 恰逢此时童春江也洗漱好出来,沈月明便自然叫了人过来,“……老童,你快过来。” 童春江依言过来了,又依言往沈月明手上手机扫了眼,“?怎么了?” 沈月明抬头看他,“这是谁你没看出来???” “看出来了啊。”被这么一问,童春江面上反而有几分奇怪:“这谣谣啊……这小陆啊。” 沈月明,“……” 沈月明,“照片你看清楚了吗?” “看清楚了啊。”童春江道:“就谣谣上课,小陆在看着她?” 沈月明,“……”他确实是看得很清楚了。 于是沈月明一边看向自家丈夫,一边问:“你不觉得奇怪吗?” “哪里奇怪?” “……” 其实本来就是奇怪,然而被他这么一反问,沈月明又发觉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很简单,照片双方没有出面澄清和解释说明,就是热度再高、热评再多,充其量也无非是旁观者的热议。 想了想,沈月明道:“就是……小陆怎么会陪着谣谣一起上课?” 童春江静了静,多瞧了照片一眼,问:“是不是约好了下课一起吃饭?” 沈月明,“……” 沈月明还是觉着不太对,又往照片上头瞧了眼,琢磨着道:“……那也没必要陪着一起上课啊。” 童春江,“到学校的时候谣谣还没下课,小陆到教室坐坐也正常。” 沈月明,“……” 过桌边坐定,童春江拿着杯子喝了点水,才不慌不忙地道:“老婆,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不过一张照片而已,又是偷拍,能说明什么问题?现在的媒体是最喜欢捕风捉影了。半个月前还说国内股市要回暖呢,我二十八个股票还不是被套得……” 意识到说错了话,童春江连忙噤声。 然而已经是来不及。 沈月明偏眸望过去,“……‘二十八’?你不是跟我说你只买了八个?” 童春江,“……” 童春江摆摆手,“口误,口误。”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沈月明怎么可能信这是口误,她继续追问:“你买了多少钱?一共亏了多少钱?” “……”童春江手比划了一下:“不多,就一点点。” 沈月明仍看着他,大有刨根问底之势:“一点点是多少钱?” 童春江:“……” 童春江,“老婆,我觉得那张照片不太正常,我们来讨论一下吧。” 沈月明冷冷道:“我现在不想讨论照片,只想讨论股票。” 童春江,“……” - tag在周五晚上发出,次日在榜上居高不下。 约好的周六日一起过,然而童谣下午还有课,于是周六实质上只剩了一个晚上。 周六下午,上课之前,童谣原本背好书包就准备出门,想了想,还是折步回了宿舍。 对着镜子照了照。 思绪开始翩然起来,她想起前两天晚上忽然的相见时。他没有事先打招呼,因而她也毫无防备,在见面时头发已经整整两天没有洗了。 吸取教训,昨天她回宿舍之后就洗了头发。 还有。 重又拿出了一支丝绒唇膏,对着镜子补了补,确认面上没有浮粉与晕染后才出的门。 曾几何时,他是她洗完头发才能见面的男人; 如今又格外不同了一些。 现在,他是她要定期学习实践美妆博主的动力来源。 生活的习惯,因为他有了变化。 这节选修是寝室四个人一起选的,因而裴雯她们也同行。走进教室时人尚早,上课时间还没开始,教室里有人在刷手机有人在看书,只是注意到童谣时,有了一些嘈杂动静。 “……就是她嘛?” “就是的!昨天照片出来我就发现了!” 还有几个女生从童谣身边经过,一边手握成拳道:“加油!嫁给他!” “对,嫁给他!!!” 童谣,“……” 裴雯看着这一幕,第一次感觉到CP是真的是件绝妙的好事情——反之而言,如果CP不是真的,只是营业博流量的行为,那一天二天的对着嗑糖的吃瓜群众端着装着得多辛苦啊? 在座位上坐定了,照例是拿出书来,摊在桌上,童谣看了眼时间。 一点五十五。 离上课还有……三十五分钟。 昨晚上课时间是七点,他是六点二十五分的时候来的教室。 那今天…… 她回头,往后面的方向看了一眼。 随着时间的推延,陆陆续续有学生走进教室。 看一眼,她收回视线。 明明是意料之中,心里也很清楚和明白:与她不同,他已经不是学生了,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因而也不可能一直陪着她。 却有什么地方像拼图缺了一块,忍不住变得空落起来。 裴雯看她转头,不免也好奇地跟着看过去——理所当然的什么也没看到。 于是裴雯不免更加好奇,“你在看什么啊,童谣?” 童谣随口否认了,“没什么。” …… 下午的课刚结束,随着人流走出教室。手机忽然在风衣的口袋里震了震,有通话打来,童谣匆匆地去拿手机,触及屏幕来电显示时视线却微停顿。 是妈妈。 没有犹豫,她接下了,沈月明的声音在那头仍如常,轻微的不自然被掩饰得不动声色,“谣谣,最近还好吗?” 童谣有问有答,“还好。” 沈月明,“……” 本来是想了又想,还是打电话想问一句小陆那件事儿。可现下电话打通了,沈月明反而不知道该怎么问了。 有些尴尬,于是沈月明顾左右而言他,“生活费还有吗?” “还有。” “衣服呢?” “嗯。” “……” 沈月明也不是没事爱打电话闲聊的人,说话行事一贯有逻辑有目的,察觉自己问不出口便三言两语地切断了话题,“行,那有什么需要再跟妈妈说。” 童谣,“……” 等这一通电话结束了,童谣还有些不解。 妈妈打电话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些的吗。 然而来不及她细思,掌心又是轻震。 三个字的簪花小楷,跳动起来映在眼里,字迹美丽。 按了接听,童谣把手机放在耳边:“知行哥。” 五指握在机身,松开后又合拢,她轻声问:“你什么时候过来。” 那边男人的声音不温不火地响起:“今天有事情,可能要稍微晚点。” 点头,她低声应,“……嗯。” 这又是什么,欲扬先抑的招数吗。 想到他之前经常打着电话就出现了,童谣一边接着电话,一边朝四下扫了一圈。 ……没有人。 看来是真的要稍微晚一点。 她抿了抿唇。 “谣谣?” 见她良久不语,他叫着她的名字。 “在的。”她微小声地说。 便有悠然的声息响起,仿佛是他在那端低声地笑着:“晚大概半个小时,最多一个小时。要麻烦谣谣多等一会儿了。” 手仍紧握着手机,眨了眨眼睛,童谣道:“不麻烦,反正我也不会干等着你的。” 陆知行,“……” 她还有很多书可以看的。 她还有很多习可以学的。 她…… 她并没有觉得失落。 更加不是因为他经常不打招呼从天而降,而这一次没有如法炮制所以觉得失落。 …… 并没有。 只是回到宿舍,再看书的时候,思绪有些许的旁逸斜出。 再度接到消息,又立刻丢下书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寝室。 对着那一道背影,同在寝室的另三个室友,“……” 能让学神无心学习,爱情的力量果然是与众不同。 情,妙不可言。 时候已是深秋,行道树旁梧桐争相地落。 自图书馆后门前面走出,夜间凉风萧索,此时已经过了晚课的开课时间,小道边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学生,因而男人颀长笔直的一道身影也就显得分外的分明。 灰色系的基础款风衣,两条偏直筒的非正式西裤。明明是上下一样的宽度,却也挡不住他原本高大而挺阔的身形。 无需更多的辨认,有着近一米九的身高,他在哪里都很引人瞩目。 四目相触,陆知行唇边勾了勾,形状漂亮的凤眸微敛,他叫着她的名字:“谣谣。” 童谣,“……” 她来了,她来了。 她向着男朋友走来了。 没有回应他,她只是踩着小靴子自上而下地走下台阶。 他亦迈开两条长腿朝她的方向走来。 相向而行。 有意无意,人在走着,而心在急着。 她小方跟的靴子却有自己的想法。 到最后两个台阶,余光窥见近在咫尺的一张俊脸,加速度达到最快,鞋跟却忽然崴了一下。 失去平衡,而陆知行伸出了手臂,恰在其时地将她接下。 身体再次恢复平衡的时候,她人已经在他怀里了。 被人结结实实地接下了,视线上抬而交接。童谣见他俊逸的眉眼微蹙,手把她放定在了地面,启唇温淡地嘱咐着她:“慢一点。” 又挑了眉角,他轻微好笑:“想见我也慢一点。” “……” 有些窘迫,童谣没有接话。 于是陆知行低眸,瞥见了什么。他眼底的意味深了深,身体微下俯,额抵着了她的额,声线低低徐徐,“你搽口红了。” “……”被他发现了。 为男人涂口红,被男人当场抓获。 低着头,她声音更低地嗯了一声。 ……他怎么发现得这么快啊。 回避了他的注视,童谣小声地道:“我以前也涂口红的。” 半真半假。 涂当然是涂过的,但只是偶尔,多数时候只是无色的唇膏。 陆知行低声地笑,“我知道你不是为了我专门化的妆。” “……”童谣:“当然不是了。” 陆知行,“……” “不过,”静了静,他道:“你以前有没有涂,我确实没有注意过。” 眼珠转了转,童谣抬了眸,想问又不想问,最后还是问了,“那你现在怎么注意到的。” 凝睇着她仰起来的眉眼,精致而细巧,眸光是很水润的模样,与他对视时稍微显得无辜。 想亲她的眼睛,但害羞的眼睛承受不住亲吻,于是他转而怜爱地亲了亲她的眼皮。 唇离开时,眼睛也睁开了,对着他,睁得有一点大。 陆知行,“……” 抬手清了清嗓,他不紧不慢地答:“自家小孩穿衣打扮,没太在意。” 不在意,自然也就不会注意。 自家小孩…… 这个称呼让她不是太舒服,但她也没有表现出来。 又用薄唇亲昵地蹭着她的脸颊,有一下没一下的,像是要让自己的气息彻底地沾染她,边低低徐徐地道:“至于说,自己的女人穿了什么衣服,又化了什么妆……我当然是要留心的。” “……” 自,自自自,自自自自自己的女人…… 一视同仁,此刻的情绪她也不想表现出来。 然而脸的颜色将人轻易出卖,来不及遮掩,她听见他低沉却愉悦的笑。 继而听他声音压得很低,如是唇吻在耳垂般地问:“口红是什么味道的?” 距离离得很近,他问出这句话时灼热的吐息也如一并地洒落。 ……有些窘迫。 不适应这样的逼近,童谣无意识想要后退半步。 可是指腹触上了指腹,两只手找到了另两只手。 无声的,却也是有形的。十指缓慢地交扣进去,一指并着一指,缓慢而终于扣紧在她的指间。 她抬了头,对着黑眸觑视,视线深深。 终于开始思考他先前的问句,他问她……她的口红是什么味道的。 …… 她不知道啊。 她又没有尝过。 动了动唇,童谣才要开口,“我,” 却忽然的,本就晦暗的光线被遮蔽得更暗了三分。 而他俯首,动作没有预告,倒映在眼底如慢动作般的缓慢而清晰。 但其实也只是半秒不到的,瞬间。 薄唇压覆。 带着柠檬与柑橘的混合淡香,昏而淡的光里,他俯下高大身躯,投落在地是一片拉长的影子。 柔软。 充血。 空白。 心…… 若停跳。 在那柔软触感压上唇的第一秒。 所有想说出口的话语被尽数阻塞在了喉管。 唇覆着她的唇,也只是温柔辗转在唇瓣之间,厮磨着轻轻。 轻轻的……亲亲。 不知何时,亦不知出于何种心态地,她闭上了眼睛。 直至分开,触感柔软却残存,仿佛亲吻并未停歇,而他薄唇仍轻印在她的唇。 响在耳畔却是他低低的声,半笑不笑的, “——是甜的。” 作者有话要说:是不是太纯情了【托下巴思索】 第99章 等吻离开, 确认过没有柔软的感觉在碾压, 眼睛才终于慢慢地睁开了。 瞳仁如镜, 倒映着眼前人颀长笔挺的影, 以及俊逸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 皆如云倒映在水般的清晰。 童谣, “……” 反应慢了半拍,烈火终于燎原。 “你……”脸热热的, 她低垂了一双眼睑。 陆知行长身立定在原地,薄唇掀动, “我。” “……我。” 他挑了一道眉,“你。” 童谣, “……” 她看他一眼, “你不要做复读机。” “好, ”眉目间掠过一丝的好笑,陆知行没有反驳,只是拉着她的一只手过来,察觉手指温度是微凉的,又把另一只手也捉过来了, 一并放在合拢的手掌里捂好。瞥了瞥她,陆知行重复:“我不做复读机。” 童谣, “……” 见她不语,而他的手握住另一对的手,陆知行低着俊逸的眉眼,自然如无意地道:“刚刚是哥哥的初吻。” “……”有些着急,她又看了他一眼:“也是我的初吻。” 他的视线遂意味深长起来, 却是不加遮掩的愉悦,“那我们岂不是很般配?” 童谣,“……” 看她火烧云腾满的脸,让他放过了继续逗弄她的想法。拉着人的两只手,他径直朝前走去,一边问:“晚上吃什么?” 出言的一分钟,陆知行想起她在这个问题上一贯的随意态度,于是转而自行建议,然而她却已经开口了:“知行哥。” 微低着脸,童谣小声问:“你想吃番阳的外卖吗。” - 宿舍的路口不好进,车停在图书馆正门口,走过去是一小段路。 这时间正是入馆人流高峰,去图书馆这一路便不时有人瞥见并行的二人,由不确定转而确定。面上先掠过惊讶,而后几分惊喜地搡着同伴:“……喂喂,快看快看。” 同伴头也不抬,面上轻微不耐,“快看啥快看,想线代呢正在。” “神仙情侣啊!昨晚上热搜那个!” 那想线代的女生轻嗤了一声,显然也是看过了昨晚的热搜博,只是没有顺藤摸瓜地追后续,颇为不以为然地道:“什么神仙情侣,还不是营销出来的,我看他们是想C位出道吧。”一边说着,她一边循着先前女生的视线看过去:“我们学校哪里有那么好看的……” 越是说到最后,声息越是一径地小了下去。 甚至于话已至尾声,却仍未说尽说完。 灯朦胧,夜朦胧,然而花月正春风。 便见高大挺拔的男人走在图书馆前门的大路,高鼻深目的英俊,五官皆是工笔画绘出般的,一笔一画,周正而又线条分明。最出彩也最漂亮的地方是一双眼睛,幽深狭长,转向身侧的女孩时眼波潋滟。 与他并行的女孩亦生着姣好的五官,微落在耳鬓的软发像两瓣初生新荷,脸只巴掌大小。容色是极干净的,却也极冷淡,如南极极地风景,不及欣赏,只觉那冷漠意味是透骨而出。 说是营销出道的同伴已是哑然,而先前认出二人的女生早历经了由惊讶转成愣住,又由愣住转为惊叹,“太他妈好看了……”甚至顾不及同伴说的“营销”、“出道”之类的字眼,她挽住了同伴,一边慨叹:“这是什么神仙眷侣啊。” 还有胆大的主动来招呼,态度爽朗大方,稍许不确定,“你们就是微博热搜上的那一对情侣吧?” 陆知行不答,只是拉了拉牵着的手。童谣仰眸,撞入男人半笑不笑的一双凤眸,会了他的意,转向提问的女生,脸热热的,她应了一声:“嗯。” “哇哇哇,没想到出来去趟图书馆都能碰到!”那女生格外激动:“你们在一起多久了啊?” 童谣,“……”三天。 陆知行不温不火地答:“有一段时间了。” “哦哦,”女生闻言也没有多想,只是因为自己有问而对方有答便感到激动,干激动了会儿,想起一事:“可以跟你们一起合张影吗?” 童谣点了头:无关紧要的事情,她也懒于去拒绝。 女生继而去看陆知行,见他视线始终落定在身侧女孩,一瞬也不瞬的,薄唇轻启,话倒是对着自己说的:“我不跟我女朋友之外的其他女人私下合影。” 女生,“……”明明是拒绝,却嗑出了糖的滋味。 然而只是男方拒绝了,女方又没拒绝,女生便上前一步,正准备挽起童谣的手,却听她道:“等一下。” 女生依言很配合地没再往前走。 两个人的一双手紧牵着,在女生要来合影的时候仍没有松开。把与她相牵的手拉了拉,童谣抬起双眼,对视上他的眉眼。 “那个人,”与他四目相对着,她的脸无端有些热,却还是继续说下去了:“……她觉得我们是一对。” 是一对,所以合影也应该有一对。 陆知行俊眉略挑了挑,微俯下身,姿态自然亲昵,而他低低地对着她道:“不用她觉得,我们就是一对。” 明白了她的意思,他亦与她一并走过来,在路人的帮助下拍了张合影。拍完了照片,女生跟童谣挥了挥手,“百年好合呀两位!” 童谣,“……” 却是陆知行不咸不淡地回了句,“谢谢。” 童谣,“……” 十指交扣着,男人的长指在她的手心动了动,指腹刮擦,如支羽毛刷过肌肤般的,微痒。 脸烧烧的,但是她也随着他,小声地道谢了。 …… 二人走后,很快女生把那张照片里自己的头打码,上传微博,又噼里啪啦打了一串字在正文。 @邢璐是一颗星啊:“#番大神仙情侣##你上课我看你#今日份新出炉神仙CP,在学校图书馆门口碰到的【开心】【开心】” “定位:番阳大学新校区西门” 很快有她互粉的好友评论。 @草莓大福回复 @邢璐是一颗星啊:“真是一对啊?我还以为是我们学校的人在营销炒作呢” @邢璐是一颗星啊 回复 @草莓大福:“真是一对,感情特好,我已经被埋没在十吨的柠檬中了【流泪】【流泪】【流泪】” @OUTOFCONTROL 回复 @邢璐是一颗星啊:“你是怎么有自信站在他们两个旁边合影的【狗头】” @邢璐是一颗星啊 回复 @OUTOFCONTROL:“一定是梁静茹给我的自信【流泪】不,是梁静茹给我的勇气【流泪】【流泪】【流泪】” 因为带了热门tag自带流量,很快除了博主的粉丝之外,各路的路人都涌了进来。 @你只会叭叭叭了吗:“真情侣?” @梦戟i:“就拍了张照?没别的互动吗?博主别藏着掖着啊。” …… 想了下,觉得这样还不能够展现神仙CP的神仙力,女生又转评了先前的微博,顺带作了解释说明。 @邢璐是一颗星啊:“别的互动……就互宠吧【狗头】,刚开始我要合影被男方丑拒,男方说不跟女朋友之外的女人私下合影。后来女方跟他说了几句,具体内容我没听到,大概意思应该是别人觉得他们是CP,不一起拍不好,结果男方说:‘不用他们觉得,我们就是一对’然后就跟我拍惹【流泪】://@邢璐是一颗星啊:#番大神仙情侣##你上课我看你#今日份新出炉神仙CP,在学校图书馆门口碰到的【开心】【开心】” @悦er:“【狗头】说吧你是看上哪个了,plgg还是pljj啊” @邢璐是一颗星啊 回复 @悦er :“我发誓我没有【摊手】” @这里是一包辛酸钠:“这是什么霸总言论23333333【流泪】为什么我没有这样甜甜的恋爱嘤嘤嘤嘤” @邢璐是一颗星啊 回复 @这里是一包辛酸钠:“【流泪】【流泪】【流泪】” @宝宝不胖宝宝只是月半:“此时,一只柠檬怪悄悄路过。” …… - 要做饭,所以在回公寓之前,童谣跟陆知行先去了趟附近的大型超市。 周六晚间正是人流高峰,虽然谈不上人山人海,但也顾客众多。 生肉和海鲜在冷藏冷冻区,两个人缓步地走过去。他推着购物车,童谣垂眸在冷柜里一眼扫过去,伸手正准备要拿,手腕却被另一只手有力地钳制住了。继而长手探入,陆知行偏首瞧她,“——要这个?” “……”童谣摇了摇头:“我想看一下。” 手拿着那一盒精选牛肉,他直接递到了她的眼前,她下意识地想接,然而那盒子纹丝不动的。 如是看穿了她心里想法般的,他声息清淡地解释:“会冰到你。” “……”这样啊。 童谣点点头,就着男人的手看了看那盒牛肉。 又指挥:“看下那边的。” 他依言做了,这次她嗯了一声,“就这个。” 他把东西放进购物盒,她看着他。 这样的确没有冰到她了。 可是这样…… 会甜到她的。 …… 如法炮制了几次,全程是他在拿,她在挑。挑到最后一样,陆知行把盒子放到购物车里,又去看身畔的女孩,“还有?” 抿了抿唇,童谣指向他此时空落的右手,对上目光,点头,“还有。” 面上无半分不耐地,灯下陆知行眉目俊逸温淡,“在哪里?” 在那一道凝睇的视线里,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涌上心头,她捉过了他的手,低头,在手背上印下了一枚很轻的亲亲。 “……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写了好多章四五千字之后我觉得三千真的好短好短【。 果然是没比较就没突出吗…… 第100章 心怦怦地跳着, 闭眼亲完的瞬间, 那修长, 宽大而又分明的手便猝然而无防备地映入了眼帘。 顿时如做贼心虚, 童谣迅速地松开了他的手。 想后退, 却被他不知何时伸来的长臂箍住了后腰。那水果的淡香落在脸上,陆知行微俯下身, 只是黑眸觑视着,唇角微扯, 吐息悠然地问:“你确定——在这里?” 童谣,“……” 陆知行微微侧身, 唇如无意般拭过她脸颊的肌肤, 相触的地方是一阵颤栗, 而他低低徐徐的声音紧随其后地在她耳廓响起:“确定要我在这里吻你?” 童谣,“……” 于是不觉地四下扫了一眼:周围人流如川,大多数的中年女人和老年阿姨,也有年轻的夫妻带着孩子……总之都是人。 很多人。 众目睽睽。 她低头,小声, “我不确定……不,我确定不。” 陆知行, “……” 无奈又好笑,他挽起了她的手,十指相扣着走出了熟食区。 他的手比她大出一圈,可以把她的手完全地包裹起来。 她又抬头。 有一米六七,她其实不矮的。 可是他比她还高了一节。 站在他身边, 与他相衬着,平白就显得她身材娇小起来了。 手比她要大,个子比她要高。 在暗地望着他,她有一颗少女心在左心房里响亮地跳动着。还有很多颗的少女心,看不见也摸不着的,但却在内心深处悄悄地萌发着。 …… 她觉得,他们很相衬。 从收银的地方出来,东西买了不少,装中号的购物袋有两整袋那么多。 童谣提了一袋,继而陆知行朝她走来,他用空着的手去挽她的手,行动自然地将她手中的塑料袋接了过来。 眨了眨眼,她仰起脸,目光上抬。 觉察到她无形却非常有存在感的视线,他抬了眉,开腔嗓音微温,“怎么了?” 童谣指着他的两只手,“我可以拿一个。”她解释着说:“两个都拿在手上……就不能牵手了。” 陆知行闻言怔了下,继而唇微勾起:“你想跟我牵手?” “……嗯。” 没有按她说的来,他只是随意伸出提着塑料袋的左手,把她的手和提绳一并包在了掌心。 - 到公寓的一路上,乌云逐渐遮蔽,而阴翳包裹在浓云中央几至透不过气,弦月亦探不出细小的脸庞。 天气不大好。 好在心情和天气不是同步。 开门,到玄关,目光自然下落在地面,两双拖鞋被很整齐地放在进门的方毯前。 一双是粉色,且尺码不大,一看就是女士用的。 …… 上一次她来他家的时候,还没有这双鞋的存在。 这个念头才浮现,继而响起的是偏轻一道男声,“是你的。” 没说什么,微抿着唇,童谣把鞋换好了。去洗手台洗手,陆知行亦走了过来,指着一侧挂着的橡皮粉的毛巾,“你的。” 她默默拿下毛巾擦着手,余光瞥见了水池一侧放着的牙刷杯和牙刷,也是一痕的樱花粉。色彩如水粉溶化在纸,浅浅淡淡的。 很显然,那些都属于她。 擦着手,童谣抬起眸:“……为什么都是粉色的?” “方便区分。”陆知行掀唇说着,手臂一边就把她半圈不圈地揽在了怀里。相对着拥抱的姿势,而身高差将他对她的注视变成了俯视,他低低地说:“你不喜欢?” 她摇头。 只是颜色的话,她既不是喜欢,也不是讨厌。 不过, 在他的怀抱,而后腰被他扶住,有限的空间里,她仰视着站在眼前的人。 …… 既然是他为她买的东西,那她要好好考虑喜欢一下了。 学了很久的烹饪,技巧已经很熟稔了。因而在各类的食材被放进厨房的下一刻,童谣也随之走入,她把装着蔬菜的袋子拿起来,放在流理台要拆开。然而手腕被人不轻不重地捉住,陆知行低着双形状漂亮的凤眸,四目交视,他吐字清淡:“你坐着。” “……”他要洗菜啊。 那手落在她腕间态势很强硬,不容人拒绝的。于是她坐到外侧的白色长桌边,隔了一扇全透明的玻璃移门,他的身影倒映清晰在她眼内。 微弯着腰,薄唇抿起,下颌,鼻,眉目与额勾勒成分明的一线。修长而分明的手搁在一堆的绿叶菜里,如白玉翡翠般地相互映衬着。 看他洗好菜了,童谣要站起身,却如有感应般的,陆知行朝她瞥过来,“坐着。” “……” 她看着那两只匀称漂亮的手扶着案板,一只握在菜刀开始切菜。 不算太熟练,但整体动作仍然干净而利落,不像是完全没有做过家务的模样。 切菜,分盘。这一回童谣没有再贸贸然地站起了。 他眼风偏过,往她面上扫过来。 她很闻弦歌而知雅意地问:“还要我坐着吗。” “……”显然,并不。 开火开油烟机,空置已久的厨房难得迎来了一丝的人间烟火气息。她抬了两只手把不算长的头发挽起,露出一张脸颊在外,光洁而明净。 做好这一切,童谣偏首去看身畔的男人,照葫芦画瓢地道:“知行哥,你坐着吧。” 他身形未动,只站定在原地,觑视着她的脸,黑眸沉沉的,“不。” 一个字的拒绝,轻而偏沉地,如是从喉骨蹦出来。 童谣,“……?” 她睁着眸,“你有事情吗。” “嗯。” 他说不清又道不明的,她只能继续问,“什么事情?” 男人俯下身,手捞着她一把的细腰往怀里拉,下巴顺势搁在了她平直的肩,吐辞轻哑沉磁:“想抱你。” 不只是想,他还就这么做了。 油烟机仍开着,厨房里噪音轻微,因而心跳在此刻更显明晰,响动敲击耳鼓剧烈。 童谣挣了下,只是动作很轻,更轻的是她拒绝他的声音:“你这样我不方便烧饭。” “哪里不方便了?”陆知行附在她耳侧,唇如吻着耳般,声音轻沉亲昵:“你烧你的,我抱我的——不是很方便?” “……”歪理。 她小声开口,“……你怎么这么黏人啊。” “我不是黏人,”他低低地笑:“我是黏你。” “……” 这样被人抱着,行动受到掣肘不是很方便。她想要伸手拿耗油拿不到,正要回头,转眼间一整瓶的耗油已经被递到了眼前。 脸蛋被人亲了亲,耳边响起的是愉悦的男声,“不客气。” “……”视线上抬,童谣睁着眼睛:“我没有谢你。” “嗯,”陆知行从善如流地应了,眸微眯着,眼尾展开半笑不笑的弧:“是哥哥要谢谣谣,不仅百忙之中抽空跟哥哥约会,还千方百计改善哥哥的伙食问题。” 他自然地吻了吻她的侧脸,薄唇在她娇嫩的肤流连不住,声音在耳畔沉磁地响着:“奖励你……一个亲亲?” “……” 尽管她会烧饭很久了,现在也很会烧饭了,但在眼下,烧饭仍然成了一件困难重重的事情。 最大的困难:男人的诱惑。 …… 热着一张脸,童谣烧完了这一顿饭。 菜色荤素平衡,最得手的是椒盐凤尾虾,其余是普通两荤两素的家常,牛排是煎的。 彼此对坐着,童谣扶起了一双竹筷,自己动了几口,余光瞥着他也动了若干口,才作无意般地问:“好吃吗。” 陆知行一双眸偏转过来,眼波潋滟的:“很好吃。” 她筷子停了停,鼓起勇气后,脸更加热了——像是勇气也是可燃气体——童谣问:“什么好吃?” 从前她知道他的忌口,现在她想知道他的口味了。 他抬眉瞧她,眼尾微勾了勾,吐息悠然地道:“——谣谣做的都好吃。” 童谣,“……”不能好好聊天了。 吃完饭,又是她坐着,他去洗的碗。 有些无聊,坐在沙发上,童谣刷了下手机,觉得小腹不太舒服,去了一趟卫生间:……果然。 大概是因为前两周一边上课,一边在国博中心当志愿者,那一阵天气又降温了……着凉之后提前了。 于是她走到厨房,跟正在洗碗的男人打了声招呼,“知行哥,我要去超市一趟。”低了头,她没有与他对视,小声地说:“我生理期到了。” “不用,”陆知行神色如常地应了:“水池下面的柜子里有。” “……” 重新去了一次洗手间,打开柜子的瞬间怔了下:……不只是有,确切的说,是有很多。 日用夜用,常款和加长款,常见的都放在了里面,码在一起,摆放得很整齐。 …… 虽然有些窘迫,但她还是换好了,再走出到厨房。陆知行听动静侧身,问:“行吗?” 说话的时候,他手里还搁着一只玉白的碟子,骨指摊开在碟上,显得宽大而匀称。虽然是在洗碗,但那生活气的锅碗瓢盆到了他手中,没来由的物随主人,多了几分的矜贵和出尘。 没有说话,童谣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后,从后向前地伸出手臂拥抱他,脸埋在他的脊背。 宽而温暖,透着她很熟悉的柑橘和柠檬的混香,他的身上有令她喜欢的安全感。 被人从身后抱住了,陆知行微勾了唇,唇角的弧度昭示着心情,但他只如不经意地道:“你这样我不方便洗碗。” 童谣,“……” 但她也没有因为这句话松手了。 只是抱着他,静静的半晌,她问:“你什么时候买那么多……的。” 陆知行闻言,手也只停了下,把盘子沥干后放到一边,这才不疾不徐地答: “有了家属以后。” 第101章 晚间突发状况, 况且校区离市中心隔了几十公里的路, 因而童谣未在公寓久留。 也更加没有过夜。 并非刻意厮磨打混, 只是在一起时, 时间似乎总是过得很快。似沙漏倒置而无声, 自指间无声息地流走。 出门时星月已经悄悄地腾起了,先前若阴霾的浓云也已散开。童谣背着包, 陆知行便等在门外,看她出来, 眉角略挑了下,“东西都带齐了?” 听他出言, 她下意识地回望了下。 其实没有什么东西落下, 她检查过, 都已经带齐了。然而回头望过一眼,待走到了他身边,她低眸,很自然地与他挽起手,十指亲密地交扣。 这才仰起脸, 与他投来的目光对视着,她肯定地说: “都带齐了。” 唇勾了勾, 陆知行将她的手幅度微微抬起。正对着电梯,上方的荧光一格一格地跳动着,静静的两秒,他唇微掀:“明天要不要跟哥哥一起走红毯?” “……?” 心跳了下,童谣抬起头来。 - 他指的是次日晚间番阳一场慈善晚宴, 外媒时尚业界的龙头杂志所办。各界名流要来不少人。 次日过中午,约十二点一刻的时候,童谣收到消息,四个字言简意赅的:“我在楼下。” 他没催她,只她自行出门,无端的脚步加快,下楼,透着一楼整面的透明玻璃,便可见那一道颀长俊逸的影,恰恰好地立定在台阶下。 只停顿一下,不到半秒钟,童谣走下了台阶。吸取了昨晚的教训,她一边走一边留心着脚下,只在最后一步时抬起眼,下意识步伐踩下——她没有崴脚,但他已经把她半揽半抱地接到怀中了。 “……”四目相视着,童谣看见自己在他眼中的倒影,心微滞一刻,她问:“你怎么在这里等我了?” 大约是考虑了男女有别,之前他等她,都是在宿舍楼对面的合欢树下。 树冠丛生入云,枝干高耸,他徒然一身站在那里,挺拔高大,浑浑然是玉山倾颓模样,与那树相衬,彼此皆是风景。 只是遥遥瞥一眼,是很好看的模样。 像难以被拆解的世纪难题,对她充满了吸引力。 对着她的疑问,陆知行好看的凤眸收敛了,微勾起唇,吐息悠然地:“——防止有人摔倒。” “……”落在他怀抱,童谣仰起脸,不甚认同:“我又不是见你一次就摔一次。” “嗯,”如几分好笑般的,他微俯下身,眼尾展开半笑不笑的弧。柠檬香近,陆知行亦低低徐徐地道:“是我,见你一次就想抱你一次。” 童谣,“……” 甜言蜜语警告。 手挽着手,直至上车。约好一起吃中饭,童谣系好安全带,听他说先去吃饭,便偏首去瞧一侧,“知行哥,” 车还没有发动,陆知行单只手才扶了方向盘,只听了个开头便打断,“不要。” “……” 甚至还未开口,他便明了她要说的是什么了。 陆知行说着,朝她瞥来,伸了右手勾动在她的小指,唇角亦微勾,“别总关心哥哥吃饭的问题,谣谣。”他说:“你是哥哥的女朋友,又不是哥哥的小厨师。” 他一边吐辞清淡地说话,长指与她的指交错着缠在一起,像藤蔓和缠枝般地相牵,指腹抵在掌心,如无意般地轻轻挠在她手心的肤。 微痒,有些打乱着她的思绪。让她忍不住按住作乱的手指,童谣抬眸,“我不介意。” 她说的不介意是……不介意二者兼而有之。 陆知行俊脸微怔,就着相牵的手将她的手拉近,在她素白的手背上亲了亲,“嗯,”视线下落在她的手,忽而凤眸偏转,眼波是潋滟的,而他掀了唇,声线仍是清淡,却又压低:“——可我介意。” 洗手作羹汤这回事,偶尔为之是浪漫与情调; 可若是日复一日周转在厨房与灶台……那便没意思了。 他不需要她这样,就算为了他也是一样。 前手掌被捉在他的掌中,他吻过的地方如还残存着温柔的印迹。如带着热量和电流,一径地传递到四肢百骸,将她定格在了副驾的位置,一动也不能动的僵直。 脸正烧着,然而始作俑者却已经放下了她的手。 于是是先去餐厅吃饭,而后再去的化妆师的工作室。 到工作室,开门的是个男人,童谣打量过一眼:休闲款式的西装背带裤,裤脚露出脚踝,皮鞋是铮亮的皮面,头顶着帽子还戴得半歪——一副雅痞的样子。 年龄大约四十五上下,似是为了搭配那一身雅痞的穿着,胡子也是拉碴的,眼圈下有浓重的黑眼袋。开门时还揉着眼睛,“怎么来这么早啊……” 继而睁眼,微怔了怔,看向身前的男人,“陆总,这就是您的女伴儿?” 陆知行薄唇掀动,“我女朋友。” “……”男人这便了然了,啧了一声:“男貌女貌的……真是。” 他边说着,边从上衣口袋摸了名片出来,朝童谣递过来,又是笑:“欢迎光临小美人,我是Bruce Li,直接叫我Bruce就行了。” “嗯,”见女孩低眉在那张名片,陆知行俊逸的眉结随便蹙了蹙:“叫他Tony也行。” Bruce,“……” 玩笑过后登堂入室,细碎几句交谈,童谣了解到这是个美籍华人,只是祖籍在番阳市,虽然在美国长大,但对中国文化有着骨子里的好感,于是飞来番阳。起先只是想在这里试试手—— 言及此,Bruce笑道:“没想到一来就舍不得走,到现在都已经整整十二年啦。” 粗略介绍过了一番,Bruce示意童谣去偏里面些的试衣间挑衣服,瞥见童谣仍侧首去瞧身边的男人,他只当是小姑娘家有什么不必要的担心,于是一笑,姿态自然地道:“嗨,别担心,我跟你一样,都喜欢男人的。” 童谣,“……” 其实不如Bruce所想,童谣并没有那么多的顾虑。 她相信他,当然也会信屋及乌地信任他身边的人事。 如是去挑衣服,挑的是衬衫款式的裙子,款式保守,拼接式的剪裁却很新颖别致。 丝绸质地的光滑缎面,如牛奶般的很富有垂坠感。一色的白,只是腕间的袖口拼接蕾丝,下裙是前短后长的造型,风琴般的百褶,前侧长度在膝以上。整体裸露无几,因此衬托那一双腿在外便是格外的细洁美丽。 挑好了裙子再做造型,Bruce的手略拨了拨她的头发,又对着镜子瞧了下,半是自言自语地道:“发质很好,但长度不够……也不用烫了,我就给你吹一个吧。” 虽然只是洗剪吹,他却敬业,因而做起头发时间也格外的长。到后面造型需要,童谣必须低着头,Bruce梳发时下手微重,然而仍在可承受的范畴内,因而童谣没说什么。 只是这时间里,化妆间的门被无声推开。陆知行随之走入,便觑见女孩在冷白而明晃灯色下微低的眉眼,眉心是纤细而微皱的,而Bruce仍无知无觉地拿着梳子和吹风定型。 眉蹙了蹙:她颈椎和腰椎都不好,她对他说过。 颈椎和腰椎都不好的人,既不适合低头,也不适合久坐。 念及此,陆知行抬起两条长腿走过去,Bruce亦察觉了,四目相视间,男人线条明晰的下巴向下轻点了点。 Bruce,“……” 得,Bruce耸耸肩,毫无意见地把梳子和吹风两样交到他手中去,继而走出。 一切发生在无声无息间,只是一瞬间的工夫,童谣觉得发丝间的力道变得轻柔了起来。 有轻微奇怪,但出于惯性,也出于刚刚Bruce的嘱咐,她没有抬头。 只是忽然的,有一道男音在耳畔低低地响起了,“谣谣,把头抬起来。” “……”童谣抬了头,循声回望:“知行哥。” 陆知行替她吹梳着发,低了眉眼看她,不咸不淡地应声,道:“为什么不拒绝?” “拒绝什么?”望着他,她有些不解。 “你颈椎和腰椎间盘突出,”他掀唇,声线清淡地解释:“不能低头和久坐。” 童谣,“……” 说起来,她这里突出那里突出,还是那时候故意回避他刻意编造的理由。 素材来源就是爸爸的CT片子和诊断说明,看过一遍,她也记下来了。 说谎翻车现场。 她抿了抿唇,“……我忘了。” 他嗯了一声,没有说多余的话,只是道:“站起来。” 童谣依言站了起来,而化妆间的镜子只能在坐姿时映出全貌,到了站起时便映照不到胸以上的位置。看不见镜子里的彼此,童谣问:“知行哥,你也会吹造型吗。” “不会。” “……” 把她的头发梳顺在掌心,觉察出她的失言,陆知行勾了勾唇,没出声。 他说不会,然而等到吹完再去看: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再去抬眼与他对视着,她小声道:“你……不是很会吗。” 陆知行眉目之间流淌愉悦显见,低头在她的左眼皮上亲了亲,“先抑后扬。” 又在她的右眼皮上轻轻地吻了,“欲扬先抑。” 童谣,“……” 如唇吻亲近在耳边,他低低地笑,问她:“怎么样?” 有些失言,手臂却慢慢伸出圈住了他的腰,她仰着头,眼睛直视,“Nice。” 听见吹风声止,Bruce也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正好还得给另一个人做造型,于是推门走入了。因而猝不及防便瞧见相拥的男女,明朗的光线如笔绘出彼此交错在一起的身影,白裙子与黑西装挨得很近而互相映衬,色彩对比分明,姿势亦极其亲昵:女孩环抱着男人的腰,而他俯首些微,在她耳边不知絮语着什么样的话。 只是如落笔绯色在莹白侧脸,入目是星点的,细碎而不分明。 Bruce,“……” Bruce抱拳,“打扰了,告辞。” …… 然而毕竟还是做好了造型。 相比于女人的造型,男人要简单很多,何况是慈善晚宴而非秀场。因而只是正装多了些花样,领带换成了温莎结,头发后梳固定。Bruce一边动手,一边回头对童谣道:“发际线还可以,以后应该不会秃。” 童谣,“……” 陆知行,“……” - 到晚宴时时间尚早,然而已经有人入场。然而亦有媒体和大炮在入口等着,阵容整齐。 前几日刚上过热搜,陆知行与童谣入场便形同自带流量,因而被一通拍固然是少不了的。 此前虽然上了热搜,但毕竟人没出校园。都在校内,彼此间又都是同学,再怎么关注,态度上也多少要有所收敛。到此刻则不同些。 当着多少道的高清镜头,闪光灯与快门声交错——于她而言,这是第一次。 有话筒举到跟前来了,随之是连珠炮般的发问:“您好,你们就是之前上热搜的那对情侣吗?”待童谣回答,她却是感叹般的自行补充了:“真的很般配很养眼啊。” “到现在为止,关于你们的超话阅读量已经过五亿了。有网友说是炒作营销,理由是这样的神仙爱情根本不可能存在,您怎么看?” “……” 无暇思考与回答,那问题一个接着一个。面前虽是举着话筒的记者与扛着摄像机的摄影,然而问题接二连三步步紧逼,也让人自觉如身置枪林弹雨。 人虽无觉,但挽着他的、也是落在腰侧的手却微微收紧了,继而攥在了单薄光滑的面料。 只是忽而的,宽大的手滑自她小臂而向下,过腕线而交握住她的手。一指一指,他逐渐地将她交扣。 童谣抬了眼眸,却见他并不顾及媒体,只与她交扣着双手,转身朝场内走去。 她怔了下,旋即亦步亦趋跟了过去。 媒体,“……” 恩爱石锤!拍鸭!!! 采访环节只在红毯前后,入场后便不再有。缓步走入,场内吊灯水晶莹润,落地是明晃灯光,台上座位尚少人坐,场内衣香鬓影错落。现场是环形设计,一圈摆盘有蛋糕和各式甜点酒料,只是没几个人当真去碰那些,大多不过端了杯香槟意思意思而已。 初才入场,二人的手挽在一起,有熟人来与陆知行打招呼,站得略远。走过去之前,他便俯身在童谣耳边淡声道:“不能碰酒。” 本来倒也不必,只是她的酒量…… 不得不上心些。 听着他的话,她嗯了一声。 轻微心虚。 那一道的颀长身影还未完全离开视域范围,只是忽然,有人手势极快在眼前动作了下。童谣视线偏转,一张名片便被递到了她眼前来。 未动手去接,她只抬眸去看:是保养极好的中年人,西装与容貌皆平整周正。 对方亦朝她望来,语调客气:“你好,寰宇影视,薄凛。” ……寰宇影视。 若放在影视制作这一层面,寰宇影视是国内数一数二的业界龙头。如今风头最盛的季楚就签在寰宇名下。 薄凛是寰宇的首席执行官,也是几大股东之一——股东会上能拍板拿主意那种。 童谣之所以会知道这些,还是因为季楚的粉丝就在身边。 裴雯是季楚的事业粉,从他出道汲汲无名而一路养成,到如今季楚一直花路,裴雯却不知对经纪公司有多少不满。 电视剧当然比电影赚钱,也稳当——季楚又正是顶流当头,寰宇便接了一堆的大IP。IP顶流,书粉和营销号撕一波,书粉和演员粉丝撕一波,演员粉丝和演员粉丝撕一波,演员粉丝和营销号撕一波,演员粉丝和经纪公司撕一波……话题热度蹭蹭往上涨,公司自然赚得盆满钵满。 相比之下,艺人的前途并非完全不重要,只是位置偏后。 毕竟,快钱好赚。 …… 对方见童谣没接,也并不恼,只是礼貌得体地微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认识一下。”他说:“如果你有进娱乐圈的想法。” 翩翩得体,薄凛又将名片递过去。 只是忽而,一只修长匀称的手却伸过,将那张名片接走了。 水果淡香拂落,继而响起的是男声清淡,掷地有声的: “那我就替她收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登堂入室这个成语这里肯定是用错了。 第102章 薄凛, “……” 顺着那只手望过去, 薄凛也瞧见了手的主人。 陆知行。 近几年在IT业界做得风生水起且不说了, 到现在国家加大力度扶持5G产业招商引资, 星耀便在工信部第一批次的名单里。 真真儿的商业新星, 未来可期。 只是这么一搭,薄凛也明白了二人是什么关系。在圈子里摸爬滚打多年到的高管, 他自然也不乐意在这些细枝末节的微末功夫上得罪人,遂笑语几句便走了。 只是心里还是不免惋惜。 薄凛是做制作人起家的, 三十五岁前捧出了两个影帝两个影后,三十五岁入股寰宇, 十年内成为首席执行官。眼睛极毒极辣, 旁的不说, 近来鸿运当头的季楚,最初被寰宇签下还是微末之时——那时便是薄凛本人的授意。 圈内有人说:红不红,看薄凛。意思显见,是薄凛挑人的眼光好,一等一的。 都说在娱乐圈, 能被薄凛相中,就等于已经走了一半的花路。 坦白说, 薄凛刚刚便相中了那女孩。 无涉男女——只是单纯觉得那一号的长相与气质实在是鲜见。明明美丽,可又极其的冷淡,衬着莹白的肤与干净的白衬裙……活像是个不招惹凡尘的小仙女。 圈里美人多了去了,管你颜值是高低尊下,进了这道关槛便化作一道入场券。红的固然是未必好看, 好看的同样也未必就能红。只是,尽管如此,她这一挂冷淡系的美人…… 薄凛在脑内翻找了一圈,愣是没找到能替上的。 因而是独一号。 可惜虽是可惜,只是强扭的瓜不甜,合作总也得你情我愿才好,因而薄凛只略想了想便过了。 灯华灿灿。 挽着手臂,童谣走上台阶时,前面小明星模样的女人无意踩着了裙摆,手中红酒杯晃荡着,不经意泼出两滴,径直便沾在了童谣的裙前襟。 一滴的红色,在皎白的丝质面料晕染开了,像白月光平白点了颗朱砂痣,分外显眼。 那女人亦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好意思,把你的衣服弄脏了……”大约是有事在身,她一边说着,面上还有些慌张颜色:“价格多少我让助理赔,我还有事情,就先走一步了。娇娇!” 叫娇娇的小助理便上前,客气而大方地复述了遍女人的原话。童谣尚未说什么,陆知行偏眸看她一眼,“换一件?” “不用,”想了想,童谣道:“我想去趟洗手间。” 本着赔罪的态度,娇娇立刻热情地道:“我认识路,让我陪您过去吧。” 童谣应声,娇娇正欲挽上她的手臂,忽而有眼风冷淡一道刷过,无声却似有形的,娇娇要拉人的那只手便卡顿了一下。 咳咳。娇娇在内心清了清嗓子。 怎么对着女朋友醋劲这么大的,东亚醋王哦。 碰一下你女朋友又咋了,她自己也是个女人好伐? 虽然…… 娇娇眼风一飘,从白裙黑发的女孩面上扫过了。 嗯。 虽然,确实是像小仙女的漂亮小姐姐……或者小妹妹? 连她这种在圈内工作了三五年的都忍不住要多看一阵子。 路上七拐八绕,跟着娇娇去了洗手间,娇娇在洗手间外面的走廊等着。童谣在洗手台站了会儿,对脏污处做过简单处理,对着镜子照了照,若非凑近了看,基本看不出原貌。 此时亦有高跟鞋的声音响起,轻而细微的,另一侧的水龙头响起水声。童谣不曾转眸,只是忽然,一声“咚”的响声落在封闭的空间里——是重物撞击的声音。 童谣低了眸去瞧:女人瘫倒在地,年龄约四五十的边境,原本华服美丽的裙在地砖散乱蔓延着,而她眉目紧簇,手摆在左心,像是承受着莫大痛楚的模样。 顾不及细思,童谣蹲下来,考虑到急性病发作的可能性,她没有动中年女人,只是伸手去拨了120。 “小姑娘……”在她拨出120的同时,中年女人亦出声,童谣循声望去。从睁开的一道眼缝里,女人与她对视着,说话已经略微吃力,但口吻仍旧和风细雨:“请把我包里的药拿给我,好吗?……我心绞痛发作了。” 看得出来,她是极富教养的品格,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对着陌生人说话仍用的是敬语。 童谣嗯了一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拿出包,女人便很合时宜地道:“在没有拉链的小口袋里,拿两片给我。” 拿了药,见包里还有饮用水,童谣也一并拿出递给她,又问:“需要我打120吗?” 刚才她是准备打的,只是中途被打断了。 中年女人就着水服下了药,水流微急,她掩唇轻咳了几声,又道了声谢,这才摇头:“不用了。”她扬起脸,对童谣很是温善地笑了笑:“我这不是什么大毛病,不需要喊救护车……就真是什么大毛病,等救护车来,人怕是也凉得差不多了。” 童谣没接话。 女人温婉脸色仍纹丝不动,像一面漂亮精致的面具牢牢套封在她的脸般,合体,得宜,她便是这般堪堪地对童谣微笑着,“小姑娘,能麻烦你扶我一把吗?” 童谣应声,低眉,一只手臂绕到她后颈,将她虚扶起来。 慈善晚宴开在番阳的六星酒店,洗手间全铺光洁大理石,光华如水流淌,映照墁地花砖亦如明镜般的光洁明亮,如能将人面细致入微地彻底映照。 有熏香在细细地燃烧着,无声,无形,是无一丝异味的。 干净明亮的空间里,光线如流线般地游走而无处不在。且中年女人盛装华服,一身是珠宝光华,并不是暴发户的招摇过市,与本人气质也是极相衬。 只是华服在身,珠翠满头,当明灯洒落时,映照在她眉间却是难言萧索。 益发显得那珠翠冰凉,是无温度的死物。 这念头不过一闪而过,比之衣上陈年的水渍还要淡薄。正在此时,中年女人复又有了动静,她试图站起,童谣也便随之缓慢而当心地将她扶起。待站稳,女人依托着她的胳膊慢慢走出,门外正在刷着微博的娇娇闻声从屏幕前抬头,触及来人却是一怔,然也没有作声。 在童谣的搀扶下,中年女人站稳了,她松松捉过了童谣的手腕,一枚硬质而略显硌手的东西亦在同时送在了童谣手心。 摊开手,童谣看了看。 一枚戒指,嵌着祖母绿的宝石,只不知是什么材质,在暗光中兀自地盈盈着。 “不要拒绝,小姑娘,”一手轻握在童谣的手,一手将她的五指慢慢地合拢,中年女人与童谣对视着:“不值钱的翡翠而已。” 动了动唇,童谣正要说话,忽而廊道尽头有声音响起,“夫人!” 声音的来源疾步走来,皮鞋掷地清脆有声:是个正装严谨的男人,模样十分精细干练,匆匆走至中年女人的身边,毕恭毕敬的姿态:“夫人,您没事吧?” “没事,严志。”女人淡淡应了声:“不小心摔倒了,是这个小姑娘扶我起来的。” 严志闻言便往童谣面上扫过一眼,辨明了那一张脸,讶异微微,却是没多说什么,只是朝童谣轻微躬身示意,“多谢。” 那一声谢其实是客气为上,真要说起来,道谢所占的比例其实是不大的。 因而在道谢后,严志便扶着中年女人离开了。 留下童谣与只敢看着不敢说话的娇娇在原地。 “我天啊……”人走之后,娇娇如同是大喘气恢复了般的,捂着心口看过来:“刚才那个,那个……” 她那个了半天也没那个出所以然来,最后只是问非所问地问了一句,“你们,你们是怎么说上话的?” 童谣也不欲有所隐瞒,说的是实话,言简意赅:“她突发心绞痛跌倒,我帮她找了药。” 娇娇,“……” 似乎因为缘故理由过分潦草,而她字里行间又均是轻描淡写的意味,娇娇听得目瞪口呆,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你知道……刚才那个人是谁吗?” 也不等童谣回答,她已经自问自答了:“那个是宋诗画,是陆政的夫人!” 宋诗画。 童谣在脑内默默过了一遍名字。 人确是第一次见,但名字却是熟悉的。 知名画家、书法家、慈善家,父辈是国字号的开国将军。再往前数,祖上三世是钟鸣鼎食,另三世是书香儒家。 家底积蕴如此,本人实属师出名门。然而这位女士自己本也不凡,于书法绘画自有一番成就,又成立慈善基金,为慈善事业四处奔走,在社会舆论上风评极好。 国际社会曾评价她:是当代社会的上流人士,精神贵族。 赞誉,荣耀,鲜花——凡此种种,共同构造了这个女人的一生。 诚然,这位女士身上引人瞩目的涵盖了这些,却又不仅仅是这些。 真正将她彻头彻尾卷入舆论场的是,几乎不是以上任何一点。 让众人频频向她投来视线的原因是—— 她是陆政的夫人, 她是首富的妻子。 还是,在陆政尚汲汲无名时便陪伴在他身边的女人。 在彼时,宋诗画是与生俱来的大小姐,陆政却不过一文不名的穷小子。 识于微时,又一度扛着如此巨大的身份差异——而后便是话本小说最喜的翻身情节。 在世人眼中,自然是举案齐眉,一段佳话。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部分细节要小修,我周六修一下。 第103章 虽然陆政多年前就已经宣布不再担任董事会主席, 也早已退出一切财富排行榜, 但毕竟曾经身在其位, 有多招惹注目, 自不当说。 世事往往如此:若是揭开面纱, 将一切大白于眼前,怀疑与谣言自当消弭;反倒是在半遮不掩而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时分, 才益发将人吸引,也越发引人猜忌。 如薛定谔的猫。 何况那几年在陆政指挥下, 初初诞生的S.T.集团几如一支战无不克的军队,也如一艘劈波斩浪的巨轮。 无所畏惧, 无需畏惧, 无何畏惧。 对此, 连媒体口径都是如一:那是世纪初的奇迹。 也因而,在陆政宣布半退隐的状态之后,投定在陆政头衔与身上的视线与议论却从未中断过。 如今资产状况到底如何, 究竟是否还在参与集团的实际运作; 以及—— 没有孩子的首富,以后会怎么处理手上这一笔巨大的遗产? 均是声音, 均是眼光,均是好奇; 均是身居高位的人, 自然而然必须承受的东西。 作为陆政的夫人,也同样作为举案齐眉多年一段佳话的女主角,宋女士的存在也固然引人注目起来。 是而回去的一路,娇娇便不住有些感慨。 最大的感慨便是……这宋女士真是个人生赢家。 出身好,自己好, 嫁得好……嗯,完全说是嫁得好似还不十分得当,毕竟她跟着陆政那会儿,人还只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呢。一穷二白的,她图什么?还不是为爱发电么。 那便是眼光好,或者是婚姻好吧。 要知道,以上这三样是多少人汲汲以求的东西,普通人但凡有一样,一世荣华、前程似锦不说,起码也有个好奔头、好开头吧? 可偏偏有这么个人,一来就把三样全占满当了。 - 回场内时,时间已经过去了十余分钟。 遥遥看过去,有人正在与他攀谈着什么。侧对她而立,那熟悉的身影俊逸如剪。 这时一半的座位已坐满,微提着两侧的裙裾,童谣小步地走了过去。 亦是走近了才发觉,与他交谈在一起的熟人是谁。 季楚。 正式的场合,季楚穿的也是挑不出错的西装。只是整体材质呈亮面,颜色是墨蓝与深黑的撞色,发向后梳,妆容添了烟熏妆感。大地色的眼妆,眼线描得偏浓和长,粉底也是比日常肤色偏白了若干的色号,隐约透着种病态憔悴美。 于是冲淡了几分正式。 瞧见她过来,季楚眼光也是悠悠一转,眼尾挑起几分笑意来:“诶?”他瞥向陆知行,“不介绍介绍?” 陆知行偏了偏眸,等人过来,自然束住了她一片的细腰,也不搭理季楚,只是垂首低声问她:“好了?” 说的是衣服的事情。 童谣点头,任他长手贴在她的腰侧,摊开的掌心传递着热度,灼灼。 于是陆知行才不紧不慢瞥了瞥季楚,“这是我女朋友。” “我知道,童谣是吧?”双方距离较近,从刚才到现在,便是一个细微动作季楚也看得清晰。 啧啧啧……当着自己面前就把女朋友搂得可紧可紧,怕他光天化夜抢人不成? 季楚便扬唇,伸了手来:“我记得你,是我的粉丝。” 对着伸到眼前来的手,童谣微怔了下。 转念一想,他跟季楚,似乎不单是粉和爱豆这么简单……似乎还很熟悉。 于是她童谣伸出手,虚虚握过了一回,季楚松了手,又笑笑地问:“要不要签名?” 这话背后原是有背景的:上次活动安排紧凑,现场来的粉季楚都没给签名。 童谣,“……” 她点头,“要。” 季楚,“……” 季楚心里隐约还几分纳罕:仿佛上次在餐厅现场活动的时候……这小妹妹也是一脸不怎么情愿的样子。 然而他很快说服了自己:真是不情愿,男朋友怎么还会帮她想办法弄到入场机会?人姑娘家的男朋友可不比自己了解她? 这样想着,季楚遂龙飞凤舞地在本儿上签了个名,送过去潇洒道:“本子也送你了。” 童谣道了声谢,把本子收进包里,仔细地扣好了搭扣。 那动作细微流畅,映在始终凝眸在她的男人眼底,眼眸便沉了沉。 偏偏季楚又问:“要不要再拍张照?” 童谣,“……” “季哥,”还是季楚的助理打了岔,小声道:“这个就不了吧……现场多少家媒体注意着呢。” 季楚毕竟是男爱豆,偶像不能失格,私底下保持和粉丝之间的距离很重要。 季楚想了想,也是这个理,遂道:“那就方便的时候再拍了,sorry。” 童谣应声,心里却松了口气。 自二人开始搭话起,陆知行便是薄唇微抿,没有出言,表情亦平淡。直至结束,而她觉得腰间的力量略紧了些,然而抬起眸,将她搂抱在怀里的男人仍是脸色寡淡的样子。他只是微微俯身,让他的气息洒落在她的脸颊,视线在很近的距离对视着,他掀唇:“季楚是我以前的同学。” 算作是介绍了。 那太近的距离让心脏加速起跳,而瞳仁轻微失焦。 嗯了一声,她旋即垂了眸。 季楚,“……” 不就是说了几句话吗,粉丝和爱豆说几句话不是很平常……嗯,确实不是很平常。 那也不至于这么来劲儿吧? 季楚亦接话:“不只是同学,我们以前还是同桌。” 又道:“幼儿园同桌。” 童谣,“……” 默默想到一节,童谣仰眸望过去:“……是折星星的那个男同桌吗。” 俊脸微怔了下,陆知行眸光一沉,脸色却无变化,“嗯。” 只跟她提了一次,她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童谣细思着:那他们……是从幼儿园的时候就认识了。 幼儿园认识,到现在是二十年了。 ……她和他才认识六年而已。 而且他们……既认识了二十年,他本人还是季楚的粉。 裴雯说的,男爱豆的男粉占比极少,愿意氪金参加线下活动的更是少之又少。 若是有,那也定然是铁粉了。 铁粉。 只是这样想着,心底便上涌了不知名的滋味来。 听闻了折星星这一节,倒是季楚面露几分讶异,笑了下又瞟一眼向陆知行,“你还特意跟女朋友提我了?” 陆知行,“……” 眉结微不可查地皱了皱:那时候季楚还没进娱乐圈,她当然也没见过季楚,自然就更不是季楚的粉丝。 掀唇,陆知行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后面季楚像是还有什么事情,被小助理给叫走了。复坐定在位置,童谣想起一件事,偏眸看向身侧的男人,“知行哥。”她问:“……上次餐厅的抽奖活动,是你帮我的吗。” 上次虽是碰见了,然而她只当是巧合,并没有往深了多想。到刚刚看他跟季楚这么熟—— 是必须要多想了。 眉又蹙,陆知行视线平视着前方,五官深邃成影,也听不出什么语气的,他淡淡道:“你在朋友圈发了分享链接,正巧看到了。”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她却也明白了:又正巧,他和季楚相识。 听着他这般的话,先前二十年的旧识激起的莫名滋味如潮水消退,取而代之泛起的是浅淡的一丝甜蜜滋味。 只是一个分享的朋友圈,他就这么上心了。 于是她睁睁眸,想要继续说下去:“其实上次我分享季楚的活动是因为——” 忽然的,话语停顿。 是他的长指横上了她的唇,直视着她,他黑眸深深。 “拍卖开始了。”他说。 童谣,“……” 但她说得其实很小声。 然而随着拍卖会主持人登台,现场音响开得环绕立体,人声交谈反而听不明晰了。 他的指放下,她也没有再试图说话。 只在心里暗想着刚才想说的话:她想说,她分享季楚的活动是因为裴雯是季楚的粉丝,她只是帮裴雯稍微扩大中奖概率而已。 她侧目望向身畔,见他折着两条长腿,收了手后,手臂随意交叠在胸前,坐姿挺拔,却又透着非正式的随意。眉目平视着前方,而此时除却拍卖台,场内俱是一片晦暗颜色,投落在他眉梢眼角,朦胧亦然俊逸。 心微微地动着。 抿唇,她小指轻勾住他臂弯的面料,手穿行进去,寻到他交错着拢起的一只手,她把自己的手突兀地并入其中。 一指一指,直至五指交扣。 她的左手,与他的右手。 到抬眼,果不其然,陆知行便瞧着她,在那暗一寸的光内,男人一双形状漂亮的凤眸注视着她,深深。 “下面我们来看一号拍卖品——” 随着主持人的话音声落,场内所有的人造灯光齐刷刷寂灭,而所有的光亮尽数聚焦在了舞台上。 黑暗中的对视。 怦,怦……怦。 有什么东西随着不断加速的心跳逐渐膨大了。 彼此对视着,静静,忽而的,她微坐直身,抬首。 细小,无声,不被人注意,却也轻快而流畅的动作。发生在眨眼的半秒间,因而也就更无人察觉。 而唇已印上了他的侧脸。 蜻蜓点水的一枚吻后,是她轻轻的声。 “谢谢。 ” 不只是,他帮她和裴雯去了活动现场的谢谢; 更是,她每一个渺小的细节,都会被他认真以待的—— 谢谢。 第104章 翌日早晨, 燕京市京郊别墅区。 隔一道距离便有警亭站岗, 足见保卫森严:这里是燕京房价最高的一带别墅区。其中所住屋主, 非富即贵。 沿途树木均高大葱郁, 如茵绿树极大程度上滤过了噪音与喧扰。车辆一路行驶过来, 寂寂无声。 传闻开发商当日看中这片区域,不只是因为此处依山傍水, 更因为有玄学大师断言,这一带是京城龙脉所在, 极好的风水。 是而开盘后有市无价,出再高的价格也是一户难求。 缓慢驶入, 车速并不快, 严志在前方开着车, 后方宋诗画微扶着太阳穴,阖着双目宛如假寐,一脸是倦怠模样。 只是忽然,她抬手,摇下了一半的车窗。清风并着草木香与啁啾鸟鸣一并涌入有限空间内, 令紧绷的神经也松弛些许。 舒服了不少。 严志察觉,客气提醒一句, “风冷,夫人。” 宋诗画静静垂眸,半晌,“我想透透气。” 严志便也不再说什么,只是速度微加快, 在别墅的入户门前,长款的宾利徐徐地停了下来。 下车,严志要去开一侧的车门,见宋诗画已经自行出来,又要上前去扶。然而女人只是双手垂下,平视了严志一眼,语气冷淡,“我自己走走。” 严志低头,毕恭毕敬应声,“是,夫人。” 只是答应完了,他又道:“您有心脏疾病,不适宜在低温下活动太久……” “知道,我就是真倒下了,韩医生也会第一时间收到消息和定位,”她含糊地说着,低首去拨动手指上一枚素戒指,忽而一笑:“我这条命可金贵着呢,怎么能说没就没了。” 严志,“……” 然而宋诗画显然也不期待他会给什么回应,转身离去了。行走在两侧空旷的草坪与树木间,她一身风衣利落干脆,其中裹着套裙,装束打扮贴近如今职场高管女性,背影与行动皆优雅得体。 也有落寞于无形,弥散。 摇了摇头,严志笔直向别墅走去。 这位陆夫人,也是宋女士,同时是书香的后代,首富的妻子——如此之多的头衔与光圈,然而示外,她却始终是温婉得宜。 她的每一句话,每一动作,甚至是一个微笑,都让人挑不出分毫的错误。 她优雅,从容,风度翩翩。 又温软,和婉,与人为善。 因而也风评极好,世人皆云她是二十一世纪的名流,精神上的头号贵族。 只在私下里,才是极冷淡而厌世的,如刚刚那般。 …… 随着雕花正门入眼,严志将思绪些微收敛。 登堂入室,室内格局空间极大,其中一整面墙全数由玻璃构成,几步台阶后即是绿草如茵的庭院。因而采光极其充足。 上二楼,绕过数间房间后,在一扇门前驻足,严志理了理领带,抬手叩响。 “进来。” 开门,入目是清一色的红木全木装修,暖色调明亮干净,只是阔大一张的红木桌后,中年男人投来的视线却是冷清。 他眉峰偏高而蹙起,是硬朗而冷峻的五官。 一张能让十四亿人记住的脸。 曾经——或许也是如今的首富,S.T.集团前任董事会主席,陆政。 严志低眉走到桌前,站定,微躬身,“陆先生。” 陆政应声,严志便如能记诵般地道:“夫人这次拍了一件明万历青花松竹梅瓜棱罐,六百七十五万;一件达达主义画作《钟摆》,一千二百四十五万;一件……” 忽然的停顿,是因为陆政摆了摆手,眉间隐有不耐,“这些下次不用跟我说了。” “好的。”严志无任何异议地答应下来,心里却闪过一丝滋味。 世人皆道首富夫妻举案齐眉,又有谁知此举案齐眉非彼举案齐眉。 成语书里的举案齐眉,永远只生活在成语的世界。 永永远远。 旁人只知陆夫人是慈善业界古道热肠……然而归结事实,这位一生身膺富贵尊享繁华的女人,不过是借着乐善好施的名头在挥金如土,以此来无声示怨自己的丈夫。 严志心里轻微摇头。 明明不是凡俗夫妻…… 可到头来,竟连凡俗夫妻都不如。 失神不过半秒,严志很快回神,“陆先生,公子昨晚也在。” 陆政淡淡嗯了一声,未曾多言一句。 静了静,不知何处风动,摇动窗外树影婆娑。晨时光微淡,严志念及一事,想了想,还是道:“昨天晚上夫人心绞痛发作,被一个女孩帮了一把。” 陆政抬首。 原因很简单:若非有什么特殊,仅仅是帮忙何足挂齿。 拿酬劳打发就是。 果然严志道:“那个女孩是公子身边的女朋友,前几天上过一次新闻……当时我跟您提起过。” 没有接话,一时室内是安静。 又因着那空寂的安静,时间也如是停止了流淌般的,只有钟表走动不歇,入耳是滴答清脆的分明。 “严志。”片刻,陆政缓慢地开腔:“那孩子……我记得是在番阳读书。” “是,”严志说:“番阳大学外国语学院西语系17级,今年刚考进来的。” 陆政嗯了一声,手揉了揉太阳穴,原本冷峻的眉梢眼角有疲惫如暗影般的浮现。放下手,他略微沉吟着道:“抽个时间见一面吧。” 严志低下头,微躬下身,“是,陆先生。” 没有半秒钟的多余停留,言毕严志折身往门外走,走出,手又顺势将门带上。 自那而后,门内声息消弭,便只余一片的安静。 轻不可觉的椅轮动静,而座椅转过,陆政转首向橱窗的方向。 在极轻薄的一层窗玻璃后,书架上零零散散陈设照片若干,新的,旧的,混在一起。 无不是光影璀璨,荣耀平生。 也因此,其中一张老照片混在其中便显格外的格格不入,因而突出与惹目。 那张照片很旧了,边角处亦磨起了褶皱和毛边。亦因年代久远,像素不高,画质是轻微的模糊。 但照片上一对人影笑颜却是分明。 此刻若有旁人瞧见,便会发觉照片中的男主角与陆政长相几无二致,只是面庞年轻双目澄明,丝毫不见老态——自然更无皱纹和疲倦。 倚靠在男人身边的,是气质温婉至极的女人。 黑发白裙,也是长发长裙,唇红而齿白,微笑时露出齿关如贝的洁白。 论长相,她也不过是中人之姿。 唯独眉眼极其精致漂亮,顾盼而生辉,凤眸狭长、眼波潋滟。 是风情在眼的女人。 对着那照片,陆政凝眸,静静良久。半晌抬手,悬停在女人脸颊的上空,手是将落而未落,欲触上时,终于被一声敲门打断。 “进来。” 头没有回,他只是收了手。 而待那明显区别于皮鞋的声音走入——是女人偏高的鞋跟敲击在地面。 至此时,陆政才转过椅子。 对着站定跟前的宋诗画。 宋诗画亦瞧着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见到是我,很惊讶?” 她声音不大,语气亦是平调和缓,是她和风细雨的一贯风格,只是绵里藏针,听来总多了些阴阳怪气。 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陆政平淡道:“你学严志敲门干什么。” “不敲门——”顿了下,宋诗画亦止住笑,指节轻敲在桌面,略微俯身,注视着他,轻之又轻地出声:“那撞见有人睹物思人……岂不是很尴尬?” 与她对视着,陆政面无起伏,只是唇间嘱咐:“你心脏不好,要避免情绪波动。” 宋诗画不置可否,“要活那么久做什么?” “你才五十岁不到。” 仔仔细细,她打量着他的脸:“所以呢?” 所以她要忍受,在他身边的是她,在他心里的却不是她; 所以她要接受,往后的余生里,他和她之间,始终生活着另一个女人……? 现实不如往事,得到抵不过失去——而活人如她,也永远比不上活在他心里的那个死人。 这些年,她已经看得足够清楚了。 - 天渐转凉,十一月到底时,番阳已渐有凛冬迹象。 周六下午选修结束,从教学楼走出,外有薄雨濛濛。不见太阳而少光的阴雨天气,校内建筑与景物皆如蒙了层薄翳般的,影绰而不分明。 两相映衬,门楼前的身影便显格外的颀长挺阔。陆知行手执着伞,通身的烟灰色系寡淡,掺在连绵冬雨中,是如水墨晕染般的色彩,如琢如磨。 往远了瞧,当真是泼墨山水的一道风景。 裴雯何其有眼力见,早在下课出教室时就溜号了。童谣出了教学楼,他同时走来,伞已经迎在头顶,斜过大半。 是极其自然的姿势,浑如天天做熟了般的。 垂眸,童谣往他怀里靠了靠。动作不过微小,只是映在相拥的彼此之间,却又是分明清晰。 唇勾扯了些微,他才要说话。一通电话恰逢其时地打来了,童谣翻包去接:是爸爸。 她接起,停步,身体无意稍微站直,“爸爸。” 童春江在那头便道:“谣谣,战克他们学校组织了一次研学,下个礼拜一要到燕京来。” 童谣嗯了一声。 童春江,“他现在已经在番阳了。” 童谣,“……” 童春江,“应该马上就要到你的学校了。” 童谣,“……?” 随着身边的人停下,陆知行也一并驻足。无意偏眸,正对了前方,便堪堪与跟前的少年四目相对。 战克,“……” 陆知行,“……” 童谣,“战克不是去燕京研学吗。” 童春江,“嗯,不过他说想先来番阳。我听你小姨说,好像是跟他一个同学一起……大概是过来玩吧,番阳不是十三朝古都吗?” 童谣,“……那他什么时候来?” “我看看……”过两秒,童春江奇了声:“他说他已经到了,现在就在你们教学楼下面。” 忽然肩膀被戳了戳,童谣先仰眸,陆知行没说话,往前方指了指。 童谣转眸,视线朝前:入目是并肩的少年……以及站在他一侧的少女。 这几年战云夫妻事业安定,回国次数也渐多。上回见面是春节,至今也不过才大半年,然也就这八.九个月的时间里,目测战克已经比她长得还要高了。 大大方方走上前,战克先叫了声,“谣谣姐。” 童谣点头,“你来了,战克。” “学校做研学,正好番阳就在旁边,就过来了。”言简意赅地解释完,战克才转首去看陆知行,用的是一言难尽的眼神,语气全无好感:“你怎么在这里。” 陆知行瞟他眼,不答反问,“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是来看谣谣姐的。” “嗯,”陆知行轻描淡写:“我也是。” 战克,“……” 数年前让谣谣姐伤心欲绝的男人…… 敌意一触即发。然而战克臭着张脸,不再纠结,这时才把一边的女孩子介绍给童谣:“这是我同学,Mandy。” Mandy是西方少女西方长相,棕发褐瞳,肤很白,鼻尖两腮有小雀斑,很活泼很健康的模样。见了人也不认生,只是上前,先看了眼童谣,再去看战克,用的是带着浓厚口音的中文,“Zhan,她怎么叫。” 也不知是有意抑或如何,Mandy视线转过,战克便也偏了头,“谣谣姐。” Mandy有一学一,“谣谣姐,你好。” 自然打过招呼,Mandy又看一眼陆知行,再问战克,“他怎么叫?” 战克散漫道:“叔叔。” 照葫芦画瓢,Mandy转向陆知行,“叔叔,你好。” 陆知行,“……” 童谣,“……” 作者有话要说:Mandy是很久之前我写到的战克的同学,约喜欢的男孩子之前三个单词要修改八百遍;平时可以扛着水桶跑路遇到喜欢的男孩子娇弱得连瓶盖都拧不动的女生←_← 第105章 战克跟Mandy到番阳时已是下午, 自然而然, 晚饭便是随了童谣二人一起。 车停在图书馆前头, 那一道烟灰色系的影走在前头。战克得了空便问童谣:“谣谣姐, 他是在追求你吗?” 童谣否认了, “不是。” 他和她已经过了那一阶段。 战克闻言稍有放心,虽然他中文学的一般, 但也知道“好人不吃回头草”这一说——于是他继而去问:“那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童谣看了他一眼,“恋爱关系。” 战克, “……” Mandy对汉语仍停留在掌握个别词汇的阶段,因而战克跟童谣对话时, 她便在旁听着, 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词, Mandy褐色的眼珠一亮,“恋爱!I know what that word means...Fall in love,right?” 童谣点头,“You got it.” 战克,“……” 静了静, 战克认真开口:“我不同意你跟他在一起。” 童谣停步,行走在侧的Mandy虽然不明所以, 却也一并停下来了,偏过头来颇为好奇地看着。过半秒,气氛如张住的弦紧绷欲裂,看着战克,童谣开口:“我跟他在一起, 为什么要你同意。” 战克,“……” 她说得很有道理。 只是, 战克略望过去:“你忘记了吗?三年前,就是因为这个男人,你伤心得给我打了三个小时的电话。” 言罢也不待童谣反应,战克清了清嗓,道:“就在今晚,我被押送上爱情的法庭,还被判处了无期徒刑。” 童谣,“……?” “爱情。”Mandy又知道了,举手发言,言简意赅:“That means Love.” 战克深深看Mandy一眼,纠正,“Not love, but love sick. Mandy.” 童谣,“……” 说话间到了地,人流汇合,战克不再言语,只是瞥见副驾门被拉开,直接坐了进去。 陆知行眸微眯,眼中意味有些不善。 这小子……来拆台的是吧? 然而他也没说什么,只是长腿跨入驾驶位,一路无言,而后开车到了商圈。 去的是番阳特色的私房餐厅,日常爆满,淡季亦需提前预约。 到地方,餐厅装修休闲花园式,格局宽阔,其中座位间隔很开,圆桌与圆桌离得很远,彼此相望而不相闻。靠室外的那一面墙是全玻璃式,透落地窗可见其外露台,亦有外置的座位,宽阔阳伞撑着,是悠闲意味。 这会儿季候已是初冬,天气寒凉,露台无人,只有亮起的小明灯颗颗碎碎地闪动着。 地上的灯,如天上的星。 环绕圆桌落座,童谣惯性往里坐,才一坐下,战克便在一侧坐下了,又招呼Mandy坐另一侧,“Mandy,there.” 毕竟不是东方人,Mandy自然也不了然东方人的弯弯绕儿,闻言也没多想,径直冲童谣一笑,坐下了。 陆知行,“……” 眉梢抬了抬,而脸部轮廓是微微紧绷,他在其后坐定了。手拿过了pad要点单,被一只手轻轻托住了腕。 袖口有小半翻出来了,童谣低着眉眼,自然把那小半衣料又翻进去,这才搁下了手。 唇角微勾,两条腿笔直地折起,陆知行往战克的方向瞟了眼,淡淡的。 战克,“……” 点了单。中途战克找了个理由出去了,想先把单给买了。 然而—— 对着容貌周正,五官也精致的少年,前台收银小姐亦眉眼弯弯地笑:“你好,7号桌已经买过单了。” 战克,“……?” 战克不解,“什么时候买的?” 他们一路过来的,中途都在一块儿,他也没见那人付钱啊。 收银小姐婉婉地笑着:“那位先生是VIP客户,点完单直接从卡里扣费,不需要再人工买单的。” 战克,“……” 战克便又无其事地折返回去,只吃饭的全程黑着张脸,Mandy看了,便偷偷凑了头过去。隔着个童谣,Mandy看着他,褐色的眸里是稍许担忧:“You look unhappy, Zhan. What’s up?” 战克,“...Nothing much.” Mandy唔了一声,也不知是信或者是不信,她没有再问。Mandy是第一次来中国,也是初尝正统的中国菜,好奇带着赞叹,也有不加掩饰的惊讶。 深秋,正是番阳蟹类上市尝鲜的时候,桌上有青蟹。Mandy捉了一只来,只是拆了蟹钳和蟹腿来吃,并不碰蟹身位置。童谣正要去拿,一只拆分开的蟹便递到了她眼前——钳,腿,身,能吃的位置均被分得好好的。 那匀称的骨指与皎白瓷碟相衬,说不出的干净和漂亮。 她接下,抬首,唇微抿起了:“谢谢。” 陆知行唇角往上扬了扬,没说话。 Mandy往瓷碟上瞥过去,看了看碟子里安静斯文的蟹,又看了看搁在自己手上张牙舞爪的蟹,一时间神情纠结:……这是怎么操作出来的。 Mandy惊叹:莫非这就是古老,而又神秘的…… 东方力量! 一旁战克瞧着,也没等她说话,默默地把她手边的青蟹拿走了,简单地拆了壳,手一伸便递到了Mandy面前。 Mandy先是一怔,继而坦率地接下,对着战克笑,眼睛都快眯成了一道缝儿,欢欢喜喜的:“谢谢!” 战克低头,眉毛收着,“……不客气。” 只是光线很亮,映着人耳尖清晰,是微微的红色。 一餐饭吃下来,出了门,往电梯口走的位置正是大型的电玩城。国内娱乐设施和餐饮文娱第三产业做得是最丰富多彩不过,Mandy虽知电玩,却也没见过这么大的场地和阵势,不免好奇,便拉着战克的手臂唧哔唧哔起来。 被她拉着手臂,战克表情姿势均透着股说不出的别扭,然而也没多余的动作,只是任她拉拽,不时嗯、哦两声。交流了两秒,战克来征询童谣的意见,“谣谣姐,Mandy想在这里待一会儿。” 童谣没意见,只是转首,她去看一侧的人。 战克也随之望过去,语气不复对童谣那般,颇为不善,“你怎么还不去上班。” 陆知行,“……” 战克,“你不上班,你靠什么吃饭。” Mandy听了这道题,又有些兴奋起来:这道题她会答,这跟中文教材里的例句很像,于是她用略微僵硬的中文说:“我用筷子吃饭。” 战克,“……” 最后是一行四个人进入。战克和Mandy去玩竞技类的飞车了,童谣亦被Mandy拽住一起玩了两回。 然而童谣跟Mandy一局,童谣胜。 战克跟Mandy一局,战克胜。 Mandy,“……” Mandy, not happy. 童谣对游戏兴趣不大,两把过后就起身了,可是回首去看:刚刚还有人影站立的地方,这时却是空空的。 有年轻的男孩与女孩,三三两两地经过了,她睁着眸:……人呢? 想想,今天战克对他的确是说了些过分的话。 他……难道是生气了吗。 浮思少许,却忽然有温热的触感贴上了脸颊,她转眸,是牛奶样的热饮。电玩城光彩流溢,满是喧嚣热闹,只陆知行站定在她身畔,凤眸微敛,是狭长而又安静的模样。 他掀唇,语气清淡解释:“热牛奶。” 刚刚从餐厅走出时,两手相牵,她的手传来温度微凉。 见她两只手接过了,陆知行眉间展开些微,不动声色地。童谣用一只手去拿杯身,却腾出一只手来挽他的,走到一隅并排的座位边,她坐下了。 他自然坐在了她身边,下一时,有冷淡香动,柔软的肩膀跟着靠了过来。 陆知行垂眸去看:见她倚着他,纤细的眉是微低,一双睫毛无意眨动,睫毛下的眼珠黑白分明,侧颜白皙干净。 看着她,喉结也便在颈间自上而下地滚了下。 想亲。 微俯身过去,她却忽然从他肩上挪了挪,坐直坐正了。 陆知行,“……” “知行哥,”手捧着热饮,童谣偏过脸,与他不偏不倚地对视着,她说:“战克今天对你说了不少难听的话,他……” 想了想,童谣道:“他就是故意的。” 陆知行,“……” 她道:“我会让他跟你道歉。” 唇微掀,陆知行无意地答:“没事。” 也就一个叛逆期的小孩,兴不起风作不起浪,他无所谓。 不过,他俊眉微动,问她:“他什么时候走?” “明天。” ……更无所谓了。 “谣谣。” 听他用偏轻而沉磁的声音叫她,童谣顺其自然地抬了眼,感觉有水果淡香涌进,近距离的空间里浓度变密。而暗影在面上洒落,下意识地反应,她闭了闭眼睛。 睫毛颤动。 忽然,“谣谣姐!” 童谣,“……” 陆知行,“……” 战克领着Mandy过来了,顺理成章地道:“我玩完了。” Mandy小鸡啄米附和点头,小雀斑的腮上是满当当的笑意:Zhan说了,只要她说她玩好了,他明天就还带她过来玩。 “嗯,”陆知行站起了,流溢的彩光绘出男人笔直的一道身影,敛着双漂亮的凤眸,他吐息悠然地重复,如同无意:“——你玩完了?” 战克,“……” 电玩城凭消费凭证可以扭扭蛋,Mandy和战克的消费金额刚好可以扭一只,Mandy扭开了:里面是三颗糖果,被深紫色的糖果纸包着,外观神秘,却不知是什么口味的。 Mandy把糖果放在手里,先摊到童谣与陆知行跟前,童谣接了,陆知行没怎么看,只是吐辞清淡地拒绝了。 又去给战克,战克脸微侧着,也没拿。 Mandy便收了手,剥了糖衣,尝了尝,眉拧起。 Mandy,“It tastes weird...”不由分说,她拆了糖衣,将那颗糖递到战克唇边,不由分说的,语气严肃:“Zhan, just have a taste.” 战克一愣,脸色变了变,五官间浮现出古怪神色,最后还是就着女孩子细而长的手指吃下了那颗糖。 两秒后,少年面上浮现出更为古怪的表情,对着Mandy投来的眼光,他点头表示认同。 Mandy便笑。 战克又转首去看童谣,他道:“味道……像海带。” 言罢战克便与Mandy同行了,小少年和小少女,并肩走在一起,她唧哔唧哔的,他在旁边安静地听,也不知说了什么和听了什么。 只是相比于一边说一边的女孩而言,男孩子脸上的神情明显不那么坦然,局促了许多。 海带? 在二人身后,童谣剥了糖衣,把糖放进唇间,咬下。 味道很奇怪。 不是甜,也非单纯的咸,是带着些海鲜腥味的咸……总结来说,战克的描述倒还算是准确。 在她身侧,陆知行揽了她的腰过来,附耳低声问:“什么味道?” 童谣皱了皱眉,仰起脸与他视线相对:“……海带味。” 陆知行挑了眉,声线刻意压低了,“真的?” 童谣点头。 微勾着唇,他忽而俯下身来,眸眯着半笑不笑的:“——确认一下。” “……” 片刻,是唇齿之间的厮磨亲昵。那动作干净,流畅而不黏腻,只发生在两三秒的时间。 齿关的亲热在前,至于说大脑的反应—— 则被远远地,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只是那片阴影从面上挪开了,继而响起在耳边是男人声息,轻而有声的: “确认完毕。” 他说完,旋即站定了回去,微勾的唇角却昭示了此时心情。 四个人到电梯口,战克无意瞥见童谣面上怔忡,便随口地开腔:“谣谣姐,”他问:“怎么了?” 童谣摇了摇头,“……没事。” 只是…… 她的糖,被人抢走了。 第106章 因战云有亲戚在番阳, 当晚战克和Mandy便寄住在了亲戚家里。 由于战克先前许诺, 次日便又去了电玩城, 而后看了看番阳的名胜古迹——番阳是历朝多少代的古都了, 历史悠久, 文化底蕴也颇为丰厚。从书本上看和亲身体验到底不同,Mandy全程都是星星眼。 到周日下午, 战克和Mandy坐高铁去了燕京。 进入十二月,结课周和考试周双双临近, 学习气氛更浓。 番大原本便是top级的学校,学习氛围一直就不差。这儿的学生个个都重GPA, 临了到期末固然是铆足了劲, 在平日便一座难求的图书馆到此时更是爆满。从远了看, 一排排都是乌压压的人头,几不可见空隙。 十二月底,最后一门选修课结课,童谣所有选修均结了课,必修课的考试集中安排在了来年。 周六的日历指向旧年的最后一天, 彼时童谣坐在科技园的办公室里看书,冬季微凉的光穿透了宽阔平整的玻璃墙面, 落地三尺如冷淡锦缎,明灿灿的。 书摊开在原木色的办公桌前,她从中午坐到了晚间。快六点时人还没回,手机也是静静的,有些疲倦, 童谣下楼去了一层。 科技园是环形大楼设计,一层分布了快餐店和茶餐厅,也有奶茶和咖啡店,堂食外送皆可。 点了杯美式咖啡,捧着微烫的杯子。童谣低眉走回一楼大厅,刷卡,走到电梯口一侧时,她正要抬手去按楼层——只是忽然,另一只手却先行地按下了。 是同一楼层。 科技园企业集群办公,单是上下班员工通勤就不知要来来往往多少人,还有些外包公司、合作商、子公司或母公司、客户互相来往——去同一层原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因而童谣也没多注意——直至那一道声落下。 “又见面了,童小姐。” 名字被点到,童谣偏首去看:是上一回慈善晚宴上……宋诗画身边的,像是下属,也似秘书,又可说是管家模样的男人。 ……严志。 印象里是叫这个名字。 双方并不熟,因而童谣没有应声。严志并没十分要与她搭话的意思,只是客套而疏离地笑着:“上次夫人的事情多亏了您在,我还没来得及当面道谢。” 这便是假话了。 宋女士身边上的人,怎么着也不至于没这两把刷子——更何况,既然一面之交都知晓了她姓氏,再要“当面道谢”又能有多难? 浮于表面的说辞。 童谣敛眸,静静回:“你客气了。” 严志果真不再客气,只是道:“您也是要去星耀,是吗?” 二人说话间,那电梯才攀至过了高层,此时正徐徐地向下降落着。 到一楼还有些时间。 他如是地说着,也并不等童谣回答,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抽了一张纸封,顺手向童谣递过来,全动作皆流畅自然——是多少年经验打造的那一种周到。 真正是,三百六十五度的无死角。 “既然这样,”手伸着,那一张纸封也递着,严志微微地笑:“这封信,能拜托您转交吗?” 转交……给谁? 低了低眸,童谣并未接过。 如看穿了她的心思般的,严志继续往下说:“转交给星耀科技的CEO,陆知行。” 言罢,他那手再往前递了递。 “不用转交,”清清淡淡的男声撂下了,同时间短的,那一则信封被修长而匀称的一只手轻巧取过。拿着那信封,陆知行凤眸微敛了,明晃的灯影落在眼底,折射出一丝淡薄,对着严志,他唇微掀,“——我已经收到了。” …… 在陆政手下多年,严志绝非碌碌之辈,更不至于这点眼色都看不出来。 既正主来了,东西也送到了——他便略微躬身示意,而后折返离开了。 脸部轮廓是些微紧绷,一只手里拿着东西,陆知行单手圈了人在怀,附耳轻声:“出来干什么了?”他声线低低徐徐的,像萦着浅浅的抱怨,只是若有似无,因而也不甚分明的。说到最后,唇便印上了她的耳鬓:“……电话都不接。” ……他给她打电话了吗。 眼珠转了转,童谣抬起一双眼睛:“静音忘记取消了,我出来买咖啡的。”言罢,她便顺其自然地问下去:“你不用上班了吗。” 其实她学习的时候一贯是飞机模式,后来他们交往,她才微调了这个习惯。 不再开飞行模式,只是会调静音:这样一来,即使在学习,电话和信息她也都能收到。 对着那张仰起的脸,视线相对时,她肤色映在灯色下很白皙,眼珠黑白分明的,清澈而且明净。 特别是,专注看他的专注神情,让人轻易便能生出欢喜。 陆知行俯首,在她额上自然亲了亲。亲完也不走,只是唇在她的脸颊与额随意地游离着蹭着,有一下没一下的亲密厮磨,而他唇间吐息带着些轻哑意味:“不用了。” 正是下班时候,科技园大厦人流之密集几至于可怖。科技园这一带曾多次登上社会媒体专栏,被称之为“番阳的五道口、西二旗”,说的就是下班时堵车盛况。 一楼西侧入口,六台电梯三三相对,门一开便是人流涌出。那么多个人那么多双眼睛,瞧见了这一对通通都睁得老大—— 嗯,单身狗的世界里,情侣这种生物是稀有的橙色SSR。 嗯,何况还是这么貌美的一对情侣。 咦…… 与此同时,便有人发现不对了,做图做代码的一群人,看人也是火眼金睛。 “那不是谁谁谁……” “那又是谁谁谁……” “他们俩是谁谁谁……” 议论纷纷,虽非恶意,也并不大声,只是好奇眼光星星之火,虽不炙热,也可燎原了。 他跟她亲热起来没有禁忌,更加不会避讳旁人,她却几分脸热了,小声地叫他:“知行哥。” 陆知行似不怎么经心地:“嗯?” “能不能不亲了,”她解释着:“……都在看。” 他一双凤眸偏转了,眼底是潋滟眼波,半笑不笑的:“我都敢亲你了,还怕被人看?” 童谣,“……” 默两秒,她道:“NASA正在招募宇航员。” 嗯,他不止敢亲她,他还敢被人看……他什么都敢。 他最敢了。 当然也敢上天跟长征二号运载火箭一起肩并着肩了。 “……” 唇微勾着,虽然未置可否,但男人一只手却挽起了她的手,二人牵着手从科技园大厦走出了。 当晚,一则#科技园程序猿都哭了#的tag上了热搜。 程序猿哭了?这究竟是996的罪恶还是ICU的召唤?然而点进去一看:……哦。 夕阳西下,璀璨如金的落日里,是没有相拥却亦亲昵的男女,弯腰便能亲吻的身高差,恰到好处的赏心悦目。 村口冲浪的网友们:“……” 现在都流行把狗骗进来杀的吗? 然而,继而,很自然的,有人惊呼:“这不是前阵子番大那对情侣吗?”又夸自己:“我眼睛可真好使。” 下面一波回复刷666的。 “盲生,你发现了华点。” “你很段吗?放下你的牛身。” “谢谢姐妹,本来只吃了5吨柠檬,现在可以吃10吨了呢【可爱】【可爱】【可爱】” “酸酸,有被谢到【可爱】” “……” 彼时童谣与陆知行已经回了公寓,到家,陆知行先是把超市里买的东西一并放进了厨房。一张俊脸微沉着,眼眸低下,没有分毫犹豫地,他将那一张薄薄纸封丢进了垃圾桶。 躺在垃圾桶内,信封正面是对上的,犹可见“凌家、偷税漏税、假账”等字样。 丢了东西,手搁在水龙头下,对着流动的水流,陆知行冲着手,脸色平淡。 他要整谁,又何必借他人之手。 …… 坐在敞亮而又明亮的客厅里,托腮对着厨房忙碌的身影,童谣浮思默默。 他什么时候学的做饭? 有些想要起身去看,却如心思被察觉了般的,才要动身就被一道男声阻断,轻而掷地有声的:“坐着。” 童谣,“……” 于是她落座在原地,单手支着下巴,隔着一扇明净落地的玻璃,专注在男人忙碌侧颜。 低眉,而那手落在绿色蔬菜之间,骨节匀称偏白,执着一柄刀,动作间极其细致流畅。 看他这副样子,浑不似是砍瓜切菜,若把背景剪裁,只留下一个面部特写,大约说是在手术台也是有人信的。 那般的认真,专注,细致,一丝不苟。 也—— 赏心悦目。 凝目看了不知多久,直至滚轮摩擦轻响,门滑开,陆知行站定在厨房入口。手里端着两只热气腾腾的碗,满是烟火气息,他眉梢眼角却全数是俊逸,纵然腰身挽着围裙,也难掩本人气质的出尘和矜贵。 将碗放在她跟前:是面。 只是配料放得多,小青菜,切好的蛋饼和培根,上方还撒着层薄薄的虾皮,闻起来很香。 一双筷子摆在碗上,没有作声,童谣扶起筷子尝了尝。 ……有些淡。 然而与此同时,陆知行声息悠然地撂下来:“怎么样?”他道:“哥哥是第一次做,太复杂的还没学会。” 说是如此说,然而她抬眸时,余光却轻易瞥见了他微蹙的那一道眉。 童谣点头,回答他的话,“很好。” 那俊眉松了松,长手亦扶了筷子去尝,只一口他便皱眉,忽而站起,手朝她伸来,“谣谣,碗给我。” 她没有给他,手反而在碗沿握紧,只是抬首看他,些微不解。 “淡了。”薄唇掀动,陆知行轻描淡写地道:“碗给我,我重做。” 若是普通的汤和菜淡了本不必重做,只要再加些盐煮或者重炒即可。 偏偏是面。 不说是重煮,多放一会儿,都会糊掉。 她手没动,他便自然将手探了过来——应激似的,童谣将碗牢牢地护在了手心。 没有进一步的动作,陆知行微俯下身,黑眸觑视着她的眼睛,“谣谣。”他声线压低,极富耐心地哄劝,“哥哥给你重做一碗?” “盐放少了。”他道。 “我觉得刚好。”童谣睁着眼睛说话:“我口味清淡。” “……” 无奈又带着几分好笑,陆知行坐回去,明晃灯下,二人相对着吃完了一碗味道寡淡的面。 童谣微抿住唇。 他的小面是抹了蜜吗,为什么那么甜。 不够咸其实是无所谓的。 …… 够甜就够了。 吃过饭也洗过碗,时候尚早。 收拾过的客厅和厨房显得很干净空旷,灯如牛奶随意地泼洒着。陆知行抬腿朝外走来,到沙发边她的一侧坐定。真皮的材质发出些许摩挲的声音。 此前大屏的电视漫不经心地播着,她也漫不经心地看着。等到他来,她便循声下意识往身侧看了一眼。 近一米九的男人坐正了身躯,灯照下便投下一道的暗影。随着他的落座,原本尚算宽敞的沙发似乎变得狭小,童谣有些想往外侧的位置坐。 想一想,作罢了。 只是陆知行坐定,继而如无意又如极自然地将她搂在怀里。他抱得有点紧巴巴的,胸膛宽阔炙热,近距离内荷尔蒙浓度弥散,让她不是太舒服。 不过也没有反抗。一边抱着,童谣一边从他怀里抬了双眼睛:“知行哥,我们现在干什么?” 陆知行看她,唇微掀,“你想干什么?” “我想……”童谣想了想,给出一个回答:“我想听听你想干什么。” 陆知行,“……” 微眯着眸,他曲着手指在她额上敲了下:“禁止套话。” 童谣,“……” 虽然这样说,但他还是给出了提议,“一起看电影?” “什么电影?” 没有回答,陆知行只是亲密地拥着她,薄唇缠在她的脸,有一下没一下的细细密密,可是又极轻极轻。 像三月里一场春风化雨,柔软温暖,让人心生出无限的眷恋。 这时才知,缠绵与悱恻,并不只是书里的句子—— 也是现实。 约会的意义就是他,跟他在一起做什么都是很好的,所以她没有异议。期间一只手与他绕过后颈的手无意地触着,又自然地十指扣拢。 拿起鼠标,童谣开始按标签翻找电影。 “惊悚”,叉掉。 “恐怖”,叉掉。 “爱情”…… 目光停了停,动手点入:保留。 又在点进,第一部 电影的标签是:爱情,动作,喜剧。 于是她回首问:“爱情动作片可以吗。”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有400字的吻戏,我会被锁文吗【。】 第107章 反应过来, 童谣, “……” 她不是那个意思。 自然抬首, 陆知行往屏幕上方瞧了眼:爱情, 动作, 喜剧。 有些好笑,但他尽量不动声色, 只是手圈揽她在怀,姿势无声亲昵。 略微尴尬, 童谣佯作无事,只是拿着鼠标的手继续往下滑动, 忽然开口, 强行转移了话题:“适合你看, 知行哥。” 他便从她脸颊上将视线偏开,径直投向了大屏幕。 “专业影评站:猛男必看。【四星】” 陆知行,“……” 电影还是正经的电影,只是剧情节奏缓慢而少起伏,越是到后面越是让人昏昏欲睡。 家庭影院的效果很好, 音效尤其如此。等播放结束,低沉密匝的雨声才争先恐后如珠落盘般地落入耳中。 隔了层单薄的纱帘去望, 夜雨如墨,整座城市的光皆被晕染得漫漶。放映结束后,来自屏幕的光源也随之关停了,唯有头顶几颗室内小灯如星地亮着。 仍是沙发,动作未变, 彼此对视一眼,陆知行低头在她额上自然亲了一口,亲完唇也仍抵在她额。出声时吐息洒落在她脸孔,伴着声音低低的:“——我送你回学校?” 有微妙的氛围随着迷离灯色游走不定。近距离的亲密动作间,童谣的思维有些涣散。 雨很大而密集,因而也极轻易勾动了回忆。 …… 他出事的那一晚,也下着这么大的雨。 想到这里,童谣很本能地拒绝了,“不用。” 下着雨,她不想他送她回去。 然而那话被未想至这一层的另一个人听来,就完完全全是另一番意思了。“不用回学校……”陆知行慢慢地说着,亲吻像是流水温柔,先印在她的发她的额,点着她的眉心与鼻尖,一路如极漫不经心地流延。 直至停在唇上,温凉的指腹抚过柔软唇珠的一寸,与她对视,而他的黑眸沉沉。 然后才俯首去吻。 夜与灯晦暗,剪辑光线在半明不暗的地方人影明晰。 交错的身影,缠吻的呼吸—— 都,通通萦绕在一起。 除却在密集的雨声,与游离在白噪音外的水声暧昧; 世界是安静的。 人如溺了水,水压挤压胸腔时的呼吸艰难。 被深入亲吻的时刻,阖上的双眼也在同时关闭了视线。视觉与听觉被最大程度地屏蔽,只能感觉到唇舌间他在不断地探入与索取。 索取了唇上的甜蜜,却又再一次地抽离。 …… 痴缠着、纠结着、交错着、深入着, 这一时、这一刻、这一秒、这一分。 啪。 有一线的东西轻响着,在脑内破碎了。 迷离的时刻,眼睛自发而不自觉地睁了一道缝隙。 见他近在咫尺的脸,五官绘出表情的专注。 是与她一般的沉溺。 …… 心动。 那一瞬的清明,也如溺水的人终于寻到了她的浮木。 最终却与浮木一道,慢慢地,慢慢地落入了无边而又少光的深海。 手揪在他背后的衣料,指间绷紧而无意地泛白了。 却无知觉,与他深深地亲吻。 如末世的钟声将要敲响前的最后一刻, 纠缠着…… 共沉沦。 直至亲吻慢慢地离开了双唇,舒缓后好几秒,童谣缓缓地睁开眼睛。 气息仍然在胸腔起伏而不定。 陆知行俊逸的脸就放大在眼前,他用挺拔的鼻梁蹭了蹭她小巧鼻尖,如不经意般地出腔,“不回学校……那在哥哥家里过夜?” 过夜…… 这两个字让她的心跳略微失了常。偏生他亲昵自然地蹭着她脸蛋,语态如常地问:“去洗澡?” 没有直接地回答,目光避了避,童谣道:“我没带衣服过来。” 主要指的是换洗的衣服:睡衣……还有内衣。 ……毕竟,在来之前,她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在他家过夜的事情。 “我去买。” “……” 反应很快,动作也不慢,言罢要走。童谣自然要跟上去,却见他行至客厅茶几处,折身,而后摸出纸和笔,手向她递来,言简意赅:“尺码。” “……”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她没说话,耳尖却染了点红,无意映在人眼底星星点点,衬着明净肤色,也如雪中红梅新开的蕊,可人的娇美。 手怔了怔,童谣抬首看他:“我可以自己去买。” 陆知行未置可否,启唇淡淡,“雨很大。” 她便没有推辞,接了那张纸,整个人浑如被心虚的光团罩着了。纸垫在一手的手背,另只手则拿笔去写。 写到一处,极下意识地,童谣仰眸看了他一眼。 陆知行微侧着身体,入目是明晰如剪的侧颜,喉结在颈间微凸。仿佛未曾留意她的动静,却忽而掀唇,吐息悠然:“——我不会偷看。” “……” 他声息清淡,“买的时候也不会。” “……” 默默,没有说话,童谣垂了眸。 也不是担心他会偷看…… 他要看就看,她没有意见的。 但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很快地写好了,将纸张在掌心折好,合起笔后用笔帽略戳一戳他的肩。 视线堪堪相对,陆知行眼风扫过她的耳。 红透了。 童谣只垂着双眼睑,触及他一只手将纸塞进上衣的口袋,动作斯文,有条不理的,又听见他道:“我很快就会回来。” “不用,”她立刻否定,对上他的眼睛补充说明:“不用很快。” 不再说话,他弯腰亲在她光洁的额,算作是答应了。 - 出门是漫天雨落,密如珠帘的。虽则公寓的位置在市中心,正是商圈人流均最密集的地方,然而雨天人亦惫懒,况且冬雨是入骨寒凉。 因而商场便也是少人的。 规模不算小的一间内衣店,竟也只余了收银台上的两人。均是二十许的年轻女孩,头发一长一短,但动作皆一致:伏在桌案上有一下无一下地刷着手机,其中的短发女孩便刷出了今晚的一条热搜。 “#科技园程序猿都哭了#” 再往下追根溯源,便是前段时间曾蹭蹭蹭彪到热搜上的话题——如今也仍然被各路营销号转发,做着各路的子话题来蹭热度。 短发女孩便嘁了一声,颇是不以为然地道:“怎么可能是认真的。” 长发的女孩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上涌的睡意被同事的话瞬时打消了,“什……什么认真的?” “喏,你看,”短发女孩将屏幕微侧了侧,亮起的手机屏上是前阵子热度遍及全网的教室合影。 明亮灯下,视线正对着讲台的女孩。 正对教室,她是如此专注。 因而,理所应当的—— 也便没有注意到,自己成为了另一人眼中的风景。 未及短发女孩多言,那长发的女生便哇一声地叫出来:“我知道的!番大神仙情侣!55555这个妹妹好漂亮好像小仙女!” 短发女孩又嘁了嘁,“炒作的吧……现在多少网红加滤镜美得跟什么似的,上了镜头照妖镜还不是见光死。你没见上次微博之夜都被人叫成‘见光死之夜’了?”她说着,像是为了加强气势般的,还耸了耸肩膀,一边道:“网红修图那就不叫修图,那叫二次创作。” 长发女生扁了扁嘴,不甚信服地道:“可是他们学校的学生都说图没修……连滤镜都没加啊。” “说不定是抱团炒作呢?反正都是一个学校的。” 气氛僵持起来,因而那微小的推门声也无人察觉。 长发女生皱着眉,显然有些着急,连音调都高了几分:“都是一个学校的,那也不一定就是炒作啊……” “也许吧。”短发女孩也没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字里行间无甚所谓的,她又耸耸肩,道:“我承认,她可能是挺漂亮——至少比我们漂亮,可是我也不觉得这就是什么神仙情侣了。” “为什么不是呢?”另一女生至此是睡意全无,眼睛瞪得铜铃一般的大:“……他们明明很般配的啊?” 短发女孩笑:“哪里般配了?你看了后续没有?照片里的男主角已经身家都过九位数了,还有上涨趋势,女孩子却只是个学生——这也叫般配?我看分明就是男的想玩玩而已吧?” 原长腿迈开朝店内走来,闻言却略驻足,陆知行俊逸的眉目是些微凝滞。 “我看了啊,”长发的女孩子朝她看过去,不满地回击:“可是女生也很优秀啊,读书也很好啊。” “再优秀她也就是个学生——而且他们还差了六七岁呢。”短发女孩扯扯唇角:“我跟你打一块钱的赌,这男的就是跟她玩玩,玩够了就分手。” “……”长发女孩唇一抿,手一拍:“我觉得不是。” 头发短至耳的女生偏了眼,“你觉得是?” “我觉得啊,一个男人到了干事创业的年纪,还愿意陪着女孩子情窦初开地谈恋爱,那肯定是动了真心的!”咬了咬嘴唇,像是犹嫌不足般的,长发的女生眼睛一亮地补充:“要结婚要娶她的那种真心!” 对方轻嗤一声,显然没被说服,仍道:“我赌一块钱不是。” “我,我,……我赌一个月工资是!” 局面僵持,双方仍是谁也说服不了谁,只是忽而,一道轻而有声的男声落下了:“你好。” 理智回笼,二人又回归了营业状态,短头发的女孩反应较快,站直了身抬起一张脸笑意盈盈的:“您……”话一顿,屏息凝神,而后她道,声音微小了几分:“您好。” 长发女孩仍为刚才的话恼着呢,是以反应慢了几拍,等同事说完了才随之站起,抬头也是一怔:“……您好。” 无他。 只因店内明灯璀璨,进来的却是一个男人。 一个骨相极佳,五官立体而容貌俊逸的男人。 光线绘出他浑身轮廓与线条,亦如工笔晕染他周身气质,是温淡是清淡的出尘。 介乎于温和与冷漠间的气质,不冷不热,只是疏离三分。 是极英俊的长相。 也是…… 刚才微博里,那一张照片的男主角。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长发女生在心里尖叫:这回她可以肯定了是没加滤镜!阿伟请出来死一下! 然而,来不及激动,想起一节,她与相邻站起的同事对视一眼,方才还僵持难下的两人此时默契却是满分。 那—— 她俩刚才的对话,他听到了多少? “请问,”却如浑然不曾察觉二人的动静与心理,陆知行掀唇,温温淡淡:“男士可以进店吗?” 长发女生脸一怔,继而反应过来:“可以的,平时我们也有男顾客来给家属买的。” 想到这里,她不免去问:“您也是吗?” 他嗯了一声,手将那张写有尺码的纸条递过去:“麻烦按这张纸来。” 女生接过,打开,略看了眼,“其他呢?” 眉宇浮思轻微,陆知行唇间撂下清淡字节:“贵就可以了。” “……”头一次听说这么奇葩的要求! 不过,长发女生也猜到这应该是给女朋友买了,而他的女朋友——便肯定是照片上那个美人小妹妹。 啊,kswl。 不过,出于职业素养,长发女生仍然很专业地道:“有颜色和款式的需要吗?” “没有。” 她没提就是没有。 她继续追问:“那您女朋友穿什么颜色会比较好看?” 眉目收敛,陆知行开腔淡淡:“她穿什么颜色都好看。” “……” 长发女生便有些得意地朝短发女生瞟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短发女生,“……” 得意地踩着脚步,长发女生很熟练地去挑挑拣拣而后打包了 上下的内衣,睡衣都买了。而后收银,男人点开手机,如无意般地开腔,“你一个月的工资多少?” 长发的女孩有些没反应过来,“?” 却是齐耳发的女生接了话,虽然也不解其意,“平均五千左右。” 没说什么,他转账,长发女生盯着付款界面,忽而一愣,“先生您多付了……” “嗯,”提好袋子,陆知行折身,言辞撂下掷地有声: “刚才的打赌,是你赢了。” 第108章 望着那道背影, 二人, “……” 长发女生甚至还未反应过来, 若怔若忡地, “……什么我赢了?” 短发的女孩子反应却快得多, 闻言瞪了对方一眼,“你不是说要押一个月的工资吗?” 长发女生怔了怔, 忽而哦哦了两声,又哈哈地笑:“我就说是想结婚想娶她吧哈哈哈哈你还非不信打脸了吧哈哈哈哈哈……” 齐耳发女孩回了头, 不搭理她,无言。 心里叹气:唉, ……神仙爱情为什么都是别人家的呢。 她也想要甜甜的恋爱啊!【震声】 笑完了, 长头发的女孩子想到一节, 又忍不住嘿嘿嘿笑起来,“嘿嘿嘿我刚才挑的款都是很sexy的!” “……” 啊,长发女生忍不住在内心感慨:她可真是个平平无奇的销售小天才。 - 回公寓,童谣接过了包装袋,眼睑低垂而脸微热, 她转身进了洗浴室。 待她洗好,也拿了橡皮粉的毛巾擦干了头发, 适才不好仔细看的内衣至此时才拿出。 然而拿出,她微怔了下。 奶白的。 蕾丝的。 薄纱的。 绑带的。 很薄的,也…… 很透的。 如果只是按基础款买,应该是买不成这样的。 对着那些轻薄透的衣料,她垂下眼睑, 抿了抿嘴唇。 …… 他原来喜欢这种风格的吗。 水流的温度如无法从脸上消退,手上动作犹豫半刻,她还是为自己换上了。 对着镜子,热着脸,瞧着镜中她的样子,童谣,“……” 不得不承认,在这件事情上,他是很有天份的。 冬日的睡衣厚重,裹得严实亦看不出一分一毫的端倪。只是当她从门内走出,与迎面的人四目相撞时,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陆知行,“……?” 穿着他挑的内衣,与他相视,顾不及去问吹风机在哪里,童谣加快脚步回卧室。 视线扫过她微湿漉的发,陆知行眼色微深,下意识的动作,在她经过时,他的手已经捉住了她的手腕。 简单的动作,力气也不重,但她的心随着他忽如其来的掣肘猛地跳了下。 “知,”齿关颤了颤,童谣开口,很小声:“知行哥。” 陆知行却未发现她任何的不对,也没说什么,只是自然而然地取来吹风,挽着她的手往一起卧室走了。 靠阳台的位置有原色的桌椅,他目光示意她坐定,便插好了电吹风。一手用宽齿的梳子替她徐徐梳过发,一手打开吹风替她吹着,动作流畅,几如做熟了般的。 那吹风风力被他调至刚好,吹入耳时有嗡嗡鸣声,便也如有电流触上耳膜,紧接在四肢流走。 童谣一双眼睑低垂着。 她…… 她身上还穿着他给她买的衣服。 ……他怎么就能这么若无其事。 童谣的头发并不算长,一如既往的齐肩,服帖而温软的,一刻钟左右吹到全干。她抿唇,人仍坐在座位上没动,只是看着他动身,弯腰拔了插头,又偏眸与她对视着,“睡吗?” “……” 对上男人那双形状漂亮的眸,心跳剧烈,耳边响起明晰。先前的埋怨不知去了何地,只知道他的声音进入她的耳,她的脑内便成了空白的。 然她还看着她,那意思是在等她的回答,她便点头:“嗯。” 陆知行唇微勾,抬手落在她发顶随意揉了揉,“那睡吧,”他撂下清淡字节来:“晚安。” 往前走半步,他足步却忽而停顿。 是纤细的一节,她的食指捏在他的衣角。 如鸿羽漂浮在风,颤动。 陆知行回眸,眼带征询。 “……你不睡吗。” 近乎于嗫嚅着,她很小声地问。 微怔了下,陆知行应声:“我先去洗澡。” “哦。”几分讪讪地,童谣松开了他的衣摆。 两条长腿迈开,而后门被带上,关门之前,陆知行看了看她:“关不关灯?” 这回她很快地摇头了:“不用。” 他勾唇,未说什么,门被带上了。 站在明亮的光线里,在他走后,童谣在原地站了会儿,才往床边走。 坐好,脱鞋,上床,盖被。 一双眼睛仍露在棉被的外面。 他去洗澡了。 他等会还要过来睡觉的。 那她……要是把灯关了,他等下不就过不来了。 过不来,那他就…… 一个念头在脑海缓慢而又清晰地上浮。 那他就不能跟她一起睡觉了。 童谣,“……” 脸红红,她赶紧裹好她的小被子,把眼睛和脸都很好地遮住了。 静悄悄地,在被子里,她等待着他的到来。 三十分钟后。 童谣,“……” 五十分钟后。 童谣,“……?” 他怎么了,不是说去洗澡吗。 都快一个小时了。 莫非他不是洗澡,他是在游泳。 或者他洗完澡还自拍了,现在正在修图发朋友圈。 童谣,“……” 念及此,童谣从床上坐起,下床,朝着门的方向头也不回地走去。 她…… 她也要看看他的自拍。 然而推门,却是光线明亮,身形高大的男人落地是一道长影,裹着睡衣式的浴袍,露出小半片的胸膛结实精壮,手里正拿着吹风,听闻动静,他朝她望来,四目堪堪相对。 “谣谣?”他叫她:“还没睡?” 怔半秒,又犹豫半秒,童谣没转身回避,抬手捂脸——只是手指间留有很大的空隙,开口磕磕绊绊的,不答反问:“知,知行哥,你怎么又不穿衣服了。” 陆知行,“……?” 几分好笑,他掀唇,吐息悠然笃定:“我穿衣服了。” “……”从指缝间望了望,红着脸,她却没有闭眼,只是口头纠正了自己的说法:“你怎么又衣衫不整了。” 陆知行,“……” 然而他也没有反驳,只是道:“刚刚吹好头发,现在正准备睡觉。” 捂住眼睛的手便放下了,童谣嗯了一声。 眼帘掀了掀,陆知行朝她望过来。 对视间气氛凝滞,她如是想起了什么可能性,问:“你……睡沙发吗。” “不睡沙发,睡床。” 咚咚咚咚咚,心跳起来,然而紧随其后,童谣听他不温不火地道:“我家有两间卧室。” 童谣,“……” 脸色讪讪地,她哦了一声,评价:“那很好。” 唇如微勾了道弧度,陆知行抬起两条长腿走过来,到她身边,手便自然地圈住了她的腰。 她腰肢很细,躺在他掌心,如不盈一握般的,动人得楚楚。 附在她耳垂,陆知行低声出腔,声线潜藏淡笑,若有似无:“我有两间卧室,你不高兴?” “……没有。”她当然不会因为两间卧室就不高兴了。 两间卧室,很好。 两间卧室,excellent。 两间卧室,marvelous。 薄唇微勾,他俯下身,亲了亲她一边的脸蛋,亲了亲,又亲了亲。她板着脸的样子很可爱,有些动摇,眯了眯狭长的眸,他终于在红唇上落下亲吻,舌与齿缠绵在一起,由表及里是仔仔细细的纠缠。 呼吸被剥夺得厉害,无意或有意,她双手攀在了他宽阔肩颈。 明晃灯下,彼此站立拥吻,这样的黏腻让他们均生出失控观感。而良久,唇瓣缓缓分开。 童谣的眼亦缓缓睁开,晕染水汽而视域不明,只能感觉他唇最后轻点在她的脸颊,声音附耳轻而偏沉,“晚安,谣谣。” “……” 身体比言语更诚实,比思考更快。 等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捉在了他一节的手腕。 水汽如卡布奇诺的浮沫被滤去,他的脸倒映她眼底无比清晰。眼眸深深,个中是说不出的情绪,陆知行低声地叫她,“谣谣?” “……”她撇开头:“手……” 他很耐心,“手怎么了?” “……手自己动了。” 是手自己动的,与她无关。 陆知行,“……” 唇角微扬了一些弧度,他就着她拉他的那只手,反手将她完全包裹在掌心了,抬起手,唇在她的手背亲了亲,问话的嗓音很轻很低,带着微哑的音调,徐徐:“手怎么会自己动的?除非——” 他笑,“有人想要我陪她睡觉。” 童谣,“……” …… 但凡她想,他便不拒绝。 自然而然,两个人躺在了一张床上。衣衫整齐,有意或者无意,在上床前,陆知行换了一套睡衣。 棉质柔软,灰黑色系,衬着他洗完澡后的发柔软些微,短发下的脸温润清俊。童谣躺在床上,手指捏在被子边缘,眼睛上抬看他朝她走来,目光一瞬不瞬的。 轻微好笑,陆知行不动声色,只往她面上瞧了眼,落座在床沿,长手便揭开了被。 而后…… 躺了进来。 随着另一个人重量的加入,床褥也如不堪重负般地吱呀了一声,那声入耳,不细听也是清清楚楚。响在此刻唯二人在的空间,床头灯流光迷离,便是难言暧昧。 躺进去,没有肢体触碰,他问她:“关灯?” “……嗯。” 啪一声的轻响,灯便暗了。 室内的夜是静静,窗帘只拉了一层,滤过夜色灯火,入室只有微光朦胧。亦有车流鸣笛,只是那声音极轻极轻,像来自遥远之地,三不五时地落下声响,反倒衬托这夜愈加的静与寂。 空落的。 心跳着,人僵着。 他没有说话。 彼此之间便安静着。 试探着,童谣没有挪身,只是微侧了头去看身畔:微阖着眼眸,他如是睡着了,睡相很好,没有多余动静。 抿了抿唇,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的,慢腾腾地,她收回视线。 半晌,却有一道声落下,轻却有声:“谣谣。” 床褥震动——有人下意识地僵住了。 陆知行,“……?” 他勾了勾唇,暗中无声。 叶公好龙。 然后过两秒,略微迟滞的回答响起来了:“……什么事情。” “没什么事情,”他吐息悠然地道:“就是想问你,明早想吃什么?” 很快,他道:“不能随便。” 童谣,“……” “不能都可以。” 童谣,“……” 眼珠转了转,从混乱如麻的思绪里,她随意挑选了一样食物出来:“南瓜粥。” 不温不火地,陆知行应声,“知道了。” 继而又是寂声。 随着这只言片语,原本紧绷的神经却莫名松弛下来了。 一同松开的还有原本绷紧而攥在一起的手,五指张开了,掌心能感到一层细密薄寒。 小心翼翼,她伸了松泛的手,往身体一侧去探。 探了,是空的;再探,也仍然如此。 她微抿着唇。 反复再三,她终于明了了一件事情:他把大半张床都让给她了。 况且他那张床,原本就是很大的。 可这样,他和她简直就不像是躺在一张床上。 简直就像,隔了道东非大裂谷一样。 在暗中睁着眸,童谣不再动静,只任那只手搁在他与她的空隙之间。 轻微丧气。 慢慢,她闭了眼。 却倏而,在阖上眸的瞬间,有微热的温度触上了指尖。 像一支的鸟羽,齐整干净,从指腹轻轻刷过,是微痒的。 无意识的动作,手想要闪躲。 却已经结结实实地,被他在手心里包裹住。 手被他一只手捉住,又被另一只手拍了拍,陆知行的声音在耳廓响起,偏轻沉磁:“睡吧。” 那语气浑似是哄孩子般的细致耐心。 脸颊升温了,手却反应过来,慢慢缓缓地与他交扣住了,童谣这才嗯了一声。 温度沸腾,脑内煮成了浆糊。 她和他在被子底下牵手了牵手了牵手了…… 天啊。 松弛了神经,雨水带来的白噪音催人入眠,而后便是一夜无梦的好睡。 夜间雨势不减,至五点半渐停了。天然生物钟作用,何况怀中多了一只在轻而不安分地蹭着,陆知行睁开眸。 冬日天亮得晚,这时候外头仍是晦暗朦胧的。 然后去看怀抱里的人,他不觉失笑——睡着了比清醒时胆子倒是大了不少,半夜睡着睡着,他便觉怀里突然冒了一只出来。 像雨后森林冒了只蘑菇,毛茸柔软的发丝在他下颌蹭着,温软亲昵。 想也没想,便把她抱紧在怀里了。 如此一夜。 起身,陆知行欲要将她从怀抱里拆开,却被人反手搂得更紧了。动作略大,那被子便堪堪地滑落了一大节。 那亮如雪的肤,便这样毫无遮蔽地映入了他的眼帘。 约是睡相不佳,睡衣纽扣松了几颗,从肩而至锁骨,松松垮垮,小半边的肩与颈完全在外。颈项平直漂亮,且肤色极白皙透亮——在晦暗不明的光里,浑如蒙了层薄纱。 衬着脖颈间绑带,蕾丝的奶白的薄纱的。 极薄的……也极透的。 半梦半醒,她一动,那美好轮廓便是若隐若现的。 举动间倒映陆知行眼底,瞳仁漆黑深深。 …… 一夜无梦,到早晨闹铃响起,童谣也随之醒来。 伸手按掉手机的闹钟,她从床上坐起来了,环视着周围环境:陌生的。 一幕幕交错闪现,昨晚的信息便随之再度接收了一遍。 她在他家过夜了。 他们同床共枕了。 而且, 而且,他还和她……在被子底下牵手了。 牵手了牵手了牵手了…… 在被子底下在被子底下在被子底下…… 童谣,“……” 想要捂脸,正抬起手,门却被人敲响了。她往下扫一眼,才意识到睡在身边的人已经起床了。 目光捕捉到床边柜子上梳子的存在,童谣拿过来,很快梳了两下头发,才出声,“嗯。” 陆知行推了门,客厅白光随着敞开门缝涌入,他几步走过来,弯腰在她额上亲了亲,“起床了?” 她任他吻着,含糊地嗯了一声。 他却像不经心地建议:“还可以再睡会儿。” 童谣摇了摇头。 她还要学习。 他也没说什么,只微勾了唇,“那出来吃南瓜粥。” “嗯。” 话撂下,陆知行站直身,抬腿往外走,又顺势把门带上了。 光源被切断,室内仍然如暗夜。 童谣去开灯,明亮光线填满,干净而满是安全感。要换的衣服就在手侧,一眼即能瞥见。 她伸手取过,然后要脱睡衣,扶在纽扣时手却微顿。 最上一颗纽扣系起会卡脖子,所以她没系。 但是现在—— 眼光往下瞥了瞥。 全数纽扣均系得整整齐齐。 不流露一丝缝隙。 作者有话要说:谣谣:【他原来喜欢这种风格的吗。】 谣谣:【深深看了陆哥哥一眼】 不明真相的陆哥哥:……? - 谣谣:【裹好我的小被子,等待他到来等待他到来等待他到来】 并没打算到来的陆哥哥:……? - 陆哥哥,这男人,始终在,状况外╮(╯▽╰)╭ 第109章 专业课考试统一安排在后几天, 而后考试结束, 陆知行没有提, 童谣也没有急着回去。 这天到晚间时候, 任意夫妻约了饭, 在番阳一间中式餐厅。 四人初见面,坐定, 任意与满堂萱仍如先前神色,任意先点单, 满堂萱便往对座多看了眼。 是极登对的,各个方面, 皆如是合适的一对齿轮, 搭配着严丝合缝。 只是才坐下, 正在点单时候,陆知行抬手清了清嗓,连续两声。 童谣朝他望了望,“知行哥,”她问他:“你感冒了吗。” “大概, ”把她的手拉过来放在掌心,陆知行俯首与她低语了:“你昨天又抢我被子了。” 童谣, “……” 任意,“……” 满堂萱,“……” 不约而同地,任意与满堂萱均深深扫过陆知行的脸。 啧啧啧啧啧…… 为什么明明他们自己不是单身,到这儿却还是产生了种冷冷的粮在脸上胡乱地拍的感觉。 “谣谣, ”满堂萱叫着人,没话题也找个话题出来了:“《谍影:起源》你看了没?” 童谣,“……?” 是陆知行在旁不疾不徐地开腔:“季楚之前拍的电视剧。” 满堂萱应声,道:“不过压了两年才播,是个网剧。”她托了腮,作浮思状:“……我听任意说,你还挺喜欢季楚的。” 童谣,“……” 当着人面,她也只能朦胧地答了句:“嗯。” 陆知行未言,眼风朝对面扫过,微微。 正在点单忽而脊背一凉的任意,“……” 吃饭说话间三言两语,不过一搭嘴的事儿,满堂萱不怎么上心,“你别说,季楚虽然是小鲜肉,但身材确实不错。里面有几场露了腹肌,我看到了,是六块……” “萱萱。” 话被打断,是任意搁了菜单,向着满堂萱的方向望过来。 满堂萱,“……” 满堂萱,“今天的keep你还没做,老公。” 任意,“……” 是娇妻,也是严妻! 一顿饭吃完,下台阶,满堂萱已经有些月份了,隔着衣物能看出微微隆起。任意一路扶着自家太太,到门口,夜如浓墨而有雪落,他自然地给旁边的女人撑伞,又皱眉:“你明天调休一天吧……雪太大了。” 满堂萱失笑,“我又不是走去上班。” 他看着她,“但你是孕妇。” “那全世界又不止我一个孕妇,”满堂萱眨了眨眼睛:“我没那么娇贵的。” 任意一手替她撑着伞,一手自然揽过她的肩,方对视着她的眼,似叹非叹了句:“在我心里,你就是娇贵。” 羞涩又感动,满堂萱只把头埋了过去,小声:“……班还是要上的。” 任意嗯了一声,“明天我起早点送你。” “老公……” “萱萱……” 童谣,“……” 陆知行,“……” 长手撑开伞,在任意夫妻身后,二人默契地对视了眼。 童谣叫人:“知行哥。” “嗯?” 她撇开脸,只把手伸向他。 “……牵手。” 纷纷扬扬,在番阳的第一场雪里, 并肩走在伞下的人,十指紧扣。 - 回家时候还早,童谣先去洗了澡,穿好衣服出来时,屏幕正亮着。 她很自然地朝沙发走过去,才坐下,腰便被人半搂半抱地圈住了。屏幕里正演着片段,房间是民国时的布局与陈设,童谣顺口地问:“是电影吗?” “不是,”陆知行眼眸沉了沉,手拈了颗草莓按在她的唇,见她尝了,方才不急不缓地说:“是电视剧。” 她眸抬起:“什么电视剧?” “《谍影:起源》。” “……” 正逢屏幕切换,男人——小鲜肉季楚军装脱了大半,上衣撩起,身体肌理分明,童谣无意偏眸,陆知行便掀了唇,语意不明:“六块腹肌。” “……” 镜头上男人在脱衣服,镜头外男人在逼视。一双眼睛无从安置,只能如钟摆般在这个男人和那个男人间摇摆不定。 头皮发麻。 男人,真是不好惹的生物。 他自己偷偷欣赏季楚的六块腹肌也就算了,还打算拉着她一起欣赏…… 不是喜欢的人,她欣赏不来的。 只在再度瞥来时,下颌被捉住了,陆知行又拿了颗草莓,直接按在她的唇上。 童谣,“……” 有些无奈,但看他的气势是不吃这口就不罢休,于是只能吃了。 陆知行道:“我也有。” 童谣,“……?” 她抬眸,理所当然的四目对视。 咀嚼咀嚼,草莓却失去了它本应有的甜味。她哦了一声,食不知味地吃过草莓。 客厅是一片的死寂,于是电视里忽然猝然响起的女主角声音入耳也格外清晰: “穆清哥……你怎么又不穿衣服了。” “我穿衣服了。” “你,你怎么又衣衫不整了。” 何其熟悉的对话。 童谣,“……” 陆知行,“……” 未及反应,她却忽然被捉了一只手去。抬眸见他挑眉,凤眸转过潋滟,因是抱她在怀的姿势,是而他俯身贴耳时,那声音也格外的酥且沉,尾音微挑着,循循善诱着:“数一数……有几块?” ……想抽手。 又不想抽手。 矛盾中,他却捉了她的纤细的腕。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她的手便随着他过去了。 2……4……6。 成双成对,全是偶数。 偶数……手感很好。 而后他松了掣肘,而她仍顺着先前轨道。 7……8…… 出于惯性的,仍要去数。 却被他的手摁在了腕,男人的声音便在她耳畔低低徐徐地响着,轻哑沉磁: “再往下,就不是了。” “……” 不正经了一句,正经话便说不出了。眼风瞥见她脸色,陆知行唇微勾了些,把她的手带出来,继续看季楚和女主角的对手戏。 压了多年的片子,服化道当然既不时兴也不精致了。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两人的心思都不在那谍战的电视。 电视剧的节奏是紧绷的,客厅的氛围反倒舒缓下来。 微偏了头,而肩膀感知到忽然而至的重量,没有犹豫,陆知行再一次地将人搂抱进了怀抱里。因刚才一通的胡闹,她温软的发有凌乱趋势,他指尖便伸出替她捋顺了。 电视上男女主正互诉情肠,女主在男主床头捡了张照片,是小时候的男孩模样,一边便仔仔细细地打量起来。 投落在面上的视线炙热,有些难以承受,童谣用余光瞥着电视,张着两只手轻抱着他的腰,算是应景地转移了话题,“知行哥,你有以前的照片吗。” 手上动作微停顿,她抬眸,而彼此视线相迎,他眼中带着征询。 她解释着说:“以前……小学,或者初中的照片。” 诱因是电视剧剧情。不过,究其根本,她其实也好奇。 来他家几天,童谣虽无意去翻找,但也留意过:家里并无照片一类的东西。 干干净净,除了基本的生活用品,什么都没有。 像是一场风刚吹过般的,那种干净。 在她的世界,三年前,他如一道谜题,令她费解,却也因此充满了吸引力; 直至如今,也像是……一知半解。 但她想知道,关于他的一切。 想知道,所以也就直说了,她没有掩饰自己。 眸微不可觉地沉了沉,只那阴霾从脸上是转瞬即逝的,很快消失如无形。他俯身亲了亲她的脸颊,说:“老照片不在这里,在鹿门。” “……”这样啊。 彼此对视着,童谣说:“我想看。” 想看过去的他是什么样子的; 想看她不在的时间里,他过的是怎么样的生活。 她想看。 眼珠转了下,她又道:“我想了解你。” 无论是现在,还是过去。 ……都想了解。 半个字的反对都没有,陆知行只是看了她几秒,很快地答应了:“好。” 她先洗澡,也先上的床。 等洗过澡,头发未吹,卧室的门静静,陆知行对着那扇门看了看,抬腿往阳台方向走去了。 今夜雪落,薄雪覆地如霜如月,是分外的透彻与明净。入夜深时,人间灯盏已所剩无多。 绘出两色世界,黑白分明的。 雪后空气是清新,扑面带着寒冷,兜头兜脑的清醒。 走到阳台,倚在扶栏的位置,他眉眼微敛,长手落进裤兜,摸了支烟出来,嚓一声地点燃火机青蓝焰火,烟尾红点亮起。一亮,而后一暗。他将那烟放在唇间,深吸了口。 尼古丁的气味。 他的烟瘾不算重,平常不过偶遇推不掉的应酬来往才会抽几支。 ……只是今夜,格外想抽烟。 青灰烟雾升腾在空,一线一线蜿蜒曲折,袅袅的。 那烟雾如层阴翳,将男人一张俊逸的脸彻底笼罩了。 映在烟雾里的是刚才场景。 她想看。 她想了解他。 了解…… 眯着眸,一双潋滟的眼自成了狭长弧度,烟灰从指间弹落了,在尾端明灭的是晦暗红光。 是黯淡不明的,也是若隐若现的。 那些声音也如落地的尘灰,宛如是沉淀了。只是风一吹,便又现出了原形,纷纷扬扬。 私生子。 父不详。 …… 唇勾了勾,紧绷的轮廓渗出一丝的戾气。 私生子如何,父不详又如何。 反正到现在,已经没人敢在他面前说这些了。 只是—— 无声无息,一支烟尽了。 自然地,手再落了兜里又摸了支烟,再要去点,一只手突然探到跟前——夹在指间的烟便被轻巧取走了。 微怔,陆知行侧首。 见她笔直站立他身前,抬起的手里多了支烟,发丝齐肩乌黑柔软,双眼向他直视,眼珠黑白分明,是很富有神彩的漂亮。 “谣谣?” 她没说话。 没管那支烟,陆知行只是蹙了两道眉,看她:“怎么还没睡?” 看着他,童谣不答反问:“来看看你怎么还没睡。” 陆知行,“……” 她一出现,才三两句话,先前的阴霾与薄翳便如一齐被消解。弯了弯唇,陆知行言简意赅地解释:“出来抽一支烟。” “你刚才已经抽过一支了,知行哥,”她抬了抬手,举起手中香烟朝他示意:“这是第二支。” “……”严格。 念及此,陆知行凤眸偏转,看她:“看了哥哥多久?” “一支烟的时间。” “……” 虽然有些严格,不过, 他唇角勾扯些弧度:他不介意被她这样管着。 就着她的手吻了吻,陆知行将打火机放回裤兜,转手圈住她的腰,一并往回路走着,先回卧室,等她安置在床了。他再抬腿要往外走,足步停顿——手腕被人捉住了。 暗中,她视线清亮,并不闪避:“睡觉。” 几分失笑,陆知行解释,“刚抽了烟,我去刷牙。” 她看着他,听而不闻,“睡觉。” “……”不讲理。 对视,也如对峙。 片刻,他没说话,掀了被子躺下。 有些无奈。 但即便不讲理,他也会听她的。 隔了些微的距离,手指却忽然被纤细柔软的指碰了下。 继而一指一指,交扣着并在了一起。 窸窸窣窣,有声音在响。 热源贴近,忽然的,有更加绵软的触感靠近了。 先是双臂在腰侧缠绕,然后拥抱。 躺在他怀抱,一双眸子朝他抬起来了,明亮清澈。拥住他,视线相对,而后枕在他胸膛,她才闭了眼。 全过程一句话都不说,沉默寡言,只是用肢体的动作无声表达着她对他的亲近。 怔了怔,陆知行一只手回抱住她。彼此间距很近,近到他能轻易感知了女孩身上的冷香,像刚出炉的棉花糖,一阵阵的软绵与可亲。 隔了一扇窗,一道门,内外间距不过寥寥。 室外是凛冬薄雪与寒风。 室内是紧紧的,如能镇定人心的,相拥。 下颌抵在她的肩颈,半晌,偏轻的一道男声响起: “谣谣,”他道:“我有事要跟你坦白。”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啊他们每章都亲不会无聊吧【捂脸】 第110章 童谣抬起了眼睛。 彼此相对, 半秒, 陆知行道:“我是单亲家庭出生。” 这是第一句。 她嗯了一声。 “非婚生子。” 第二句。 童谣抬起眸, 没有出声, 静静。 顿了顿, 他语气如轻描淡写,似也不怎么经意, “我母亲从很年轻的时候就跟那个人在一起,被抛弃的时候已经怀孕了。” 第三句。 朝她望过来, 谁也没有闪避,停顿, 而后陆知行说:“那个孩子就是我。” 那么, 那个人…… 就是父亲。 “……”动了动唇, 童谣叫他:“知行哥,” “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陆知行拥她在怀更紧,他如无知无觉,她却觉浑身骨骼都要被他揉碎了安置入怀抱里。 有些疼, 但她没有挣扎。 也没有试图,挣开他。 他的口风在耳侧响起, 仍是平淡的:“他是个有野心的人,抛弃我母亲之后,就跟有钱的女人结婚了。 “我母亲一直没有结婚,也没有认识新的对象,因为未婚生子, 父母也早就跟她断绝了来往。” “就这样,”他低低徐徐地叙述着,像是说着全然与己无关的话本故事:“她一个人抚养我到高中。 “我高三的时候,有一天,她服用了过量的安眠药,等我下晚自习打120来的时候,她已经没有呼吸了。” 忽然的,话语停住。 是纤细的指横上了唇。 那黑白分明的眼珠对着他,童谣说:“知行哥。” 陆知行敛了敛眸,低头去吻她的脸:“吓到你了吗?” 毕竟,从本质而言,他就是个这么不堪的人。 对多数父母而言,婴儿是婚姻的美好礼物。 然而祖辈也好,父辈也好,他的出生于所有的人来说都是耻辱。 然而她只是摇头,“没有。” 并不是,他吓到了她。 是她……在心疼他。 摸了摸她的头,亦对视着她明亮的眸,陆知行低声出腔:“本来不该告诉你这些事情,不过,”顿了下,他道: “有关我的一切,你都拥有知情权。” 扯了扯唇,陆知行如还要说什么,却忽然,声息止于唇齿。 贴上来的是柔软的唇。 印在薄唇,她生涩而僵硬地吻。 俊逸的脸微怔,那修长而匀称的手扶在了她的后脑勺。齿腔撬开,热吻反复缠绵。瞬间反客为主的是他,扫过唇与舌的间隙,一分,而又一寸。 那身下三尺床褥……宛如是海洋。 陷落在其中,她是溺水之人。 沉溺。 …… 只知沉溺。 窗外雪落,大地与深夜均悄然无声。 而拥吻深深。 直至唇分,她气息仍不安稳,被那满腔的烟味侵入了呼吸道。忍不住地,童谣咳嗽了几声。 按亮了灯,陆知行将她扶起来,替她拍着背顺着气,一边问:“要不要喝水?” 她摇头。 安静的数十秒间,呼吸平复,童谣转向他:“以后,” 他挑着眉,重复:“‘以后’?” 童谣原想说,以后不要抽烟了,想了想,话在唇边纠正:“以后不要半夜抽烟了。” 习惯若那么容易就能被纠正,便也不是习惯了。 听了话,陆知行嗯了一声,拥过她黏腻地抱着,唇贴在她的耳发话:“以后哥哥不抽烟了,好不好?” 否则接个吻还把女朋友给呛到了……确实是不好。 她想了下,似乎在思考可信性,顷刻又抬眼,看他,伸了小指出来:“说到做到。” “一言为定。”勾住了她的指,附在她耳际,他的声线偏轻而沉磁,“以后不抽烟,只接吻。” “……” 就吻着她的外耳廓隐隐约约地啄,那男声每说一句,也便如一根轻极的鸿羽在耳鼓轻刷而过,说不出的酥麻与痒意。 略微停顿,他吐息悠长地笑着: “——和你。” - 这般过了两天,番阳大学各结考院系短信通知了家长放假事宜及注意事项,自然而然,沈月明便得知了放假的事情。 打了通电话,道是战云夫妻一家三口皆回来了,战克这学期结束,假期从圣诞开始放起,整整三周—— 是催她回家的意思。 接电话时,童谣正在科技园大厦一层旁的咖啡店,薄暮自高而阔的玻璃墙面洒落,灿色如金。电话说完,两杯咖啡也包装好了,陆知行手接过包装袋,很自然地圈揽过她,亦在她耳边轻语:“一起。” 不是疑问,是肯定。 没有反对,童谣只是看了看他,明了他的意思,她点头。 …… 她也是那样想的。 次日从番阳折返鹿门,坐电梯上七楼,到地方,童谣自然地抬脚走过去,要开门。 从包里拿钥匙,刚开了门,手腕被捉住了。 她抬眸,对视间,陆知行牵了她的手过来。 一指一指地合拢,终于十指相扣。 童谣抿了抿唇。 推了门,迎面却是沈月白和战克,母子二人一人一手均捧着半只蜜瓜,转脸,四双眼睛两两相对。 沈月白,“……” 战克,“……” 战克自是知晓怎么回事的,沈月白却是不知情。只是视线往下一转,落在了两人相牵的手上,眼中便多了些意味。 这会儿童春江和沈月明闻声也从客厅走出了,夫妻二人犹未说什么,陆知行先开了腔,淡而有声的:“童叔叔,沈阿姨。” 童春江一笑,直接把后面的话尽数打断了:“跟我们瞎客气什么,小陆。叔叔阿姨都是看着你长大的。” 沈月明瞪了他一眼:“我怎么记得,我们搬过来的时候,小陆已经上大学了?” 童春江,“……” 陆知行,“……” 童谣,“……” 再要开口,却是女孩子一道声落下了,平且轻,没有太多波动,“爸爸,妈妈。” 童谣先去看了童春江和沈月明,再扫过战云一家,“姨夫,小姨,战克。” 逐一地点到,最后她挽起他的手,平淡且认真地说: “这是我男朋友,陆知行。” 众人,“……” 陆知行,“……” 有些无奈,他扯了扯唇:该让他出面的事情,全都让她做了。 不过,凤眸略低着,陆知行唇角勾了些微的弧度。 ……她这样也很不错。 扫过女孩头顶的发旋,他更用力地扣在彼此交错的指节,道:“童叔叔,沈阿姨,谣谣跟我在一起了。” 一边说,那长指便在她手心轻刮着,是微痒的触感,她听见他说:“是我先追的她。” 童谣也慢慢地把手扣紧了,心思浮动。 已知的时间里,是这样的顺序。 但是,在那些未知的时间里,在他不知道的时候—— 在那样的曾经,他也是她的,不完全的,暗恋关系。 …… 只是她的暗恋里,自始至终,他置身事外,因而也并不知情。 那些……通通都是他不知道的事情。 再往下的一顿饭,心思各异,童春江和沈月明都是罕见的沉默,却是战云和沈月白还有兴致问几句。 沈月白先问了年龄,学历,边问边颔首:“都挺好的。” 无论长相、年龄、学历,各方面都跟谣谣很相配。气度也很温淡,只一瞧便看得出对谣谣的体贴包容。 再一想六岁的年龄差……她和战云原也是差了六岁的。 沈月白觉得满意。 在旁边黑着张脸的童春江,“……” 挺好个鸡蛋煎饼!爸爸他还没有开麦! 战云便去问工作,“在番阳哪家公司上班?” 陆知行道:“自己和朋友开了间小公司。” 童春江,“……” 沈月明,“……” 开了间小公司…… 快要上市的那种小公司。 童春江与沈月明俱知内情,然而战云和沈月白常年旅居在外,对国内诸事并无所知,因而便也完全地听进去了。 战云听着也是颇满意的,“挺好。” 战云年轻时为爱走天涯,听来潇洒,实则也付出了不少代价。有妻有儿之后,人需要兼顾家庭,便撒不开手去做事业。 如是多年,均是在他人手底下做项目。虽盈利不菲,然想做的事未做成,不大不小,总也是个遗憾。 于上一辈的人而言,有一种奇怪的欣慰是,看见自己的夙愿在下一辈身上实现。 战云的满意源于此。 童春江,“……” 爸爸本爸还没有发表意见! 饭毕,童春江跟沈月明进了厨房去收拾碗筷。战云跟沈月白便落座在外,有一句没一句地跟陆知行说着。 过了约二十分,厨房移门才被推开,童春江看了眼童谣一眼,眼神颇为一言难尽, “谣谣,爸爸有事跟你说。” 童谣尚未反应,陆知行站起身,吐辞温淡,“童叔叔,有什么事跟我说就行了。” 童春江瞥他,态度是极少见的极不客气:“我有话跟我女儿说,你是我女儿吗。” 陆知行,“……” 战云夫妻对视一眼,沈月白在内心里偷着乐,颇有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快乐—— 倒是难见老童有这么上头的时候。 略微拍了拍男人的手,对视一眼,童谣站起,随着童春江走出。 阳台早做成了全封,窗户全关,却也说不得冷。父女二人分别落座,童春江沉吟了片刻,“谣谣。” “嗯。” “你……”他试探着:“你没有什么要跟爸爸说的吗?” “没有。” 童春江,“……” 童谣偏首,很平淡也很诚恳,“该说的事情,我和知行哥刚才已经说过了,爸爸。” 童春江,“……”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听到这个名字就觉得很不爽。 眉紧皱,童春江斟酌,“那好,作为过来人,爸爸要告诉你一些人生经验。” 没有反驳,童谣嗯了一声。 过了约三分钟。 童谣,“……” 好巧不巧,童春江却正好于此时开口了,“第一条,” 分条缕析,是老师特有的习惯。童谣便默默地听着。 略微沉吟,童春江,“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作者有话要说:爸爸气die 第111章 童谣, “……” 童谣看了看童春江。 童春江, “……” 童春江补充逻辑上的错误, “爸爸是唯一的例外。” “爷爷呢。” “唯二的例外。” “外公。” “……” “姨夫。” “高老师。” “胡老师。” “蒲老师。” “穆老师。” “诸葛校长。” 童春江, “……” 以上所说几个老师要么执教于鹿大经管学院, 要么是鹿大行政编制,跟童春江关系都不错——且, 都是男性。 抬手清了清嗓子,童春江有错就改道:“当然, 也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是你刚刚说都是的,爸爸。” “……”往女儿的方向望了一眼, 童春江:“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童谣, “……?” 童谣, “已截屏。” 童春江,“……” “……第二,”默了默,童春江再度开口,语气是鲜见的认真, 显然这才是正题:“谣谣,无论是你妈妈还是我, 其实对小陆都没有任何意见。我和你妈妈都觉得,他很好,是个不错的孩子。” 表达认同,童谣嗯了一声。 在她心中,他一直都是很好的。 “但是, ”转折很快到来,童春江侧过脸,视线转过来:“谈对象的时候……好不等于适合,你明白吗,谣谣?” 童谣静了静,没说话。 “比方讲,”略斟酌着言辞,童春江望向自家女儿:“谣谣,我们都能看到,你小陆哥哥很年轻有为,也许这是他吸引你的地方。但是他的过去,他的家庭……你了解吗?” “了解。”童谣点头:“他是单亲家庭长大,父母没有结婚,母亲前几年去世了。” 童春江,“……” 童谣敛着眉:“知行哥都跟我说过了。” 不意是这般坦诚,童春江心里也有几分动容。 说实话,刚才听小陆言及,是他主动追的谣谣,又是和谣谣在一起没多久——男人多好面子重短处,不藏着掖着,能有问有答就算是坦诚了。更有些心怀不轨的,便是被问了也不说真话,只花言巧语一言蔽之。 愿意主动去交待的,当真是少之又少。 然而真诚是一柄利器,若用来打动人,当是所向披靡,是战无不胜、也攻无不克的。 尤其在,这个人心里有你的时候。 既如此,童春江便也不再铺垫,道:“既然你都知道了,那爸爸就跟你开门见山了。谣谣,不是爸爸妈妈有偏见,只是,小陆的家庭环境……”顿了顿,他也不在此细说,只是偏首望童谣,语意真诚:“总之,两个人在一起是长久的事情,很多问题一时半会是看不出来的,只有慢慢去磨合,去相处才会发现。” 他没有反对很多,只是言辞简洁地总结了:“爸爸只是怕你受伤。” 有了比较,便有了突出。千言万语,旁的人再怎么好,究竟也不敌女儿重要。 为人父母,牵挂子女的心肠总是软的——而那一块心肠不讲道理,只论私心。 童谣静静道:“我知道,爸爸。” 童春江无奈,也有隐约欣慰:她既知道,他又还能说些什么呢? 便如此结束了一场谈话,童谣先回了小客厅。童春江却在阳台就被阻截了,沈月明压低声问,语不传六耳:“怎么样?” 童春江严肃着张脸:“我激烈地反对了。” 沈月明表示怀疑,“……然后?” “反对无效。” 沈月明,“……” 有惊无险,这么一回过去,童春江夫妻等于是默许了。 只是,跟丈夫交流毕,沈月明走出来,对着陆知行又是笑笑,“小陆,时间不早了,你要还有什么事就先回去吧。” 沈月白,“……” 时间不早了…… 沈月白往手机上瞟了眼:六点半。 沈月白扶额:要赶人也得找个合适的由头,不能这么直白吧,姐姐。 偏偏陆知行还答应了,没有拖泥带水地站起了,一边跟童春江和沈月明打过招呼:“童叔叔,沈阿姨,那我就先走了。” 沈月明微微笑了,算作是回应。 童春江,“好走不送。” 沈月白,“……” 好的,她收回刚刚对姐姐言行过于直白的评价。 依次跟战云一家示意过了,他这才走到了童谣面前,边道:“哥哥还有事,就先回去了,谣谣。” 言罢,他却又去拉她两只手。那动作其实细小,却是做熟做惯了般的自然而然,看得童春江是直皱眉,一边抬手:“咳咳。” 童谣只看着他,“你还有什么事。” 他这次来就是跟她回家见爸爸妈妈的。 虽然她能感觉出来,爸爸妈妈对他的态度并不算特别友善。 但他已经是她的男人了,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她会保护好他不被人欺负的。 “其实没什么事,”陆知行俯身微微,唇贴在她耳边上低语:“不过童叔叔和沈阿姨不想我久留,我要配合他们。” 末了,他顿了顿,不再往下说。沿着那半晌的停滞,童谣抬起眼眸,正对着男人的瞳孔,堪堪倒映着她的身影,是说不出的漆黑与深邃。 四目交视,他掀了唇,声音刻意地一低再低了:“方便我——以后娶你。” “……” 款款对望,又是他看着她又是她看着他的,童春江是怎么瞧怎么烦躁,又抬手:“咳咳咳咳。” 童谣,“……” 不欲久留,她偏了目光的时刻,偏偏有唇的温柔印在了额头。 仰首是一双凤眸清冽,半笑不笑的,陆知行温着嗓子:“晚安,谣谣。” 话音落下,他抬腿便往玄关外走了。亦自然地,手无意地抚过了额,手臂垂落在身侧,童谣跟了上去。 童春江,“……” 光天化夜之下谈情说爱,还随随便便亲女孩子的脸,简直有伤风化!特别风俗败坏! 爸爸很生气! 忿忿不平,童春江收了视线,不经意扫过沈月明脸色不对,先前的情绪便立即被抛诸脑后,一把手便挽住了妻子,“老婆,你怎么了老婆,老婆你不要吓我。” 沈月明扶着额,略显勉强地笑了笑,“没事,只是头有点晕。” 战云,“……” 沈月白,“……” 战云与沈月白对视一眼,半秒钟的时间,夫妻双方旋即达成了共识。默契涌动,彼此均齐刷刷地朝战克身上扫了一眼。 今晚没什么存在感的战克,“?” 平日里觉得男孩女孩都一样,沈月白这时候却觉得还是男孩儿省心些了。说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可真到了跟前,自家的姑娘挑了男人,与自家的儿子跟姑娘好上——心态到底还是很不同。 起码,若是他们家战克有朝一日交了女朋友,他们会担心的只会是那女孩儿是不是被战克骗了,而不是战克被人女孩儿给拐了。 与重男轻女无涉,只是这心态颇微妙。 沈月白却忽而想起儿子先前态度,见那二人挽着手上门也不惊讶,于是问:“小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战克揣着明白装糊涂,“知道什么事情。” 沈月白偏首看他眼,“知道不好好跟我说话下学期就没有零花钱的事情。” 战克,“……” 没有否认,便算作是默认了,战克撇开脸,道:“我当时就说了,我不同意。” “……”沈月白:“谣谣谈恋爱,为什么要你同意?” 战克,“……” 太太道是头疼,童春江便鞍前马后地伺候着。战云一家子出去嗨了,热闹如烟云般地退散,家中便只余了连片的安静。 洗漱过时候尚早,有些无聊,童谣坐到书桌前,开始看精读的西语阅读选刊。 有些心不在焉。连带着那熟悉的字母与语法结构也像是漂浮和腾空,映在了眼底,却难以读取进心里。 …… 想起他和她此刻都在鹿门; 相距很近:他就在她隔壁。 可却不如在番阳时那样方便,他来见她便见了,她想见他,也只是一小时不到的事情。 可是现在——距离虽然近得更多,见面却反倒比在番阳时要更加麻烦了。 抿了抿唇。 她不开心。 …… 她想见他。 现在,立刻,马上。 嗡嗡嗡,小蜜蜂般的不连续震动将思绪粗暴打断,童谣从桌面将手机拿起了,是微信消息。 接二连三的,占据了整个手机屏幕。 点进:是她刚才在想的人给她发来的消息。 轻薄的霾因他的消息瞬时地散去了,虽然没有雨过天晴,心却也随之不觉变得轻盈。 最近聊天页第一条便是他,消息有五条,最后一条是【图片】。 他给她发图了。 他和她都没有发表情包的习惯,发图就是照片。 所以他发的什么,他的自拍吗。 一边想着,童谣一边确定了一下时间: 十点二十五,现在有些晚了。 他洗过澡了吗。 这般地想着,一个想法勇敢地跳出了水面—— 他发过来的,难道是他的出浴自拍照。 童谣,“……” 脸微热着,心也微微起伏地跳着。 是那样的话—— 她会非常高兴的。 指尖颤了下,点进,童谣低眸:“……” 如她所想,是照片——且的确是本人的照片。 但不是出浴照,也不是自拍,而是他拍。 而且,是很多年的他拍。 照片上还打着合影留点的名目:鹿门市青园幼儿园毕业合影留念,年月日。 她一眼就认出他了——毕竟,像他这样,浑身上下充满着数学题的魅力的人还是不多见的。 对了对照片下方的座次与姓名,无误。 继而顺其自然地,她扫见他右侧的姓名:季楚。 他们认识那么久了。 往上翻,陆陆续续地,他还给她发了些其余的照片。 各种各样的场合,有运动会时的,有读书时的——但无一例外,全部是合影,没有单人的照片。 三三两两地发完了,最后陆知行道:“是谣谣说的——想看哥哥小时候的样子。” 嗯,是她说的。 “现在看到了。” 是看到了。 犹如在说话般的语气,那问句在屏幕浮现,她也如能听见他不紧不慢地,低语着问她:“怎么样?” 垂眸,童谣敲下一行字:“很好。” 她很喜欢。 不过,纸上得来终觉浅,纸上的数学题总是没有眼前的数学题来得生动形象。 这样想着,童谣放轻了脚步,走出房间,见另一侧的卧室并无动静,她略微屏息,继续向外走,一道声音从身后落下了, “谣谣。” 童谣,“……” 回眸,童春江亦往相向的方向看过来,表情正经,接近于面无表情:“去哪里?” 她嘴唇微抿,父女二人对视半晌,时间静寂。 童谣,“去散步。” 童春江,“……” 童春江显然不大么信,但也没有当场拆穿:“这么晚了还出去散步?” “嗯。”童谣道:“散步瘾犯了。” “……”听说过烟瘾听说过酒瘾,倒是头次听说散步还有瘾的。 瞟了眼身后的卧室,童春江面色极不情愿,静了静,终究还是轻声地道:“二十分钟。” “……”童谣没走:“谢谢爸爸。” “十九分钟五十七秒。” “……” 出门,童谣去按隔壁的门铃。 和以前哪一次按的都不一样,这一次她按得很有底气。 她知道门后是有人的,也知道,门后面的这个人,属于她。 有底气,她按铃。 门铃很配合地响起。 叮咚——叮咚——叮咚—— 二十秒后,无人响应。 童谣,“……” 再按。 一分钟后,无人响应。 童谣,“……” ……他不在家吗。 略有奇怪,她摸出口袋的手机,正准备打他的电话,忽然门锁声动,窸窣地入了耳。 门后面有人过来了。 很自然地,手放下了手机。门开,童谣循声抬首,“知行哥,” 卡住。 像杂物掉入轮毂,牢牢嵌入。 入目是他一张俊逸的脸,黑发湿漉地搭在前额,其下视线深静,包裹着睡衣式的浴袍,不怎么暴露。只是在外的身体肌理分明,浑身蒸腾热气。门一开,游动着的香气便抵达了她鼻尖。 像羽毛一道,轻而无声地, 抓挠。 瞬时倒退回原始社会,与他对视,她失去了言语。 洗脑循环三个字。 出,出,出出出出出, 出浴,出浴出浴出浴,出浴照。 第112章 童谣, “……知行哥, 你, ” 微微面红了, 她低下头去。 陆知行, “你怎么又不穿衣服了。” 童谣,“……” 她从暗地里抬了眸, 替他解释了:“你刚洗完澡。” 凤眸微敛了,他投来的目光里蕴着清润的笑, 门也不关,只是一只手臂自然而强势地把她带到怀里来, 边俯身边要抱。 她往旁边一步, 避开了, 谨慎地往一侧看了看,小声命令:“先关门。” 陆知行,“……” 也没犹豫,他唇角上勾,挽着她的手把她带过来, 顺手便撂上了门。 抱她都不安分,是要先关门。 到房里去, 也顾不及其他的,她只看着他仍然濡湿的发,半干半湿的贴在前额,便道:“你先去把头发吹干,知行哥。” 然他半点要挪位置的意思都没。 童谣看他一眼:“你不能先去把头发吹干吗。” 陆知行只瞧她, 唇间散漫应了:“嗯,不能。”他道:“腾不出手。” 两双眼睛对着,她不解,“你的手呢。” 他回答,只站定在她眼前,手掌缓缓扶上那一小把的腰肢,直至将她整个人包裹在了怀中,俯身轻语,吐息悠然的:“在抱你。” “……” 最后就变成了他坐着,她则站在他身后,拿着支吹风帮他吹着头发,心底有些古怪的。 怎么就变成这个进展了。 她本来是想过来看数学题……的幼儿园、小学、初中以及高中的。 想看看,他所有的, 被她错过的时间。 …… 短发很好吹,不过几分钟,那半湿着的发已经被吹到全干了。且被她吹头发的人很乖,她调整着是什么姿势,他便随她被调整成什么姿势了。 指徐徐插梳过了发,能感知到从发梢至末端均是干燥蓬松的,童谣关了吹风。拿了梳子梳着,先在他身后,后又绕到他身前,微弯着腰,手拿着梳子略梳了梳前面。 离得很近,她专心致志,因而也不怎么留心,只是近距离间不可避免,视线相对。 她在他瞳孔里便看见自己倒影,清晰分明,彼此间距越来越近—— 唇触上唇,柔软。 因手执着梳子,无防备的瞬间抓不住人。于是这一吻,便是一个满怀。 初时她的手势是上抬的,后便慢慢地垂落了,被他拉着坐在怀里,手缠在他腰身,彼此亲密,又十分黏腻。 这一亲……没一会儿是不行的。 吻在深入,怀抱亦随着不断加深的吻箍得越紧,仅剩了二人独处的空间里,再细微的声音也是明晰而可听。 那唇的厮磨,与舌和齿关的缠绵。 兜兜转转,水声嬉戏又交缠。 初吻时是浑身紧绷,而后慢慢松弛,软绵绵的。 拥抱让她安心,亲吻令她甜蜜。 来自于他的一切亲密, 通通,都,惹她沉溺。 在他们之间,这样热辣的深吻虽然不少,但在这里还是第一次。 这愉悦流淌隐秘,又正大光明。藤本的植物爬过了矮墙,在墙沿孕育了花苞,而后开放,向着明光与太阳。 不再是她暗恋的,如今,他是她的了; 正如,她也是他的。 关于这一点,到如今已经不再有任何疑义。 只是。 肢体贴近,觉察到某些明显的事情,童谣,“……?” 她睁了眼,唇分了,陆知行只用唇轻蹭着她的侧脸,低声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力气,她整个地落在他怀抱里,双手仍缠绕而环抱着他,只是眼睛眨了眨,“我……”她望着他:“我坐到你了。” 陆知行,“……” 嗯,她是坐到他了。 然他仍紧紧地圈揽在她的腰侧,细细的一把,躺在他掌心便生出些爱不释手的意味。腾出一只手摩挲了她的脸,陆知行眸沉沉的,“介意它?” “……”没有说话,她摇头。 不介意。 虽然现在还没有,但她很清楚:那是她以后要用的生活必需品。 既然是必需品,那就谈不上介不介意了——退一步说,就算她介意,也要学着适应的。 她想了很多,不过在他那里,也只剩了一个信息。 不介意。 陆知行便没把她放下,也没有继续再吻,只是脸和脸近距离地相对,两双眼睛对视着,他压低了声,带着些许轻哑,叫她,“谣谣。” 童谣眼睛里有很多问号,“?” “感觉到了吗?”他附在她耳,低低咬字:“它很喜欢你。” “……”无法感觉,但她诚实地红了脸。 保持着同一个动作太久,童谣的腿有些麻了。伸展了一下腿部,只是简单的姿势调整,她却忽而闻见了他的一声闷哼。 低沉而又讶异的。 童谣,“……” 睁着眼睛,她看着他,问号只增不减。 他……怎么还叫起来了。 她都还没说什么呢。 腿仍然很麻,那半截子的动作非但没有缓解,甚至还让她小腿抽起筋来了。童谣又试图动了动腿,然而却忽然被他手臂箍紧了腰。 加重了力气,引她注意。 童谣,“……?” 视线上抬,陆知行觑视着她,唇掀动:“不许动。” “……”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她脸更热了,低下头解释着:“我腿麻了。” 他一手落下,捏着胫骨位置,不轻不重的几下,才抬眸:“好了?” 童谣想点头,想起他让她不动,那头点了一半就僵住了,她答:“好了。” “……”日久天长,他和她之间,很多事情不急于一时。微松了手,陆知行在她唇上轻轻啄了口,声线偏轻且沉,“看照片?” ……照片。 脑内轻微宕机了。隔两秒反应过来,童谣刚要说话,一道铃声精准截断,那铃声在安静氛围中响起得猝然,是而也分外尖锐了。来电显示弹跳着打电话的人:爸爸。 童谣:“……” 然而毕竟是接了,童谣主动地道:“爸爸。” 虽然怒气冲冲地打来电话了但并没有料到对方这么爽快就接电话因而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的童春江,“……” 清了清嗓子,童春江,“谣谣,现在几点了你知道吗?” “十点四十。”童谣如实描述:“还有五分钟,爸爸。” 虽然很生气很想对着大猪蹄子口吐芬芳但又考虑到并未超时甚至没有理由发火的童春江,“……” 默了默,童春江,“加快。” “好的,”童谣道:“我会按时回家的。” 童春江,“……” 在女儿面前毫无威信的爸爸,心碎了一地。 放下手机,她有些遗憾,抬了抬眼,“我只能看五分钟的照片了。” 那通电话虽非外放,然而她落座在他怀里,彼此是这样亲密的近距离,陆知行显然也听见了,闻见这一句,却微俯下身与她低语了,蛊惑却如无意,“跟我结婚,以后天天都可以看,想看多久就看多久。” 说完了,他一双漂亮的眼抬起了,征询她的意见,“好不好?” 童谣点头,“好的。”她想了下:“不过,我还没到可以结婚的年龄。” 只低笑着,陆知行碰了碰她的鼻尖,“我等你。” “……”小声地嗯了声,她没有更多疑问了。 - 此日一家围坐着吃早饭,几双眼睛盯着——尤其是童春江与沈月明,目光几乎就没有离开童谣。 那气氛僵持,磁场内部波云诡谲,待得有些无聊,战克便起身出门了。 抬脚走出,战克才等电梯没两秒,那边吱呀一声响,门也开了。 战克,“……” 那电梯是自下而上的,至此时才到三楼,再从上往下走,显然还需一定时候。 略想一想,战克开口,“谣谣姐正在吃早饭。” 陆知行掀唇,不温不火应声。 他斜斜睨了身旁的人一眼,“你怎么不去找她?” “叔叔阿姨会不高兴。”陆知行言简意赅。 啧,战克毫不保留地讽刺:“还说什么喜欢,结果连找她一起吃早饭都不敢。” 陆知行回:“结婚以后,我可以天天找她吃早饭。” 战克,“……” 呵呵两声,战克不以为意:“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吧,你跟谣谣姐才在一起多久,怎么可能现在就谈婚论嫁。” 陆知行瞟了她眼,不咸不淡地。而后手落进插兜,摸出手机,外放。 “跟我结婚,以后天天都可以看,想看多久就看多久。……好不好?” “好的。” 战克,“……” Flag倒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几分忿忿,战克闭麦。 但仍觉得不太公平。 一边都已经被死刑立刻执行了,一边还这么云淡风轻。 沉默了数秒,余光瞥见对方正在发微信的对象,战克故意搞事情,“虽然谣谣姐现在是跟你在一起了,但她以前也对别的男人心有所属过。” 在两道镜面前站得挺拔笔直,陆知行视线向前,放下手机,平滑镜面映出脸色平静。 显然是不怎么相信的,他唇微掀,道:“你姐姐以前应该只对学习心有所属。” 战克,“……” 这话说得不错,不过,战克抬头,成竹在胸般的:“你看过她的微信昵称了吗?” 陆知行没有应声。 自然是没有的。多少年前起,加微信的时候,他就给她打了备注。 谣谣。 两个字沿用至今。 不过,想起倒也不费功夫,他挑了道眉,望向战克:“‘为了学习不择手段’?” 言及此,恰逢门开,二人走入。 电梯里有上了岁数的阿婆,扶着拐杖颤巍巍的,手抖着抖着,忽而拐杖便掉了。战克自觉把拐杖扶起递给阿婆,阿婆道谢,他亦回归正题,先呵呵了两声,“还说什么喜欢,连谣谣姐换了微信昵称都不知道。” 陆知行,“……” 这么说,陆知行便几分上了心,点开微信,再点进她头像,视线触及——果然是换了昵称。 谈恋爱不如学习。 目光停在那七个字上,眉心不觉微皱了皱。 “谈恋爱不如学习。”像是生怕他不知道似的,在确认陆知行看过一遍后,战克又重复了一遍,几分得意。 陆知行出声,声线沉落微清淡:“我看到了。” 战克看了看他,先未回答,只是道:“这个昵称谣谣姐用了三年了。” “所以?” 仍是清淡声线悠然吐息,只是字里行间,那声息便冷淡了三分。 无声无形。 这回换战克直面前方,脸色平静,回答:“所以,与你无关。” 敛着双凤眸,陆知行没有接话。 谈恋爱不如学习—— 很显然,这是个比较级。 没有经历,比较也就无从谈起。 视线沉了沉,降落在一楼,陆知行启唇,低低徐徐:“——是谁?” 战克,“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 不抵学生放寒假,沈月明还要上班,鹿大放假放得晚,童春江还要去监考。早饭过后不久,二人便走了,家中只剩了战云一家和童谣。 只是走后不久,门铃声又响起。 以为是谁忘带了钥匙,童谣去开门,突然而又自然,映入眼帘的是长身倚靠在墙的男人。 五官仍是俊逸的,只是轮廓轻微紧绷,她眨了眨眼睛,叫人,“知行哥。” 他只朝她伸了手来,“手机。” “……?” 有些疑惑,不过面对他,她也没有很多的犹豫,直接解锁了自己的手机,继而递给他了。 点进微信,在个人资料页面,陆知行动了动指,编辑了几个字。 学习不如谈恋爱。 跟谁谈? 学习不如男朋友。 谁是男朋友? 眸光下沉微深,最终掠过一念,敲定后保存了,再递给她,望向她时,视线漆黑。 童谣接过了,而屏幕仍然停留在个人资料页,一眼望过去,便是显著的昵称。 “学习不如陆知行”。 第113章 童谣, “……” 微抿了唇, 她仰起脸来:“……知行哥, 这是什么意思?” 觑视着她敛在光线里的一张脸, 半明半暗的, 像用色较深的铅笔,素描出娇小如荷瓣的脸颊。 陆知行唇微掀, 吐息悠然:“字面意思。” 童谣,“……” 她当然就不好意思再问他, 字面意思是什么意思了。 只是,牵过了她一只手, 一指一指地交扣住了, 陆知行低垂了眸, 却倏而又如无意般地反问:“‘谈恋爱不如学习’——是什么意思?” 童谣,“……” 谈恋爱不如学习…… 是三年前改的。 虽然后来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也跟他在一起了,但是也没有想起过要改微信名这回事。 不是太好解释。 她的性格不擅长撒谎,凝神思考时声息便安静下来。陆知行眸色沉了沉:她的反应形同是间接坐实了刚才在电梯听到的话。 于是驱前一步, 陆知行走进了玄关,童谣亦惯性地后退——脊背便靠上了墙, 触感一片冰凉。 他俯下身,额抵住了她的额,忽然问:“你现在是跟谁谈恋爱?” 童谣,“?” 他突然的表现让她的头顶漂浮过很多个问号,却还是如实回答了, “跟你。” 陆知行应声,对着她双眼,不咸不淡又问:“是跟我谈恋爱重要,还是学习重要?” 童谣,“……” 不意他会这样问,童谣一时间有些无言。 他眼眸却沉了沉,紧盯着她的同时出声,“很难回答?” 童谣抿了抿唇:“你想听实话吗。” 陆知行一瞬不瞬地看她:“我想听好听的话。” 她便抬了双眼睛,没有犹豫:“跟你谈恋爱重要。” 听到了想听的回答,他略微俯身,唇点了点她的侧脸,低低安抚:“乖。” 童谣,“……” 如果实话实说,她会觉得,这两件事是不能比较的。 她不会因为跟他在一起就不学习了,也不可能因为学习就冷落他。 但是既然他说想听好听的话…… 那她就说好听的话吧。 轻点着她的脸颊,陆知行道:“微信名不许再换了。” 童谣,“……” 低着眼睑,她还是附和着嗯了一声。 他垂了眸,看她,又道:“如果要换,必须提前跟我报备。” 童谣,“……” 正打算去厨房倒水去撞见这一幕不知是进是退因而目睹了全程的沈月白,“……” 现在的小年轻真是…… 看不懂看不懂。 - 回鹿门不过两天,陆知行又折返回去。童谣放假在前,方葭霜和夏小满放假在后。三个人去了鹿门新开的一家购物中心,到了中饭时间,便又就近进了间西餐厅。 人不多,星散坐着,隔了一条窄窄走道,另一边是疑似情侣的年轻男女。 男人手里捧着个手机,看起来是一直在打游戏,女人也捧着手机,不知道在刷些什么,脸上是百无聊赖的样子,时不时又抬头看对方一眼。见对方打完一局,喂了声,“你看看……是这个色好看,还是那个色好看。” 男方也依言扫过去了:屏幕上是两管不同的口红色号。 327西瓜红。 220珊瑚红。 “……?” 这两个颜色有什么区别吗? 然而女朋友有问,男人就要有答,于是他硬着头皮道:“……我觉得都一样。” 女人一听就不满意了,觉得他的态度太敷衍,腮鼓起了:“怎么一样,你仔细看看,西瓜红是浅浅淡淡的,珊瑚红颜色偏深,接近姨妈红。” “……” 姨妈红又是个什么鬼? 见男朋友一脸懵逼,女人当即就恼火了,“你你你,成天就知道玩游戏,女朋友问你个小问题,你都不上心。” “我没有……” “那我问你,是游戏重要还是我重要。” “……” 这是一道送分……不,送命题! 没分毫犹豫,男人光速回答:“那还用说,当然你最重要了。” 女人哼哼唧唧的,虽然不太满意,但也知情知趣地没再闹脾气了。 童谣,“……” 从那对情侣身上收回眼光,方葭霜神情静了静,夏小满叫了几声才反应过来。夏小满把单推过去,软软地问了声:“你在想什么?怎么这么出神啊?” 方葭霜一手拿了铅笔,执着笔,动作却是停了停:“我是在想,别人是‘我和游戏谁重要’,放到谣谣这里大概就是……‘是跟我谈恋爱重要,还是学习重要’?” 童谣,“……” 夏小满眨了双眼睛,不怎么信的样子:“应该不会这么问吧?” “应该不会吧。”方葭霜笑:“我也就是看到了才随便一说。” 不过是闲言碎语,因而方葭霜和夏小满均没太在意。想起什么,夏小满便去问方葭霜:“方葭霜,最新上的柯南剧场版你看了吗?” 方葭霜是侦探爱好者,但凡稍熟悉些的人都知道,夏小满固然也在其列,是而才有这一问。 “我还没看,不过我们也不一定就要看那个。现在柯南原创剧场版是做得越来越差了,推理元素也牵强,看个探案跟看动作片似的。”末了,方葭霜产生了你行你上之感,道:“还不如让我去写剧本。” 夏小满只是随口一问,对此并未有太多共情,点了点头道了声好,算作是回应了。却是童谣嗯了一声,很认真。 方葭霜便兴致盎然去看童谣:“谣谣,你也觉得原创剧场版越做越差了,是吧。” 诚然方葭霜爱好如此,童谣也跟着看了不少这一类作品。其中最大的IP无疑就是柯南,再还有福尔摩斯、金田一等等。 “不,”童谣矢口否认了:“我是觉得,你可以去写剧本了。” 方葭霜,“……” - 再过不久,到春节时,陆知行来了趟鹿门,同样是两天。 年夜饭,他亦是在她家吃的。 先前童春江夫妻虽表现得不甚满意,但在三十当天陆知行回隔壁之后,还是留人吃饭了。 童谣的爷爷奶奶亦在。 到底是隔了一代,祖辈看孙辈是怎么看怎么喜欢。看了看陆知行,童爷爷率先发问了:“小伙子家里几口人?毕业多久了?在哪里工作?做什么……” 童奶奶搡了把童爷爷,面上满是不乐意:“唉,你这老头子,大过年的,盘问人家户口啊。”又笑吟吟看陆知行:“小陆啊,你吃你的,别管这糟老头子,啊。” 糟老头子,“……” 一家人吃个团圆饭,也无所谓尊卑座次了。童谣坐在奶奶旁边,童奶奶闲下来便去跟孙女私语了,比了个拇指:“谣谣眼光不错,这小伙子真俊真好看。” 童谣点头,“是的。” 一语双关了,她一句话回答的是两个问题。 童春江在旁听见,哼了一声,“没有我好看。” 陆知行也附和了:“嗯,是没有。” 众人,“……” 战克往那方向上瞟了眼:尬吹可耻!虚伪之至! 而后童奶奶又去跟童谣私语,带着几分犹豫:“……小伙子眼睛不太好?” 童谣,“……” 年三十,除夕夜。 灯火通明时分,除却老爷子老太太之外,余下的一家人去了鹿门市的寺庙。 除夕夜时寺庙最是人声鼎沸,一眼望去是人山人海,前后都是人,乌压压的挤成了一片。多的是要来烧头香的人,更有人从三十的凌晨便在这里候着了。 不过说是烧头香,实际因为排队实在不易,甚至可说是困难。是而不少人但凡排上,哪怕没过零点,也便烧了。 一家人原是走在一起,后面又冲散了。手挽着手,行走在除夕夜人头攒动的大雄宝殿前,空气冷清,却又充斥着烟火气味迷离。 人挤着人,走散便难找到了。找不到,便只能等。 结果人没等来,反倒是等到了上香的位置。烧过了香,童谣将手合十了。想了想愿望,第一条是所有人都平安快乐。 第二条。 她偷偷瞥了眼身侧的人。 见那灯火与烛交汇的朦胧火光剪裁他侧影,五官线条均清晰俊逸。 第二条。 她闭了闭眼。 想明年的这个时候……也能跟他一起来这里。 上香是数秒静寂,后面在排队,相牵离开了。上香后时间仍留有五六分钟的余裕,并未到第二天。 夜凉如水,迎面罡风生着寒意。走着走着,陆知行便站定了,侧过身,他将她另一只手也拉过,两只手并拢了包裹在掌心里了,这才不疾不徐地问:“许了什么愿望?” “平安幸福。” 他便觑着她,眉毛微挑,没发话。 “还有,”顿了顿,童谣眼睑微垂着:“明年的新年……也想和你来这里。” 握着她的两只手,陆知行嗯了一声,却问:“就明年?” 她抬眸,与他四目交视,见他唇掀动了,声线清淡带着几分意味,“后年呢?” 后年…… 眼珠转了转,童谣开口了,“明年再许后年的。” 陆知行,“……” 恍如无意般,陆知行道:“我也许愿了。” 她不说话,双手安静地交付在他的掌心里,姿态是愿闻其详的。 注视着她,他腾出一只手来,自她面颊抚触而过,动作轻轻。黑眸凝定在她的脸,他墨般的瞳仁倒映她脸孔,分明。 “不只是明年,也不只是后年,”望着她的眼睛,他低低徐徐地说着:“以后的每一年,哥哥都想跟谣谣在一起。” 以后的每一年,都想跟她在一起。 是很好听的话。 她踩了带了点跟的小靴子,站在他身侧,发顶却仍只堪堪到他肩的位置——还是矮了一节。 隔着这一节的距离,童谣仰视着身畔的人。 不知不觉的,无声无息的,也是——在过去,却几乎是想也不曾想过的。 在未来,竟会有这样的一天,他和她的距离会是这样的近。 人群中忽有倒计时响起了,齐刷刷的。 “10,9,8……” 抬首,遥遥可见市中心高楼电子屏浮动了,原是新年的第一天将到了,秒针转动,只剩了数秒的时间。 人声仍在喊着。 “6,5,4,3,2……” “1。” 有明丽璀璨的颜色升腾至顶,响彻耳边是新年烟火轰鸣。 “知行哥,”童谣偏过了脸。瞥见阴影洒落,伴着那阴影,水果香近。 出于惯性,她仍继续地往下说着:“新年快乐……。” 卷舌,乐字才出声便被吞噬了。苍穹展开,而那焰火瞬间点燃无数,错落而交织,照亮夜色如昼般的耀眼与清明。 便在那明如昼的焰光里,勾线出一对的人影拥抱亲吻,近距离间极致深深。 轻吻,唇分时,陆知行仍与她的脸挨得很近,气息也如仍抵在唇上。轻而有声地,他说: “新年快乐,谣谣。” 第114章 短短的一个寒假, 过了春节后, 一个寒假便也所剩无几了。到1月的最后一天, 童谣回番阳返校报道。 当天无事, 正式开课要到下个周一。不过, 她还有些别的事情。 比如,陪人过生日。 地点定在番阳旁边一座小城的温泉公馆。是过生日, 然而到地方的时候,只有他们两个人。 童谣便偏脸向身侧, 问:“其他人呢?” 专指他的朋友了。 她脸转过,陆知行便自然吐息悠然地道:“我没叫。”他不怎么经心地解释着:“难得跟你出来一次, 不想有其他人来破坏。” 这样啊。 没有说话, 她勾了勾他的小指。 她的想法也是一样。 进门到前台, 前台小姐便语气很客气地询问了,“您好,二位是要一间房吗?” “不,”童谣听见陆知行轻描淡写地否认了:“是两间。” 她抬了抬眼,些微诧异。 他脸色却很云淡风轻的。 那前台小姐脸色也是一怔, 只是继而神色又是如常,看男人递了卡, 她手便接过了,按流程开了房间。 拿了钥匙再走,出大厅到走廊,手牵着手,童谣心里有轻微浮思。 为什么……是两间呢。 是两间是两间是两间。 明明她的小被子可以很好地裹住两个人的。 却如能直接读取她的心思般的, 陆知行开腔,话音落下是淡淡的:“开两间房,是因为每间房里的温泉池都只有一个。” 因而即便不是一起泡……也是一方看着,一方在泡了。 循声仰眸,童谣轻微不解,此时与他视线相对,他便俯首与她耳语了:“我怕我……管不住自己。” 他那一句话入耳,话是轻飘飘的,像羽毛刷过,有形无形,微痒的。 唰一下,她耳尖却迅速地染红了。 他管不住自己管不住自己管不住自己…… 他说,他管不住自己。 童谣,“……?” 他为什么要管住自己? 她也没有说要他管住自己。 很奇怪,但她只是嗯了一声。 一边又转而去想其他的事情。 那她晚上想跟他一起裹小被子怎么办。 寒假都在家里,就算他过来,她也不可能跟他一起裹小被子。 她的小被子里,他已经很久没有到来了。 …… 默默的片刻,房间已经到了。陆知行抬手摸了她脸颊,眼尾展开了弧度,半笑不笑的:“泡完温泉哥哥再去找你?” “……”也可以。 没有回答,微低着脸,童谣点了点头。 先是一起吃饭,而后各回各的房间,她坐定在房间里,拿了一套泡温泉穿的衣服来。 是奶白色的,蕾丝的,纱质单薄的。 也是,他喜欢的。 只是这么想想都觉得不太好了。 她想捂脸。 然而转念一想——他和她是两间房间的。 不是泡温泉,她见他的时候当然也不可能只穿这个。 童谣,“……” 换好了衣服,她走到温泉池边,先是坐下来,用脚尖点了点水面,温度是微烫的刚好,于是她下了水。 手扶在池子边沿,时间过了会儿,浮思也联翩的。 他现在是不是也在泡。 他…… 想了想,童谣拿了手机,编辑了一条信息。 未及换衣服,才回房间便有新的工作消息发过来了。等简单地处理过,再换过衣服,又是手机在震。 陆知行拿过来,低眸去看。 谣谣,“知行哥。” 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陆知行,“……” 对方正在输入… 对方正在输入… 谣谣,“我已经好了。” 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陆知行,“……?” 这有什么好撤回的? 边想着,陆知行边淡淡瞟了眼时间:一刻钟不到。 这么快就好了? 不过,既然她说已经好了,他便也回了过去:“知道了。”陆知行道:“我等会过去。” 撤回了消息却没有料到已经被他看到的童谣,“……” 肩以下的位置均浸泡在汤池里,白雾裹着高温蒸腾,那温度也如热导传递到了脸颊。 把手机放在了池边的置物架,童谣有些想要捂脸了。 她…… 其实还没泡好。 只是, 就算没泡好,她也想要他过来。 就这样,她将身体泡在池水里,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到来。 过了十五分钟。 童谣,“……” 过了三十分钟。 童谣,“……?” 人呢? 从置物架边拿起手机,她又确认了下他的说辞。 等会过去。 可是现在她已经等了很多会了。 童谣,“……” 有些无聊,等不来人,也不太好催。她也不再对着开门的方向了,只是转过身来,仰眸向苍穹。 公馆所在地市政府的主要财政收入来源是旅游业和附带第三产业,本市少工业企业。纵然有,也非是重工,而是污染较少的轻工业一类。 因而天暗得彻底,而星与月却明净,至极。 她的房卡他也有一张,因而进来也极轻易。 入室,灯是亮的,房内却无人,棉被堆叠了整齐放在一边,浑然如无人来过的痕迹。 通向温泉池的那一扇门仍是开的,玻璃外墙明净,那一方池安置在室外,雾气浓白四散,如牛奶在空气凭空泼洒了,烟缭雾绕。 笼罩那一片纤细的影,平直的肩、背与颈。挽起成半花苞的发,仰起的脸颊弧线温柔,荷瓣般的,清新而又明丽。 眸微收敛,不知出于何种心态的,陆知行朝前走了几步,才出声叫人,“谣谣。” 那一层的雾却也如是屏障,抽干了空气变成了真空。 没有听见,她亦无反应。 又两步,他压低了几分声的,“谣谣?” 童谣,“?” 瞬时,她反应过来了,转身。那一池蒸腾热雾飘飘渺渺,裸露的肩颈均泛着桃花般的粉红颜色,脸转过,因而眼珠正朝着他的方向,黑白分明的,干净而漂亮。 人面桃花,却不是诗里的句子。 出浴的…… 小仙女。 童谣先叫人,“知行哥。” 他只低低地嗯了声,直视着她,视线漆黑,而声偏轻哑,“不是说好了?” 童谣,“……?” 怔了怔,她回神,想起信息上给他发的内容,又回神,视线下落,是她身上所剩无几的布料。 童谣,“……” 虽然是她叫他过来,但她还是立时窘迫,垂了眼睑,“……你别看我。” 陆知行应声,转身,背对着她落座了。 童谣,“……” 她只是说说而已。 缓解尴尬,童谣随意地打岔了,“你刚刚干什么去了?” 怎么让她等了这么久。 “洗澡。” “你也泡好了吗。” “没有。”端坐在位置,陆知行低着眉:“我没泡温泉。” “……” 静了半晌。 童谣慢慢开口了,“那你……要不要过来。” 陆知行,“……?” 坐定在位置上,他掀了唇,吐息悠然地反问:“你不是让我别看你?” 两只手撑在池水边沿,鹅卵石铺边触感温润。童谣一边撑着手,一边望向室内落座的那一道影,眨了眨眼睛:“……我是让你过来泡温泉,又不是让你过来看我。” 而且,顺便看看她……也不是不行的。 陆知行,“……” 见他站起身来了,童谣便匆匆调转了位置,背对着来人,她也不是很确定他是不是到她身边了。隔一段时间,估算着差不多了,童谣问:“知行哥,你来了吗。” 他开腔淡淡的,“嗯。” 再隔一段时间。 “你脱好了吗。” “嗯。” 又隔一段时间。 “你……进来了吗。” “嗯。” 他来了他来了他来了。 不知是池水作用或是其他,她的脸超热了。 可是再过一段时间,身边仍是静静的,于是童谣又叫他,“知行哥。” 陆知行淡声应了。 背对着他,她有小小的困惑:“你在哪里?” 衣衫整齐站在岸上,月色明净,而光是黯淡,陆知行站定在那一片朦胧模糊的光团里,望着她袒露在外的纤白肩背,视线深深。他启唇答:“在水里。” “……” 她小小的困惑演化出了比较级,变成了中中的困惑,且有往大大的困惑发展的趋势。 他也在水里,那她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小心翼翼,童谣分出了点余光去。 往左——没有; 往右——也没有。 往后…… 她迅速转头。 便与另一侧站着的人在对视间撞了个满怀。 童谣,“……?” 陆知行,“……” 童谣发出疑问:“知行哥,你怎么不下水。” 清了清嗓,陆知行好整以暇,“你在水里,我不方便。” 对着他,她睁着眼睛,视线上抬,“哪里不方便。” 他唇角微勾:“有谣谣在,哥哥的自制力会变得很差,所以不太方便。” 童谣,“……” 不高兴。 闷不做声地,她只朝着他的方向过去了,到他跟前,俯视与仰视的视线交接。望着男人,童谣言简意赅:“你下来。” 陆知行,“……” 没有再拒绝,在她的注视下,他脱了外衣,踩着鹅卵石下来了。 露出来上半身,流线般的身材,肌理分明的,线条紧绷着。 她看了看他,又将脸转开。 再看了看他,又将脸转开。 她又看了看他…… 这回没有再把脸转开了,抿抿唇,童谣扶着池的边沿到他身边来了。先抬头,四只眼睛两两相对;而后低头,她伸手臂,张唇,“抱。” 话音刚落就抱上了。 她穿得很少, 他穿得更少。 一个穿得很少的人和一个穿得更少的人亲密地拥抱着,陆知行俯首,自然亲了亲她的发顶,下颌抵在她肩窝,动作轻微亲昵。 童谣一只手扶在他的胳膊,扶着扶着,忽然反应过来手感很好。 他的手臂也分布了肌肉,外观看来是紧实,放在手里是紧绷的。 摸着摸着,她忽然在他小臂上捏了一把。 陆知行,“……干什么?” 嗯了一声,童谣点头:“捏你。” 圈揽着她,他贴耳低声地问:“捏了什么感觉?” “……”没有多思考,话蹦出了口:“很硬。” 陆知行,“……” 童谣,“……” 附在她耳廓边缘,他低声说:“我其他地方也很硬。” 童谣,“……” 她掀了掀眼帘,忽而,“后天要下暴雨,你出门记得带伞。” 陆知行,“……?” 转移话题不能更生硬了,他弯了弯唇,无声:只是,这样的她也很可爱。 陆知行只把她紧紧地拥在怀里了,一只手捉在她纤细的腕上了,压低了声:“谣谣。” “?” “哥哥的腹肌。”捉着她的手,他按着了她食指打着圈,徐徐地慢慢地,唇贴耳侧,出声是轻哑沉磁,循循善诱着:“要不要再来数一下?” 童谣,“……” 人被他很紧地拥抱住了,童谣睁着眼睛一动不动了,觉得有些窒息,话也缓了一阵才说出口,“……数数就数数。” 他笑。 于是在他的带领下,她数过了一遍。 又去数第二遍。 再去数第三遍。 …… 然后她数了很多遍。 结果:数不胜数。 这过程中他一直亲着她,断断续续的,也不是怎么深入,就是很黏腻很亲密。 由着她的手数来数去的,童谣枕靠在他胸膛,脸红红的。 数数,真是令人快乐。 本来自由自在地动着手,却忽然又被捉了。 童谣抬眸,“?” 享受男人身子,被男人当场逮捕。 “谣谣,”唇抵在她的额,陆知行的声音低低徐徐的,隐约有欲色潜着:“再往下——要不要也数数?” 唰一下,没有镜子,但她知道她的脸一定热透了。 亲热的意思原来是—— 亲着亲着,人就热了。 这一次,她数了很久。 …… 事毕,童谣先上了床,然后裹好了自己的小被子,侧耳听着洗浴间唰啦的水声。 房间里的大灯被关掉了,只剩下暖色调的暗灯,盈盈的铺洒在每一角落,营造出充分的安全感。 躺在自己的被子里,童谣手指动了动,继而伸了出来。 刚才数了很久的数,她的手指有些发麻,摊开了亮在眼前,在灯下是暗影一片。 五指摊开再合拢,她仔仔细细地看着。 她,她竟然…… 她竟然对他做了这种事情。 童谣抬手捂脸,想起她的一只手竟然对他做了这种事情,动作又僵了下,接着还是放在了脸上。 热度只增不减。 明明只是想想,她都觉得很不得了了。 可是当时他那样低着声蛊惑着她,她竟然也那样做了。 她不只跟他这样了,她还跟他那样了,她甚至还跟他一边这样一边那样了。 童谣,“……” 害羞像电流翻涌,令身体酥酥麻麻的。可是这份羞涩中又搀着跟喜欢的人亲密过的喜悦——于是她的心像轻飘飘的粉红色云朵在穿行,很羞涩,但甜蜜也是止不住的。 天哪。 甜蜜的浪潮在澎湃,她翻了个边,身体朝外侧。 甜蜜的浪潮在消退,她调了个边,身体朝内侧。 甜蜜的浪潮又上涨,她裹着条小被子翻转身体,转向外侧了。 便恰恰好,与事毕再洗澡出来的男人四目相对。 童谣,“……” 甜蜜的浪潮,它变了。 它从轻微害羞的粉红色,转眼间升级了几个level,成为极度害羞的血红。 陆知行却无察觉,只是走过来,一边膝盖随意压上了床的边沿,一边伸手,似要抱他。 见她露在外的一张面颊透着浅淡的绯色,眼珠是黑白分明的,明净漂亮。 她只是躺在那里,没有太大动静,很安静很乖巧地被裹在棉被里。他朝她走来时,她便望着他,表情专注。 很轻易,什么都不用做,她就让他动心。 陆知行伸臂过去,二人对望,两秒。 忽然,倏而而无防备,她唰的一下缩进了被子。 陆知行,“……?” 咚咚咚咚咚。 砰砰砰砰砰。 咚咚咚咚咚砰砰砰砰砰。 空间密闭,心脏跳动声响分明。 童谣抿唇。 只是触及他那一张脸,她跟他刚才做的事情便一幕幕尽数浮了上来。 他先是让她这样了,后面又让她那样了,再往后他们又一起这样那样了……他甚至还让她那样那样了。 裹紧了她的小被子,她觉得她已经没办法面对他了。 本来觉得陪他过生日应该是一件很甜蜜的事情,现在—— 甜蜜是很甜蜜了,不过甜蜜得有些变色了。 望着包裹得很严实的一只,陆知行扯了扯唇角,隔了被子把她抱在怀里,声线偏轻,“谣谣?” 童谣,“……”不理他。 他又叫,“谣谣。” 童谣,“谣谣不在。” 陆知行,“……” 他紧紧地抱她了,又低低去问:“谣谣不在,那你是谁?” 沉默着,不回答。 默然地拥抱着。只是过了片刻,童谣忽然觉察环绕在身上的重量轻了,继而是无声息的。 冬天的羽绒被不厚重,甚至可以说是很轻,可是保暖和隔音的效果很好,她也听不到外面有什么动静。 ……他人呢。 他怎么不抱她了。 他难道走了吗。 她微微地咬了下嘴唇。 犹豫再犹豫,悄悄地,她从被角的一侧探出双眼睛来:他正在她身侧的位置躺坐着,背靠着床,眼眸微低了,正在刷着手机。 说不出原因,但心稍稍地松弛了。 童谣把被子松开一点,坐起来,手牵着被子的一角,一边膝行到他身边去,双眼相对,她若无其事地用小被子把他裹起来。确保每个角落都包得好好的,她像是顺丰快递员打包了快递,这才很安心地躺下了。 在有他在的床上,她抱他抱得紧紧的。 陆知行把她拉过来,手臂环抱在她一把的腰,让她很舒服地枕靠在他的胸膛里。在她额上亲一口,他亲密地絮语,“谣谣。” 仰脸,她眨了眨眼。 眼睛是很清润的模样,让他看了便心生欢喜。 轻轻地吻她,他说:“哥哥今晚很快乐。” “……”童谣的眼睛微微睁大了:“我不快乐。” 陆知行,“……” 她张开手掌给他看:“我手累了。” 陆知行,“……” 于是他把那只细白的手捧在自己的掌心里,宝贝地揉了揉,然后又放在唇边亲亲了,温着嗓子问她:“还累不累?” “……”其实不累了,不过对着他的视线征询,童谣又晃了晃小臂:“手臂也累了。” 他任劳任怨地替她捏着手臂,也如法炮制地亲了亲腕上的肤。一痕的映在眼帘,白且纤细的,样子漂亮得像新雪。 吻完了,视线交错过,他不发问,她也不出声,只是指了指自己的脸。 勾唇,陆知行捏了把她的脸蛋,不轻不重,又凑在她脸上亲了口。 童谣偏过脸,没有被亲到的一边示他。 眉眼上扬了愉悦的弧度,半个字的反对都没有,他俯首,在她另一边的脸蛋细细啄吻。 然后挑了一道眉梢,陆知行再去问:“还有哪里?” 还有哪里…… 童谣想了想,从他的手掌里抽回了手,一双睫毛低垂着眨了眨,抬起,她指着自己的嘴唇,“……这里。” 便听他低笑了声,伸手,长指轻轻抚过她软唇的一寸。动作很轻,没有过多的纠缠,可是他视线漆黑萦绕在那长指上,莫名就多了些令她脸红的意味。 她低了眼睑,唇却被他猝不及防地亲了,蜻蜓点水般的,很轻很轻的。再抬眸时,那一丝让她脸红的意味从他眼底褪去了。 只是轻吻了她,他又轻轻地抱她。 是静谧,也是甜蜜。 有情绪像茶匙里舀出的蜂蜜,无形地流淌,而后又溢出了边际。 一点,一滴。 陆知行掀唇,开腔,“要不要看哥哥小时候的照片?” 怔了下,童谣点头答应了。 上一次回鹿门的时候,她原也打算要看的,只是爸爸规定了到点要回去。他回来的时间本就不长,且后面又是各种各样的事情打岔,于是到最后就没看成,只是手机保存了他给她发的部分。 于是话题被巧妙地转移过去。她和他一并在床上坐起,没有开大灯,只是任那昏昏的灯色照着。 显然是提前准备好的,他带了实体的相册。她坐在他怀抱里,而他抱着她,下颌抵在她的肩,手臂绕过她纤细一把的腰肢,落定在相册两端。 男人的手一页一页地翻开了。 和他发给她看的照片一般的,上面多是集体合影,随手一翻便是。 年代略久,照片也带着种说不出的漫漶与模糊。映照面容却又是清楚的,温婉的年轻的女人,手中挽着男孩子,他们的五官并无多少相似,只是眉眼均极漂亮,凤眸狭长,流转时是潋滟的目光。 这是他的母亲。 视线停了停:照片上的男孩子,年龄上来说无疑问是孩子的年龄。只是眉宇端正至于板正,脸上没有笑意。 “那时候我四岁。” 温温淡淡的,陆知行低道:“刚上幼儿园不久,旁边是我的母亲。” 童谣默默地听着。 顿了顿,她听见他说:“她不太喜欢照照片,我也是。所以这是我和她的唯一一张合影。” 无声,却是有形的,她随意放在床上的手碰了碰他指尖,十指交拢,然后紧扣。 童谣仰起脸,他的唇便恰逢其时地印在了她额上。 温凉的,亲昵着。 吻后也并未离开,他只是抵在她光洁额头,声音便也徐徐随着骨质传递,“那天是幼儿园第一次家长会,所以她来的。” 也和其他的小孩、家长一般,与他拍了合影。 手垂落,拥住他的腰,她将他抱紧了,简单地陈述着,“你的妈妈很爱你。” …… 她也是。 他低低地应了,却不再多说些什么,只一页一页地往后翻。 从男孩,少年,到男人。 浮光掠影,那是一张张的照片; 也是他,一段段的人生。 到高中毕业时,是干净白T和休闲长裤的打扮,站在人群中央,无端的瞩目着。身材颀长,气质却是清淡的,周遭是密压压的青春的笑脸,他面上却少见情绪的波动起伏,只是微敛了眉眼。 那骄阳那树叶那夏风……那光影交错而斑驳。 鹿门一中,六月的天。 他收敛着的眉眼。 也宛如是一只的白鸟。 经历了飞行,仆仆风尘中是疲惫良久,而后—— 缓缓地,缓缓地收拢了一双翅膀。 …… 宛如初见。 视线停落在那张照片,而男声便附在她耳边,开腔是悠然吐息:“——高中就到这里了。” 高中毕业了,高中的确就到这里了。 顺着他的话,童谣抬眸,亦自然地问:“然后呢?” “然后……”视线对上了,陆知行眼底流散开了不明朗的意味,而后刻意地压低了声: “然后你出现了。” “……” 脸微热着,思绪也不能专注了。童谣只能撇过脸,看那匀称好看的手再往下翻去——果然便是她自己。 琐琐碎碎的照片。 运动会那时候,各个院系开了展馆,现场乱七八糟的合照。人很多,因为是抓拍,也没有什么秩序。 她与他皆只留了个模糊侧影,他在前而她在后,步伐追随紧密,只不知是做什么事情。 他去番阳的第一年,她升了高一,约好要见面的,结果学校出了封闭培训。 原以为,没办法再相见了。 那张拍的便是站在台上领着奖的她,手捧着证书,然而唯独她自己知晓,在那张照片的背面,一颗心已经不在焉到了极点。 像风筝,她交给了他她的引线。 于是快乐与失落均落在他掌中,随着他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起起伏伏,忽高,而又忽低的。 照片后时间在推演:人山也是人海,涌向出口时,人流如洪。 她眉目低垂,却在那出口处,不经意便与他堪堪撞见。 这才知晓,原来情绪从低谷到峰巅—— 只要瞬间。 最眼熟便是运动会上台时的合影,可而后还有别的。 迎新典礼时,她小黑裙跃然灯下;后来是医院时她离去背影,因为非静物,那一张拍得略糊;还有暗影里,他给她投喂了很多膨化食品——那是表白的当天了。 这一回,微热的是眼睛。 对着照片,童谣听见男声低低道:“我拍了不少。” 看出来了。 童谣转首,仰着头的姿势略不自由,但她也不在意:“什么时候开始……拍我的。” 薄唇微勾了勾,陆知行在她耳旁咬字,声线偏轻而沉,亦是掷地有声:“心动之后。” “……” 对视瞬间,呼吸缠绵。 低着头,他初初点上她的唇。 柔软触感相贴,撬开齿关,刷过一分,又是一寸。 此刻是长长深吻。 像遗失在了时间的河流里面。 曾经她在此岸,而他在彼岸; 而如今……殊途同归。 他们都在彼此身边了。 一夜安眠,却非无梦的。 如倒转回了少时,幼儿园,小桌子小板凳,窗外树影葱茏,是炎炎的烈夏。 人声喧闹,教室极吵。季楚在随意折星星,折完了放瓶里,他无意瞥了眼:无聊。 却忽而的,另一只星星瓶却被递到了他眼前。这只瓶里星星不过几颗,只是每一颗体积都很巨大。 他抬了眼。 不见人影。 “送你的。” 却有女孩子的声音凭空地响起。 小学,屋檐雨如珠帘。 别的同学都被父母一个一个地接走了。 没有人接,他一个人走了。 忽然而雨停,他抬眼:一柄伞撑起一片干燥的天空,如有光轮晕染,她的五官是模糊而不甚分明的。 他却莫名知道,那就是她。 是幼儿园的时候,折出巨大星星的人。 他拒绝:“不要。” 她却跟过来了。 人行天桥,跟着他。 红绿路口,跟着他。 她年纪一定比他小,因为她的个子比他矮了太多。 高举一把伞到他头顶,极其吃力。 他朝她伸出手,“给我。” “……”没有说话,她把伞递给他。 然后他撑着伞,将大半的伞面倾斜向她。 “你挡着我吹风了。”她说。 他瞥她一眼:“女士优先。” “打个伞也分男女吗。” “……” 但不知为何,他的伞终于还是向着她。 她也终于没有说话了。 低着头,一路默默,到家时,他转过头,“你——” 然而话却停顿在一半。 人不见了。 他垂眸凝在手中伞柄。 初中,雪落如片的天气。 体育课本来是有场篮球比赛的,结果中途有人退出,临时被取消了。 他换了上半身的球衣,换到一半时,门忽然被推开了。 四目相对——他仍不能看清对方的脸。 却能听出她声息的仓促,“你,你怎么不穿衣服。” 她一边说,一边便转过了身去。 他知道,是她来了。 …… 没有上体育课,也没有上后面的课,他带着她去了奶茶店。 点了一杯草莓奶霜。 然后一起回家。 雪落完,鞋子在很深的积雪里深一脚浅一脚,踩出了绵延的路径。 他问:“你现在几年级?” “比你小六年级。”她答。 那就是小学。 “小学毕业想做什么?” “读初中。” “初中毕业?” “读高中。” “……然后?” “读大学。” “大学选什么专业?” “看分数。” “大学毕业?” “工作。” “再然后?” “买房。” “买房之后呢?” “再买一套。” “……”聊天杀手。 但他并不排斥,于是问:“然后一直买房?” “不,”顿了一下,她说:“然后就去结婚。” “……”他睨着她,“跟谁?” “跟人。” “……”不知出于何种心态,他轻轻淡淡地评价:“这个不着急。” “好。”她应得很干脆,反问他:“你以后想干什么。” “我想学编程。”想了想,他说得笼统。 她问:“是出于兴趣吗?” “不是,”他淡然地否认:“是因为目前前景最好。” “工资最高?” “……差不多。” 她总结,“那也是为了钱了。” “……” “那我们是殊途同归。” “……” 殊途同归。 第一次觉得这个词是好听的。 他勾勾唇,家却到了。 下一秒,见她要走,他出声,“你——” 她站定了,雪光中回首,没有动,静静等他发问。 只停顿一下,他问:“你是谁?” 你是谁? 只那一句话,如尖锐的针扎破了气球,清风吹散了乌云的遮蔽。 那朦胧的光轮散去了,露出女孩子原原本本的一张脸来。 乌发柔软齐肩,荷瓣般地收拢了一张脸。眼珠是黑白分明的,对着他。 很干净,很冷淡的模样。 望了望,她回答他:“我是……” “三年后,你的邻居。” “九年后……你的女朋友。” 彼此对视的一瞬,如击破了重重如浓雾的时光。 “我是童谣。”她说。 “我在未来等你。”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季楚:一个在结局时都十分有存在感的男配。